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破天一见到饮食,便想起南来之时,石清数番谆谆叮咛:“小兄弟,三十年来,无数武功高强、身怀奇技的豪杰豪杰去到侠客岛,竟没一个活着返来。想那侠客岛上人物固然了得,总不能将这很多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豪杰之士一网打尽。依我猜想,岛上定是使了卑鄙手腕,不是设了构造圈套,便是在饮食中下了剧毒。他们公开声言请人去喝腊八粥,这碗腊八粥既是众目所注,或许反而无甚古怪,倒是平常的清茶点心、青菜白饭,却不成不防。只是此理甚浅,我石清既想获得,那些王谢大派的领袖人物怎能想不到?他们去侠客岛之时,自是备有诸种解毒药物,何故终究大家俱遭毒手,实令人难以索解。你心肠仁厚,或者吉人天相,不致蒙受恶报,统统只要谨慎在乎了。”

那人竟不还手,抚着被打的脸颊,微微一笑,踏入小舟当中。石破天向世人举手告别,跟着上船。那小舟载了二人,船边离海水已不过数寸,当真再不能多载一人,幸亏时当寒冬,南海中风平浪静,不然稍有波澜,小舟不免颠覆。侠客岛以是选定腊月为集会之期,或许便是为此。

那带路男人在路旁一株大树后取下一件挂着的油布雨衣,递给石破天,说道:“迎宾馆建在水乐洞内,请石帮主披上雨衣,以免溅湿了衣服。”

中门翻开,走出两列高高矮矮的男女,右首的一色穿黄,右首的一色穿青。那赞礼人叫道:“龙岛主、木岛长官下众弟子,谒见高朋。”

石清道:“小兄弟,在岛上若与人脱手,你尽管运起内力蛮打,不必理睬甚么招数刀法。”他想石破天内力惊人,一线朝气,全系于此,但讲到招数刀法,就靠不住了。石破天道:“是。多谢石庄主指导。”

石破天体贴白安闲,问道:“雪山派掌门人威德先生已到了么?”为首的黄衣男人说道:“小人专职服侍石帮主,旁人的事就不大清楚。石帮主到得迎宾馆中,自会晓得。”说着转过身来,在前带路。石破天跟从厥后。余下四名黄衣男人分开了七八步,跟在他身后。

入夜以后,小舟转向东南。在海中飞行了三日,划子中只要些干粮净水,石破天和那船夫分食。到第四日午间,屈指恰是腊月初八,那男人指着前面一条黑线,说道:“那便是侠客岛了。”

那女子厉声道:“到底那女孩子是死是活?”丁不四道:“二十年前,她是活的,厥后可不晓得了。”那女子道:“你为甚么不去找她?”丁不四无言可答,只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可不轻易找。有人说她到了侠客岛,也不知是不是。”

石破天四下顾望,一眼便见到白安闲巍巍踞坐,白发萧然,神态威猛,杂坐在众豪杰间,只因身裁特高,一眼可见,远了望去便卓然不群。那日在石牢当中,暗淡昏黄,石破天没瞧清楚他的边幅,现在烛光辉映之下,见这位威德先生当真便似庙中神像普通形相寂静,令人寂然起敬,便走到他身前,躬身施礼,说道:“爷爷,我来啦!”

石破天见那女子身材矮小,脸上蒙了一层厚厚的黑纱,面貌瞧不清楚,但不知如何,这个强凶霸道、杀人不眨眼的丁不四,见了她竟非常惊骇。

俄然西边角落中一个沙哑的女子口音嘲笑道:“哼,哼!甚么一片至诚,到老不娶?丁不四,你好不要脸!你对史小翠倘若当真一片至诚,为甚么又跟我姊姊生下个女儿?”

史婆婆俄然抢到那黄衣男人身前,啪的一声,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,喝道:“你对长辈无礼,教你晓得好歹!”

白安闲长眉一竖,道:“她不到碧螺山去?”石破天道:“奶奶听你这么说,气得不得了,她骂你……骂你……”白安闲道:“骂我甚么?”石破天道:“她骂你是老疯子呢。她说丁不四这轻浮鬼嚼嘴弄舌,辟谣哄人,你这老疯子脑筋不灵,竟然便信了他的。奶奶说几时见到丁不四,定要使金乌刀法砍下他一条臂膀,再割下他的舌头。”白安闲哈哈大笑,道:“不错,不错,正该如此。”

那男人道:“赏善罚恶二使交代得清楚,长乐帮帮主是位年方弱冠的少年豪杰,不是年高德劭的婆婆。”史婆婆怒道:“放你的狗屁!你又安知我年高德劭了?我年虽高,德却不劭!”那人微微一笑,迳自走到海边,解了船缆。

石破天一怔,过了半晌,才明白他的意义,本来讲他也到侠客岛来送命,就不能和阿绣结婚生子,说道:“爷爷,奶奶在海边的渔村中等你三个月,她说如果比及三月初八还不见你的面,她……她就投海他杀。”

石破天极目瞧去,也不见有何异状,一颗心却忍不住怦怦而跳。

闵柔道:“孩子,但愿你安然返来,大师都在这里为你祝祷。”石破天道:“石夫人你本身保重,不消为你儿子担心,他跟着谢先生会变好的。你也不消为我担心,我这个长乐帮帮主是假的,说不定他们会放我返来。张3、李四又是我结义兄长,真有危难,他们也不能见死不救。”闵柔道:“但愿如此。”心中却想:“这孩子不知武林中民气险恶,这类金兰结义,岂能当真?”

转入山中后,两旁都是丛林,一条山径穿林而过。石破天留意四周风景,以备脱身逃命时不致迷了门路。行了数里,转入一条岩石嶙峋的山道,左临深涧,涧水湍急,激石有声。一起沿着山涧渐行渐高,转了两个弯后,只见一道瀑布从十余丈高处直挂下来,看来这瀑布便是山涧的泉源。

洞中桌椅俱全,三枝红烛晖映得满洞敞亮。一名小僮奉上清茶和四色点心。

两列弟子分向摆布一站,一齐恭恭敬敬的向群雄躬身施礼。群雄忙即行礼。张3、李四二人在中原分送铜牌之时,谈笑杀人,一举手间,常常便将全部门派帮会尽数搏斗,现在回到岛上,竟目不斜视,施礼如仪,恭谨之极。

那男人提了船缆,跃登陆来,将缆索系在一块大石之上,从怀中取出一只海螺,呜呜呜的吹了几声。过未几时,山后奔出四名男人,一色黄布短衣,快步走到石破天身前,躬身说道:“岛主在迎宾馆恭候台端,石帮主这边请。”

只成自学、齐自勉、梁自进三人却充满了幸灾乐祸之心,均想:“三十年来,已有三批武林妙手前赴侠客岛,可从没传闻有一人活着返来,你这小子不见得三头六臂,又怎能例外?”但也别离说了些“谨慎在乎”、“请照看着掌门人”之类对付言语。

在洞中行了两里有多,面前鲜明呈现一道玉石砌成的洞门,门额上雕有三个大字,石破天问道:“这便是迎宾馆么?”那男人道:“恰是。”心下微觉奇特:“这里写得明显白白,又何必多问?不成你不识字?”殊不知石破天恰是一字不识。

史婆婆叹了口气,道:“好,徒儿,你去罢,你听师父一句话。”石破天道:“自当顺从师父叮咛。”史婆婆道:“如有一线朝气,你千万要自行脱逃,不能为了相救爷爷而自陷绝地。此是为师的严令,决不成违。”

丁不四脸如土色,双膝酸软,他坐着的椅子椅脚早断,全仗他双腿支撑,这么一来,身子顿时向下坐落,幸亏他武功了得,足下悄悄一弹,又即虚坐不落。

走进玉石洞门,地下青石板铺得甚是整齐。那男人将石破天引进右首一个石洞,说道:“石帮主请在此稍歇,待会筵席之上,岛主便和石帮主相见。”

又飞行了一个多时候,看到岛上有一座矗立的石山,山上郁郁苍苍,生满树木。申牌时分,小舟驶向岛南背风处泊岸。那男人道:“石帮主请!”只见岛南是好大一片沙岸,东首石崖下停靠着四十多艘大大小划子只。石破天心中一动:“这里船只很多,若能在岛上保得性命,逃到此处抢得一艘划子,出险当亦不难。”当下跃登陆去。

他想到石清的叮咛,但闻到点心香气,深思:“肚子可饿得狠了,终不成来到岛上,甚么都不吃不喝?张3、李四两位哥哥和我金兰结义,曾立下重誓,有福共享,有难同当,要同年同月同日死,他们若关键我,岂不是即是害了本身?”当下将烧卖、春卷、煎饼、蒸糕四碟点心,吃了个风卷残云,一件也不剩,一壶清茶也喝了大半。

若在平时,众豪杰自不免群相嘲笑,但现在大家均知噩运将临,心下俱有自伤之意,恨不得同声一哭,是以竟没一人收回笑声。这干豪杰豪杰不是王谢大派的掌门,便是一帮一会之主,毕生在刀剑头上打滚过来,“怕死”二字自是安不到他们身上,但是一刀一枪的性命相搏,一定便死,何况自恃武功了得,想到的老是人败己胜,敌亡己生。这一回的景象却大不不异,明知来到岛上非死不成,可又不知如何死法。必死之命再加上疑惧之意,比之昔日面对大敌、明枪比武的景象,可就尴尬很多了。

石破天接过穿上,只见那男人走近瀑布,纵身跃了出来,石破天跟着跃进。内里是一条长长的甬道,两旁点着油灯,光芒虽暗,却也可辨门路,当下跟在他身后行去。甬道依着山腹中天然洞窟修凿而成,野生开凿处甚是狭小,偶然却豁然开阔,只觉渐行渐低,洞中呈现了流水之声,琮琮琤琤,清脆动听,如击玉罄。山洞中歧路甚多,石破天用心影象。

俄然间大厅角落中一人呜哭泣咽的说道:“她为甚么这般骂我?我几时轻浮过她?我对她一片至诚,到老不娶,她……她却心如铁石,连到碧螺山走一步也不肯。”

那女子厉声问道:“那女孩儿呢?死了还是活着?快说。”丁不四喃喃的道:“我……我安晓得?”那女子道:“姊姊临死之时,命我务必找到你,问明那女孩儿的下落,要我照顾这个女孩。你……你这狼心狗肺的臭贼,害了我姊姊平生,却还在挂念别人的老婆。”

石破天向话声来处瞧去,只见丁不四双臂撑在桌上,满身发颤,眼泪簌簌而下。石破天心道:“他也来了。年纪这般大,还当众号哭,却不害臊?”

只见那两个分送铜牌的赏善罚恶使者也杂在众弟子当中,张三穿黄,排在右首第十一,李四穿青,排在右首第十三,在他二人身后,又各有二十余人。世人不由得都倒抽了一口冷气。张3、李四二人的武功,大师都曾亲目睹过,那知他二人另有这很多同门兄弟,想来各同门的工夫和他们也均在伯仲之间,都想:“难怪三十年来,来到侠客岛的豪杰豪杰个个有来无回。且不说旁人,单只须赏善罚恶二使脱手,我们这些中原武林的成名流物,又有那几个能在他们手底走获得二十招以上?”

在洞中坐了一个多时候,忽听得钟鼓丝竹之声高文。那带路的男人走到洞口,躬身说道:“岛主请石帮主赴宴。”石破天站起家来,跟着他出去。

史婆婆又道:“你去跟老疯子说,我在这里等他三个月,到得来岁三月初八,他若不到这里会我,我便跳在海里死了。他如再说甚么去碧螺山的大话,我就做厉鬼也不饶他。”石破天点头道:“是!”

阿绣道:“大哥,我……我也一样,我也等三个月,在这里等你到三月初八。你如不返来,我就……跟着奶奶跳海。”石破天心中又甜美,又凄苦,忙道:“你不消如许。”阿绣道:“我要如许。”这四个字说得声音甚低,却充满了一往无悔的果断之意。她轻声又加一句:“为了我的……心肝宝贝!”这句话只石破天一人听到,他大喜之下,大声道:“我也如许!”

当下石破天和世人分离,走向海滩。世人送到岸边,阿绣和闵柔两人早已眼圈儿红了。

那黄衣男人道:“岛主有令,倘若接错了人,小人处斩不在话下,还累得小人父母妻儿尽皆斩首。”史婆婆怒道:“斩就斩好了,有甚么稀少?”话一出口,心中便想:“我自不稀少,这家伙却稀少的。”当下另生一计,说道:“徒儿,那么你把长乐帮帮主的位子让给我做,我是帮主,他就不算是接错了人。”

俄然钟鼓之声高文,一名黄衫男人朗声说道:“侠客岛龙岛主、木岛主两位岛主欢迎佳宾。”

白安闲哼了一声,道:“不识好歹的小鬼,你可累得我娘家的曾孙也没有了。”

顷刻间丁不四满脸通红,神情狼狈之极,站起家来,问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是谁?如何晓得?”那女子道:“她是我亲姊姊,我如何不晓得?那女孩儿呢,死了还是活着?”

石破天迟疑道:“这个……恐怕……”

石破天惊诧不解:“为甚么师父不要我救她丈夫?莫非她内心还在记恨么?”心想爷爷是非救不成的,对史婆婆这句话便没承诺。

大厅上人数虽多,但主方欢迎人士固尽量抬高嗓子说话,统统来宾均想到命在瞬息,大家心头沉重,又震于侠客岛之威,谁都不发一言。石破天这么俄然一叫,声音固然不响,每小我的目光都向他瞧去。

那男人划了几桨,将小舟划离海滩,掉转船头,扯起一张黄色三角帆,吃上了缓缓拂来的北风,向南进发。

穿过几处石洞后,但听得钟鼓丝竹之声更响,面前俄然大亮,只见一座大山洞中点满了牛油蜡烛,洞中摆着一百来张桌子。来宾正络绎出去。这山洞好大,虽摆了这很多桌子,仍不见挤迫。数百名黄衣男人穿越般来去,指导来宾入坐。统统来宾都是大家独占一席,亦无主方人士相陪。众来宾坐定后,乐声便即止歇。

众来宾心头一震,直到此时,才知侠客岛本来有两个岛主,一姓龙,一姓木。

石破天向北而望,但见史婆婆、阿绣等人的身形渐小,兀自站在海滩边的绝壁上凝睇。直到每小我都变成了藐小的斑点,终究再不成见。

白万剑拉着他的手,说道:“贤婿,我们是一家人了。我父年老,你务必多照看他些。”石破天听他叫本身为“贤婿”,不由脸上一红,道:“这个我必极力。阿绣的爷爷,也就是我的爷爷!”

腾的一声,丁不四寂然坐落,跟着喀的一响,竟将一张梨木椅子震得四腿俱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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