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清大师忍不住又来讲情,说道:“方丈师兄、玄寂师兄,依老衲看来,这位小佛兄迷途知返,大有改过之意,何不给他一条改过之路?”

四名掌刑弟子领命而出,不久回入大殿,手中各执一条檀木棍。

过未几时,鸠摩智、神山、观心等客寺高僧来到大殿。钟声响起,慧字辈、虚字辈、空字辈群僧又列队而入,站立两厢。

虚竹无爹无娘,童婴入寺,自幼在少林寺长大,于佛法要旨虽贯穿未几,但少林寺是他在这世上独一的安身立命之地,一旦被逐出寺,不由得悲从中来,泪如雨下,伏地而哭,哽咽道:“少林寺自方丈大师以次,诸位师伯祖、师叔祖,诸位师伯、师叔以及恩师,大家对弟子恩德深重,弟子不肖,有负众位教诲。”

玄慈向玄寂道:“师弟,请你履行本寺戒律。”玄寂道:“是!”转头向知客僧侣道:“有请吐蕃国师与众位高僧。”知客僧侣躬身承诺,分头去请。

玄慈朗声说道:“诸位不约而同的来临敝寺,少林寺至感幸运。只不过接待不周,还请谅解则个。”群豪都道:“好说,好说,方丈不必客气。”

第一个引见的便是吐蕃国国师鸠摩智。段正淳立时变色,抱拳道:“犬子段誉得蒙明王看重,携之东来,听犬子言道,一起上多聆教诲,大有进益,段某感激不尽,这里谢过。”鸠摩智浅笑道:“不敢!段公子如何不随殿下前来?”段正淳道:“犬子不知去了那边?说不定又落入了奸人恶僧之手,正要向国师就教。”鸠摩智连连点头,说道:“段公子的下落,小僧倒也晓得。唉!可惜啊可惜!”

玄慈道:“师兄指导得是。但佛门泛博,那边不成容身?虚竹,我们罚你破门出寺,却非对你心存恶念,断你皈依我佛之路。天下寂静宝刹,何止千千万万。倘若你有皈依三宝之念,出家后仍可再求剃度。盼你另投名寺,拜高僧为师,发宏誓愿,清净身心,早证正觉。就算不再削发为僧,在家的居士只须勤修六度万行,普通也可证道,为大菩萨成佛。”说到厥后,言语慈和诚心,甚有殷勤劝戒之意。

段正淳心中怦的一跳,只道段誉遭了甚么不测,忙问:“国师此言何意?”他虽多经变故,但牵挂爱子安危,不由得声音也颤了。

虚竹更是悲切,施礼道:“方丈师伯祖教诲,弟子不敢健忘。”

鸠摩智和神山等一听之下,倒也大出料想以外,目睹梅兰竹菊四女乔装为僧,只道虚竹胆小妄为,擅安闲寺中窝藏少女,所犯者不过淫戒罢了,岂知方丈所宣布的罪行尚过于此。普渡寺道清大师中年削发,于情面油滑非常通达,兼之脾气慈爱,素喜与报酬善,说道:“方丈师兄,这四位女人眉锁腰直、颈细背挺,显是守身如玉的处女,刚才向国师脱手,使的更是处女功剑法,我们学武之人一见便知。虚竹小师兄行动不检,容或有之,‘淫戒’二字,倒是言重了。”

玄寂朗声说道:“虚竹擅犯杀、淫、荤、酒四大戒律,杀戒尤重,罚当众重打一百棍。虚竹,你心折么?”虚竹传闻只罚打他一百棍子,衡之本身所犯四大戒律,实在一点也不算重,忙道:“多谢师叔祖慈悲,虚竹心折。”玄寂又道:“你未得掌门方丈和受业师父答应,擅学傍门技艺,罚你废去满身少林派武功,自今而后,不得再为少林派弟子。你心折么?”

玄寂又道:“你既为清闲派掌门人,为缥缈峰灵鹫宫的仆人,便当出教出家,或者改入玄门,如仍皈依我佛,当为在家居士。从今而后,你不再是少林寺僧侣了。如此措置,你心折么?”

玄渡、玄生等悄悄感喟,虽有保护虚竹之意,但方丈所言,乃以大义为重,不能以一时的权宜短长,毁了本寺戒律清誉。大家都已非常明白,倘若赦免虚竹的罪恶,那是虽胜亦败,但如秉公法律,则虽败犹荣。方丈已说到了“以命护教,以身殉寺”的话,那是破釜沉舟,不存任何幸运之想,虚竹如何受罚,反不如何首要了。

玄慈道:“阿弥陀佛!我辈接承列祖列宗的衣钵,本日遭遇极大难关,以老衲之见,当依正道行事,宁为玉碎,不作瓦全。倘若大伙经心极力,得保少林令誉,那是我佛慈悲,列祖列宗的遗荫;设若魔盛道衰,老衲与众位师兄弟以命护教,以身殉寺,却也问心无愧,不违我教的正理。少林寺数百年来造福天下不浅,善缘深厚,就算一时受挫,也决不致一败涂地,永无兴复之日。”这番话说得平平和和,却正气凛然。

过未几时,两湖、江南各地的豪杰到了,川陕的豪杰到了,两广的豪杰也到了。群雄南北相隔千里,却都于一日当中络绎到来,明显丐帮筹办已久,早在一两个月前便已收回豪杰帖。玄慈和诸僧口中不言,心下却既气愤,又担忧,仅在数日之前,自称丐帮帮主的庄聚贤才有手札到来,说到要选立武林盟主之事,并说日内将亲来拜山,恭聆玄慈方丈教益,信中既未申明拜山日期,更没提到聘请天下豪杰。那知俄然之间,群贤毕集,少林寺竟给闹了个手忙脚乱。少林派虽在江湖上广通声气,竟然事前全无所闻,尚未比试,已先落下风。丐帮此举,仿佛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,请柬上不言明聘请群雄,只不过不能越俎代庖,代少林寺作仆人罢了,但大撒豪杰帖,实是不邀而邀。群僧又想:“丐帮不邀我们赴他总舵,面子上是对我们礼敬,他帮主亲身移步,实则是要令少林派事前全无预备,攻我们一个措手不及。”

虚竹说道:“师叔祖,弟子愿代师父领受三十杖责。”

玄生向他老友河北神弹子诸葛中发话:“好啊,诸葛老儿,你获得讯息,也不捎个信来给我,我们三十年的友情,就此一笔取消。”诸葛中老脸胀得通红,连连解释:“我……我是三天前才接到帖子,一碗饭也没得及吃完,连日连夜的赶来,途中累死了两匹好马,唯恐错过了日子,不能给你这臭贼秃互助一臂之力。怎……如何反怪起我来?”玄生哼了一声,道:“你倒是一片美意了!”诸葛中道:“如何不是美意?你少林派武功再高,老哥哥来号令助势,总不见得是坏心啊!你们方丈本来派出豪杰帖,约我十仲春初八来少林寺,会一会姑苏慕容氏,现下老哥哥早来了一个月,可没对你不起。”

别派群僧刚才见他和鸠摩智激斗,以“韦陀掌”和“罗汉拳”少林武功大显神威,谁都不知虚竹的真正武功,实在已不是少林一派。鸠摩智自称一身兼七十二门绝技,实则所通者不过二三十门绝技的大要招式罢了,真正的少林派内功他所知极少。虚竹和他相斗时所使的小无相功,他天然是懂的,但北冥真气、天山六阳掌、天山折梅手等高深武功,他却也觉得是少林派工夫,听得玄寂说要废去他的少林派武功,不由得大喜,心想:“你们自毁长城,去了我的亲信之患,那真再好也没有了。”观心、觉贤、道清等高僧心中却连呼:“可惜,可惜!”

玄寂点了点头,道:“既是如此,虚竹共受杖责一百三十棍。掌刑弟子,取棍服侍。现在虚竹尚为少林和尚,加刑不得轻纵。出寺以后,虚竹即为别派掌门,与本寺再无干系,本派高低,须加礼敬。”

玄慈等驱逐来宾,得空屏人商讨,只各自心中嘀咕。忽听知客僧报导:“大理国镇南王段殿下驾到。”

他说到这里,言语已难觉得继,但群僧都明白他的意义:虚竹武功虽高,却满是别派傍门工夫,即便他能脱手将这六件大事都摒挡了,有识之士也均知少林派是因人成事,非依托清闲派武功不成,不免为少林派流派之羞;就算大师粉饰得好,旁人不知,但这些有道高僧,岂能作自欺欺人的行迳?

虚竹心中一酸,情知此事已无可挽救,道:“弟子该死,师叔祖罚得甚是公道。”

玄寂走上一步,朗声问道:“虚竹,方丈所指罪业,你都承认么?有何辩白?”虚竹道:“弟子承认,罪重孽大,无可辩白,甘领师叔祖惩罚。”

玄慈方丈与师兄弟构和数日,都猜想这庄聚贤多数便是乔峰的化名,以他的武功霸术,要杀了丐帮中与他为敌的长老,夺回帮主之位,自不难堪,不然丐帮与少林派夙来交好,怎地忽有此举?乔峰大战聚贤庄,天下皆知,他化名为庄聚贤,实在已点了然本身来源。

玄慈一看名帖,共有三十余张,列名的都是北方一带成名的豪杰豪杰,俄然于现在同时赶到,料得与丐帮之事有关。只听得寺外话声不断,群豪已到门口。玄慈说道:“玄生师弟,请出门驱逐。”又道:“各位师兄,佳宾光临,本派清理流派之事,只好暂缓一步再行,以免怠慢了远客。”当即站起,走到大殿檐下。

群僧心下悚然,眼望玄寂,听他宣布如何惩罚。

玄生这才豁然,叨教其他英豪,路远的接帖早,路近的接帖迟,但个个是马不断蹄的趱路,方能及时赶到。倒不是这很多朋友没一个事前向少林寺送信,而是丐帮策划精密,算准了大家达到少林寺的日程,令他们没法早一日赶到或派人告诉。群僧想到此节,都觉丐帮谋定而后动,帮主和帮众未到,已然先声夺人,只怕另有很多短长后着。

虚竹也知此事已难挽回,抽泣哀告,都是徒然,心想:“大家都以本寺清誉为重,我是自作自受,决不成在外人之前闪现畏缩乞怜之态,教人小觑了少林寺的和尚。”

群僧一齐躬身说道:“方丈高见,愿守法旨。”

道清大师道:“既然如此,外人不便多所置喙了。”鸠摩智和神山上人对少林寺本来不怀美意,但见玄慈一秉至公,毫不护短,虚竹所犯戒律外人本来不知,他却当众宣示,心下也不由敬佩。

玄慈、玄寂、玄生等虽是勤修佛法的高僧,究是武学妙手,碰到武林中的同道,都有惺惺相惜的靠近之意,这时突见这很多成名的英豪到来,虽合法清理流派之际,心头非常沉重,也不由精力为之一振。少林群僧在内行道,交友方外朋友甚多,所来的英豪当中,很有很多是玄字辈、慧字辈僧侣的至好,大家执手相见,欢然道故,迎入殿中,与鸠摩智、神山等人引见。神山、观心等威名素着,群豪若非旧识,也均敬慕已久。

童姥武功虽高,但从不履足中土,只是和边陲外洋诸洞、诸岛的傍门异士打交道,是以“灵鹫宫”之名,群僧多数是初次听到。鸠摩智虽在吐蕃国曾听人提及过,却也不明秘闻。

这时和少林僧交好的豪客,早已说知来寺原委,大家都接到丐帮帮主庄聚贤的豪杰帖,说道少林寺和丐帮向来并峙中原,现庄聚贤新任丐帮帮主,意欲立一名中原的武林盟主,并定下多少规章,以便同道分歧遵循,定十一月初十亲赴少林寺,与玄慈方丈商酌。大家出示豪杰帖,帖上说明这天是甲戌冬至,大吉大利,利于出门会友,帖中言语虽颇谦逊,但摆了然是说,武林盟主舍我其谁?庄聚贤要来少林寺,明显是要凭武功击败少林群僧,压下少林派数百年享誉武林的威风。

这一日恰是十一月初十。少林群僧先是对付神山上人等一众高僧,跟着与鸠摩智相斗,查问虚竹,已破钞了很多精力,俄然间四周八方各路豪杰豪杰纷繁赶到,寺中和尚虽多,事出匆急,也不免手忙脚乱。幸亏知客院首坐玄净大师是位经理长才,而寺产素丰,物料厚积,群僧在玄净分拨之下,欢迎群豪,却也礼数不缺。

玄寂正要传令用刑,俄然一名和尚仓促入殿,手中持了一大叠名帖,双手高举,交给玄慈,说道:“启禀方丈,河朔群雄拜山。”

玄慈说道:“老衲忝为本寺方丈,于此六件大事,无一件能善为摒挡,委实汗颜无地。但是虚竹身上工夫,满是清闲派的武学,莫非……莫非少林寺的大事……”

帖中并未聘请群雄到少林寺,但武林人物个个喜动不喜静,对于丐帮与少林派互争雄长的大事,那一个不想亲眼目睹,躬与其盛?是以不约而同的纷繁到来。这时殿中世人说得最多的便是一句话:“那庄聚贤是谁?”大家都问这句话,却没一人能答。

玄慈正欲问起来意,知客僧又出去禀报,说道山东、淮南稀有十位武林人物前来拜山。玄惭出去迎进殿来。一条黑男人大声说道:“丐帮庄帮主邀我们来瞧热烈,他本身还没到么?”一个阴声细气的声音说道:“老兄你急甚么?既然来了,要瞧热烈,还少得了你一份么?当然我们小角色先上场,正角儿渐渐再出台。”

玄慈道:“多谢师兄点明。虚竹所犯淫戒,非指此四女而言。虚竹投入别派,作了天山缥缈峰灵鹫宫的仆人,此四女是灵鹫宫旧主的侍婢,私入本寺,意在奉侍新主,虚竹事前确切并不得知。少林寺疏于防备,好生忸捏,倒不以此见罪于他。”

玄慈合什说道:“吐蕃国国师、各位师兄请了。少林寺虚字辈弟子虚竹,身犯杀戒、淫戒、荤戒、酒戒四大戒律,私学傍门别派武功,私行出任傍门掌门人。少林寺戒律院首坐玄寂,便即依律惩办,不得宽贷。”

玄寂又道:“慧轮听者。”慧轮走上几步,合什跪下。玄寂道:“慧轮,你身为虚竹的业师,常日惰于教诲,三毒六根之害,未能详予指导,致成本日之祸。罚你受杖三十棍,入戒律院面壁忏悔三年。你可心折么?”慧轮颤声道:“弟子……弟子心折。”

过未几时,便见数十位豪杰在玄生及知客僧伴随下,来到大殿之前。

隔了半晌,玄渡问道:“以方丈之见,倒是如何?”

为了少林寺玄悲大师身中“大韦陀杵”而死之事,段正淳曾奉皇兄之命,前来拜见玄慈方丈。大理段氏是少林寺之友,现在到来,实是得一强助,玄慈心下一喜,说道:“大理段王爷还在中原吗?”率众迎出。玄慈与段正淳以及他的侍从华赫艮、范骅、巴天石、朱丹臣等已是二度重会,酬酢得几句,便即迎入殿中,与群雄引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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