数年之间,小胡斐身材长高了,武功大进了,见地经历,也与日俱增。自经赵半山一番教诲,他明白了真正高超的武功,是用脑筋随机应变创想出来的,而苦练招式与内功则是窜改的根底。飞天狐狸武功的精要,是在一个“变”字,厥先人也常常深得“灵动活泼”的要旨,观流水落花而悟武道,见鹰翔蛇斗而明搏击,自来武学高人,皆由此径。王剑英兄弟虽得上乘传承,却因拘泥呆板而毕生不能上窥第一流武学之境。胡斐得赵半山教诲,知须勤修苦练方得培厚根柢,加强内力。他多思勤修,数年不懈,随便周游,四海为家,到处行侠仗义,扶危济困,只是赵半山所赠的二百两黄金,却也使得荡然无存了。

马春花猛吃一惊,问道:“我爹在那边?”提刀赶去。徐铮不答,低首疾行。马春花连问:“爹爹如何了?”不住追逐。

赵半山走出茶铺,左手牵住马缰,说道:“贤弟,临别之际,做哥哥的再问你一句话。”胡斐道:“三哥叨教便了。”赵半山道:“除了商家堡以外,贤弟是否另有甚么短长的仇家仇家?”胡斐一凛,心道:“我爹爹不知是谁害的,此人既杀得我爹爹,天然武功非同小可。如果三哥知我大仇未报,查到我仇敌姓名,他义气为重,前去找他拚斗,一来我杀父大仇不能教人代报,二来焉能让三哥冒此凶恶?”他年纪虽小,却满腹傲气,抬头道:“不劳三哥挂怀,便有甚么仇家仇家,小弟也自摒挡得了。”

赵半山道:“你家传的武学书中,可有讲到练内功吗?”胡斐道:“最后一部分是教内功的,可惜一则太难,二则还来不及练。”赵半山道:“武学之道,内力乃是根底。内力强了,招式窜改想也不消想,自但是然就出来了,并且一招一式,劲力大了几倍。你学武非常聪明,但练内功是死工夫,不能靠聪明。一板一眼的照式而练,循序渐进,年深月久,功力自进。你家传武学高超之极,和我所学的太极拳各有所长,内功必然也是好的。我们所学分歧,我就教你不到了。但愿你在聪明机变之上,再加上刻苦勤练。”胡斐道:“是。我大了以后,武功与为人能像三哥一样,那就心对劲足了。”赵半山拍拍他肩头,说道:“贤弟,你三哥没甚么了不起,你将来所作所为,必然要赛过三哥十倍,那才真恰是男人汉大丈夫。”胡斐道:“可惜我爹爹过世得早,本日得见三哥,我做人才有了表率。”

追出十余步,忽见一株大树后转出一人,五十余岁年纪,身形微胖,唇留微髭,恰是红花会的三当家千手如来赵半山。

赵半山哈哈大笑,翘起大拇指赞道:“好!”飞身上马,向西奔驰而去,只听他远远说道:“桌上的小包,哥哥送了给你。”

马春花吃了一惊,叫道:“谨慎!可撞痛了么?”徐铮伸手用力将她推开,道:“不消你假惺惺做好人。”跟着赶上前去,举刀又向福公子砍下。马春花见这个常日对本身向来不敢违拗半点的师哥,此时俄然发疯普通,知他妒火中烧,不成按捺,又惭愧,又焦心,抢畴昔拦在他面前,双手叉腰,说道:“师哥,你要杀人,先杀了我吧!”徐铮见她一意保护福公子,更加大怒若狂,厉声道:“我先杀他,再来杀你!”左手在她肩头猛推。马春花一个踉跄,几乎颠仆,顺手抢起地下一根枯枝,挡架他单刀,转头向福公子叫道:“你快走,快走啊。”福公子不知她和徐铮乃未婚佳耦,大声道:“此人疯了,你可要谨慎。”远远躲开。

转头瞥见赵半山胯下那白马的马蹄溅起一起灰尘,数里不歇,想起本日竟交上如许一名肝胆相照的老友,又蒙他授以武学精义,畴昔久思不明的疑问,豁但是解,不由得喜不自胜,提了黄金,大声唱着山歌,大踏步而行。

徐铮一愕,怒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连你这乳臭未干的孩子,她也勾搭上了?”只听啪的一声,马春花纵上前来打了他一记耳光。徐铮一来狂怒之下神智不清,二来胡斐夹在中间,挡住了他目光,这一巴掌竟没能避开,结健结实的,打得他半边脸颊也肿了。

胡斐见福康安不会技艺,对他未加留意,没再诘问他的来源。赵半山伸出右手,握住他手,二人联袂同业,走了里许,来到路旁一所茶铺之前。赵半山道:“贤弟,送君千里,终须一别,你我就此别过。”胡斐虽恋恋不舍,但他生性豁达豪放,说道:“好,三哥,过几年等我长得几岁,到回疆来寻你相会。”赵半山点头道:“我在回疆等你便了。”从怀中取出一朵红绒扎成的大红花来,说道:“贤弟,天下江湖豪杰,一见此花,便知是你三哥的信物。你若赶上急需,要人要钱,凭着此花,向各处朋友固然要便是。”

福公子和马春花在大厅上溜了出来,唯恐给人见到,远远躲到这株大杨树下偎倚私语。男欢女爱,不知东方之既白。商家堡闹得天翻地覆,他二人竟半点也不晓得,突见徐铮满身烧焦、披头披发的提刀杀来,同时大惊站起。

徐铮晓得再斗也已无用,长叹一声,再也忍耐不住,忽地大放悲声,叫道:“师父,师父,你白叟家也不管管吗?”回身掩面便走。

赵半山心中欣喜,撮口长啸,只听得西面马蹄声急,那白马奋鬣扬蹄而来,半晌间奔到了身前。胡斐赞道:“这马真好。”赵半山心想:“可惜此马是四弟妹的,她爱若性命,不然凭你这么一赞,我天然送你。”当下微微一笑,也不解释,问道:“贤弟,你在其间可另有甚么未了之事?”胡斐道:“我去跟平四叔说一声,当送三哥一程。”

一老一少两位豪杰,在郊野中撮土为香,拜了八拜。

血印石

福公子跟他一朝相,只吓得面如土色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
第五回

胡斐接过了放在怀内,好生恋慕,心想今后学到三哥的本领一定难堪,但要学到他朋友遍天下的友情,却大大不易。赵半山到茶铺倒了两大碗茶,将一碗递给胡斐,说道:“以茶代酒,你我喝了这碗别酒吧。”二人举起碗来,抬头饮干。

徐铮舞动单刀,几下便将马春花手中枯枝砍断,喝道:“你再不让开,可莫怪我无情了。”马春花将半截枯枝往地下一丢,转过了头,将脖子向着他刀口,说道:“师哥,这平生一世,我毕竟不能做你老婆了。你就杀了我吧。”徐铮满脸紫胀,怒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左手用力抓胸,说不出话来。

胡斐找着平阿四后,分了二百两黄金给他,要他回沧州居住,本身却遨游天下,每日里习拳练刀,参照赵半山所授的武学要诀,研讨拳经刀谱上的家传武功,兼且勤练内功,因而表里俱进,渐臻于一流妙手之列,决意武功当真练得好了,便到回疆去找赵半山。

这一日到了广东的大镇佛山镇。那佛山自来与朱仙、景德、汉口并称天下四大镇,端的是民丰物阜,市廛繁华。胡斐到得镇上,已是巳末午初,腹中饥饿,见路南有座三开间门面的大酒楼,招牌上写着“豪杰楼”三个金漆大字,两边敞着窗户,酒楼里刀杓乱响,酒肉香气阵阵喷出。胡斐心道:“这酒楼的招牌起得倒怪。”一摸身边,只剩下百十来文钱,心想本日喝酒是不成的了,吃一大碗面饱饱肚再说,将马拴在酒楼前的木桩上,迳行上楼。

胡斐却不懂徐铮这句话是甚么意义,也不明白马春花何故大怒。在贰心中,本身给商老太擒住鞭挞之时,马春花曾向商宝震讨情,厥后又求他开释本身,虽本身已经先脱捆缚,但对她这番怀念之恩,却铭感于心。何况在他少年人模糊约约的心中,对马春花也早有一份说不清楚的慕恋之意。此时马春花与师哥起了争论,他自尽力保护。

千手如来赵半山在江湖上是多么的威名、多么的成分,本日竟要与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义结金兰,当真事非平常。他倒不是瞧在胡斐武功的份上,胡斐武功固然不弱,但在赵半山这等大里手眼中,毕竟也不过如此,而是恭敬他捐躯救人的仁侠心肠,感觉他年纪虽小,但所作所为,与红花会众兄弟已无二致。胡斐听了此言,不由得感激不堪,两道泪水从眼中流下,扑翻身躯,纳头便拜,叫道:“赵……赵……”赵半山跪下答礼,说道:“贤弟,今后后你叫我三哥便了。”

此时势隔数年,俄然又与赵半山相遇,他只道红花会群雄从回疆大肆东来,只吓得魂飞魄散,不敢再去追随马春花。与王剑英等汇合后,吃紧回北京去了。

酒楼中伴计见他衣衫敝旧,满脸不喜,伸手拦住,说道:“客长,楼上是雅座,你不嫌代价贵么?”胡斐气往上冲,心道:“你招牌叫做豪杰楼,对待穷朋友却这般狗熊气势。”哈哈一笑,说道:“只要酒菜过得去,就不怕代价贵。”那伴计将信将疑,斜着眼由他上楼。

胡斐回过甚来,见板桌上放着个包裹,本来是赵半山挂在白马背上的。他伸手一提,沉甸甸的有些压手,解了开来,金光刺眼,倒是二十枚二十两重的金锭,共是黄金四百两。胡斐哈哈一笑,心道:“我贫你富,你赠我黄金,我也不能拒却。三哥怕我推让,赠金以后吃紧驰走,未免将我胡斐当作小孩子了。”

赵半山问道:“贤弟,你的武功是谁教的?”胡斐道:“我是跟着家传的拳经刀谱学的,只学了招式,应用窜改之道全然不会,可惜没人指教。本日才得三哥指导,你才是我真正的师父。”想到不能跟他多学一些时候,很觉不舍。

赵半山也不舍得当即与他别离,道:“那再好没有。”牵了缰绳,和胡斐并肩而行。转过一个山坡,忽见一株大树前面站着一人,探头探脑的在不住窥测。胡斐认得他的背影,低声道:“这是徐铮!”心想他师父惨遭焚死,他躲在此处不知鬼鬼祟祟的干甚么活动,又挂念着马春花不知如何,说道:“我畴昔瞧瞧。”悄悄走上前去,在他身后向前一张。徐铮正瞧得入迷,不知身厥后了旁人。

徐铮见过胡斐与王氏兄弟脱手,论到武功,自知与他可差得太远,但表情冲动之下,连性命也不睬会了,还顾甚么胜负?单刀直上直下的往他头上、颈中、肩头连连砍去。胡斐既不迈步,亦不后退,只站在本地,在他刀缝间侧身闪避,俄然左手伸出,一拳向他鼻梁打去。徐铮举刀横削,斫他手臂。胡斐这一拳乃是虚招,打到一半,手臂拐弯,翻掌抓住他手腕,顺势一扭,已将单刀夺在手中,跟着转过身去,将刀交给马春花。他将背脊向着徐铮,当真是艺高人胆小,对之涓滴不加防备。

赵半山笑道:“福公子,你好啊!”福公子双手一拱,勉强道:“赵三当家,你好。”再也顾不得马春花如何,转过身来,飞步便行,直奔出十余丈,转头向赵半山一望,脚步更加快了。

一日想起,常听人说,广东富庶富强,很有豪侠之士,摆布无事,便骑了一匹劣马,迳往岭南而来。

赵半山转过甚来,说道:“小兄弟,你我本日萍水相逢,意气相投,固然我年纪大了几岁,但我见你侠义仁厚,委实相敬。他日你必名扬天下,为当世豪杰,我何敢以长辈自居?”此时东方初白,赵半山的神采在朝曦晖映之下显得又寂静,又诚心。胡斐一张小脸上尽是炭灰血渍,听了他这几句话,不由胀得通红,又道:“赵伯伯,多谢你教我武功……”心中感激万分,便即跪倒。赵半山一把拉起,说道:“赵伯伯三字,此后休得再出你口。我与你结义为异姓兄弟,可好?”

胡斐虽尚年幼,还不大明白男女之事,但贰心中对这个斑斓的马春花一向存有好感,见她和福公子这般亲热,心中却也不免微有妒意。却听得徐铮口中收回叽叽格格的怪声,本来是在咬牙切齿,又举起拳头,不住捶打本身胸口,显是气愤到了顶点。胡斐笑问:“徐大哥,你在这里干甚么?”

徐铮全神灌输在马春花身上,对胡斐的话竟全没闻声。俄然之间,他大呼一声:“我和你拚了!”拔出腰间单刀,向福公子冲去。

本来这福公子,便是当今乾隆天子驾前第一红人福康安。他是乾隆的私生儿子,曾遭红花会群雄擒住,逼得乾昌大修福建少林寺,不敢与红花会难堪,红花会才放了他。

徐铮双目如欲喷出火来,挥刀猛向福公子迎头砍落,福公子技艺平淡,错愕之下,仓猝后退。徐铮这一刀用力大了,登的一声却砍在大杨树上,孔殷间拔不出来。马春花急道:“你干甚么?你干甚么?”徐铮怒喝:“干甚么?我要杀了这小子!”用力一拔,那刀脱却杨树,反弹上来,砰的一下,刀背撞上他额头。

顷刻之间,福公子向北,徐铮与马春花向南,俱已奔得影踪不见,只赵半山脸带浅笑,胡斐神采苍茫,相向站在高坡之上。

胡斐见他单刀高低挥荡,神采狂怒,只怕一个禁止不住,顺手便往马春花身上砍了下去,当即抢上前去,隔在二人之间,左掌起处,已按在徐铮胸前,微一发劲,将他推得退后三步,笑道:“徐大哥,天下有谁想动马女人一根毫毛,除非先将我胡斐杀了。”

只见前面二十余丈一株杨树之下,一男一女,相互偎倚在一起,神情非常密切。胡斐凝神看去,男的是商家堡作客的福公子,女的竟是马春花。但见福公子左手搂着她腰,不住亲她脸颊。马春花软洋洋的靠在他怀里,低声不知说些甚么。

福公子站得远远地,没听清楚他师兄妹的对答,见马春花追逐徐铮而去,心中急了,叫道:“春妹,春妹,返来,别理他!”马春花顾虑父亲,不睬会福公子的叫唤。福公子见钢刀已到了马春花手中,不再惊骇徐铮,快步赶上。

胡斐道:“三哥,这福公子认得你啊,他仿佛很怕你。”赵半山浅笑道:“不错,他曾落在我们手中,很吃了些苦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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