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山上人问道:“止观寺智光大师命丧少林派‘摩诃指’之下,不知方丈师兄有何讲解?”

玄寂、玄垢、玄石等僧在武林中数十年来威名素着,朴重忘我,众所周知,他们既这么说,神山等僧听了绝无思疑。

神音大师问道:“厥后如何?”

只听玄寂朗声道:“丐帮徐长老年高德劭,武林中众所敬佩,他白叟家在卫辉家中为人殛毙,我们闻之均感震悼。方丈师兄当即委派小僧,会同玄渡师兄、玄因师兄、玄生师弟,四人连夜赶往卫辉徐长老府上,卖力查明本相,倘若确知是乔峰下的手,便即会同玄垢师兄、玄石师弟,他们两位正奉方丈之命,清查乔峰害死玄苦师兄的大逆案,命我们六人合力,或擒或杀,诛除乔峰,以肃严规。”观心、道清、觉贤、融智等四位高僧听到这里,连连点头,说道:“原该如此。”

神山道:“敝派门中有一名徐师兄徐冲霄,是小僧的师兄。他辈分甚高,为人忠诚诚笃,多年前投入丐帮,勤勤奋恳,积功升为九袋长老,在丐帮中夙来受人敬佩,丐帮历任帮主,对他都好生看重。前年四月间,丐帮在江南无锡集会,说到帮主乔峰出身之事,徐师兄不畏强御,挺身而出,拿了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的一封旧手札出来,证明乔峰乃契丹胡虏。丐帮大义灭亲,废了乔峰的帮主之位,此事震惊当世,武林当中可说无人不知。徐师兄做这件事,明知凶恶之极。乔峰武功惊人,脱手残暴狠辣,又兼是少林弟子,师门权势庞大,学武之人无不害怕。徐师哥为国为民,挺身揭穿这个大诡计,确是把性命豁出去了。”

玄垢道:“世上的事,常常越是不经意,越会有出其不料的事来到头上。我和玄石师弟不敢怠慢,仍然只睡半夜,严加防备。那一晚只听得乔峰鼾声如雷,睡到大天光还在打呼。阿朱起家后奉侍他洗脸喝豆浆、吃大饼。乔峰那天兴趣倒好,说了很多河南的侉子笑话。阿朱不懂,乔峰就给她讲解。玄石师弟听到一个笑话时几乎笑出声来,我忙伸手去捂住他嘴,才没出事。这晚的事我记得很清楚,那天是七月初三。乔峰于七月初四分开渭州,我们远远蹑着,一起上从没分开半晌,在七月初七才抵卫辉。”

只见玄渡大师站起家来,说道:“方丈师兄曾派小僧前去露台山查办。智光大师确是服砒霜他杀。小僧细问那朴者和尚,他哭哭啼啼,说不知师父命他取药是要他杀,早知如此,他该用甘草粉冒充砒霜。他说有一名乔大爷和阮女人,确是来见过师父。师父对他们客客气气,说了好一会话,他们分开以后,才发觉师父已然圆寂。到了早晨,法身才眼鼻流血。没想到第二天凌晨,却见到师父眸子凸出,后脑骨碎裂,却不知那一个恶人,半夜里偷偷来残害师父法体。他说没好好庇护师父法体,对不起师父,大力掌掴本身。我对他说,残害大师法体之人,武功非常了得,以极刚猛指力点了大师法身的摆布太阳穴,就算你拚了命,也阻不住他。不料这朴者和尚自怨自艾,竟尔吊颈死了。”说着长叹一声。

玄慈方丈待二僧看了一会,将钞本传交道清、觉贤二位大师,等六僧都看了序文,说道:“各位大师,敝寺虽有七十二项绝技,但一来每一项功法均极难练,纵是资质卓异之人,平生亦不易练成一项,何况各项绝技练到精处高处,总之不过在武学上胜人一筹罢了,既能以甲门工夫胜人,便不必再以乙门工夫胜人,至于丙门、丁门,更加不必去练了。敝寺历代祖师传法授徒,均以佛法为首,武学为末,僧众若孜孜研讨武功,于佛法的参悟修为必然有碍。就算是俗家弟子,敝寺也向来不教他修练一门绝技以上,以免他贪多务得,深中贪毒。乔峰曾由玄苦师弟授以‘降魔掌’,玄苦师弟本身不会‘摩诃指法’,乔峰亦未跟别的少林僧学过武功,此节老衲深知,决无弊端。本寺玄字辈师兄弟以及下一辈武功较高的僧侣,多数自罗汉拳学起,学到降魔掌或般若掌而止。老衲在四十岁上见猎心喜,学了大金刚拳,内力走了刚猛门路,自此练般若掌便生窒碍,至今好生悔怨。”

神山冷冷的道:“是大金刚拳吧?”玄慈方丈道:“不是!少林派中,只老衲一人会使大金刚拳。那单判官绝非老衲所伤。”神山哼了一声,道:“不是方丈所伤?”玄慈点头道:“不是!大金刚拳也不将人打得心肺碎裂。”

玄慈缓缓说道:“神山师兄垂询,何故得知智光大师并非中了乔峰的摩诃指力。只因乔峰是在少林派学的武功,他学过降魔掌,便不能再学摩诃指,这两门武功相反,不能并存于一身。”神山缓缓点头,说道:“少林武功,当真有如此精微别离?”玄慈道:“这中间的别离,本来是有记录的。降魔掌和摩诃指,在敝寺均列于七十二绝技,一者轻柔,一者刚猛,极难并学齐练。玄生师弟,请你去藏经阁,将这两门的法功心要取来,请神山上人和诸位大师指导。”

玄垢站起家来,道:“我佛慈悲!那日乔峰在少林寺中大闹一场,我们没能将他擒住,给他脱身逃脱,我和玄石师弟二人奉了方丈师兄之命,暗中追踪乔峰。那日他在聚贤庄上会斗群雄,只因方丈师兄严命,我二人乃是要查明乔峰的作为与下落,不成脱手和他朝相搏战,是以我二人并未参与聚贤庄一役。说来忸捏,见了乔峰的技艺后,就算我二人与玄难师兄联手反击,也不过跟他打个平局,不见得能将他打败或擒获。厥后乔峰为一名黑衣大汉救入深山中养伤,我二人不敢走近,只在远处遥遥了望。”

当年神山上人到少林寺求师,还只一十七岁。少林寺方丈灵门禅师和他接谈之下,便觉他锋芒太露,我慢贡高之气极盛,器小易盈,不是传法之人,若在寺中做个平常僧侣,他又必不能甘居人下,今后定肇事端,是以直言相拒。神山这才投到清冷寺中,他才气杰出,只三十岁时便做了清冷寺方丈。此人聪明颖慧,算得是武林中的奇才,不过清冷寺的武学渊源远逊于少林,寺中所藏的拳经剑谱、内功机密等等,不但为数有限,且大部分细致粗陋,不是第一流工夫。四十多年来他内功日深,早已远远超越清冷寺上代所传武学文籍中所载,但拳剑工夫,毕竟有所不敷,每当想起少林派的七十二绝技,总不自禁又羡慕,又愤恨。是以徐长老一死,便想藉故来向少林寺挑衅,因而大邀帮手。但各处高僧一传闻是到少林寺发兵问罪,多加推托,不肯参与,神山费了长期间水磨工夫,才邀到大相国寺、东林寺、净影寺各处名寺的高僧。这时听玄慈方丈命人去取降魔掌与摩诃指两大绝技的文籍,心下甚喜,暗想本日当有机遇一见少林绝技的脸孔。

那两部经籍纸质黄中发黑,显是年代长远。玄慈将经籍放上方桌,说道:“众位师兄请看,两部经籍中各自叙明创功的经历,以及功法的要旨。”说着将《降魔掌法》与《摩诃指机密》两部钞本分别交给神山上人和观心大师。两人恭谨接过翻阅,见序文中陈述两门神功建立的由来,“降魔掌”为少林寺第八代方丈元元大师所创,出掌轻柔,如有若无。“摩诃指法”则是在少林寺挂单四十年的七指梵衲所创,因系外来梵衲,功法与少林派传统工夫大不不异,纯走刚猛门路,书中谆谆警告,凡已练少林佛门柔功者决不成练,不然内息极易走岔,如师承照护不善,不免呕血,重伤难治。

神山冷冷的道:“你日子记得这么清楚,只因徐长老是七月初三早晨给人殛毙的?”玄垢道:“恰是!那天在卫辉堆栈中,玄寂师兄提及徐长老的遇害时候。我便说:‘如果是七月初三早晨死的,就不是乔峰杀的,如果是乔峰杀的,那就决不是七月初三!’玄寂师兄道:‘徐长老的儿子和媳妇,七月初三早晨奉侍他白叟家上床安眠,到初四凌晨,却见徐长老肋骨齐断,死在床上了。’”

神山道:“那乔峰来见智光大师,自是要逼问雁门关外那带头大哥的姓名。智光大师不肯说,他便以‘摩诃指’伤了大师。眸子凸出,后脑骨碎裂,可不是中了‘摩诃指’的情状吗?”玄慈道:“不是乔峰。”神山道:“还请方丈师兄指导此中启事。”

玄寂说道:“我们四人赶到卫辉时,玄垢、玄石两位还没到,我们在堆栈中等了一天,到第二天七月初七他两位才到。我们六人一见面,玄垢师兄便道:‘徐长老决不是乔峰杀的!’”神山、神音等都是一惊,齐问:“何故见得?”

玄石接着道:“七月初七乞巧节,丐帮在卫辉开吊,祭奠徐长老,我二人也去上祭,盼能听到甚么线索。我们叩了头,见灵牌之前供着一根粗大的石杵,上面涂了鲜血。我们叨教丐帮同道,本来这根石杵是在徐长故乡中寻到的凶器,徐长老尸骨上胸背肋骨齐断,就是用这石杵桩断的。我和玄垢师兄辞出后,两人均想:‘乔峰若要脱手伤害徐长老,降龙廿八掌一击便可,不必用甚么石杵。’”

“公然到前年七月初,徐师兄在家中给人害死。他上身胸背肋骨齐断,显是给少林派刚猛掌力击毙的。丐帮的几位长老查得清楚,写信到清冷寺来,要小僧主持公道。小僧心想少林派是天下武学正宗,戒律精严,既出了这等不肖后辈,自当妥为摒挡,整肃流派,用不着旁人多嘴多舌。但清冷寺等得望穿秋水,始终见少林寺一无表示,这才迫不得已,聘请了大相国寺、普渡山、东林寺、净影寺诸位大师一同前来少林,想叨教方丈大师,到底是甚么启事?”说罢,双目炯炯直视玄慈方丈,竟很多瞬。

“我二人出得门来,迳自又去跟蹑乔峰,遥遥瞥见乔峰从浚河边停靠的一艘船中出来。我们见那艘船的船身缓慢下沉,已一半入水,当即抢进船舱,只见谭公、谭婆佳耦和赵钱孙三人都已死在船中。这三人多数便是乔峰杀的,当真罪大恶极!我们赶回堆栈,奉告玄寂师兄等四位。玄寂师兄道:‘说甚么也不能再让乔峰殛毙良善,凭我们师兄弟六人,必得禁止他再行凶作歹。’我们抢在头里,要先到山东泰安单家庄,打他个以逸待劳。我们骑了快马,比乔峰早到了半晌。但是我们到时,单家庄中已然起火,我们抢进庄去,见到铁面判官单正、他的两个儿子都已尸横当场,全庄男女数十口,或割去首级、或肩背中刀,无一得免。我们察看单正的尸身,见单正也是胸背肋骨齐断,心肺碎裂,乃是中了极刚猛的拳力而死。”

“乔峰直养了二十多天伤,出洞后便向北行。当时我二人不穿僧装,改穿了凡人衣服,不动声色的随在他前面。乔峰此人非常夺目,我们不敢跟得太近,幸亏他只沿通衢行走,倒也不难追踪,即便隔了大半里路,到厥后仍能跟住了他。他向北出了雁门关,跟阿谁瘦骨伶仃的小女人会齐了。两人进关后住了客店,第二天出得房来,竟变成两个毫不起眼的大汉。若不是我们亲眼瞧见他二人从那房中出来,还真不知这二人便是乔峰和那小女人……”

神山问道:“他二人一起上都同房而宿?”玄垢应道:“是的。”神山又问:“同床没有?”玄垢道:“那就不晓得了。削发人非礼勿视,不敢去窥测旁人阴私。”神山冷冷的道:“那么倘若半夜里他二人悄悄的走了,你们也不会晓得了?”玄垢道:“小僧和玄石师弟宿在他们隔壁房里,轮班守夜,每人只睡半夜,他们如要溜走,我们有方丈师兄法旨在身,不敢忽视。”神山道:“叨教玄石大师如何说?”

玄慈转头向戒律院首坐玄寂大师道:“玄寂师弟,请你向六位高僧陈述此中启事。”玄寂应道:“是。”从座上站起。他执掌戒律,向来铁面忘我,合寺僧众见了他无不害怕三分。虚竹这时已知讲的不是本身,但仍不敢向他望上一眼。

玄垢道:“我们将单判官的尸身放好,帮同救火,不久四邻锣声响起,大伙儿都救火来了。我们当即退出,在庄外远远瞥见乔峰和阿朱骑着马来了。我们亲眼目睹,杀单正的另有其人,早在乔峰达到单家庄之前两个多时候,单氏父子和他几十个家人都早已给人杀了。至于去露台山止观寺庇护智光大师,方丈师兄另行派得有人。我们见乔峰带同阿朱向南边而去,便不再跟踪,自行回寺。”

玄石走上前来,说道:“小僧玄石,奉了方丈法旨,与玄垢师兄卖力监督乔峰的动静。乔峰和那小女人阿朱汇合后,一起上倒也没甚变乱。他二人一起向南,我和玄垢师兄远远跟着,尽量不跟他朝相,倒也不费甚么力。这天七月初三,咱四人都在渭州的招商堆栈中歇宿,听得隔房那阿朱道:‘今儿我包饺子给你下酒,包你好过堆栈中做的!’乔峰甚喜,连说:‘好极,好极!’阿朱就上街买肉买白菜,包起饺子来。乔峰不竭赞阿朱的技术好,这天比常日多喝了点酒。只听阿朱在旁劝酒:‘一到河南,酒就不好了,没河东那样好的汾酒。’”

玄慈合什当胸,缓缓说道:“我佛慈悲!智光大师是服毒圆寂的。他所服毒药是平常的砒霜,是他弟子朴者和尚从露台县城的仁济药店中,分作十天渐渐取来的。他取药乃奉智光大师的叮嘱,对药店说是师父要合药。智光大师在浙东名闻遐迩,大家敬佩,朴者和尚去药店取药,药店从不敢推让,亦不肯收钱。”

神山问道:“日子没记错么?”玄寂道:“这件事相称要紧,我们是到徐长故乡里详细问了然的。”

玄生道:“是!”回身出殿,过未几时,便即取到,交给玄慈。大雄宝殿和藏经阁相距几达三里,玄生在半晌间便将经籍取到,轻功了得,技艺敏捷之极。外人不知内幕,也不觉得异,少林寺众僧却无不暗自赞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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