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木二岛主举起酒杯,说道:“请!”二人一饮而尽。

只见龙木二岛主各举筷子向世人划了个圆圈,表示遍请,便举碗吃了起来。群大志想:“你们这两碗粥中,放的自是人参燕窝之类的大补品了。”

龙岛主笑道:“西门先生不必太谦。”

“唉!岂不知福兮祸所倚,我二人修习数月以后,忽对这图解中所示武功生了歧见,我说该当如此练,木兄弟却说我设法错了,须得那样练。二人辩论数日,始终难以压服对方,当下商定各练各的,练成以后再来印证,且看到底谁错。练了大半年后,我二人脱手拆解,只拆得数招,二人都不由骇然,本来……本来……”

细乐声中,两个老者并肩徐行而出,一个穿黄,一个穿青。那赞礼的喝道:“敝岛岛主欢迎各位高朋台端来临。”龙岛主与木岛主长揖到地,群雄纷繁行礼。

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墨客站了起来,朗声道:“侠客岛主部属厮养,到得中原,亦足以成名立万。两位岛主若欲武林为尊,本来易如反掌,却又何必花下偌大心机,将我们召来?鄙人来到贵岛,自早不存生还之想,只是心中留着老迈一个疑团,死不瞑目。还请二位岛主开导,以启茅塞,鄙人这便引颈就戮。”这番话原是大师都想说的,只不及他如此文诌诌的说得非常得体,大家听了均觉深得我心,数百道目光又都射到龙木二岛主脸上。

四周席上数人见到他目光射来,忙端起粥碗,纷繁说道:“这粥气味太浓,我喝不惯。小豪杰随便请用,不必客气。”目睹石破天一双手接不了这很多碗粥,恐怕张三忏悔,落空良机,忙不迭的将粥碗放到石破天桌上。石破天道:“多谢!”一口气又喝了两碗。

隔着两只桌子的一名老者俄然站起,喝道:“解贤弟不成动粗!”袍袖一拂,收回一股劲风,半空中将这碗粥挡了一挡。那碗粥不再朝前飞出,略一停顿,便向下摔落,目睹一只青花大海碗要摔成碎片,一碗粥溅得满地。一名在旁斟酒的侍仆斜身纵出,弓腰长臂,伸手将海碗抄起,当时碗底离地已不过数寸,当真险到了极处。

石破天听着这二人客客气气的说话,成语甚多,倒有一半不懂,饥肠辘辘,早已饿得狠了,一听龙岛主如此说,忙端起粥碗,唏哩呼噜的喝了大半碗,只觉药气固然刺鼻,入口却甜甜的并不难吃,瞬息间便喝了个碗底朝天。

群雄均想:“这便是江湖上闻名色变的腊八粥了。”只见热粥蒸气上冒,兀自有一个个气泡从粥底钻将上来,一碗粥尽作深绿之色,瞧上去说不出的诡异。本来平常腊八粥,此中所和的是红枣、莲子、茨实、龙眼干、赤豆之类,但面前粥中所和之物却菜不像菜,草不像草,有些似是切成细粒的树根,有些似是压成扁片的木薯,药气极浓。群雄均知,毒物多数呈青绿之色,这一碗粥深绿如此,只映得人面俱碧,药气刺鼻,其毒可知。

大家一就坐,岛上执事人等便上来斟酒,跟着端上菜肴。每人桌上四碟四碗,八色菜肴,鸡、肉、鱼、虾,煮得香气扑鼻,似也无甚异状。

群雄忍不住大声喝采:“好俊工夫!”采声甫毕,群雄脸上忧色更深,均想:“一个侍酒的厮仆已具如此技艺,我们怎能再活着归去?”大家心中七上八下,有的想到家中儿孙产业;有的想着另有大仇未报;有的心想本身一死,本帮偌大基业不免就此风骚云散;更有人深自悔怨,既早算到侠客岛邀宴之期将届,何不尽早在深山秘洞当中躲了起来?一向总存着幸运之心,瞻仰邀宴铜牌不会递到本技艺中,待得大祸临头,又盼侠客岛并非真如传闻中的短长,现在目睹那侍仆飞身接碗,连这最后一分的幸运之心,终究也消逝得无影无踪。

群雄见杯中酒水碧油油地,虽酒香甚冽,心中却各自嘀咕:“这酒中不知下了多短长的毒药。”多数举杯在口唇上碰了一碰,并不喝酒,只少数民气下计议:“对方要侵犯于我,不过举手之劳,酒中有毒也好,无毒也好,归恰是个死,不如落得风雅。”当即举杯喝干,在旁服侍的主子便又给大家斟满。

他见石破天漫不在乎的大喝毒粥,颇以他是“雪山派掌门的孙半子”而对劲,胸中豪气陡生,当即端起粥碗,呼呼有声的大喝了几口,傲视自雄:“这大厅之上,只要我和这小子胆敢喝粥,旁人那有这等豪杰豪杰?”但随即想到:“我是第二个喝粥之人,就算是豪杰豪杰,却也是天下第二了。我那头衔中‘大豪杰、大豪杰’六字,又非删除不成。”不由得大为懊丧,自悔:“既然要喝毒粥,归恰是个死,又何不第一个喝?现下成了‘天下第二’,好生败兴。”

那身穿黄袍的龙岛主哈哈一笑,说道:“鄙人和木兄弟二人僻处荒岛,本日得见众位高贤,大感荣宠。只荒岛之上,诸物粗陋,接待未周,各位包涵。”说来声音非常平和,这侠客岛孤悬南海当中,他说的倒是中州口音。木岛主道:“各位请坐。”他语音甚尖,微带佶屈,似是闽广一带人氏。

他在那边自怨自艾,龙岛主今后的话就没如何听进耳中。龙岛主说的是:“四十年前,我和木兄弟订交,意气相投,本想联手江湖,在武林中赏善罚恶,好好做一番奇迹,不料甫出江湖,便发见了一张舆图。从那图旁所注的小字中细加参详,得知图中所绘的知名荒岛之上,藏有一份惊天动地的武功法门……”

石破天听到他说“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、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”之言,不自禁的向张3、李四二人瞧去。

那老者大怒,端起腊八粥,一口气喝了大半碗,说道:“你我订交半生,你当我郑光芝是甚么人?”解文豹大悔,道:“大哥,是我错了,小弟向你赔罪。”当即跪下,对着他磕了三个头,顺手拿起中间席上的一碗粥来,也一口气喝了大半碗。郑光芝抢畴昔抱住了他,说道:“兄弟,你我当年结义,发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。这番誓愿本日公然得偿,不枉了兄弟结义一场。”两人相拥在一起,又喜又悲,都流下泪来。

白安闲喝采:“妙极!我雪山派的孙半子,公然与众分歧。”时至现在,他兀自感觉天下各门各派当中,毕竟还是雪山派高出一筹,石破天很给他挣面子。

解文豹插口道:“这明显便是侠客岛了,怎地是知名荒岛?”那拂袖挡粥的老者喝道:“解兄弟不成打断了龙岛主的话头。”解文豹悻悻的道:“你就是冒死奉迎,他也一定饶了你性命。”

龙木二岛主敬了三杯酒后,龙岛主左手一举。群主子内堂鱼贯而出,各以漆盘托出很多大碗的热粥,别离放在众来宾面前。

他说到这里,神采黯然,开口不言。木岛主叹了一口长气,也大有郁郁之意。过了好一会,龙岛主才又道:“本来我二人都练错了!”

世人一听到“断肠蚀骨腐心草”之名,心中无不打了个突。固然来到岛上以后,大家本都已没筹算活着拜别,但腊八粥中所含香花的称呼如此惊心动魄,这龙岛主竟尔公开揭露,不由得大家色为之变。

群雄均想:“侠客岛宴客非常霸道,客人倘若不来,便杀他满门满帮,但到得岛上,礼节却又甚为殷勤,假惺惺的造作,倒也似模似样,且看他们下一步又出甚么手腕。”有的则想:“犯人拉出去杀头之时,也要给他吃喝一顿,好言安抚几句。面前这宴会,便是我们的杀头羹饭了。”

忽见东首一条大汉霍地站起,戟指向龙木二人喝道:“姓龙的、姓木的听着:我关西解文豹来到侠客岛之前,早已摒挡了后事。解某是顶天登时、铁铮铮的男人,你们要杀要剐,姓解的岂能皱一皱眉头?要我吃喝这等肮脏的毒物,却千万不能!”

西门观止道:“不敢,鄙人昔年此等小事,在中原或可逞狂于一时,但在二岛主眼中瞧来,直如孺子操刀,不值一哂。”

白安闲深思:“像这二人,才说得上一个‘侠’字。倘若我的结义兄弟服了剧毒,我白安闲能不能顾念金兰之义,陪他同死?”想到这一节,不由得大为迟疑。又想:“我既有这半晌踌躇,就算终究陪人同死,那‘大侠士’三字头衔,已未免当之有愧。”

龙岛主道:“各位远道光临,敝岛无觉得敬。这碗腊八粥外边倒还不易喝到,此中最首要的一味‘断肠蚀骨腐心草’,是本岛的特产,要着花以后效力方着。但这草隔十年才开一次花。我们总要等其着花以后,这才聘请江湖同道来此共享,屈指算来,这是第四回聘请。请,请,不消客气。”说着和木岛主左手各端粥碗,右手举箸相邀。

龙岛主一愕,笑道:“解豪杰不爱喝粥,我们岂敢相强?却又何必起火?请坐。”

群雄一听,不约而同的都向那墨客望去,心想:“此人莫非便是二十多年前名震江湖的西门秀才西门观止?瞧他年纪不过四十来岁,但二十多年前,他以一双肉掌击毙陕北七霸,三日之间,以一枝镔铁判官笔连挑河北八座绿林盗窟,传闻当时便已四十开外,自此以后,便即销声匿迹,不知存亡。瞧他年事是不像,然复姓西门的本已未几,当今武林中更没另一个墨客打扮的妙手,多数便是他了。”

群雄见张3、李四为了顾念与石破天结义的友情,竟然陪他同死,比之本就难逃大限的郑光芝和解文豹更难了万倍,心下无不敬佩。

只听龙岛主接着说道:“西门先生当年双掌毙七霸,一笔挑八寨……”(群雄均想:公然是他!)“……鄙人和木兄弟敬慕已久,本日得接尊范,岂敢对先生无礼?”

张3、李四相视一笑,目光却投向龙岛主和木岛主。木岛主略一点首。张3、李四越众而出,各自端起一碗腊八粥,走到石破天席边,说道:“兄弟,请!”

龙岛主浅笑点头,说道:“这位解豪杰说得不错,舆图上这座知名荒岛,便是面前各位处身地点的侠客岛了。不过侠客岛之名,是我和木兄弟到了岛上以后,才给安上的。那倒也不是我二人傲慢僭越,自居侠客。此中另有原因,各位待会便知。我们依着图中所示,在岛上寻觅了十八天,终究找到了武功法门的地点。本来那是一首古诗的图解,含义甚为通俗繁复。我二人大喜之下,便即按图解修习。”

解文豹喝道:“姓解的早豁出了性命不要。早死迟死,还不是个死?偏要获咎一下你们这些恃刁悍行、为祸人间的狗男女!”说着端起桌上热粥,向龙岛主劈脸掷去。

石破天静下心来,四顾分座各桌的来宾,见上清观观主天虚道人到了;关东四大门派的范一飞、风良、吕正平、高三娘子也到了。这些民气下惴惴,和石破天目光相接时都只点了点头,却不出声号召。

世人看两位岛主时,见龙岛主须眉全白,神采红润,有如孩童;那木岛主的长须稀稀落落,兀自黑多白少,但一张脸却尽是皱纹。二人到底多大年纪,委实看不出来,老是在七十岁到九十岁之间,如说两人均已年过百岁,只怕也不希罕。

石破天忙道:“不,不!两位哥哥,你们不必陪我同死。我只求你们将来去照看一下阿绣……”张三笑道:“兄弟,我们结拜之日,曾经发誓,他日有难同当,有福共享。你既已喝了腊八粥,我们做哥哥的岂能不喝?”说着和李四二人各将一碗腊八粥喝得干清干净,转过身来,躬身向两位岛主道:“谢师父赐粥!”这才回入本来行列。

待群雄就坐后,龙木两位岛主才在西侧下首主位的一张桌旁坐下。众弟子却无坐位,各自垂手侍立。

高三娘子一闻到这药味,心中便不由发毛,想到在煮这腊八粥时,锅中不知放进了多少毒蛇、蜈蚣、蜘蛛、蝎子,忍不住便要呕吐,忙将粥碗推到桌边,伸手掩住鼻子。

龙岛主道:“西门先生太谦了。尊驾刚才所问,我二人正欲向各位分辩明白。只是这粥中的‘断肠蚀骨腐心草’乘热而喝,效力较高,各位请先喝粥,再由鄙人详言如何?”转头叮咛弟子:“将‘腊八粥’分送给在各处石室中观图的各位高朋,每人起码一碗。”几名弟子应诺而去。

只听得张三说道:“兄弟,这里有些客人仿佛不喜好这腊八粥的味儿,你若爱喝,无妨多喝几碗。”石破天饿了半天,一碗稀粥本来不敷以解饥,心想归正已经喝了,多一碗少一碗也没多大别离,斜眼向身边席上瞧去。

自经凌霄城石牢中一场斗争,白安闲锐气大挫,自忖那“古往今来剑法第1、拳脚第1、内功第1、暗器第一的大豪杰、大豪杰、大侠士、大宗师”这个头衔当中,“内功第一”四字势须删去;待见到那斟酒侍仆接起粥碗的技艺,模糊感觉那“拳脚第一”四字,恐怕也有点靠不住了,转念又想:“侠客岛上人物一定武功真的奇高,这侍仆说不定便是侠客岛上的第一妙手,只不过假装了侍仆模样来恐吓人罢了。”

群雄听了,心头都是一震,均想他二人的门徒张3、李四武功已如此了得,他二人天然更加入迷入化,深不成测,所修习的当然不会是平常拳脚,必是最高深的内功,这内功一练错,小则走火入魔,重伤残废,大则立时毙命,最是要紧不过。

群雄有的心想:“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,徒逞一时之豪,就是非死不成,也不消抢着去鬼门关啊。”有的心想:“摆布是个死,像这位少年豪杰那样,倒也洁净利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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