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竹见那女童又给擒住,心中大急,深思:“她叫我抱她上树,我却本身逃到树顶,这轻身工夫是她传授我的,这不是忘恩负义吗?”便从树顶跃下。他手中拿着布袋,跃下时袋口刚好朝下,顺手一罩,将乌老迈的脑袋套在袋中,左手食指便向他背心上点去,这一指仍没能点中他“意舍穴”,却偏下寸许,戳到了他的“胃仓穴”。
那女童布完珍珑,说道:“你说解开了这个珍珑,第一子如何下法,演给我瞧瞧。”虚竹道:“是!”当下第一子收紧本身一气,让敌手将本身的白子提去了一大片,局面顿时开畅,然后依着段延庆当日传音所示,反击黑棋。那女童额头汗水涔涔而下,喃喃道:“天意,天意!天下又有谁想获得这‘先杀本身,再攻仇敌’的怪法?”
那女童还在暴虐谩骂,虚竹肚中俄然咕咕咕的响了起来。他慌乱了大半天,再加上疾走腾跃,粒米未曾进肚,已甚为饥饿。那女童道:“你饿了么?”虚竹道:“是。这雪峰之上只怕没甚么可吃的东西。”那女童道:“如何没有?雪峰上最多竹鸡,也有梅花鹿和羚羊。我来教你一门高山快跑的轻功,再教你捉鸡擒羊之法……”虚竹不等她说完,仓猝摇手,说道:“削发人怎可杀生?我宁肯饿死,也不沾荤腥。”那女童骂道:“贼和尚,莫非你这平生当中从未吃过荤腥?”虚竹想起那日在小饭店中受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女人作弄,吃了一块肥肉,喝了大半碗鸡汤,苦着脸道:“小僧受人棍骗,吃过一次荤腥,但那是偶然之失,想来佛祖也不见罪。但要我亲手杀生,那是千万不干的。”
那女童道:“我曾传闻,佛门高僧欲成正果,须持大乘戒,称为十忍,是也不是?”虚竹心中一寒,道:“恰是。大乘戒重视舍己救人,那是说为了扶养诸佛,普渡众生,连本身性命也可舍了,倒也不是真的须行此十事。”那女童问道:“甚么叫十忍?”
虚竹从怀中取出丹青。那女童翻开卷轴,一见到图中的宫装美女,脸上倏然变色,骂道:“他……他要这贱婢传你武功!他……他临死之时,仍念念不忘这贱婢,将她画得这般都雅!”顷刻间满脸气愤妒忌,将丹青往地下一丢,伸脚便踩。
虚竹依着她的指导,用心影象。这几下伎俩一气呵成,虽只五六个招式,但每个招式当中,身法、步法、掌法、招法,均非常独特,双足如何站,上身如何斜,当真繁复之极,同时每一招之出,均须将内力运到手掌之上,劲随招生。虚竹练了半天,仍没练得合式。他悟性不高,记心却极好,那女童所教的法门,他每一句都记得,但要一口气将统统招式全都演得无误,却千万不能。
那女童脸上神采不定,仿佛又喜又悲,接过指环,便往手上戴去。但是她手指藐小,中指与知名指戴上了都会掉下,勉强戴在大拇指上,端相半天,问道:“你说无崖子有一幅图给你,叫你到大理无量山去寻人学清闲派的上乘武功,那幅图呢?”
这松树高近三丈,虚竹说上便上,倒令乌老迈吃了一惊。他武功精强,轻功倒是平平,这么高的松树千万爬不上去,但他着眼地点,本不在虚竹而在女童,喝道:“死和尚,你便在树顶上呆一辈子,永久别下来罢!”说着拔足奔向那女童,伸手抓住她后颈。他还是要将这女童擒将下去,要大伙大家砍她一刀,饮她人血,歃血为盟,使得谁也不能复兴异心。
那女童怒道:“哼,小贼痴心妄图,还道这贱婢过了几十年,仍有这等面貌!呸,就算当年,她又那有这般都雅了?”越说越气,伸手又要抢过画来撕烂。虚竹忙缩手将丹青揣入怀中。那女童身矮力微,抢不到手,气喘吁吁的不住痛骂:“没知己的小贼,不要脸的臭贱婢!”虚竹怅惘不解,猜想这附身女童的老鬼定然认得图中美女,两人向来有仇,是以虽不过见到一幅丹青,却也肝火难消。
乌老迈只觉头顶生风,跟着便目不见物,大惊之下,挥刀砍出,却砍了个空,当时恰好虚竹点中了他胃仓穴。乌老迈并不是以软瘫,只双臂一麻,当的一声,绿波香露刀落地,左手也即放松了那女童后颈。他急于要摆脱罩在头上的布袋,翻身着地急滚。
虚竹不住点头,说道:“不管如何,小僧是佛门后辈,严守清规戒律,别说本身决计不杀生,便是见你起意杀生,也要极力劝止。”
那女童哈哈一笑,说道:“你过来,我跟你说。上来的那五人第一个是不平道人,第二个是乌老迈,第三个姓安,别的两人一个姓罗,一个姓利。我教你几抄本领,你先将不平道人打倒。”她顿了一顿,浅笑道:“只将他打倒,令他不得害人,却不是伤别性命,那并非杀生,不算破戒。”
虚竹心道:“啊哟,不好!我这一声叫,可泄漏了行藏,那便如何是好?”要待归去背负那女童,实是惊骇,但说置之不睬,自行逃脱,又觉不忍,站在山坡之上,踌躇不定,向山腰中望下去,只见四五个斑点正向上爬来,固然相距尚远,但毕竟必会追到,那女童落入了他们手中,自无幸理。他走下几步,说道:“喂,你如答允不咬我,我便背你逃脱。”
虚竹道:“是!”因而重新将师父如何派他下山,如何破解珍珑,无崖子如何传功传指环,丁春秋如何施毒暗害苏银河与玄难,本身如何追随慧方诸僧等情一一说了。
虚竹武功平平,佛经却熟,说道:“一割肉饲鹰,二投身饿虎,三斫头谢天,四折骨出髓,五挑身千灯,六挑眼布施,七剥皮书经,八刺心决志,九烧身供佛,十刺血洒地。”他说一句,那女童嘲笑一声。待他说完,那女童问道:“割肉饲鹰是甚么事?”虚竹道:“那是我佛释迦牟尼宿世的事,他见有饿鹰追鸽,心中不忍,藏鸽于怀。饿鹰说道:‘你救鸽子,却饿死了我,我性命岂不是你害的?’我佛便割下本身血肉,喂饱饿鹰。”那女童道:“投身饿虎的故事,想来也差未几了?”虚竹道:“恰是。”
虚竹目睹他来势凶悍,回身欲逃。那女童喝道:“依法施为,不得有误。”虚竹不及细想,伸开布袋的大口,真气运上左臂,挥掌向不平道人拍去。
只见那女童拾了一根枯枝,在地下积雪中画了起来,画的都是一条条的直线,未几时便画成一张纵横十九道的棋盘。虚竹一惊:“她也要逼我下棋,那可糟了。”却见她画成棋盘后,便即在棋盘上布子,空心圆圈是白子,实心的一点是黑子,密密层层,将一个棋盘上都充满了。只布到一半,虚竹便认了出来,恰是他所解开的阿谁珍珑,心道:“本来你也晓得这个珍珑。”又想:“莫非你当年也曾想去破解,苦思不得,因此气死么?”想到这里,背上又感到一层寒意。
那女童道:“照啊,佛家清规戒律,广博高深,岂仅仅‘不杀生’三字罢了。你如不去捉鸡捉鹿给我吃,便须学释迦牟尼的表率,以本身血肉供我吃喝,不然便不是佛门后辈。”说着拉高虚竹左手的袖子,暴露臂膀,笑道:“我吃了你这条手臂,也可挨得一日之饥。”
那女童叫道:“你过来抱着我,跳到树顶上去!”这时乌老迈已连砍了三刀,幸亏贰心存顾忌,不敢过份进逼,这三刀都是虚招。但虚竹捧首鼠窜,情势已万分危急,听得那女童这般叫喊,心中一喜:“上树逃命,这一法门我倒学过。”正待奔畴昔抱那女童,乌老迈已刀进连环,迅捷如风,向他关键砍来。虚竹叫道:“不得了!”提气一跃,身子笔挺上升,如同高涨普通,悄悄落在一株大松树顶上。
虚竹说道:“无崖子老先生也曾说过的,他一心要找个风骚俊雅的少年来做传人,只可惜……这清闲派的端方古怪得紧,现下……现下清闲派的掌门人是你当去了……”上面一句话没说下去,心中是说:“你这老鬼附身的小女人,却也不见得有甚仙颜。”
待虚竹将一局珍珑解完,那女童又深思半晌,说道:“如许看来,小和尚倒也不是全然胡说八道。这是‘置之死地而后生’。无崖子如何将七宝指环传你,统统颠末,你详细跟我说来,不准有半句坦白。”
贰心惊胆战之下,这一声叫得甚是清脆,只听得山腰中有人长声呼道:“在这里了,大伙儿向这边追啊。”呼声明朗宏亮,恰是不平道人的声音。
虚竹依法照学,手势甚是轻易,却不知这几下伎俩,如何能打得倒这些武林妙手。
那女童道:“你不肯杀鸡杀鹿,却愿杀人,那更加罪大恶极。”虚竹奇道:“我怎愿杀人了?我佛慈悲,罪恶,罪恶。”那女童道:“还念佛呢,真恰好笑。你不去捉鸡给我吃,我再过两个时候,便要死了,那不是给你害死的么?”虚竹搔了搔头皮,道:“这山岳上想来总也有草菌、竹笋之类,我去找来给你吃。”
虚竹瞥目睹到她暴露一口白森森的牙齿,仿佛便欲在他手臂上咬落。本来这个八九岁的女童人小力微,毫不敷惧,但虚竹心中一向想着她是个借尸还魂的女鬼,目睹她神情可怖,不由得心胆俱寒,大呼一声,甩脱她手掌,拔步便向山岳上奔去。
那女童神采一沉,指着太阳道:“等太阳到了头顶,我若不喝生血,非死不成!”虚竹非常骇怕,惊道:“好端端地,为甚么要喝生血?”心下发毛,不由得想起了“吸血鬼”。那女童道:“我有个古怪弊端,每日中午倘若不喝生血,满身真气沸腾,本身便会活活烧死,临死时狂性大发,对你大大倒霉。”
那女童道:“跟着下去,左手食指便点仇敌这个部位。不对,不对,须得如此运气,所点的部位也不能有涓滴偏差。临敌之际,务须平静处置,如有半分整齐,不但打不倒仇敌,本身的性命反而交在对方手中了。”
乌老迈见不平道人一招便即落败,滚下山坡,心下又骇异,又警戒,提起绿波香露刀斜身侧进,一招“云绕巫山”,向虚竹腰间削来。虚竹仓猝闪避,叫道:“啊哟,不好!此人用刀,我……我可对于不了。”
虚竹叫道:“啊哟!”忙伸手抢起。那女童怒道:“你可惜么?”虚竹道:“如许好好一幅丹青,踩坏了天然可惜。”那女童问道:“这贱婢是谁,无崖子这小贼有没跟你说?”虚竹点头道:“没有。”心想:“如何无崖子老先生又变成了小贼?”
那女童连叫:“可惜,可惜!”又骂虚竹:“蠢才,叫你点意舍穴,便立时令他转动不得,谁叫你去点阳纲穴?”虚竹又惊又喜,道:“这法门当真使得,只可惜小僧太蠢,不过这一下固然点错了,却已将他吓得不亦乐乎!”目睹乌老迈抢了上来,虚竹提袋上前,说道:“你来尝尝罢。”
那女童接连改正了几遍,骂道:“蠢才,无崖子选了你来做武功传人,当真瞎了眼睛啦。他要你去跟那贱婢学武,那贱婢‘姐儿爱俏’,对人无情无义,倘若你是个姣美斑斓的少年,那也罢了,恰好又是个边幅丑恶的小和尚,真不知无崖子是怎生挑的。”
不平道人骂道:“小和尚,竟然还敢向你道爷脱手?”举掌一迎。虚竹不等双掌订交,出脚便勾。说也奇特,这一脚竟然勾中,不平道人向前一个踉跄,虚竹左手圈转,运气向他后腰拍落。这一下可更加奇了,这个将三十六洞洞主、七十二岛岛主浑没放在眼里的不平道人,竟挨不起这一掌,身形闲逛,便向袋中钻了出来。虚竹大喜,跟着食指迳点他“意舍穴”。这“意舍穴”在背心中脊两侧,脾俞之旁,虚竹不会点穴工夫,仓猝中出指略歪,却点中了“意舍穴”之上的“阳纲穴”。
那女童向他凝睇,见他虽有惶恐之状,但其意甚坚,明显不肯服从,嘿嘿嘲笑,问道:“你自称是佛门后辈,严守清规戒律,到底有甚么戒律?”虚竹道:“佛门戒律有底子戒、大乘戒之别。”那女童嘲笑道:“花头倒也真多,甚么叫底子戒、大乘戒?”虚竹道:“底子戒比较轻易,共分四级,首为五戒,其次为八戒,更次为十戒,最后为具足戒,亦即二百五十戒。五戒为在家居士所持,一不杀生,二不盗窃,三不淫邪,四不妄言,五不喝酒。至于削发比丘,更须守持八戒、十戒,乃至二百五十戒,那比五戒精严很多。总而言之,不杀生为佛家世一戒。”
不平道人大呼一声,从布袋中钻了出来,向后几个倒翻筋斗,滚下山去。
那女童道:“蠢才,蠢才!无崖子是苏银河和丁春秋二人的师父。苏丁二人武功如何,你亲目睹过的,门徒已然如此,师父可想而知。他将七十多年来勤修苦练的功力全都逆运给你,不平道人、乌老迈之辈,如何能与你比拟?你不过蠢得短长、不会应用罢了。你将那只布袋拿来,右手如许拿住了,伸开袋口,真气运到左臂,左手在仇敌后腰上一拍……”
说话之间,虚竹又练了两遍,第一遍左掌脱手太快,第二遍手指却点歪了方位。他性子却甚刚毅,正待再练,忽听得脚步声响,不平道人如飞般奔上坡来,笑道:“小和尚,你逃得很快啊!”双足一点,便扑将过来。
那女童一言不发,直等他说完,才道:“这么说,无崖子是你师父,你怎地不称师父,却叫甚么‘无崖子老先生’?”虚竹神采难堪,说道:“小僧是少林寺和尚,实在不能改投别派。”那女童道:“你是决意不肯做清闲派的掌门人了?”虚竹连连点头,道:“千万不肯。”那女童道:“那也轻易,你将七宝指环送了给我,也就是了。我代你做清闲派掌门人如何?”虚竹大喜,道:“那正求之不得。”从指上除下宝石指环,交了给她。
虚竹道:“为了救人而打倒凶徒,那天然是应当的。不过不平道人和乌老迈武功甚高,我怎打得倒他们?你本领虽好,这半晌之间,我也学不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