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睡之时，巴天石悄悄跟木婉清道：“木女人，今晚警省着些儿，我瞧这处所老是有些儿邪门。”木婉盘点了点头，当晚和衣躺在床上，袖中扣了毒箭，耳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，半睡半醒的直到天明，竟毫无异状。
巴朱二人每当对方殷勤相待之时，必然细心查察，看酒饭当中是否下了毒。有些慢性毒药极难发觉，常常连服十余次这才毒发。巴天石见多识广，对方如果下毒，须瞒不过他的眼去，然始终见酒饭一无异状，且仆人老是先饮先食，以示无他。
一行人再向南行，世人每行一步便近大理一步，心中也宽了一分。一起上繁花似锦，段誉与王语嫣按辔徐行，恐怕木婉清、钟灵着恼，也不敢太萧瑟了这两个妹子。木婉清途中已奉告钟灵，说钟灵亦是段正淳所生，二女改口以姊妹相称，虽见段誉和王语嫣谈笑晏晏，神态密切，却也无可何如，亦只黯然难过罢了。
朱丹臣从怀中摸出可作兵刃的铁骨扇，拿在手中，悄悄推开了门，走进屋去。只见屋内一小我影也无，却听到必剥必剥的木料着火之声。朱丹臣走向后堂，进入厨房，见灶下有个老妇正在烧火。朱丹臣问道：“老婆婆，这里另有旁人么？”那老妇茫但是视，仿佛听而不闻。朱丹臣道：“便只你一个在这里么？”那老妇指指本身耳朵，又指指嘴巴，啊啊啊的叫了几声，表示是个聋子，又是哑巴。
巴天石和朱丹臣几次三番设辞套问，对方的答复千篇一概，说道本来的画师未曾画得全面，或题字出缺，多蒙高朋补足，好生感激。段誉和钟灵是少年心性，只觉好玩，但盼缺笔的书画越多越好。王语嫣见段誉高兴，她也跟着欢乐。木婉清向来天不怕、地不怕，对方美意也罢、歹意也罢，她都不放在心上。只巴天石和朱丹臣却越来越担忧，见对方安插如此周到，此中定有严峻图谋，偏生全然瞧不出半点端倪。
房门一掩上，门后便暴露一幅画来，画的是几株极大的山茶花，一株银红，鲜艳欲滴，一株全白，干已半枯，苍劲可喜。
段誉想起在姑苏初遇阿碧时的景象，厥后蒙她荡舟送去无锡，情义深至，在湖中认了她作义妹，别来不时思念，此次又是她传讯，心下感激，问道：“这位阿碧女人，这时在那边？”那中年妇人道：“部属不知。段公子，听梅剑女人的口气，要和段王爷难堪的阿谁仇家实在短长。是以梅剑女人不等仆性命令，便令玄天、朱天两部出动，公子还须谨慎才好。”
酒饭罢，目睹大雨不止，贾老者又诚心留客，段誉等当晚便在庄中借宿。
一行人朝着炊烟走去，来到近处，见林中搭着七八间板屋，屋旁堆满了木料，当是砍木工人的居处。朱丹臣上前大声道：“木场的大哥，行道之人，想在贵处借宿一晚，成不成？”过了半晌，屋内并无回声，朱丹臣又说了一遍，仍无人承诺。但屋顶烟囱中的炊烟却仍不竭冒出，屋中定然有人。
世人行远以后，都啧啧称奇。巴天石道：“这贾老者到底是甚么来源，实在古怪，此次我可猜不透啦。”朱丹臣道：“巴兄，我猜这贾老儿本来不怀美意，待见公子填好了画中的缺字，俄然间神态有变。公子，你想这幅画和几行题字，却有甚么干系？”段誉点头道：“这两株山茶吗，那也平常得紧。一株粉侯，一株雪塔，虽说是名种，却也不是甚么罕见之物。”世人猜不出来，也就不再理睬。
世人将到绵州时，只听得前面马蹄声响，两骑并驰而来。顿时两个女子翻身上马，叫道：“灵鹫宫部属玄天部拜见大理段公子。”段誉忙即上马，叫道：“两位辛苦了，可见到了家父么？”右首那中年妇人说道：“启禀公子，镇南王接到我们示警后，已改道东行，说要兜个大圈子再回大理，以免赶上了仇家。”
钟灵鼓掌笑道：“你这么一填，一幅画就完完整全，更无亏缺了。”
贾老者引着世人来到一间配房当中。见墙壁上挂着几幅书画，陈列非常雅洁，不类村夫之居，朱丹臣和巴天石相视以目，更加留意。段誉见所挂书画均系出于俗手，不加多看。那贾老者道：“我去命人冲茶。”朱丹臣道：“不敢费事老丈。”贾老者笑道：“只怕怠慢了朱紫。”说着回身出去，掩上了门。
这一行字，录自《滇中茶花记》，段誉本就熟记于胸，茶花种类明显七十有二，题词却写“七十有一”，一瞥眼，见桌上摆设着文房四宝，忍不住提笔蘸墨，在那“一”字上添了一横，改成“二”字，又在火字下加一“齐”字，云字下加一“锦”字，蒸字下加一“霞”字。加字后便变成了：“大理茶花最甲海内，种类七十有二，大于牡丹，一望若火齐云锦，烁日蒸霞。”本来题的字是圆润秀拔的褚遂良体，段誉也依这字体誊写，竟了无增改陈迹。
为谁开 茶花满路
巴天石道：“公子，此处阵势险恶，我们乘早找个处所留宿才好。”段誉点头道：“是啊，本日是走不出这大片草地了，只不知甚么处所能够借宿。”朱丹臣道：“草海中毒蚊、毒虫甚多，又多瘴气。眼下桃花瘴刚过，榴花瘴初起，两股瘴气混在一起，毒性更烈。如找不到宿地，便在树枝高处安身较好，瘴气侵袭不到，毒虫毒蚊也少。”
那妇人道：“这就是了。菊剑女人说，阿碧女人和她年纪差未几，边幅斑斓，很讨人喜好，就是一口江南口音，说话不大听得懂。阿碧女人跟我们仆人的师侄康广陵先生有些渊源，提及来跟我们灵鹫宫是一家人。菊剑女人提及仆人陪公子到西夏招亲，阿碧女人便要赶去西夏，和慕容公子相会，又说很想见段公子。她说在途入耳到讯息，有个极短长的人物要跟镇南王爷难堪。她说段公子待她很好，要我们设法传报讯息。”
一行人折而向左，往树林中走去。王语嫣听朱丹臣把瘴气说得这般短长，问他桃花瘴、榴花瘴是甚么东西。朱丹臣道：“瘴气是山野池沼间的毒气毒雾，三月桃花瘴、蒲月榴花瘴、八月桂花瘴、十月芙蓉瘴。实在瘴气都是普通，时节分歧，便按月令时花，给它取个名字。三蒲月间天候渐热，毒虫毒蚊萌发，为害最大，刚好是这时候。这一带湿气甚重，草海中野草腐臭堆积，瘴气必猛。”王语嫣道：“嗯，那么有茶花瘴没有？”段誉、巴天石等都笑了起来。朱丹臣道：“我们大理人最喜茶花，可不将茶花和那讨厌的瘴气连在一起。”
第四十七回
旅途当中，段誉和巴天石、朱丹臣等商讨了几次，都觉镇南王的仇家除四大恶人之首的段延庆外，更无别人。段延庆武功奇高，大理国除了保定帝本人及天龙寺高僧外，无人能敌，如他追上了镇南王，确切大有可虑。唯有抓紧赶路，与镇南王会齐，世人合力，才可和段延庆一斗。巴天石道：“我们一见到段延庆，当即一拥而上，给他来个倚多为胜。决不能再蹈小镜湖畔的复辙，让他和王爷单打独斗。”朱丹臣道：“恰是。我们这里有段世子、木女人、钟女人、王女人、你我二人，再加上王爷和二位夫人，以及华司徒、范司马、古二哥他们这些人，又有灵鹫宫的女人们互助。人多势众，就算杀不了段延庆，总不能让他欺负了我们。”段誉点头道：“恰是这个主张。”
段誉顿时便放了心，喜道：“如此甚好。爹爹金玉之体，何必去跟凶徒厮拚？毒虫恶兽，避之则吉，却也不是怕了他。两位可知仇家是谁？这讯息最后从那边得知？”那妇人道：“最后是菊剑女人听到另一名女人说的。那位女人名字叫阿碧……”段誉接口道：“啊，是阿碧女人，我认得她。”
贾老者斟酒入杯，笑道：“乡间土酿，请对于着喝几杯。小老儿本是江南人，年青时也学过一点儿粗浅武功，和人争斗，失手杀了两个仇家，在故里容身不易，这才逃来四川。唉，一住数十年，却总记取故乡，小老儿本乡的酒比这大曲醇些，可没这么短长。”一面说，一面给世人斟酒。
段誉一见，顿时心生高兴，但见画旁题了一行字道：“大理茶花最甲海内，种类七十有一，大于牡丹，一望若火（ ）云（ ），烁日蒸（ ）。”此中空了几个字。
渐行渐南，天时也渐暖和，一起上山深林密，长草丛生，与北国西夏相较，气象大不不异。这日傍晚，将近草海，一眼望出去无穷无尽都是青青野草，右首是一座大丛林，眼看数十里内并无人居。
说也奇特，钟灵说的是一句打趣言语，不料旅途当中，当真接二连三的呈现了丹青。图中所绘的必是山茶花，有的题词出缺，有的写错了字，更有的画上有枝无花，或有花无叶。段誉一见到，便提笔添上。一添之下，丹青的仆人老是出来殷勤欢迎，美酒美食，又不肯收受分文。
钟灵笑道：“最好一起之上，多碰到几幅缺了书画的丹青，我们段公子一一填将起来，大笔一挥，便骗得两餐酒饭，一晚留宿，却不花半文钱。”世人都笑了起来。
段誉放下笔不久，贾老者排闼出去，又顺手掩上了门，见到画中缺字已然补上，当即满脸堆笑，笑道：“高朋，高朋，小老儿这可失敬了。这幅画是我一个老朋友画的，他记心不好，题字时忘了几个字，说要回家查书，下次来时补上。唉，不料他回家以后，一病不起，今后不能再补。想不到余公子博古通今，给老朽与我亡友完了一件心愿，摆酒，快摆酒！”一起叫唤着出去。
世人进得门内，朱丹臣指着段誉道：“这位是敝上余公子，刚到成都探亲返来。这位是石老哥，鄙人姓陈。不敢叨教老丈贵姓。”那老夫嘿嘿一笑，道：“老朽姓贾。余公子、石大哥、陈大哥、几位女人，请到内堂喝杯清茶，瞧这雨势，只怕另有得下呢。”段誉等听朱丹臣报了假姓，便知事有蹊跷，当下大家都留下了心。
这日傍晚，将到杨柳场时，天气陡变，黄豆大的雨滴猛洒下来。世人忙催马疾行，要找处所避雨。转过一排柳树，但见小河边白墙黑瓦，耸峙着七八间屋宇，世人大喜，拍马奔近。只见屋檐下站着个老夫，背负只手，正在旁观天涯越来越浓的乌云。
段誉问巴天石道：“巴叔叔，你觉得如何？”巴天石道：“王爷既已绕道东行，我们便迳自南下，想来在成都一带，或可赶上王爷。”段誉点头道：“甚是。”
大家听他陈述出身，虽不尽信，但听他自称身有武功，却也大释心中疑窦，又见他给大家斟酒后，说道：“先干为敬！”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干了，更是放心，便纵情吃喝起来。巴天石和朱丹臣喝酒既少，吃菜时也等贾老者先行下箸，这才夹菜。
钟灵俄然指着东北角，失声惊道：“啊哟，不好啦，那边有瘴气升起来了，那是甚么瘴气？”大家顺着她手指瞧去，果见有股云气，袅袅在林间升起。
段誉道：“多谢大嫂操心极力，大嫂贵姓，今后鄙人见到二哥，也好提及。”那妇人甚喜，笑道：“我们玄天、朱天两部大伙儿普通办事，公子不须提及贱名。公子爷有此美意，小妇人多谢了！”说着和另一个女子裣衽施礼，和旁人略一号召，上马而去。
朱丹臣翻身上马，上前拱手说道：“老丈请了，鄙人一行途中遇雨，求在宝庄暂避，还请行个便利。”那老夫道：“好说，好说，却又有谁带着屋子出来赶路的？各位官人、女人请进。”朱丹臣听他语音清澈，不是川南土音，双目炯炯有神，不由心中一凛，拱手道：“如此多谢了。”
巴天石道：“女人，这是烧饭瘴。”钟灵担心道：“甚么烧饭瘴？短长不短长？”巴天石浅笑道：“这不是瘴气，是人家烧饭的炊烟。”果见那青烟中夹有黑气，又有些白雾，乃是炊烟。世人都笑了起来，精力为之一振，都说：“我们找烧饭瘴去。”钟灵给大家笑得不美意义，胀红了脸。王语嫣安抚她道：“灵妹，幸幸亏你见到了这烧饭……烧饭的炊烟，免了大师在树顶露宿。”
一行人南下过了绵州，来到成都。锦官城繁华富庶，甲于西南。段誉等在城中闲逛了几日，不见段正淳到来。大家均想：“镇南王有两位夫人相伴，一起上游山玩水，大享和顺艳福，天然是缓缓行而迟迟归。回到大理，便没这么清闲欢愉了。”
盥洗罢，见大雨已止，世人当即向贾老者告别。朱丹臣要送些银钱小费，打赏仆人，贾老者说甚么也不肯收。他直送出门外数十丈，礼数恭谨。
过未几时，贾老者换了件极新的茧绸长袍，来请段誉比及厅上喝酒。窗外大雨如倾，满地千百条小溪流东西冲泻，一时确也难以行走，世人见贾老者意诚，推让不得，便同到厅上，席上鲜鱼、腊肉、鸡鸭、蔬菜，摆了十余碗。段誉等伸谢入坐。
段誉等一行人马不断蹄，在道非止一日，自兴州而至皋兰、秦州，东向汉中，经广元、剑阁而至蜀北。一起上迭接灵鹫宫玄天、朱天两部群女的传书，说道镇南王正向南行。有一个讯息说，镇南王带同女眷二人，两位夫人在梓潼狠斗了一场，仿佛不分胜负。段誉料知这两位夫人一个是木婉清的母亲秦红棉，另一个则是阿紫的母亲阮星竹；论武功是秦红棉较高，论智计则阮星竹占了上风，有爹爹调和其间，谅来不致有甚大事产生。公然隔不了两天，又有讯息传来，两位夫人已言归于好，和镇南王在一家酒楼中同席喝酒。玄天部已向镇南王示警，奉告他有短长的仇家要在前程侵犯。
说话之间已进了林子。马蹄踏入烂泥，一陷一拔，行走不便。巴天石道：“我瞧不必再出来啦，今晚就学鸟儿，在高树上作巢安身，等明日太阳出来，瘴气渐清，再行赶路。”王语嫣问道：“太阳出来后，瘴气便不如何短长了？”巴天石道：“恰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