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竹大怒,叫道:“她已命丧你手,何故再伤害她尸体?”见李秋水第二掌又已拍来,当即挥掌挡住。李秋水斜眼相睨,但见这个“中原武林第一风骚荡子”眼大鼻大,耳大口大,广额浓眉,边幅粗暴,又怎有半分漂亮萧洒?一怔之下,认出便是在雪峰上负了童姥逃脱的那小和尚,右手探出,便往虚竹肩头抓来。虚竹斜身避开,说道:“我不跟你斗,只劝你别动你师姊的尸体。”
李秋水叹道:“师姊,你我两败俱伤,谁也不能活了,你……你解开梦郎的穴道,让他出……出去罢。”三人都非常明白,过未几时,冰窖中积水上涨,大师都非淹死不成。
厨子越烧越旺,流下来的冰水渐多,淙淙有声。过未几时,第三层冰窖中已积水尺余。石阶上的冰水仍不竭流下,冰窖中积水渐高,渐渐浸到了三人腰间。
李秋水前心后背均受重伤,内力俄然失却节制,便如大水众多,立时要溃堤而出。清闲派武功本是天下第一等工夫,但若内力失制,在周身百骸游走抵触,宣泄不出,这散功时的痛苦实非言语所能描述。瞬息之间,只觉满身各处穴道中同时麻痒,错愕之余,已知此伤毫不成治,叫道:“梦郎,你行行好,快在我百会穴上着力拍击一掌!”
又过一顿饭时分,冰水涨到了李秋水口边,她不识水性,不敢学童姥这么浮在水面,当即停闭呼吸,以“龟息功”与仇敌相拚,任由冰水涨过了眼睛、眉毛、额头,浑厚的内力仍不断收回。
本来童姥功亏一篑,终究没能练成神功,而在雪峰顶上又给李秋水断了一腿,重伤后功力大损,此番存亡相搏,斗到二百招后,便知本日有败无胜,待中了李秋水一掌以后,优势更显,恰好虚竹两不互助,虽阻住了李秋水乘胜追击,却也令本身的狡计没法得售;情知再斗下去,势将败得惨酷不堪,一咬牙根,硬生生受了一掌,假装断气而死。至于石阶上和她胸口嘴边的鲜血,那是她预先备下的鹿血,原是要诱仇敌被骗之用。不料李秋水甚是机灵,明显见她已然断气,仍在她胸口再拍一掌。童姥一不做,二不休,只得又硬生生的受了下来,若不是虚竹在旁禁止,李秋水定会接连出掌,将她“尸身”打得稀烂,那是半点体例也没有了。幸得虚竹仁心相阻,而李秋水见到这“中原第一风骚荡子”的真脸孔后,既感绝望,又觉好笑,疏了防备,她虽知童姥狡狠,却千万想不到她竟能这般坚毅。
虚竹只觉窒闷非常,内息奔腾,仿佛五脏六腑都易了位,冰水离鼻孔也已只一线,再上涨得几分,便没法吸气了,苦在穴道受封,头颈要抬上一抬也是不能。但说也奇特,过了很久,冰水竟不再上涨,一时也想不到棉花之火既熄,冰块便不再融。又过一会,只觉人中有些刺痛,跟着刺痛垂垂传到下颏,再到头颈。本来三层冰窖中堆满冰块,极是酷寒,冰水流下以后,又渐渐固结成冰,竟将三人都解冻在冰中了。
这时上面俄然模糊有微光晖映下来,只见李秋水满身颤抖,一伸手,抓去了脸上蒙着的白纱,手指力抓本身脸颊,顿时血痕斑斑,叫道:“梦郎,你……你快一拳打死了我。”童姥嘲笑道:“你点了他穴道,却又要他助你,嘿嘿,自作自受,面前报,还得快!”李秋水支撑着想要站起,去解开虚竹的穴道,但满身酸软,便要动一根小指头儿也是不能。
她话未说完,俄然“啊”的一声呼唤,倒是童姥在虚竹身后突施暗袭,向她偷击一掌。这一掌无声无息,纯是阴柔之力,两人相距又近,李秋水待得发觉,待欲抵挡,童姥的掌力已袭到胸前,忙飘身退后,终究慢了一步,只觉气味闭塞,经脉已然受伤。童姥笑道:“师妹,姊姊这一招如何?请你指导。”李秋水急运内力调息,不敢还嘴。
虚竹处身其间,晓得本身工夫有限,实不敷以拆劝,只得长叹一声,退了开去。
童姥一惊,心想:“有人到来,我毕竟栽在这贱人部下了。”勉强提一口气,想要站起,却不管如何站不起家,腿上一软,咕咚一声跌倒。她双手用力,向李秋水渐渐爬畴昔,要在她救兵达到之前,先将她扼死。
冰窖中越来越亮,水声淙淙,水滴竟变成一道道水流,流下石阶。第一层冰窖中有一团火焰烧得甚旺,却没人出去。李秋水顿时觉悟,忍不住道:“烧着了……麻袋中的……棉花。”本来冰库进门处堆满麻袋,袋中装的都是棉花,使热气不能入侵,以保冰块不融。不料李秋水给童姥一拳震倒,火摺脱手飞出,落在麻袋上,烧着了棉花,冰块熔化,化为水流,潺潺而下。
童姥偷袭胜利,得理不让人,单腿腾跃,纵身扑上,掌声呼呼的击去。虚竹叫道:“前辈,休下毒手!”便以童姥所传的伎俩,挡住她击向李秋水的三掌。童姥大怒,骂道:“小贼,你用甚么工夫对于我?”本来虚竹坚拒学练“天山六阳掌”,童姥知来日大难,为了在缓急之际多一个得力助手,便在教他破解存亡符时,将这六阳掌传授于他,并和他拆解多时,将此中的精微窜改、奇妙法门,一一倾囊相授。那料获得现在本身大占上风,虚竹竟会反过来去帮李秋水?虚竹道:“前辈,我劝你顾念同门之谊,部下包涵。”童姥怒骂:“滚蛋!快快让开!”
童姥只觉冰水渐升渐高,自头颈到了下颏,又自下颏到了下唇。她不断催发内力,要尽快击毙情敌,恰好李秋水的内力源源而至,明显不致立时便即耗竭。但听得水声淙淙,童姥口中一凉,一缕冰水钻入了嘴里。她一惊之下,身子自但是然的向上一抬,没法坐稳,竟在水中浮了起来。她少了一腿,远比凡人轻易浮起。这一来死里逃生,她干脆仰卧水面,将后脑浸入积水,只暴露口鼻呼吸,顿时心中大定,深思水涨人高,我这断腿人在水中反占便宜,手上内力仍不住送出。
修练那“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”每日须饮鲜血,但若逆气断脉,反呕鲜血,只须呕出小半酒杯,立时便断气身亡,现在石阶上一摊摊鲜血不下数大碗。李秋水晓得本身悔恨了数十年的这个师姊终究死了,自不堪欢乐,却又不由感到孤单怆凉。
童姥身材远比虚竹及李秋水矮小,当时冰水刚浸到李秋水胸口,却已到了童姥颈中。童姥也正在苦受散功的煎熬,心想:“不管如何,要这贱人比我先死。”要想脱手伤她,但两人之间隔了个虚竹,现在便要将手臂挪动一寸两寸也千万不能,目睹虚竹的肩头和李秋水肩头相靠,心念一动,便道:“小和尚,你千万不成运力抵抗,不然自寻死路。”不待他答复,催动内力,便向虚竹攻去。童姥明知此举是加快本身灭亡,内力多一分耗损,便早一刻毙命,但若非如此,积水上涨,三人中必然是她先死。
虚竹骨都、骨都、骨都的连喝了三口冰水,大呼:“啊哟,我……我不……骨都……骨都……我……骨都……”正错愕间,俄然面前一黑,甚么都看不见了。他仓猝闭嘴,以鼻呼吸,吸气时只觉胸口气闷非常。本来这冰库密不通风,棉花烧了半天,内里没新气出去,燃烧不畅,厨子自熄。虚竹和童姥呼吸艰巨,反是李秋水正在运使“龟息功”,并无知觉。
俄然之间,啪的一声响,李秋水长声惨呼,后心“至阳穴”上中了一掌重手,恰是童姥所击。童姥跟着左拳猛击而出,正中李秋水胸口“膻中”要穴。这一掌一拳,贴身施为,李秋水别说脱手抵挡、斜身闪避,匆急中连运气护穴也已不及,身子给一拳震飞,摔上石阶,手中火摺脱手向上飞出。
虚竹处身两人之间,先觉挨着童姥身子的臂膀上有股热气传来,跟着靠在李秋水肩头的肩膀上也有一股热气入侵,顷刻之间,两股热气在他体内荡漾抵触,狠恶相撞。童姥和李秋水功力相若,各受重伤以后,仍然半斤八两,难分高低。两人内力相触,便即对峙,都停在虚竹身上,谁也不能攻及仇敌。这么一来,可就苦了虚竹。幸亏他曾蒙无崖子以七十余年的功力相授,三个同门的内力以无崖子为最高,他虽受摆布夹攻之厄,倒也没在夹攻下送了性命。
俄然之间,只听得极纤细的滴答滴答之声,似有水滴从石阶落下。李秋水和虚竹也听到了水声,同时转头瞧去,果见石阶上有水滴落下。三人均感奇特:“这水从何而来?”
童姥嘲笑道:“我本身行事,何需求你多说?我本想解他穴道,但你这么一说,想做好人,我可恰好不解了。小和尚,你是死在她这句话之下的,知不晓得?”转过身来,渐渐往石阶上爬去。只须爬高几级,便能亲目睹到李秋水在水中淹死。固然本身仍不免一死,但只要亲目睹到李秋水毙命,大仇便算报了。
虚竹惊道:“前辈,前辈,你如何了?”急步抢下,摸索着扶起童姥上身。只觉她双手冰冷,一探她鼻息,竟已没了呼吸。虚竹又错愕,又悲伤,紧紧抱住童姥,叫道:“师叔,你……你……你把师伯打死了,你好狠心!”忍不住哭了出来。
厨子虽熄,冰水仍不竭流下。虚竹但觉冰水淹过了嘴唇,淹过了人中,垂垂浸及鼻孔,只想:“我要死了,我要死了!”而童姥与李秋水的内力仍分从摆布不断攻到。
坚冰固结,童姥和李秋水的内力就此隔断,不再传到虚竹身上,但二人大半的真气内力,却也是以而尽数封在虚竹体内,相互鼓荡抵触,越来越狠恶。虚竹只觉满身皮肤仿佛都要爆裂开来,虽在坚冰以内,仍炙热不堪。
李秋水目睹她一级级的爬上,而寒气彻骨的冰水也已涨到了本身胸口,她体内真气荡漾,痛苦非常,反盼望冰水愈早涨到口边愈好,灭顶于水,比之如同千虫咬啮、万针钻刺的散功舒畅百倍了。
过了好一刻,她才手持火摺,渐渐走下石阶,幽幽的道:“师姊,你当真死了么?我可还不大放心。”走到距童姥五尺之处,火摺上收回微小光芒,一闪一闪,映在童姥脸上,但见她满脸皱纹,嘴角四周的皱纹中都嵌满了鲜血,神情可怖。
李秋水身子剧震,发觉童姥以内力相攻,立运内力回攻。
李秋水连出四招,虚竹已将天山六阳掌练得甚熟,竟然一一格开,挡架当中,还模糊蓄有浑厚的反击之力。李秋水忽道:“咦!你背后是谁?”虚竹绝少临敌经历,一惊转头,忽觉胸口剧痛,已给李秋水滴中了穴道,跟着双肩双腿的穴道也都给她点中,顿时满身麻软,倒在童姥身边,惊怒交集,叫道:“你是长辈,却使诈哄人。”李秋水格格一笑,道:“兵不厌诈,本日经验经验你这小子。”跟着又指着他不住娇笑,说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这丑八怪小和尚,竟然自称甚么‘中原第一风骚荡子’……”
但听得二人斗争很久,劲风劈面,锋利如刀,虚竹抵挡不住,正要退到第一二层冰窖之间的石阶上,猛听得噗的一声响,童姥一声痛哼,给李秋水推得撞向坚冰。虚竹叫道:“干休,干休!”抢上去连出两招“六阳掌”,化开了李秋水的进犯。童姥顺势后跃,蓦地里一声惨呼,从石阶上滚落,直滚到二三层之间的石阶方停。
童姥运气蓄势已久,这一拳势道凌厉非常,火摺从第三层冰窖穿过第二层,直飞上第一层,这才跌落。顷刻之间,第三层冰窖中又是一团乌黑,但听得童姥嘿嘿嘿嘲笑不止。虚竹又惊又喜,叫道:“前辈,你没死么?好……好极了!”
李秋水道:“此人奸滑得紧,这一掌一定打得死她!”虚竹哭道:“还说没有死?她气也没有了,前辈……师伯,我劝你别记恨记仇……”李秋水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摺,一晃而燃,只见石阶上洒满了一摊摊鲜血,童姥嘴边胸前也都是血。
忽听得童姥“啊”的一声,一个筋斗倒翻下来,扑通一响,水花四溅,摔跌在积水当中。本来她重伤之下,手足有力,爬了七八级石阶,一块拳头大的碎冰顺水而下,刚好重重碰上她右膝盖,童姥稳不住身子,仰后便跌。她这一下摔跌,恰好碰在虚竹身上,弹向李秋水右边。积水当中,三人竟挤成了一团。
李秋水知童姥久练“不老长春功”,功力深厚,能驻颜不老,只要这工夫散失,脸上才现老态皱纹。她兀自不放心,轻声道:“师姊,我平生在你部下吃的苦头太多,你别装假死来骗我被骗。”左手一挥,发掌向童姥胸口拍去,喀喇喇几声响,童姥的尸身断了几根肋骨。
虚竹瞧瞧李秋水,又瞧瞧童姥,见她受伤明显也极沉重,伏在石阶上嗟叹出声。虚竹但觉越瞧越清楚,仿佛冰窖中垂垂亮了起来,侧头往亮光射来处望去,见第一层冰窖中竟有一团火光,脱口叫道:“啊哟!有人来了!”
虚竹大声嗟叹,叫道:“唉,师伯、师叔,你们再斗下去,毕竟难分高低,小侄可就活生生的给你们害死了。”但童姥和李秋水这一斗上了手,成为妙手比武中最凶恶的比拚内力局面,谁先干休,谁先丧命。何况两人均知这场比拚非论胜负,毕竟性命不保,所争者不过是谁先一步断气罢了。两人都心高气傲,怨毒堆集了数十年,那一个肯先干休?再者内力离体他去,精力虽越来越衰,这散功之苦却也是以而得消解。
李秋水得虚竹援手,避过了童姥的急攻,内息已然调匀,说道:“梦郎,我已不碍事,你让开罢。”左掌拍出,右掌一带,左掌之力绕过虚竹身畔,向童姥攻去。童姥心下暗惊:“这贱人竟然练成了‘白虹掌力’,曲直快意,当真了得。”还掌相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