慕容复身不能动,耳中却听得清清楚楚,心中只是叫苦:“刚才我若和表妹两情相悦,答允她不去做甚么西夏驸马,如何会有现在一刀之厄?我死了以后,另有甚么兴复大燕的希冀?”他只想叫出声来,情愿分开兴州,不再和吐蕃王子争做驸马,苦在难以出声,而鸠摩智的目光却向他望也不望,便想以眼色告饶,也是不能。

挨到傍晚,听得少林寺中无人追逐下来,这才缓缓南归。途中和吐蕃通报讯息的探子接上了头,得知吐蕃国王已调派小王子前去兴州求亲,招聘驸马。吐蕃以佛教为国教,鸠摩智是吐蕃国师,与闻军政大计,虽身上有病,但求亲成败有关吐蕃国运,当即前赴西夏,主持全局,调派妙手军人对于各地前来竞为驸马的敌手。在三月月朔前后,吐蕃国军人已将数百名闻风前来的贵族少年、江湖豪客都逐了归去。来者虽众,却大家存了私心,临敌之际,相互决不援手,当然敌不过吐蕃国众军人的围攻。

正自又惊又怒,俄然间胸口一动,衣衿中有物掉下,落入井中。鸠摩智伸手疾抄,已自不及,忙运起“擒龙手”腾空抓落,若在平时,定能将此物抓了返来,但这时内劲不受使唤,只向外四散,却运不到掌心当中,只听得啪的一声响,那物落入了井底。鸠摩智暗叫:“不好!”伸手怀中探去,发觉落入井中的便是那本“辛”字《小无相功》。

他赶到时,慕容复已擒住段誉拜别。宾馆四周有吐蕃军人埋伏监督,鸠摩智问明方向,追将下来。他赶到林中时,慕容复已将段誉投入井中,正和王语嫣说话。一场争斗,慕容复虽给他擒住,鸠摩智却也内息如潮,在各处经脉穴道中抵触回旋,似是要突体而出,却无一个宣泄的口儿,当真难过非常。

段誉陡觉怀中多了一人,奇特之极,忽听得慕容复在井口说道:“表妹,你毕竟深爱段公子,你二人虽生不能成为佳耦,但死而同穴,也总算得遂了你心愿。”这几句话清清楚楚的传到井底,段誉一听之下,不由得痴了,喃喃说道:“甚么?不,不!我……我段誉那有这等福分?”

当日慕容博以法门相赠,鸠摩智曾疑他不怀美意,但展阅法门,每一门绝技都精美难言,详加研察,自是真假立判,当即狐疑尽去,自现在苦修习,每练成一项,对慕容博便增一分感激之情。直到现在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,这才想到:“那日他与我相逢相遇,将这些绝技法门送了给我。一来是酬谢我传他‘火焰刀’之德,更想和我互换《六脉神剑剑谱》;二来是要我和少林寺树敌,教唆吐蕃国和大宋相争。他慕容氏便可混水摸鱼,兴复燕国。”

他刚才擒住慕容复,不免念及他父亲相赠少林武学秘笈之德,是以明知他是亲信大患,却也不将他立时斩首,只投入枯井,让他得留全尸。现在一想到慕容博赠技之举一定尽是美意,本身苦受这般煎熬,满是此人所种的恶果,不由得怒发如狂,俯身井口,向下连击三掌。

耳听得那四名军人堆好了大石,吼怒而去。鸠摩智心想千余斤的大石压住了井口,别说现在武功丧失,便在昔日,也不易鄙人面翻开大石出来,此身必将毕命于这口枯井当中。他武功梵学,智计才略,莫不雄长西域,冠冕当时,安知竟会葬身于污泥当中。人孰无死?然如此死法,实在太不但采。佛家观此身犹似臭皮郛,色无常,无常是苦,此身非我,须当厌离,这些最底子的梵学事理,鸠摩智登坛说法之时,天然妙慧明辩,说来头头是道,听者无不欢乐赞叹。但现在身入枯井,顶压巨石,口含烂泥,与法坛上檀香高烧、舌灿莲花的情境毕竟大不不异,甚么涅槃后的常乐我净、安闲无碍,尽数抛到了受想行识以外,但觉五蕴皆实,心有挂碍,生大可骇,不得渡此泥井之苦厄矣。

慕容复飘身让开,鸠摩智第二招已紧接而至,中间竟没涓滴空地。慕容复虽擅“斗转星移”的借力打力之法,但对方招数实在过分精美,每一招都只使半招,下半招倏生窜改,慕容复要待借力,却无从借起,只得紧紧守住关键,俟敌之隙。鸠摩智招不偶特,一拳打到半途,已化为指,手抓拿出,近身时却变成掌。堪堪十招打完,鸠摩智喝道:“十招已完,你认命罢!”

这一日得到部下军人禀报,说慕容复来到了兴州,他部下人又打死打伤了好几个吐蕃军人。鸠摩智心想慕容复边幅漂亮,文武双全,实是当世武学青年中一等一的人才,若不将他打发走了,小王子定会给他比了下去,自忖部下诸军人无人是他之敌,非本身出马不成;又想本身武功之高,慕容复早就深知,多数不消脱手,便能将他吓退,这才寻到宾馆当中。

段誉对她夙来非常尊敬,不敢稍存涓滴轻渎之念,一听到是她,欣喜之余,仓猝站起家来,要将她放开。但是井底处所既窄,又尽是污泥,段誉身子站直,两脚便向泥中陷下,泥泞直升至小腹,感觉若将王语嫣放入泥中,委实大大不当,只得将她身子横抱,连声报歉:“获咎,获咎!王女人,我们身处泥中,只得从权了。”

鸠摩智嘲笑几声,不住喘气,说道:“我好好叫你滚蛋,你偏不滚,现在可怪不得我了。我……我……我怎生措置你才好?”撮唇大声作哨。

三掌击下,井中声气全无,明显此井极深,掌力难以及底。鸠摩智狂怒之下,猛力又击出一拳。这一拳打出,内息更加奔腾鼓荡,似要从满身十万八千个毛孔中冲将出来,偏生到处碰鼻,抵触不出。

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:“你听,吐蕃军人用大石压住了井口,我们却如何出去?”听说话声音,恰是王语嫣。鸠摩智听到人声,精力一振,心想:“本来她没死,却不知在跟谁说话?既有旁人,合数人之力,或可推开大石,得脱窘境。”但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道:“只须得能和你厮守,不能出去,又有何妨?你既在我身边,臭泥井便是众香国。东方琉璃天下,西方极乐天下,甚么兜率天、夜摩天的天国乐土,也及不上此地了。”鸠摩智微微一惊:“这姓段的小子竟然也没死?此人受了我火焰刀之伤,和我仇恨极深。现在我内力不能运使,他若乘机抨击,那便如何是好?”

他伸手乱抓胸口,内息不住收缩,仿佛脑袋、胸膛、肚皮都在向外胀大,立时便要将满身炸得粉碎。他低头察看胸腹,一如平时,绝无涓滴胀大,但是周身所觉,却似身子已胀成了一个大皮球,内息还在源源涌出。鸠摩智错愕之极,伸右手在左肩、左腿、右腿三处各戳一指,刺出三洞,要导引内息从三个洞孔中泄出,三个洞孔中血流如注,内息却没法宣泄。

鸠摩智大呼:“我在这里,快救我出来!”心越慌乱,烂泥入口越多,一个不留意,竟连吞了两口。只听得砰嘭、霹雷之声高文,四名军人抬起一块块大石,压上井口。这些人对鸠摩智敬若天神,国师有命,实不亚于国王的谕旨,拣石唯恐不巨,堆叠唯恐不实,半晌之间,将井口紧紧封死,百来斤的大石足足堆了十二三块。

他知本身内息运错,全因“小无相功”而起。当日从曼陀山庄偷来的《小无相功》少了“庚”字第七本,恐是练错了此中关窍,便想再研讨第八本,以求改正错失,这是关涉他存亡的要物,如何能够失落?当下更不思考,纵身便向井底跳落。

想到哀痛之处,眼泪不由夺眶而出。他浑身泥泞,早已脏得不成模样,但风俗整天然,还是伸手去拭抹眼泪,左手一抬,忽在污泥中摸到一物,顺手抓来,恰是那本“辛”字《小无相功》。顷刻之间,不由啼笑皆非,功法是找回了,但是现在更有何用?

四名吐蕃军人接过慕容复,此中一人拔出弯刀,便要向他颈中砍去。

他生恐井底有甚尖石硬枝之类刺痛足掌,又恐慕容复自行解开穴道,伺伏偷袭,双足未曾落地,右手便向下拍出两掌,减低下落之势,左掌使招“回风落叶”,护住周身关键。殊不知内息既生严峻窜改,招数虽精,力道使出来时却涣散倾斜,全无绳尺。这两下掌击不但没减降落下时的冲力,反将他身子旁推,砰的一声,脑袋重重撞上了井圈内缘的砖头。以他本来功力,虽不能说已练成铜筋铁骨之身,但脑袋这般撞上砖头,本身决无毁伤,砖头必成粉碎,但是现在百哀齐至,但觉面前金星直冒,一阵天旋地转,俯身跌在井底。

慕容复面前一花,但见四周八方都是鸠摩智的人影,左边踢来一脚,右边击来一拳,前面拍来一掌,前面戳来一指,诸般招数一时齐至,不知如何抵挡才是,只得双掌飞舞,凝运功力,只守不攻,本身打本身的拳法。

鸠摩智站在井畔,不住喘气,烦恶难当。那日他以火焰刀暗害了段誉后,恐怕众妙手向他群起而攻,当即奔逃下山,还没下少室山,已觉丹田中热气如焚,当即停法度息,却觉内力运转艰巨,不由暗惊:“那老贼秃说我以小无相功为根柢,强练少林七十二绝技,戾气所钟,种下了祸胎,本末倒置,大难便在朝夕之间。莫非……莫非这老贼秃的大话,当真应验了?”当下找个山洞,静坐歇息,只须不运内功,体内热焰便渐渐平伏,但是略一用力,丹田中便即热焰上腾,有如火焚。

鸠摩智到了兴州,觅地静养,体内如火炙柴烧的煎熬垂垂平伏,但表情略一动乱,四肢百骸便不由自主的颤抖不已。到得厥后,即令心定神闲,手指、吵嘴、肩头仍然不住自行牵动,永无止息。他自不肯旁人看到这等丑态,常日离群索居,极少和人见面。

这口井废置已久,落叶败草,堆积腐臭,都化成了软泥,数十年下来,井底软泥高积。鸠摩智这一摔下,口鼻顿时都埋入泥中,只觉身子渐渐沉落,要待挣扎着站起,手脚却使不出半点力道。

忽听得鸠摩智不住喘气,呼呼声响,越喘越快,慕容复精力陡振,心道:“这和尚内息已乱,快透不过气来了。我只须尽力支撑,不给他击倒,时候稍久,他当会倒地自毙。”但是鸠摩智喘气虽急,招数却也跟着抓紧,蓦地里一声大喝,慕容复只觉腰间“脊中穴”、腹部“商曲穴”同时疼痛,已给点中穴道,手足麻软,再也转动不得。

过未几时,树林中奔出四名吐蕃军人,躬身道:“明王有何法旨?”鸠摩智道:“将这小子拿去砍了!”四名军人道:“是!”

鸠摩智奸笑道:“你安知我内息走入岔道?当真胡说八道。”说着左手一探,向慕容复面门抓来。

鸠摩智忽道:“且慢!我和这小子的父亲昔日有点友情,且容他留个全尸。你们将他投入这口枯井,快去抬几块大石来,压住井口,免得他冲开穴道,爬出井来!”

慕容复侧身避开。鸠摩智跟着也转过身来,月光照到他脸上,只见他双目通红,眉毛直竖,满脸都是暴戾之色,神情固然凶悍,却也没法讳饰透露在脸上的惶怖。慕容复更无思疑,说道:“我有一句良言诚意相劝。明王即速分开西夏,回归吐蕃,只须不运气,不起火,不脱手,当能回归故乡,不然啊,那位少林神僧的话便要应验了。”

说话之人恰是段誉。他给慕容复摔入井中时已昏晕畴昔,手足不动,虽入污泥,反不如鸠摩智那么狼狈。井底局促,待得王语嫣跃入井中,偏就有这么巧,她脑袋所落之处,恰好是段誉胸口的“膻中穴”,一撞之下,段誉便醒了转来。王语嫣跌入他怀中,不但没涓滴受伤,连污泥也没溅上多少。

吐蕃军人应道:“是!”将慕容复投入了枯井,四下张望,不见有大岩石,当即快步奔向山后去寻觅大石。

俄然间他怀中那人柔声道:“段公子,你一向待我这么好,我……我却……”段誉惊得呆了,问道:“你是王女人?”王语嫣道:“是啊!”

慕容复见他五指微颤,但这一抓法度谨慎,沉稳老辣,涓滴没内力不敷之象,心下暗惊:“莫非我猜错了?”便运起内力,凝神接战,右手挡格来招,随即反钩他手腕。鸠摩智喝道:“瞧在你父亲面上,十招以内,不使杀手,算是我一点故交的香火之情。”左拳呼的击出,直取慕容复右肩。

鸠摩智呵呵呼喊,平素雍容自如的神情已荡然无存,大呼:“你……你晓得甚么?你晓得甚么?”慕容复见他神采狰狞,浑不似常日宝相寂静的圣僧模样,不由得暗生惧意,当即退了一步。鸠摩智喝道:“你晓得甚么?快说!”慕容复强自平静,叹了一口气,道:“明王内息走入岔道,凶恶非常,若不马上回归吐蕃,那么到少林寺去求那神僧救治,也未始不是没有希冀。”

少林寺藏经阁中那老衲的话不竭在耳中鸣响,这时早知此言非虚,本身贪多务得,以小无相功为基,误练少林派七十二绝技,佛道两派武功本有冲突,他又均是照本自练,未得旁人指导,再加本末倒置,大祸已然临头。贰心下惶惧,但究竟多年修为,特别佛家的禅定工夫甚是深厚,当时神智并不庞杂,蓦地里脑中灵光一闪:“他……他本身为甚么不一起都练?为甚么只练数种,却将七十二门绝技的法门都送了给我?”

正错愕间,忽听得上面有人叫道:“国师,国师!”恰是那四名吐蕃军人。鸠摩智叫道:“我在这里!”他一开口,烂泥当即涌入嘴里,那边还发得出声来?却模糊约约听得井边那四名吐蕃军人的话声。一人道:“国师不在这里,不知那边去了?”另一人道:“想是国师不耐烦久等,他白叟家叮咛我们用大石压住井口,那便服从办理好了。”又一人道:“恰是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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