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走到菜园子中,向管菜园的和尚道:“师兄,小僧虚竹犯了本门戒律,戒律院的师叔罚我来挑粪浇菜。”

虚竹叫声:“啊哟!”说道:“我另有事问他呢,怎地他便走了?”心中一急,从床上跳了起来,要想去追逐段誉,问他“梦中女郎”的姓名住处,俄然见到本身穿戴一套干清干净的月白小衣,“啊”的一声,又拉被子盖上身,惊道:“我怎地换了衣衫?”他从少林寺中穿出来的是套粗布内衣裤,穿了半年,早已褴褛肮脏不堪,现下身上所服,着体轻柔,也不知是绫罗还是绸缎,但总之是贵重衣衫。

竹剑道:“我们先看甲一之图,仆人说是吗?”虚竹点头称是。五人举起火把,端相编号“甲一”的圆圈,虚竹一看之下,便认出圈中所绘,是天山折梅手第一招的起手式,道:“这是‘天山折梅手’。”看甲二时,果然是天山折梅手的第二招,顺次看下去,天山折梅手图解完后,便是天山六阳掌的图解,童姥在西夏皇宫中所传的各种歌诀奥妙,尽皆注在圆圈当中。

石壁上天山六阳掌以后的武功招数,虚竹就没学过。他按着图中所示,运起真气,只学得数招,身子便轻飘飘地凌虚欲起,但仿佛甚么处所还差了一点,乃至没法离地。

他猜想段誉已经去远,追逐不上,又想洞岛群豪身上存亡符未除,不能就此猝然拜别,用过早点后,便到厅上和群豪相见,为两个痛得最短长之人肃除了存亡符。

兰剑、菊剑见他指手划脚,说得情急,其意甚诚,不由得破涕为笑,齐声道:“仆人莫怪。灵鹫宫中向无男人居住,我们更向来没见过男人。仆人是天,奴婢们是地,又有甚么男女之别?”二人盈盈走近,奉侍虚竹穿穿着鞋。不久梅剑与竹剑也走了出去,一个给他梳头,一个给他洗脸。虚竹吓得不敢出声,神采惨白,心中乱跳,只好任由她四姊妹摆布,再也不敢提一句不要她们奉侍的话。

而后虚竹每日为群豪肃除存亡符,一感精力疲惫,便到石室中去修习上乘武功。四姝在石室外相候,再也不敢踏进一步。虚竹每日亦抽暇指导四姝及九部诸女的武功。

虚竹俯伏在地,痛悔无已,放声大哭,说道:“师父,弟子……弟子真是该死,下山以后,把持不定,将师父……师父平素的教诲,都……都不遵循了。”慧轮脸上变色,问道:“怎……如何?你沾了荤腥么?”虚竹道:“是,还不但沾了荤腥罢了。”慧轮骂道:“该死,该死!你……喝了酒么?”虚竹道:“弟子不但喝酒,还喝得烂醉如泥。”慧轮叹了口气,两行泪水从脸颊上流下,道:“我看你从小忠诚诚恳,如何一到内里花花天下,便竟出错如此,咳咳……”虚竹见师父悲伤,更加惶恐,道:“师父在上,弟子所犯戒律,更有胜于这些的,还……还犯了……”还没说到犯了杀戒、淫戒,俄然钟声铛铛响起,每两下短声,便略一间断,乃调集慧字辈诸僧的讯号。

肃除存亡符须以真力使动“天山六阳掌”,虚竹真力充分,纵使连拔十余人,也不会疲累,但是童姥在每人身上所种存亡符的部位、内力各不不异,虚竹细思肃除之法,却颇感烦难。他于经脉、穴道之学所知甚浅,又不敢随便脱手,如有差失,不免让受治者反蒙风险。到得午间,竟只治了四人。食过午餐后,略加歇息。

虚竹见她二人大有害怕之色,想起余婆、石嫂等人,也曾为本身对她们以礼相待,因此吓得满身颤栗,猜想兰剑、菊剑也是见惯了童姥的词色,只要言辞稍和,面色略温,立时便有杀手接踵,便道:“两位姊……嗯,你们快起来,你们出去罢,我本身穿衣,不消你们奉侍。”兰菊二人站起家来,泪盈于眶,发展着出去。

梅剑见他皱起眉头,深思肃除存亡符之法,非常劳心,便道:“仆人,灵鹫宫后殿石窟当中,稀有百年前旧仆人遗下的石壁图象,婢子曾听姥姥言道,这些图象与存亡符有关,仆人何不前去一观?”虚竹喜道:“甚好!”

合法凝神运息、万虑俱绝之时,忽听得“啊、啊”两声惊呼,虚竹一惊转头,但见兰剑、竹剑二姝身形闲逛,跟着跌倒。梅菊二姝手扶石壁,神采大变,摇摇欲堕。虚竹忙将兰竹二姝扶起,惊问:“如何啦?”梅剑道:“主……仆人,我们功力寒微,不能看这里的……这里的图形……我……我们在内里服侍。”四姝扶着石壁,渐渐走出石室。

虚竹来到戒律院前,躬身禀道:“弟子虚竹,违犯佛门戒律,恭恳掌律长老赐罚。”他说了两遍,院中走出一名中年和尚,冷冷的道:“首坐和掌状师叔有事,没空来听你的,你跪在这里等着罢!”虚竹道:“是!”这一跪自中午直跪到傍晚,竟没人过来理他。幸亏虚竹内功深厚,虽不饮不食的跪了大半天,仍浑若无事,没涓滴疲累。

待得各洞主、各岛主别离下山,峰上只剩下虚竹一个男人。他暗自深思:“我自幼便是孤儿,全仗寺中师父们扶养成人,倘若今后不回少林,太也忘恩负义。我须得回到寺中,向方丈和师父领罪,才合事理。”当下向四姝及九部诸女申明启事,本日便要下山,灵鹫宫中一应事件,叮咛由九部之首的余婆、石嫂、符敏仪等人构和措置。

贰心下惴惴,进了庙门后,便去拜见亲传师父慧轮。慧轮见他返来,又惊又喜,问道:“方丈差你出寺下书,如何到明天赋回?”

如此直花了二十余天光阴,才将群豪身上的存亡符肃除洁净,而虚竹每日精研石壁上的图谱,内力与武功同时俱进,比之初上缥缈峰时已大有长进。

虚竹道:“再等二十三年,岂不气闷煞人?到当时你们也老了,再学甚么武功?一齐出来罢!”四姝大喜,当即伏地膜拜。虚竹道:“请起,请起!这里处所狭小,我跪下行礼,大师挤成一团了。”

梅剑叹了口气,说道:“仆人,当年姥姥要我们到四十岁以后,才气每年到这石室中来看图一日,本来大有深意。图谱上的武功太通俗,婢子们不自量力,照着‘甲一’图中所示一练,内力不敷,立时便走入了经脉岔道。若不是仆人挽救,我四姊妹只怕便永久瘫痪了。”兰剑道:“姥姥对我们期许很切,盼望我姊妹到了四十岁后,便能习练这上乘武功,但是……但是婢子们资质庸劣,便算再练二十三年,也一定敢再进这石室。”

虚竹更大吃一惊,昂首见到兰剑、菊剑,人美似玉,笑靥胜花,不由得心中怦怦乱跳,一伸臂间,内衣从手臂间滑了上去,暴露模糊泛出淡红的肌肤,明显身上所积的污垢泥尘都已给刷洗得干清干净,他兀自存了一线但愿,强笑道:“我真醉得胡涂了,幸亏本身竟然还会沐浴。”兰剑笑道:“昨晚仆人一动也不会动了,是我们四姊妹帮仆人洗的。”虚竹“啊”的一声大呼,几乎晕倒,重行卧倒,连呼:“糟糕,糟糕!”

耳听得暮鼓响起,寺中晚课之时已届,虚竹低声念佛忏悔不对。那中年和尚走过来,说道:“虚竹,这几天寺中正有大事,长老们没空来措置你的事。我瞧你长跪念佛,还真有虔诚悔过之意。如许罢,你先到菜园子去挑粪浇菜,静候叮咛。等长老们空了以后,再叫你来问明实况,按情节轻重惩罚。”

虚竹换上了旧僧衣,迈开大步,东去嵩山。以他的脾气,路上自不会去招惹旁人,而他这般一个衣衫敝旧的青年和尚,盗贼歹人也决不会来打他的主张。一起无话,太承平平的回到了少林寺。

虚竹道:“我练了几招,只觉精力勃勃,内力充分,恰好去给他们肃除一些存亡符。你们上去睡一睡,歇息一会。”五人从隧道中出来,虚竹回入大厅,肃除了三人的存亡符。

五人走进石室,只见四壁岩石打磨光滑,石壁上刻满了无数径长尺许的圆圈,每个圈中都刻了各种百般的图形,有的是人像,有的是兽形,有的是残破不全的笔墨,更有些只是暗号和线条,圆圈旁注着“甲一”、“甲二”、“子一”、“子二”等数字,圆圈之数若不逾千,起码也有八九百个,一时却那边看得全面?

虚竹呆了一阵,跟着走出,见四姝在甬道中盘膝而坐,正自勤奋,身子颤抖,脸现痛苦神采。虚竹知她们已受颇重内伤,当即便出天山六阳掌,在每人背心穴道上轻拍几下。一股阳和浑厚的力道透入大家体内,四姝神采顿时平和,不久大家前后睁眼,叫道:“多谢仆人破钞功力,为婢子治伤。”翻身拜倒,伸谢恩德。虚竹忙伸手相扶,道:“那……那是如何回事?如何好端端地会受伤昏晕?”

群豪当日臣服于童姥,乃遭强行收伏,身上给种了存亡符,为其所制,不得不然,此时灵鹫宫易主,虚竹以诚相待,以礼相敬,又消弭了大家身上苦痛难当的毒害,群豪虽都是桀傲不驯的人物,却也戴德怀德,心悦诚服,誓死尽忠,一一拜谢而去。

虚竹心中奇特,问道:“我……是我获咎了你们么?你们为甚么不欢畅,眼泪汪汪的?怕是我说错了话,这个……”菊剑道:“仆人要我姊妹出去,不准我们奉侍仆人穿衣盥洗,定是讨厌了我们……”说着珠泪滚滚而下。虚竹连连摇手,说道:“不,不是的。唉,我是男人,你们是女的,阿谁……阿谁不太便利……的的确确没有他意……我佛在上,削发人不打诳语,我决不骗你们。”

当下梅兰竹菊四姝指导虚竹来到花圃当中,扳动机括,移开一座假山,现出隧道入口,梅剑高举火把,抢先带路,五人鱼贯而进。一起上梅剑在埋没处不住按动机括,使预伏的暗器圈套不致策动。那隧道曲盘曲折,回旋向下,偶然豁然开畅,现出一个庞大的石窟,可见地道是依着山腹中天然的洞窟而开成。虚竹心想:“她们说石窟中稀有百年前旧仆人遗下的图象,这些隧道、石窟建构宏伟,少说也是数十年之功,且破钞人力物力极巨,当非灵鹫宫中这些婆婆姊姊们所能为,多数也是旧仆人所遗下的了。”

行了二里不足,梅剑伸手推开左边一块岩石,让在一旁,说道:“仆人请进,内里便是石室,婢子们不敢入内。”虚竹道:“为甚么不敢?内里有伤害么?”梅剑道:“不是有伤害。这是本宫重地,婢子们不敢擅入。”虚竹道:“一起出去罢,有甚么要紧?外边隧道好窄,站着很不舒畅。”四姝相顾,均有欣喜之色。

兰剑、菊剑给他吓了一跳,齐问:“仆人,甚么事不对啦?”虚竹苦笑道:“我是个男人,在你们四位姊妹面前……阿谁赤身露体,岂不……岂不糟糕之极?何况我满身老泥,又臭又脏,怎可劳动姊姊们做这等肮脏之事?”兰剑道:“咱四姊妹是仆人的女奴,便为仆人粉身碎骨也所该当,奴婢犯了错误,请仆人惩罚。”说罢,和菊剑一齐拜伏在地。

虚竹恭恭敬敬的道:“是,多谢慈悲。”合什施礼,这才站起,心想:“不将我当即逐出寺门,看来事情另有希冀。”心下甚慰。

梅剑道:“姥姥仙去之前,曾对我姊妹们说道,倘若我四姊妹忠心奉侍,并无过犯,又能用心练功,那么到我们四十岁时,便许我们每年到这石室中一日,参研石壁上的武功。就算仆人恩重,不废姥姥当日的承诺,那也是二十三年以后的事了。”

他重见少林寺屋顶的黄瓦,心下不由又感慨,又忸捏,一别数月,本身干了很多违背清规戒律之事,杀戒、淫戒、荤戒、酒戒,不成赦免的“波罗夷大戒”无一不犯,不知方丈和师父是否能够见恕,许本身再回寺门。

虚竹点头道:“确切如此,这些图解若让功力不敷之人见到了,那比任何毒药利器更有祸害,幸亏他们没出去。”兰剑浅笑道:“仆人真美意,依我说啊,如果让他们一个个练功而死,那才都雅呢。”

四姝意欲跟从奉侍,虚竹道:“我归去少林,重做和尚。和另有婢女相随奉侍,天下焉有是理?”说之再三,四姝总不肯信。虚竹拿起剃刀,将头发剃个清光。四姝无法,只得与九部诸女一齐送到山下,挥泪而别。

竹剑道:“这些主子攻进宫来,钧天部的姊姊们都给擒获,我们四姊妹目睹抵敌不住,便逃到这里遁藏,只盼到得入夜,再设法去救人。”兰剑道:“实在那也只是我们酬谢姥姥的一番情意罢了。仆人倘若不来,我们毕竟都不免丧生于这些主子之手。”

菊剑笑道:“仆人昨晚醉了,咱四姊妹奉侍仆人沐浴换衣,仆人不晓得么?”

虚竹道:“本来如此,那倒是我的不是了,我不该要你们出来。”四剑又拜伏请罪,齐道:“仆人何出此言?那是仆人的恩德,全怪婢子们傲慢胡为。”

菊剑道:“仆人功力深厚,练这些高深武学却大大无益。姥姥在石室当中,常常经月不出,便是揣摩石壁上的图谱。”梅剑又道:“三十六洞、七十二岛那些主子们逼问钧天部的姊妹们,要晓得姥姥藏宝的地点。诸位姊姊宁死不平。我四姊妹本想将他们引进隧道,发动构造,将他们尽数聚歼此中,但恐这些主子中有破解构造的妙手,倘若进了石室,见到石壁图解,那就遗祸无穷。早知如此,让他们出去反倒好了。”

慧轮起家擦了擦眼泪,说道:“你犯戒太多,我也没法回护于你。你……你……自行到戒律院去领罪罢!这一下连我也有大大的不是。唉,这……”说着仓促奔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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