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语嫣见段誉未出大厅,转头道:“段公子,再见了!”

段誉一震,胸口酸楚,喉头仿佛塞住了,委偏言道:“是,再……再见了。我……我还是跟你一起……”目睹她背影垂垂远去,更不转头,耳边只响着包分歧那句话:“他说王女人是慕容公子的人,叫旁人乘早死了心,不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。不错,慕容公子临出厅门之时,神威凛然,多么豪杰气势!他一举手间便化解了两个劲敌的招数,又是多么精深的武功!以我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,到处出丑,如安在她眼里?王女人当时瞧着她表哥的眼神神采,真是密意款款,既敬佩,又倾慕,我……我段誉,当真不过是一只癞蛤蟆罢了。”

慕容复心知虚竹既允为这些人解去存亡符之毒,已得群豪死力,倘若混战起来,凶恶非常,见乌老迈和哈大霸同时扑到,晃身抢上,使出“斗转星移”工夫,一带之间,鬼头刀砍向哈大霸,而大铁椎砸向乌老迈,当的一声猛响,两般兵刃激得火花四溅。慕容复反手在包分歧肩头悄悄一推,将他推出丈余,向虚竹拱手道:“获咎,告别了!”身形晃处,已到大厅门口。他刚才见过门口的构造,倘若那巨岩再移过来挡住了大门,那便只要任人宰杀了。

虚竹从不喝酒,全仗内功高深,这才连尽数斗不醉,但心中飘飘零荡地,说话舌头也大了,本来拘束怯懦,俄然豪气陡生,说道:“段公子如果……阿谁不是……不是瞧不起我,咱二人便先结拜起来,今后寻到乔大哥,再拜一次便了。”段誉大喜,道:“妙极,妙极!咱两个先将乔大哥结拜在内便了。兄长几岁?”

那日段誉和萧峰在无锡城外赌酒,以内功将酒水从小指中逼出,现在借酒浇愁,倒是真饮,迷含混糊的道:“仁兄,我有一名结义金兰的兄长,姓乔名峰,此人当真是大豪杰、真豪杰,武功酒量,无双无对。仁兄倘若遇见,必定也倾慕喜好,只可惜他不在此处,不然咱三人结拜为兄弟,共尽意气之欢,实为平生快事。”

乌老迈道:“三十六洞、七十二岛,一贯是缥缈峰的部属,尊主有何叮咛,谁也不敢违背。段公子所定的三条罚章,实在广大之至。尊主另有惩罚,大伙儿天然甘心领受。”

虚竹见世人答允,胆量便大了些,拱手道:“多谢,多谢!这第二件事,是请各位体念上天好生之德,我佛慈悲为怀,不成随便伤人杀人。各位固然不是削发人,最好是有生之物都不要杀,蝼蚁尚且惜命,最好连荤腥也不吃,不过这一节不大轻易,也不是非茹素不成,连我本身也破戒吃荤了。是以……这个……阿谁杀人嘛,总之不好,还是不杀人的为妙,只不过我……我也杀过人,以是嘛……”

乌老迈大声道:“尊主有令:灵鹫宫部属一众兄弟,此后不得妄杀无辜,胡乱杀生,不然重重惩罚。”群豪又齐声应道:“服从!”

大理国佛法昌隆,段誉自幼朗读佛经,两人你引一句《金刚经》,我引一段《法华经》,自宽自慰,自伤自叹,惺惺相惜,同病相怜。梅兰竹菊四姝不住轮番上来斟酒。段誉喝一杯,虚竹便也喝一杯,唠唠叨叨的谈到半夜。群豪起立告别,由诸女指引歇宿之所。虚竹和段誉酒意都有八九分了,仍对饮讲论不休。

虚竹连连拱手,说道:“我……我当真感激不尽,话又说返来,各位多做功德,不做好事,那也是各位本身的功德善业,必有无量福报。”向乌老迈笑道:“乌先生,你几句话便说得清清楚楚,我可不成。我先前用松球打伤了你,很对不住,你……你的存亡符中在那边?我先给你肃除了罢!”

虚竹莫名其妙,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忽听得呼呼两声,乌老迈挺起绿波香露鬼头刀,哈大霸举起一柄大铁椎,齐声大喝,双双向包分歧扑来。

一个少女托着一只瓷盘走到床边,恰是兰剑,说道:“仆人醒了?请漱漱口。”

两人各说各的恋人,缠夹在一起,只因谁也不提这两位女人名字,言语中的榫头竟然接得丝丝入扣。虚竹道:“段公子,佛家道万法都是一个缘字。经云:‘诸法从缘生,诸法从缘灭。我佛大沙门,常作如是说。’达摩祖师有言:‘众生无我,苦乐随缘’,如有甚么赏心乐事,那也是‘宿因所构,今方得之。缘尽还无,何喜之有?’”段誉道:“是啊!‘得失随缘,心无增减’!话虽如此说,但吾辈凡夫,怎能修获得这般‘得失随缘,心无增减’的地步?”

虚竹忙道:“公子慢走,决不……不是这个意义……我……”慕容复双眉一挺,转过身来,朗声说道:“中间是否自大天下无敌,要指导几招么?”虚竹连连摇手,道:“不……不敢……”慕容复道:“鄙人不速而至,来得冒昧,中间真的非留下我们不成么?”虚竹点头道:“不……不是……是的……唉!”

段誉经心全意沉浸在对王语嫣的倾慕当中,没口儿的嘉奖,说她脾气如何和顺温婉,姿容如何娟秀绝俗。虚竹只道段誉在嘉奖他的“梦中女郎”,不敢问他如何认得,更不敢出声探听这女郎的来源,一颗心却怦怦乱跳,深思:“我只道童姥一死,天下便没人晓得这位女人的地点,天不幸见,段公子竟然认得。但听他之言,对这位女人也充满了倾慕之情、思恋之意,我若透露风声,曾和她在冰窖当中有过一段人缘,段公子必将大怒,离席而去,我便再也探听不到了。”听段誉没口儿嘉奖这位女人,正合情意,便也随声拥戴,其意甚诚。

梅兰竹菊四姝均想:“仆人如何啦,对这些主子也用得着这么客气?”

包分歧适才与诸女比武,寡不敌众,身上受了好几处剑伤,正没好气,听虚竹啰里噜苏的留客,又听慕容复低声说他怀中藏了王语嫣的图象,深思:“这小贼秃假仁假义,身为佛门后辈,却对王女人暗起歹心,明显是个不守清规的淫僧。”便道:“小师父留豪杰是假,留美人是真,何不直言要留王女人在缥缈峰上?”

慕容复站在门口,傲然瞧着虚竹、三十六洞、七十二岛群豪,以及梅兰竹菊四剑、九天九部诸女。群豪及诸女为他气势所慑,一时竟没人上前邀斗。隔了半晌,慕容复袍袖一拂,道:“走罢!”昂然跨出大门。王语嫣、邓百川等五人跟了出去。

虚竹宿酒未消,只觉口中苦涩,喉头干渴,见碗中盛着一碗黄澄澄的茶水,拿起便喝,入口甜中带苦,却无茶味,便骨嘟骨嘟的喝个清光。他平生中那边尝过甚么参汤?也不知是甚么苦茶,歉然一笑,说道:“多谢姊姊!我……我想起家了,请姊姊出去罢!”兰剑尚未答口,房门外又走进一个少女,倒是菊剑,浅笑道:“咱姊妹二人奉侍仆人换衣。”说着从床头椅上拿起一套淡青色的内衣内裤,塞入虚竹被中。

二人叙了年纪,虚竹大了三岁。段誉叫道:“二哥,受小弟一拜!”推开椅子,膜拜下去。虚竹仓猝行礼,脚下一软,向前直摔。

虚竹道:“是,是!我若说错了,诸位不要……不要这个见笑。我想说两件事。第一件嘛,仿佛有点私心,鄙人……鄙人出身少林寺,本来……本是个小和尚,请诸位此后行走江湖之时,不要向少林派的僧俗弟子们难堪。那是我向各位求一个情,不敢说甚么号令。”

虚竹大窘,满脸通红,说道:“不,不,我……我不消姊姊们奉侍。我又没受伤抱病,只不过是喝醉了,唉,这一下连酒戒也犯了。经云:‘喝酒有三十六失。’今后最好不饮。三弟呢?段公子呢?他在那边?”

乌老迈愤然道:“尊主,倘若让他活着走下缥缈峰,大伙儿还用做人吗?请尊主命令反对。”虚竹点头道:“算了。我……我真不懂,为甚么他俄然生这么大的气……”乌老迈道:“那么待部属去擒了那位王女人来。”虚竹忙道:“不成,不成!”

慕容复自发败兴,带同邓百川等告别下山。卓不凡和芙蓉仙子崔绿华却不别而行。

包分歧虽身在龙潭虎穴当中,但一激起了他的固执脾气,早将存亡置于度外,大声叫道:“你这小贼秃,你是少林寺的和尚,既是王谢弟子,如何又改投邪派,勾搭一众妖妖怪怪?我瞧着你便活力。一个和尚,逼迫几百名妇女做你妻妾情妇,兀自不敷,却又打起王女人的主张来!我跟你说,王女人是我家慕容公子的人,你癞蛤蟆莫想吃天鹅肉,乘早收了歹心的好!”肝火上冲,鼓掌顿足,指着虚竹鼻子痛骂。

第三十九回

过了很久,虚竹一声长叹。段誉跟着一声长叹,说道:“仁兄,你我同病相怜,这铭心刻骨的相思,却何故自遣?”虚竹一听,不由得满面通红,觉得他晓得本身“梦中女郎”的艳迹,嗫嚅问道:“段……段公子,你却又如……如何得知?”

梅剑四姊妹开动构造,移开大门上巨岩,放了朱天、昊天、玄天九部诸女进入大厅。

虚竹喃喃道:“是啊,佛说万法由缘生,统统只讲缘份……不错……那缘份……当真是可遇不成求……是啊,一别以后,茫茫人海,却又到那边找去?”他说的是“梦中女郎”,段誉却认定他是说王语嫣。两人各有一份不通世俗的呆气,竟越说越投机。

兰剑抿嘴笑道:“段公子已下山去了。临去时命婢子禀告仆人,说道待灵鹫宫中诸事定当以后,请仆人赴中原相会。”

虚竹道:“鄙人年青识浅,只不过承童姥姥指导几手武功,‘尊主’甚么的,真是愧不敢当。我有两点意义,这个……这个……也不晓得对不对,大胆说了出来,这个……请各位前辈揣摩揣摩。”他自幼至今一向受人教唆调派,向居人下,向来不会本身出甚么主张,更向来不敢当众说话,这几句说得吞吞吐吐,语气神采谦恭之极。

虚竹次日醒转,发觉睡在一张温软的床上,睁眼向帐外看去,见是处身于一间极大的房中,空荡荡地,倒与少林寺的禅房差未几,房中陈列高古,铜鼎陶瓶,也有些近似少林寺中的铜钟铁炉。这时兀自迷含混糊,于面远景象,怅惘不解。

乌老迈道:“尊主宽洪大量,赦免了大伙儿的重罪,更对我们这般谦恭,众兄弟便肝脑涂地,也难报恩德于万一。尊主有命,便请叮咛罢!”

一时之间,大厅上怔住了两人,虚竹是满腹疑云,搔首踟躇,段誉是怅惘分袂,黯然魂销。两人呆呆的茫然相对。

虚竹拱手连说:“多谢,多谢,对之极矣!”他向梅剑等人瞧了一眼,脸上很有歉然之色。兰剑道:“仆人,你是灵鹫宫之主,非论说甚么,婢子们都得服从。你宇量宽洪,饶了这些主子,心中可也不必对我们有甚么不安。”虚竹一笑,道:“嗯,这个……我内心另有几句话,不知……不知该不该说?”

乌老迈以是干冒奇险,率众谋叛,为来为去就是要撤除体内的存亡符,听得虚竹承诺为他肃除,今后去了这为患无穷的附骨之蛆,当真不堪之喜,心中感激,曲膝便即拜倒。虚竹忙跪倒行礼,又问:“乌先生,你肚子上松球之伤,这可病愈了么?你服过童姥的‘断筋腐骨丸’,我们也得想体例解了毒性才是。”

段誉道:“不知子都之美者,无目者也。不识彼姝之美者,非人者也。爱美之心,人皆有之。仁兄,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,此恨绵绵无绝期!”说着又是一声长叹。他认定虚竹怀中私藏王语嫣的图象,自是和本身普通,对王语嫣倾倒倾慕,刚才慕容复和虚竹抵触,当然也是为着王语嫣了,又道:“仁兄武功绝顶,但是这情之一物,只讲缘份,非论文才技艺,倘若无缘,说甚么也不成的。”

风波恶和包分歧大喊小叫,和邓百川、公冶干一齐出去。他四人出门寻童姥相斗,却撞到八部诸女。包分歧言词不逊,风波恶好勇斗狠,三言两语,便跟诸女动起手来。不久邓百川、公冶干插手互助,他四人武功虽强,但毕竟寡不敌众,四人且斗且走,身上都带了伤,倘若大门再迟开半晌,梅兰竹菊不出声喝止,他四人若不遭擒,便不免丧生了。

乌老迈大声道:“尊主有令:此后众兄弟行走江湖,碰到少林派的大师父和俗家朋友们,须得好生相敬,千万不成获咎了,不然严惩不贷。”群豪齐声应道:“服从!”

虚竹惊诧道:“你……你说甚么?我要留甚么美人?”包分歧道:“你心胸不轨,莫非姑苏慕容家大家都是痴人么?嘿嘿,太也好笑!”虚竹搔了搔头,说道:“我不懂先生说些甚么,不知甚么事好笑?”

灵鹫宫诸女摆开筵席,虚竹和段誉便联袂入坐。诸洞岛群豪是灵鹫宫部属,天然谁也不敢上来和虚竹同席。虚竹不懂款客之道,见旁人不过来,也不出声相邀,只和段誉讲论。

虚竹见慕容复等要走,竭诚挽留。慕容复道:“鄙人获咎了缥缈峰,好生汗颜,承兄台不加罪恶,已领美意,何敢再行叨扰?”虚竹道:“那边,那边?两位公子文武双全,豪杰了得,鄙人敬慕得紧,只想……只想这个……向两位公子领教。我……我实在笨得……阿谁要命。”

段誉见他摔跌,忙伸手相扶,两人偶然间真气一撞,都觉对方体中内力充分,仓猝自行收敛禁止。这时段誉酒意已有非常,脚步踉跄,站立不定。俄然之间,两人哈哈大笑,相互搂抱,滚跌在地。段誉道:“二哥,小弟没醉,咱俩再来喝他一百杯!”虚竹道:“小兄自当陪三弟喝个痛快。”段誉道:“人生对劲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,哈哈,会须立尽三百杯!”两人越说越含混,终究都醉得人事不知。

解不了 名缰系嗔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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