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得中午,童姥命虚竹将她放下,手指一弹,一粒石子飞上天空,打下一只乌鸦,饮了鸦血,便即练那“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”。她此时已答复到十七岁时的功力,与李秋水相较虽仍大大不如,弹指杀鸦却轻而易举。

转眼之间,已顺着斜坡追逐出三里不足,李秋水又惊又怒,叫道:“小师父,你再不断步,我可要用掌力伤你了。”

他二人从数百丈高处堕下,刚好慕容复一消,桑土公一弹,最后给段誉负在背上一奔,颠末三个转折,竟半点没受伤。虚竹站直身子,说道:“我佛慈悲!多谢各位相救!”他却不知桑土公已给他踹死,不然定然抱歉极深。忽听得一声呼唤,从山坡上传了过来。童姥断腿以后,流血虽多,神智未失,惊道:“贱人追下来了。快走,快走!”虚竹想到李秋水的心狠手辣,不由得打个寒噤,抱了童姥,突入树林。

童姥知李秋水掌力拍将出来,虚竹立时命丧掌底,本身仍不免落入她手中,说道:“小师父,多谢你救我,我们斗不过这贱人,你快将我抛下山谷,她或许不会伤你。”

童姥道:“呸!你满身尽是清闲派内功,还说跟清闲派毫无干系,当真胡说八道之至。天山童姥为人,向来不做利人倒霉己之事。我教你武功,是为了我本身的好处,只因我要假你之手,抵抗劲敌。你若不学会这六路‘天山折梅手’,非葬身于西夏国不成,小和尚命丧西夏,毫不打紧,你姥姥可陪着你活不成了。”虚竹应道:“是!”感觉此人用心固然不良,但甚么都说了出来,倒是光亮磊落的“真小人”。

走上高山以后,他仍尽拣巷子行走,当晚在密林长草当中宿了一夜,次晨再行,童姥仍指向西方。虚竹道:“前辈,你说西去不远便是西夏国,我看我们不能再向西走了。”童姥嘲笑道:“为甚么不能再向西走?”虚竹道:“万一突入西夏国国境,难道自投坎阱?”童姥道:“你踏足之地,早便是西夏国的国土了!”

虚竹大怒:“这女施主忒也残暴!”表情荡漾,体内北冥真气在各处经脉中敏捷流转,顿感双腿穴道解开,酸麻登止。他不及细思,急冲而前,抱起童姥,便往峰顶疾奔。

虚竹皱起眉头,心想:“便要躲半天也难,却到那边躲七十九日去?”童姥自言自语:“倘若躲到你少林寺中去,倒是个绝妙好处所……”虚竹吓了一跳,满身一震。童姥怒道:“死和尚,你怕甚么?少林寺离此千里迢迢,我们怎能去得?”她侧过了头,说道:“自此而西,再行百余里便是西夏国了。这贱人与西夏国大有渊源,如果她传下号令,命西夏国一品堂中的妙手一齐出来搜索,那就难逃她毒手。小和尚,你说躲到那边去才好?”虚竹道:“我们在深山野岭的山洞中躲上七八十天,只怕你师妹一定能寻获得。”童姥道:“你晓得甚么?这贱人如寻我不到,定会到西夏国去呼召群犬,那数百头鼻子活络之极的猎犬一出动,非论我们躲到那边,都会给这些牲口找出来。”虚竹道:“那么我们须得往东南边逃脱,离西夏国越远越好。”

虚竹道:“这个……千万不成。小僧决计不能……”他只说了这两句话,真气一泄,李秋水已然追近,俄然间背心上一冷,便如一块极大的寒冰贴肉印了上来,跟着身子飘起,不由自主的往山谷中掉落。他知已为李秋水阴寒的掌力所伤,双手仍紧紧抱着童姥,往下直堕,心道:“这一下可就粉身碎骨,摔成一团肉浆了。我佛慈悲!”

虚竹道:“前辈重伤未愈,不宜劳累,还是多歇息一会的为是。”童姥双目一翻,怒道:“你嫌我的工夫是傍门左道,不屑学么?”虚竹道:“这……这个……长辈绝无此意,你不成曲解。”童姥道:“你是清闲派的嫡派传人,我这‘天山折梅手’恰是本门的上乘武功。无崖子叫你去无量山找李秋水这贱人教你武功,哼,这贱民气肠凉薄,一定肯至心传你,本日我自行传你,你天大福缘,不求得意,怎地不学?”虚竹道:“长辈是少林派的,跟清闲派实在毫无干系。”

童姥骂道:“小和尚不顶用,怕甚么?你听她越叫越远,不是往东方追下去了吗?”公然听得叫声垂垂远去,虚竹非常佩服童姥的智计,说道:“她……她安知我们从数百丈高的山岳上掉下来,竟然没死?”童姥道:“天然是有人多口了。”凝神半晌,道:“姥姥数十年不下缥缈峰,没想到世上武学停顿如此敏捷。阿谁化解我们下堕之势的青年公子,这一招借力打力,四两拨千斤,当真入迷入化。别的阿谁年青公子是谁?怎地会得我们清闲派的‘凌波微步’?”她自言自语,并非向虚竹扣问。虚竹恐怕李秋水追上来,一股劲儿的提气急奔,也没将童姥的话听在耳里。

童姥见到他脸上的迟疑之意,已猜到了贰心机,说道:“我叫你犯险,天然有好东西酬谢于你,决不会叫你白辛苦一场。现下我教你三路掌法、三路擒拿法,这六路工夫,合起来叫作‘天山折梅手’。”

童姥道:“你背负着我,向西疾奔,口中大声念诵这套口诀。”虚竹依言而为,不料只念得三个字,第四个“浮”字便念不出声,须得停一停脚步,换一口气,才将第四个字念了出来。童姥举起手掌,在他头顶拍下,骂道:“不顶用的小和尚,第一句便背不好。”这一下固然不重,却恰好打在他“百会穴”上。虚竹身子一晃,只感觉头晕脑胀,再念歌诀时,到第四个字上又是一窒,童姥又一掌拍下。

段誉见虚竹来势奇急,本身不管如何抱他不住,叫道:“我顶住你!”转过身来,以背相承,同时展开凌波微步急奔,一刹时间只感觉背上压力如山,逼得他几近气也透不过来,但每跨一步,背上的力道便消去了一分,一口气奔出三十余步,虚竹悄悄从他背上滑了下来。

虚竹给这股巨力逼推,手中的童姥竟尔掷不出去,身子飞出十余丈,落了下来,双足俄然踏到一件极柔嫩而又极韧的物事,波的一声,身子复又弹起。虚竹一瞥眼间,只见雪地里躺着个矮矮胖胖、肉球普通的人。此人是三十六洞中碧磷洞洞主桑土公,身材胖硕有如大鼎,他见虚竹和童姥横里飞来,势不成挡,便即卧倒。说来也真巧极,虚竹落地时双足恰好踹在他大肚上,虽已急运北冥真气,消减下堕之力,还是踹得他腹破肠流,死于非命,也幸亏他大肚皮一弹,虚竹的双腿方得保全,不致断折。这一弹之下,虚竹又不由自主的向横里飞去,冲向一人,模糊看出是段誉。虚竹大呼:“段相公,快快避开!我冲过来啦!”

虚竹心下佩服,说道:“前辈妙算,公然人所难测,只不过……只不过……”童姥道:“只不过甚么?”虚竹道:“那李秋水的底子重地当中,定然另有能人,如果给他们发见了我们的踪迹……”童姥道:“哼,倘若那是个无人的地点,还说得上甚么冒险?历尽万难,身入险地,那才是豪杰豪杰的所为。”虚竹心想:“若为救人救世,身历艰险也还值得,但是你和李秋水半斤八两,谁也不见得是甚么好人,我又何必为你去干冒奇险?”

李秋水以“寒袖拂穴”之技拂倒虚竹时,发觉他武功平淡,浑没将他放在心上,只渐渐炮制童姥,叫他在旁旁观,多一人在场,折磨仇敌时便增几分兴趣,要到最后才杀他灭口,全没推测他竟会冲开本身以真力封闭了的穴道。这一下出其不料,瞬息间虚竹已抱起童姥奔在五六丈外。李秋水拔步便追,笑道:“小师父,你给我师姊迷上了么?你莫看她花容月貌,她但是个九十六岁的老太婆,却不是十七八岁的大女人呢。”她有恃无恐,只道半晌间便能追上,这小和尚能有多大气候?那知虚竹一阵急奔,血脉活动加快,北冥真气的力道阐扬出来,愈奔愈快,这五六丈的相距,竟始终追逐不上。

虚竹向她手中瞧去,只见她皓如白玉的掌心中托着两颗焦黄的药丸,便和童姥给乌老迈所服的一模一样,深思:“童姥的业报来得好快。”

蓦地里听得有人喝道:“甚么人?”一股力道从横里推将过来,撞在虚竹腰间。虚竹身子尚未着地,便已斜飞出去,一瞥间,见脱手推他之人倒是慕容复,一喜之下,运劲要将童姥抛出,让慕容复接住,以便救她一命。

虚竹大吃一惊,叫道:“甚么?这里便是西夏之地?你说……你说你师妹在西夏国有极大的权势?”童姥笑道:“是啊!西夏是这贱人横行无忌的处所,要风得风,要雨得雨,我们恰好闯进她的底子重地,叫她死也猜想不到。她在四下里冒死搜索,怎猜想获得我却在她的巢穴当中温馨修练?哈哈!”说着对劲之极,又道:“小和尚,这是学了你的体例,一着最笨、最分歧道理的棋子,到头来却大有妙用。”

一口气奔行十余里,忽听得远处一个轻柔宛转的声音叫道:“小和尚,你摔死了没有?姊姊,你在那边呢?妹子驰念你得紧,快快出来罢!”虚竹听到李秋水的声音,双腿一软,几乎从树梢上摔下。

虚竹心下甚奇:“如何这个‘浮’字老是不能顺顺铛铛的吐出?”第三次又念时,自但是然的一提真气,那‘浮’字便冲口喷出。童姥笑道:“好家伙,过了一关!”本来这首歌诀的字句与声韵呼吸之理全然相反,平心静气的念诵已不易出口,奔驰之际,更难出声,念诵这套歌诀,实在是调匀真气的法门。

虚竹瞧着她的断腿,叹了口气,心道:“你没法行走,我便不想冒险,那也不成了。”目睹她伤重,那男女授受不亲的顾忌也就不再放在心上,将她负在背上,跃上树梢,依着童姥所指的方向,发力朝西疾行。

慕容复见二人从山岳上堕下,一时看不清是谁,便使出“斗转星移”家传绝技,将他二人下堕之力转直为横,将二人移得横飞出去。他这门“斗转星移”工夫并未几使独立,但虚竹与童姥从高空下堕的力道实在太大,慕容复顷刻只觉头晕目炫,一交坐倒。

李秋水从山坡上急奔而下,虽脚步迅捷,毕竟不能与虚竹的直堕而下比拟,实在相距尚远,但虚竹心下惊骇,不敢有半晌逗留。他奔出数里,童姥说道:“放我下来,撕衣衿裹好我的腿伤,免得留下血迹,给那贱人追来。你在我‘环跳’与‘期门’两穴上点上几指,止血缓流。”虚竹道:“是!”依言而行,一面留意聆听李秋水的动静。童姥从怀中取出一枚黄色药丸服了,道:“这贱人和我仇深似海,决计放我不过。我还得有七十九日,方能神功复原,当时便不怕这贱人了。这七十九日却躲到那边去才好?”

童姥哼了一声,恨恨的道:“这贱人耳目浩繁,东南路上天然早就布下人马了。”沉吟半晌,俄然鼓掌道:“有了,小和尚,你解开无崖子阿谁珍珑棋局,第一着下在那边?”虚竹心想在这危急万分的当口,竟然另故意机议论棋局,便道:“小僧闭了眼睛乱下一子,莫名其妙的自紧一气,让敌手将我本来‘共活’的棋子杀死一大片。”

童姥喜道:“是啊,数十年来,不知有多少聪明才干胜你百倍之人都解不开这个珍珑,只因自寻死路之事,是谁也不干的。妙极,妙极!小和尚,你负了我上树,快向西方行去。”虚竹道:“我们去那边?”童姥道:“到一个谁也猜想不到的处所去,虽是凶恶,但置之死地而后生,只好冒一冒险。”

虚竹只觉身子踏实,全做不得主,不住笔挺跌落,耳旁风声呼呼,虽是瞬息间事,却似无穷无尽,永久跌个没完。目睹铺满白雪的山坡劈面扑来,眼睛一花之际,又见雪地中似有几个斑点正缓缓挪动。他来不及细看,已向山坡爬升而下。

童姥练功已毕,命虚竹负起,要他再诵歌诀,顺背已毕,再要他倒背。这歌诀顺读已拗口之极,倒读更加逆气顶喉,搅舌绊齿,但虚竹凭着一股毅力,不到入夜,竟然将第一起掌法的口诀非论顺念倒念,都已背得琅琅上口,全无窒滞。

当下童姥将“天山折梅手”第一起的掌法口诀传授了他。这口诀七个字一句,共十二句,八十四个字。虚竹记心极好,童姥只说了三遍,他便都记着了。这八十四字甚为拗口,接连七个平声字后,跟着是七个仄声字,音韵全然不调,倒如急口令类似。幸亏虚竹平素甚么“悉坦多,钵坦啰”、“揭谛,揭谛,波罗僧揭谛”等等经咒念得甚熟,倒也不觉得奇。

童姥叫道:“小和尚,快在我天灵盖上猛击一掌,送姥姥归西,免得受这贱人欺侮。”李秋水笑道:“小师父累了,要在地下多躺一会。”童姥心头一急,喷出一口鲜血。李秋水道:“姊姊,你一条腿长,一条腿短,倘若给‘他’瞧见了,未免有点儿不雅,好好一个矮美人,变成了半边高、半边低的歪肩美人,岂不是令‘他’大为遗憾?小妹还是成全你到底,两条腿都割了罢!”说着白光明灭,手中已多了一件兵刃。

这一次虚竹瞧得明白,她手中握着一柄长不逾尺的匕首。这匕首似是水晶所制,能够透视而过。李秋水显是用心要童姥多吃惊惧,这一次并不迅捷脱手,拿匕首在她那条没断的右腿前比来比去。

模糊约约听得李秋水的声音从上面传来:“啊哟,我脱手太重,这可便宜……”本来山岳上有一处断涧,上为积雪覆盖,李秋水一掌拍出,原想将虚竹震倒,再拿住童姥,渐渐用各种暴虐体例痛加折磨,没推测一掌震得虚竹踏在断涧的积雪之上,连着童姥一起掉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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