虚竹心下甚喜,却不敢开口,依着那女童所授的体例向前跃出,平飞丈余,落在第二株树的枝干上,一弹之下,又跃到了第三株树上,气味一顺,只觉身轻力足,越跃越远。到得厥后,一跃竟能横越二树,在半空中好像御风而行,不由得又惊又喜。雪峰上树林富强,他自树端枝梢飞翔,地下无迹可寻,只一顿饭时分,已深切密林。

那女童怔怔的不语,将布袋铺在一块岩石上,坐着支颐深思,轻声道:“如此说来,无崖子公然是将清闲派掌门之位传给你了。”虚竹道:“本来……本来你也晓得‘清闲派’的名字。”他一向不敢提到“清闲派”三字,康广陵说过,若不是本派中人,听到了“清闲派”三字,就决不容他活活着上。现下听那女童先说了出来,他才敢接口;又想归正你是鬼不是人,人家便要杀你,也无从杀起。

这声音还是在他背后耳根外响起,虚竹更加惊奇,仓猝转头,背后空荡荡地,却那边有人?他想此人身法如此快速,武功比本身高出何止十倍,若要伸手侵犯,十个虚竹的性命也早不在了,从他语气入耳来,只不过责备本身怯懦无能,仿佛并非乌老迈等人一起,定了定神,说道:“小僧无能,还请前辈赐赉指导。”

虚竹哑然发笑,心想:“我若非亲眼目睹,单是听你声音,当真要给你这小小娃儿吓倒了。”说道:“小女人……”俄然啪的一声,腰间吃了一拳,但那女童事气力弱,却也不觉如何疼痛。虚竹道:“你如何脱手便打人?小小年纪,忒也野蛮无礼!”

那女童问道:“你名叫甚么?”虚竹道:“小僧法名虚竹。”那女童道:“你法名叫虚竹,嗯,灵、玄、慧、虚,你是少林派中第三十七代弟子。玄慈、玄悲、玄苦、玄难、玄痛这些小和尚,都是你的师祖罢?”

他奔了一会,山下的叫声又离得远了,转头看去,只见积雪中印着本身一行清清楚楚的足迹,失声呼道:“不好!”那女童在他背上的袋里问道:“甚么不好?”虚竹道:“我在雪地里留下了足迹,非论逃很多远,他们毕竟找获得我们。”那女童道:“上树飞翔,便无踪迹,只可惜你武功太也寒微,连这点儿粗浅的轻功也不会。小和尚,我瞧你的内力不弱,无妨尝尝。”

那女童道:“行了,下来罢。”虚竹应道:“是!”悄悄跃下,将女童扶出布袋。

那女童道:“你是便说是,不是便不是,怎地不答?”虚竹道:“你说得不错,只是称我方丈大师为‘小和尚’,未免过分。”那女童道:“如何不是小和尚?我和他师父灵门大师平辈论交,玄慈如何不是小和尚?又有甚么‘过分’不‘过分’的?”虚竹更加惊奇,玄慈方丈的师父灵门禅师是少林派第三十四代弟子中杰出的高僧,虚竹自知。他越来越信这女童是借尸还魂,问道:“那么……你是谁?”

虚竹退了一步,惊奇无已,这个八九岁的女童竟然晓得本身师承辈分,更称玄慈、玄悲等师伯祖、师叔祖为“小和尚”,出口吐属,那边像个小小女孩?俄然想起:“世上传闻有借尸还魂之事,莫非……莫非有个老前辈的幽灵,附在这小女人身上?”

那声音问道:“你跟缥缈峰有甚渊源?何故不顾本身性命,冒险去救此人?”虚竹快步奔行上峰,说道:“甚么缥缈峰、灵鹫宫,小僧本日都是第一次听到。小僧是少林弟子,此次受命下山,与江湖上任何门派均无干系。”那声音嘲笑道:“如此说来,你倒是个见义勇为的小和尚了。”虚竹道:“小和尚是实,见义勇为却不见得。小僧无甚见地,诸多妄行,胸中有无数困难,不知如何是好。”

那女童怫然道:“初时你口口声宣称我‘前辈’,倒也恭谨有礼,怎地俄然你呀你的起来?若非念你相救有功,姥姥一掌便送了你狗命!”虚竹听她自称“姥姥”,非常惊骇,说道:“姥姥,不敢就教你贵姓大名。”那女童转怒为喜,说道:“这才是了。我先问你,你这枚七宝指环那边得来的?”虚竹道:“是一名老先生给我的。我本来不要,我是少林弟子,实在不能收受。但是那位老先生命在垂死,不由我分辩……”

背后那声音道:“这山岳是条死路,他们在山岳下扼守住了,你如何逃得出去?”虚竹一呆,停了脚步,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倒没想到。前辈慈悲,请指导一条明路。”那声音嘿嘿嘲笑,说道:“面前只要两条路,一条是回身冲杀,将那些妖妖怪怪都诛杀了。”虚竹道:“一来小僧无能,二来不肯杀人。”那声音道:“那么便走第二条路,你纵身一跃,跳入上面的万丈深谷,粉身碎骨,那便一了百了,涅槃摆脱。”

那女童怒道:“姥姥教你的本领,莫非另有错的?试甚么鬼东西?你再摔一交,姥姥立时便杀了你。”虚竹不由得机警伶的打个暗斗,想起家后负着一个借尸还魂的幽灵,满身寒毛都竖了起来,只想将布袋摔得远远的,却又不敢,因而咬一咬牙齿,依着那女童所受运气的法门,活动真气,存想玉枕穴,双膝微曲,悄悄向上一跃。

那女童道:“见了长辈也不可礼,这般没端方!”声音衰老,神情更是老气横秋。虚竹道:“小……小女人……”那女童喝道:“甚么小女人,大女人?我是你姥姥!”

虚竹微微一笑,说道:“我们陷身绝地,可别闹着玩了。来,你到袋子里去,我背了你上山。过得半晌,仇敌便追到啦!”

那女童伸脱手来,抓住他左腕,察看指环。她将虚竹的手掌侧来侧去,看了很久。虚竹忽觉她抓着本身的小手不住发颤,侧过甚来,见她一双清澈的大眼中充满了泪水。又过好一会,她才放开虚竹的手掌。

那女童道:“这枚七宝指环,你是从那边偷来的?”语音严峻,如审盗贼。虚竹心下不悦,说道:“削发人严守戒律,怎可盗窃妄取?这是别人给我的,怎说是偷来的?”那女童道:“胡说八道!你说是少林弟子,人家怎会将这枚指环给你?你若不从实说来,我抽你的筋,剥你的皮,叫你受尽各式痛苦。”

那女童怒道:“我怎不知清闲派?姥姥晓得清闲派之时,无崖子还没晓得呢。”虚竹道:“是,是!”心想:“说不定你是个数百年前的老鬼,当然比无崖子老先生还老很多。”

那女童见他满面忧色,说不出的心痒难搔之态,骂道:“没出息的小和尚,只学到这点儿粗浅微末的工夫,便这般欢乐!”虚竹道:“是,是。小僧眼界甚浅,姥姥,你教我的工夫大是有效……”那女童道:“你竟然一点便透,可见姥姥法眼无花,小和尚身上的内功并非少林一派。你这工夫到底是跟谁学的?如何小小年纪,内功根柢如此深厚?”

虚竹道:“好,这就尝尝!”纵身跃起,老高的跳在半空,竟然高出树顶丈许,掉下时伸足踏向树干,喀喇一声,踩断树干,连人带树干一齐掉将下来。这下子一交仰天摔落,势须压在布袋之上,虚竹生恐压伤了女童,半空中仓猝一个鹞子翻身,翻将过来,变成合扑,砰的一声,额头撞上一块岩石,顿时皮破血流。虚竹叫道:“哎唷,哎唷!”挣扎着爬起,甚是忸捏,说道:“我……我武功寒微,又笨得紧,不成的。”

虚竹道:“若凭小僧本身本领,天然是解不开的。但当时势在骑虎,聪辩先生逼迫小僧非落子不成,小僧只得闭上眼睛,胡乱下了一子,岂知误打误撞,在一大片‘共活’的棋势当中,本身收了一块白棋的气,送给黑棋吃了,竟然棋势开畅,再经高人指导,便解开了。本来这满是幸运,但是小僧一时胡乱妄行,而后罪业非小。唉,真是罪恶,我佛慈悲。”说着双手合什,连宣佛号。

虚竹道:“这个……”转头看了一眼,这时各处已都是积雪,但雪地中除了本身的一行足印以外,更无第二人的足印,深思:“此人踏雪无痕,武功之高,实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。”那声音道:“这个阿谁的,你要说甚么?”虚竹道:“这一跳下去,小僧当然死了,连小僧救了出来的这个女孩也同时送命。一来救人有救彻,二来小僧佛法修为尚浅,清净涅槃是说不上的,必将又入循环,重受存亡流转之苦。”

那女童俄然伸手,又抓住了他手腕,颤声道:“你说那……那老先生命在垂死?他死了么?不,不,你先说,那老先生怎般的边幅?”虚竹道:“他须长三尺,脸如冠玉,边幅极是俊雅。”那女童满身颤抖,问道:“如何他会命在垂死?他……他一身武功……”俄然转悲为怒,骂道:“臭和尚,无崖子一身武功,他不散功,如何死得了?一小我要死,便这么轻易?”虚竹点头道:“是!”这女童虽小小年纪,但气势慑人,虚竹对她的话不敢稍持贰言,只难以明白:“甚么叫做散功?一小我要死,轻易得紧,又有甚么难了?”

那声音道:“你内力充分,实在了得,但功力却全不是少林一派,是甚么原因?”

虚竹道:“是,是!小僧妄言,前辈恕罪。对方人众,小僧不是他们敌手,我……我这可要逃脱了。”说了这句话,提气向山岳上奔去。

那女童又问:“你在那边遇见无崖子的?”虚竹道:“你说的是那位面貌清秀的老先生,便是聪辩先生苏银河的师父么?”那女童道:“天然是了。哼,你连此人的名字也不晓得,竟然扯谎,说他将七宝指环给了你,厚颜无耻,大胆之极!”

那声音道:“好,既然如此,你快放我下来。”虚竹吃了一惊,道:“甚……甚么?”那声音道:“你快放我下来,如何甚么的,啰里噜苏!”

虚竹本来不想把指环戴在手上,但知此物要紧,恐怕掉了,不敢放在怀里,听那女童问起,笑道:“那也不是甚么好玩的物事。”

那女童向虚竹高低打量,俄然见到他左手手指上戴的那枚宝石指环,脸上变色,问道:“你……你这是甚么东西?给我瞧瞧。”

虚竹道:“你也认得这位无崖子老先生吗?”那女童怒道:“是我问你,不是你问我,我问你在那边遇见无崖子,快快答来!”虚竹道:“那是在一个山岳之上,我偶然间解破了一个‘珍珑’棋局,这才碰到这位老先生。”

这一次跃将上去,身子犹似缓缓上升,虽在空中无所凭依,却也能转折自如,他大喜之下,叫道:“行了,行了!”不料一开口,泄了真气,便即跌落,幸亏此次是笔挺落下,双脚脚板底撞得模糊生痛,却未跌倒。

虚竹胸口一酸,眼眶儿不由得红了,说道:“这是无崖子老先生临死之时,将他……他白叟家七十余年修习的内功,硬生生逼入小僧体内,说是‘逆运北冥神功’。小僧实在不敢叛变少林,改投别派,但当时无崖子老先生不由分辩,便化去小僧的内功,固然小僧本来的内功低浅得紧,也算不了甚么,不过……不过,小僧练起来却也费了很多苦功。无崖子老先生又将他的工夫传给了我,小僧也不知是祸是福,该是不该。唉,总而言之,小僧今后回到少林寺去,总而言之,总而言之……”连说几个“总而言之”,实不知如何总而言之。

只见此人身形矮小,便是阿谁八九岁女童,但双目如电,炯炯有神,向虚竹瞧来之时,自有一股凌人的严肃。虚竹张大了口,说不出话来。

虚竹更加大吃一惊,双手不由得松了,啪的一声,布袋摔在地上,袋中“啊哟”一声,传出一下衰老的呼痛之声,恰是一向听到的那声音。虚竹也“啊哟”一声,说道:“小女人,本来是你,如何你的口音这般老?”当即翻开布袋口,扶了一人出来。

虚竹听这声音不男不女,只觉甚是衰老,但他说“你快放我下来”,实不懂是何意,当下立定脚步,转了个身,仍见不到背后那人,正惶惑间,那声音骂道:“臭和尚,快放我下来!我在你背后的布袋当中,你当我是谁?”

那女童道:“你宁肯本身受伤,也不敢压我,总算对姥姥恭谨有礼。姥姥一来要操纵你,二来嘉奖后辈,便传你一手奔腾之术。你听好了,上跃之时,双膝微曲,提气丹田,待觉真气上升,便须放松筋骨,存想玉枕穴间……”当下一句句解释,又教他如何空中转折,如何横窜纵跃,教罢,说道:“你依我这体例再跳上去罢!”

那女童将信将疑,道:“这般说,倒也有几分事理……”一言未毕,忽听得上面模糊传来呼哨之声。虚竹叫道:“啊哟!”翻开布袋口,将那女童一把塞入袋中,负在背上,拔脚向山上疾走。

那女童骂道:“小蠢才,你要开口说话,先得调匀内息。第一步还没学会,便想走第五步、第六步了。”虚竹道:“是,是!是小僧的不是。”又再依法提气上跃,悄悄落在一根树枝之上,那树枝晃了几下,却未折断。

虚竹道:“这件事说来话长,恰是小僧胸中一个大大困难。”那声音道:“甚么说来话长、说来话短,我不准你诸多推委,快快说来。”语气甚是严峻,实不容他躲避。但虚竹想起康广陵曾说,“清闲派”的名字极其隐蔽,决不能让本派以外的人听到,他虽知身后之人是个武功甚高的前辈,但连面也没见过,怎能冒然便将这个严峻奥妙相告,说道:“前辈包涵,小僧实有很多苦处,不能相告。”

虚竹道:“是!我先独个儿跳着尝尝,别再摔一交,撞痛了你。”便要放下布袋。

那女童伸出拳头,作势要打,怒道:“胡说八道!这珍珑棋局数十年来难倒了天下多少才干之士,凭你这笨拙如牛的小和尚也解得开?你再胡乱吹牛,我可不跟你客气了。”

那声音嘲笑道:“你又不是我的徒子徒孙,我怎能指导于你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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