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一瞬之间,丁春秋便觉气味窒滞,对方掌力竟如狂潮狂涌,势不成当,又如是一堵无形的高墙,向本身身前疾冲。他大惊之下,那边还不足裕筹思对策,但知若以单掌出迎,必将臂断腕折,说不定满身筋骨尽碎,百忙中将阿紫向上急抛,双掌连划三个半圆护住身前,同时足尖着力,飘身后退。

一片鼓噪叫唤当中,忽听得山下一个雄浑的声音说道:“谁说星宿派武功赛过了丐帮的降龙廿八掌?”

来到少室山上,远远听到星宿派门人大吹,说甚么星宿派武功远胜降龙廿八掌,不由肝火陡生。他虽已不是丐帮帮主,但那降龙廿八掌乃恩师汪剑通所亲授,如何能容旁人肆意诬衊?纵顿时得山来,与丐帮三四袋群弟子厮见后,一瞥之间,见丁春秋手中抓住一个紫衣少女,身材婀娜,乌黑的瓜子面庞,恰是阿紫。但见她双目无光,瞳人遭毁,已然盲了。

一行人来到河南,萧峰擒住一名丐帮低袋弟子扣问,得知阿紫双目已盲,每日与新帮主形影不离,现在已伴同新帮主前赴少林寺。萧峰惊怒更增,心想阿紫双目为人弄瞎,则在丐帮中所遭各种惨酷的虐待,自是可想而知,当即追向少林寺来。

萧峰心下既顾恤,又气愤,大步迈出,右手呼的一掌,便向丁春秋击去,恰是降龙廿八掌中的一招“见龙在田”,他出掌之时,与丁春秋相距另有十五六丈,但说到便到,力自掌生之际,两人相距已不过七八丈。

少林派僧侣和群雄一见,纷繁呼喝:“这是星宿派的邪门武功!”“不是降龙廿八掌!”“不是丐帮工夫!”丐帮弟子中竟也有人叫道:“我们和少林派比武,不能使邪派工夫!”“帮主,你该使降龙廿八掌!”“使邪派工夫,没的丢了丐帮脸面。”

天下技击当中,任你掌力再强,也决无一掌可击到五丈以外的。丁春秋素闻“北乔峰,南慕容”的大名,对他决无半点小觑之心,然见他在十五六丈以外出掌,万料不到此掌是针对本身而发。殊不料萧峰掌力甫出,身子已抢到离他三四丈处,又是一招“见龙在田”,后掌推前掌,双掌力道并在一起,排山倒海的压将过来。

星宿派门人齐声唱道:“星宿老仙,德配六合,威震寰宇,古今非常!”千余人齐声高唱,顿时将群豪的笑声压了下去。

游坦之只顾虑着阿紫的安危,一心要尽快杀了玄慈,好得向丁春秋交差,让他放了阿紫,大声道:“比武较量,强存弱亡,说不上谁理亏不睬亏,快快上来脱手罢!”

萧峰跟着又是一招“见龙在田”,前招掌力未消,次招掌力又至。丁春秋不敢正面直撄其锋,右掌斜斜挥出,与萧峰掌力的偏势一触,但觉右臂酸麻,胸中气味顿时沉浊,当即乘势纵出三丈以外,唯恐仇敌又再追击,竖掌当胸,悄悄将毒气凝到掌上。萧峰轻伸猿臂,将从半空中堕下的阿紫接住,顺手解开了她穴道。

星宿派门人却纷繁大呼:“星宿派神功比丐帮降龙廿八掌强很多,干么不使强的,反使差劲的?”“庄师兄,再上!当然要用恩师星宿老仙传给你的神功,去宰了老衲人!”“星宿神功,天下第一,战无不堪,攻无不克。降龙臭掌,狗屁不值!”

玄慈向前走了几步,说道:“庄帮主,你既非要老衲脱手不成,老衲若再顾念贵帮和敝派数百年的友情,坚不肯允,倒是对贵帮不敬了。”目光向群雄缓缓掠过,朗声道:“天下豪杰,本日大家亲见,我少林派绝无与丐帮争雄斗胜之意,实是丐帮帮主步步见逼,老衲退无可退。”群雄纷繁说道:“不错,少林派并无涓滴理亏之处。”

萧峰一听,甚是心惊,心想丐帮恨己切齿,此次掳去阿紫,必是以她为质,向本身勒迫,须当立时将她救回。因而奏知辽帝,乞假两月,将南院军政事件交由南院枢密使耶律莫哥代拆代行,迳自南来。

萧峰此次重到中原,乃有备而来,所选的“燕云十八骑”,个个是契丹族中顶尖儿的妙手。他前次在聚贤庄中独战群雄,若非有一名大豪杰俄然现身相救,不免为人乱刀分尸,可见不管武功如何高强,真要以一敌百,毕竟不能,现下偕燕云十八骑俱来,每一人都能以一当十,再加胯下坐骑皆是千里良驹,危急之际,倘若只求脱身,当驳诘事。

游坦之更不打话,左手腾空劈出,右掌跟着迅捷之极的劈出,左手掌力先发后至,右手掌力后发先至,两股力道交叉而前,诡异之极,两人拳掌之力在半途相逢,波的一声响,相互抵消,却听得嗤嗤两声,玄慈腰间束带的两端同时断截,分向摆布飞出丈许。游坦之这两掌掌力所及范围甚广,攻向玄慈身子的劲力为“礼敬如来”的守势消解,但玄慈飘向身侧的束带却为他掌力震断。

他幼年时玩耍不学,本质虽不纯良,毕竟是个朴素少年。他父亲身后,浪迹江湖,大受逼迫屈辱,并无一个聪明朴重之士好好对他教诲指导,迩来和阿紫日夕相处,学到的都是星宿派那一套。星宿派武功尽皆以阴狠暴虐取胜,再加上全冠清用心深切,助他夺到丐帮帮主之位,教他所使的也尽是伤人不留余地的手腕,日积月累的浸润下来,竟将一个系出中土侠士王谢的弟子,变成了善恶不分、唯力是视的暴汉。

群雄只笑得打跌,星宿派门人俱都破口痛骂。王语嫣嫣然浅笑,说道:“包三哥,你的嗓子好得紧啊!”包分歧道:“献丑,献丑!”这四句歌恰是包分歧的佳构。

群雄中有人叫道:“他是星宿老怪,你是星宿小妖!”人丛中轰笑高文。

阿紫虽目不能视物,给丁春秋制住后又口不能说话,于周遭变故却听得清清楚楚,身上穴道一解,立时喜道:“好姊夫,多亏你来救了我。”双臂伸出,紧紧搂住了他。

只要星宿派门人中另有十几人在那边大言不惭:“姓乔的,你已中了我星宿老仙的仙术,不出十天,满身化为脓血而亡!”“星宿老仙见你是后生小辈,先让你三招!”“星宿老仙是甚么成分,怎屑与你脱手?你如不悔过,当即向星宿老仙跪地告饶,今后必将死无葬身之地。”只声音零寥落落,绝无先前的放肆气势。

游坦之无言可答,向丁春秋望望,又向全冠清瞧瞧,盼望他们出言得救。

玄慈说道:“老衲当以本派大金刚拳接一接帮主的降龙廿八掌,以降魔禅杖接一接帮主的打狗棒。唉,少林派和贵帮世代交好,这几种武功,向来参议揣摩则有之,向来没有效以敌对过招,老衲不德,倒是愧对丐帮历代帮主和少林派历代掌门了。”双掌一合,恰是大金刚拳的起手式“礼敬如来”,脸上神采蔼然可亲,但僧衣的束带向摆布笔挺射出,足见这一招中储藏着极深的内力。

众豪杰纷繁说道:“不错!”“少林方丈之言甚是。”“你是番邦门派的喽啰主子,怎可妄图做我中原武林的盟主?”

玄慈朗声道:“庄帮主的话,和丐帮数百年来的仁侠之名,可太不相称了。”

过来拜见的多数是帮中的三袋、四袋弟子。一二袋弟子是低辈新进,平素少有机遇和萧峰相见,五六袋以上弟子却严于夷夏之防,年长位尊,在诸事上很有顾忌,不如年青的热肠男人那么说干便干。这数百名弟子听他这么说,才省起行事过分打动,这位“乔帮主”乃大仇家契丹人,帮中早已高低均知,何故一见他俄然现身,恋慕之情油但是生,竟将这大事忘了?有些人当下低头退了归去,却仍有很多人道:“乔……乔……你白叟家好,自别以后,我们无日不……不驰念你白叟家。”

游坦之精力一振,续道:“只不过近年来内乱日深,大伙儿本当同心合力,共赴艰危。但是各门各派,各帮各会,却你争我斗,不能够同心。契丹人乔峰单枪匹马的来一闹,中原豪杰便打了个败仗,又传闻西域星宿海的星宿老……星宿老……星宿老……阿谁星宿老……嗯,他曾连杀少林派的两名高僧……阿谁……”全冠清本来教他说“西域星宿老怪曾连杀少林派的两名高僧,少林派束手无策”,游坦之原已将这些话背得非常谙练,俄然话到口边,才觉不对,连说了几个“星宿老”,却“老”不下去了。

唱声甫歇,人丛中忽有一个沙哑刺耳的声音大声唱道:“星宿老仙,德配六合,威震寰宇……”曲调和星宿派所唱一模一样。星宿派门人听到别派当中竟然有人颂赞本派老仙,此事非常可贵,那是远胜于本派弟子的自称自赞。群相大喜之下,锣鼓丝竹着力伴奏,不料第四句俄然急转直下,只听他唱道:“……大放狗屁!”众门人相顾惊诧之际,锣鼓丝竹半途不及收科,竟尔伴奏到底,将一句“大放狗屁”烘托得婉转动听。

丐帮帮众当中,大群人猛地里大声呼唤:“乔帮主,乔帮主!”数百名帮众从人丛中疾奔出来,在那人马前躬身拜见。

此人恰是萧峰。他自被逐出丐帮以后,只道帮中弟子大家视他有如寇雠,万没推测敌我已分,竟然仍有这很多旧时兄弟如此朴拙的过来拜见,蓦地间热血上涌,虎目含泪,翻身上马,抱拳行礼,说道:“契丹人萧峰已给丐帮逐出,与丐帮更无干系。众位何得仍用昔日称呼?众位兄弟,别来俱都安好?”最后这句话中,旧情拳拳之意,竟然难以自已。

萧峰来到山上之时,群雄立时耸动。那日聚贤庄大战,他孤身一人连毙数十名妙手,当真威震天下。中原群雄恨之切齿,却也是闻之落胆,这时又见他俄然驰上少室山来,均想恶战又是势所不免。当日曾参与聚贤庄之会的,回思当时庄中大厅上血肉横飞的惨状,兀自心不足悸。待见他仅以一招“见龙在田”,便将那不成一世的星宿老怪打得落荒而逃,心中更增惊惧,一时山上群雄面面相觑,寂然无语。

玄慈缓缓的道:“庄帮主的话,倒也言之成理。但老衲有一事不解,却要就教。”游坦之道:“甚么事?”玄慈道:“庄帮主已拜丁先生为师,算是星宿派门人了,是也不是?”游坦之道:“这个……这是我本身的事,与你无关。”玄慈道:“星宿派乃西域门派,非我大宋武林同道。我大宋立不立武林盟主,可跟星宿派无涉。就算中原武林同道要推举一名盟主,以便兼顾事功,中间是星宿派门人,却也不便参与了。”

萧峰心下一阵难过,柔声安抚:“阿紫,这些日子来可苦了你啦,都是姊夫累了你。”他只道丐帮领袖人物恨他极深,偏又何如他不得,得知阿紫是他世上独一的亲人,便到南京去掳了来,痛加折磨,说甚么也猜想不到阿紫这统统满是自作自受。

游坦之听得世人呼喝之声高文,不由得心下迟疑,第二招便使不出去。

游坦之一怔,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。他虽接任丐帮帮主,但这降龙廿八掌和打狗棒法两绝技,却一招也不会。只是他曾听帮中长老们冷言冷语的说过,这两项绝技是丐帮的“镇帮神功”。降龙廿八掌偶尔也有传与并非出任帮主之人,打狗棒法却必然传于丐帮帮主,数百年来,从无一个丐帮帮主不会这两项镇帮神功的。

游坦之乘着世人扰攘之际,和全冠清低声商讨了一阵,又朗声道:“我大宋国步艰危,江湖同道却又不能同心合力,乃至时受番邦逼迫。是以丐帮主张立一名武林盟主,大伙儿听奉号令,有甚么大事产生,便不致乱成一团了。玄慈方丈,你赞不同意?”

玄慈道:“好,老衲本日便来领教庄帮主降龙廿八掌和打狗棒法的绝技,也好让天下豪杰豪杰,瞧瞧丐帮帮主数百年来的嫡传工夫。”

全冠明朗声道:“天下武功,源流难考。西域武功传于中土者有之,中土武功传于西域者亦有之。我帮庄帮主乃中土人氏,丐帮素为中原门派,他天然是中原武林的魁首人物。玄慈方丈,本日之事,当以武功强弱定胜负,不以言辞舌辩定胜负。丐帮与少林派到底谁强谁弱,只须你们两位首级脱手较量,高低立判,不然说上半天,又有何益?倘若你有自知之明,不是敝帮庄帮主的敌手,那么只须甘拜下风,推戴我庄帮主为武林盟主,倒也不是非脱手不成。”这几句话,明显认定玄慈是明知不敌,胆怯推委。

这声音也不如何清脆,但清清楚楚的传入了世人耳中,世人一愕之间,都住了口。

游坦之身形一晃,倏忽之间已欺近丈余,说道:“要打便打,不打便退开了罢。”说话间又向丁春秋与阿紫瞧了一眼,甚是焦心不耐。

但听得蹄声如雷,十余乘马疾风般卷上山来。顿时搭客一色都是玄色薄毡大氅,内里玄色布衣,但见人似虎,马如龙,人既矫捷,马亦雄骏,每一匹马都是高头长腿,通体黑毛,奔到近处,群雄面前一亮,金光闪闪,却见每匹马的蹄铁边沿竟然都是黄金镶嵌。来者一共是一十九骑,人数虽不甚多,气势之壮,却似有如千军万马普通,前面一十八骑奔到近处,拉马向两旁一分,最后一骑从中驰出。

那日阿紫俄然外出不归,持续数日没消息,萧峰焦心万分,派出多量探子寻访。过了数月,终究获得回报,说她陷身丐帮,阿谁铁头人也与她在一起。

丁春秋咳嗽一声,说道:“少林方丈言之差矣!老夫乃山东曲阜人氏,生于贤人之邦,星宿派乃老夫一手建立,怎能说是西域番邦的门派?星宿派虽居处西域,那只不过是老夫临时隐居之地。你说星宿派是番邦门派,那么孔夫子也是番邦人氏了,好笑啊好笑!说到西域番邦,少林武功源于天竺达摩祖师,连佛教也是西域番邦之物,我看少林派才是西域的门派呢!”此言一出,玄慈和群雄都感不易抗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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