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当下我二人将这图解中的第一图照式绘了,图旁的小字注解也抄得一字不漏,亲身送到少林寺去。不瞒各位说,我二人初时发见这份古诗图解,略加参研后便大喜若狂,只道但须按图修习,我二人的武功当世再无第三人能够及得上。但越加修习,越多疑问不解,待得决意去少林寺之时,先前那秘笈自珍、坚不示人的表情,早消得干清干净,只要有人能将我二民气中的疑团活结代为解开,纵使将这份图解公诸天下,亦不敷惜了。”
转头向龙木二岛主瞧去,钦慕之情,油但是生,深思:“侠客岛门下高弟,不但武功卓绝,并且行事周到,主持公道。如何赏善我虽不知,但罚恶这等公道,赏善自也安妥。‘赏善罚恶’四字,当真名不虚传。我雪山派门下弟子人数虽多,却那边有张3、李四这等人才?唉,‘大宗师’三字,倘再加在白安闲头上,宁不令人汗颜?”
“刚好当时岛上的‘断肠蚀骨腐心草’着花,此草若再配以其他佐使之药,熬成热粥,服后于我辈练武之士大有补益,因而我二人派出使者,聘请当世王谢大派的掌门人、各教教主、各帮帮主,以及武功上各有异能绝技的名家大豪,来到敝岛喝碗腊八粥,喝过粥后,再请他们去参研图解。”
他这番话,大家只听得面面相觑,将信将疑,大家脸上神采非常古怪。
龙岛主浅笑道:“我兄弟分遣部属,在江湖上探听讯息,并非胆敢刺探朋友们的隐私,只是得知有这么一会子事,便记了下来。凡是给侠客岛剿除的门派帮会,都是罪大恶极、天所不容之徒。我们虽不敢说替天行道,但是是非善恶,却也分得清清楚楚。鄙人与木兄弟均想,我们既住在这侠客岛上,所作所为,总须对得住这‘侠客’两字才是。我们只恨侠客岛能为有限,不能尽诛普天下的暴徒。各位请细心想一想,有那一个王谢朴重或是行侠仗义的帮会,是因为不接聘请铜牌而给侠客岛诛灭了的?”
木岛主点头道:“梅花拳?没资格。”那蒙面女子尖声道:“梅花拳为甚么没资格?我……我这不是收到了你们的邀宴铜牌?”木岛主点头道:“不是梅花拳。”
丁不四拿过来一看,只见笺上写着“六合丁氏”四字,心中不由得一惊:“我兄弟是六合人氏,此事天下少有人知,侠客岛孤悬外洋,动静可灵得很啊。”翻将开来,只见说明某年某月某日,丁不三在那边干了何事;某年某月某日,丁不四在那边又干了何事。固然未能齐备,但本身二十年来的所作所为,凡荦荦大者,簿中都有书明。
龙岛主续道:“那知客僧接过信封,我们便即站起家来,离了少林寺,到少室山山脚等待。等不到半个时候,妙谛大师便即赶到,只问:‘在那边?’木兄弟道:‘还得去请一小我。’妙谛大师道:‘不错,要请愚茶!’”
丁不四嘲笑道:“你这话难道劈面欺人?倘若只是邀人前来共同研讨武学,何故交家不来,你们就杀人家满门?天下那有如此强凶霸道的宴客体例?”
隔了半晌,无人置答。
丁不四额上汗水涔涔而下,偷眼看旁人时,多数均脸现狼狈难堪之色,只石破天自顾喝粥,不去理睬摆在他面前那本注有“长乐帮”三字的簿册。他一字不识,全不知上面写的是甚么东西。
白安闲沉吟道:“这些事死无对证,也不知是真是假。鄙人不敢说二位岛主用心滥杀无辜,但侠客岛派出去的弟子误听人言,只怕也是有的。”
他伸手向身穿黄衣和青衣的七八名弟子一指,说道:“不瞒诸位说,这几名弟子若去招考,中进士、点翰林是易如反掌。他们初时来到侠客岛,一定皆是甘心甘心,但学了武功,又去研习图解,却个个断念塌地的留了下来,都感觉学武练功远胜于读书仕进。”
龙岛主道:“满是美意,也不见得。我和木兄弟自有一片无私之心,只盼天下的武学高人聚集此岛,能助我兄弟解高兴中疑团,将武学之道发扬光大,推高一层。但若说对众位佳宾意存侵犯,各位但是想得左了。”
张三俄然说道:“威德先生既是不信,请你无妨再瞧瞧一件东西。”说着回身入内,随即回出,右手一扬,一本簿籍缓缓向白安闲飞去,也是飞到他身前二尺之处,俄然下落,伎俩与龙岛主普通无异。白安闲已然有备,伸手抄起,动手的分量却比先前龙岛主掷簿时轻很多了,打了开来,却见是聂家的一本帐簿。
龙岛主点了点头,双掌一拍,道:“取赏善罚恶簿来!”便有八名弟子转入内堂,每人捧了一叠簿籍出来,每一叠都有两尺来高。龙岛主道:“分给各位来宾旁观。”众弟子分取簿籍,送到诸人席上。每本簿册上都有黄笺说明某门某派某帮某家等字样。
龙岛主抽出一本簿子,顺手重挥,说道:“威德先生请看。”那簿册缓缓向白安闲飞了畴昔。白安闲伸手欲接,不料那簿册俄然间在空中微微一顿,猛地笔挺坠落,在白安闲中指外二尺之处跌向席上。
“三人来到武当山上,妙谛大师说道:‘我是少林寺妙谛,要见愚茶。’不等通报,直闯进内。想少林寺妙谛大师是多么名声,武当弟子谁也不敢劝止。我二人跟从厥后。妙谛大师走到愚茶道长清修的苦茶斋中,拉开架式,将图解第一式中的诸般姿式演了一遍,一言不发,回身便走。愚茶道长又惊又喜,也未几问,便一齐来到侠客岛上。”
只见簿面上写着“河北通州聂家拳”七字,翻开簿子,第一行触目惊心,便是“庚申蒲月初二,聂宗台在沧州郝家庄奸杀二命,留书嫁祸于黑虎寨盗贼”,第二行书道:“庚申十月十七,聂宗泰在济南府以小故击伤刘文质之宗子,当夜杀刘家满门一十三人灭口。”聂宗台、聂宗泰都是聂老拳师的儿子,在江湖上很有英侠之名,想不到暗中竟无恶不作。
龙岛主又道:“但是这八名流人出身的弟子一经参研图解,大家的见地却又各自分歧,不但不能对我与木兄弟有所开导,群情纷繁,反而让我二人越来越胡涂了。”
龙岛主仰天大笑,也道:“哈哈,好笑啊,好笑!”
“那知我的三名徒儿和木兄弟的三名徒儿参研得当然各不不异,甚而同是我收的徒儿之间,三人的设法也大相迳庭,木兄弟的三名徒儿亦复如此。我二人再细心筹议,这份图解是从李太白的一首古诗而来,我们是卤莽武人,不过略通文墨,终不及通儒学者之能精通诗理,看来若非文武双全之士,难以真正解得明白。因而我和木兄弟分入中原,以一年为期,各收四名弟子,收的或是满腹诗书的儒生,或是诗才敏捷的名流。”
丁不四惊诧问道:“有甚么好笑?”龙岛主笑道:“丁先生是敝岛高朋。丁先生既说好笑,鄙人只要随声拥戴,也说好笑了。”丁不四道:“三十年中,来到侠客岛喝腊八粥的武林妙手,没有三百,也有两百。龙岛主竟然说他们尚都健在,难道好笑?”龙岛主道:“凡人皆有寿数天年,大限既届,若非大罗金仙,焉得不死?只要并非侠客岛医治不力,更非我们动手害死,也就是了。”
过了好半晌,丁不四大声道:“如此说来,你们邀人来喝腊八粥,纯是一番美意了?”
白安闲仓猝伸手一抄,才将簿册接住,不致落退席上粥碗当中,当场出丑。簿籍动手,很有重甸甸之感,不由得心中暗惊:“此人将一本厚只数分的帐簿顺手掷出,来势甚缓而力道极劲,远近快意,变幻莫测,实有传说中所谓‘飞花攻敌、摘叶伤人’之能。以这般手劲发射暗器,又有谁闪避挡架得了?我自称‘暗器第一’,这四个字非摘下不成。”
白安闲少年时便和聂老拳师相稔,识得他的笔迹,见那帐簿确是聂老拳师亲笔所书,一笔笔都是银钱来往。此中一笔之上注以“可杀”两个朱字,这两字倒是旁人所书。这一笔帐是:“初八,买周家村田八十三亩二分,价银七十两。”白安闲心想:“七十两银子买了八十多亩田,这田买得忒也便宜,此中定有威胁强买之情。”
丁不四大声道:“如此说来,侠客岛畴昔数十年中杀了很多人,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;聘请武林同道前来,企图也只在共同参研武功?”
一起翻将下去,呈现“可杀”二字的不下五六十处,情知这朱笔二字是张三或李四所批,每一笔出入当中,明显都埋没着卑鄙无耻的狠罪过动,不由得掩卷长叹,说道:“知人知面不知心!这聂立人当真可杀。姓白的倘若早得几年见了这本帐簿,侠客岛就算对他部下包涵,姓白的也要杀他百口。”说着站起家来,走到张三身前,双手捧着帐簿还了给他,说道:“佩服,佩服!”
群雄听他说:“学武练功远胜于读书仕进。”均觉大获我心,很多人都点头称是。
龙木二岛主同时点头,说道:“不错!”
龙岛主似猜到了贰心中动机,浅笑道:“威德先生请坐。先生久居西域,对中原那批衣冠禽兽的所作所为,多有未知,也怪先生不得。”白安闲摇点头,回归己座。
过了一顿饭时分,龙岛主道:“收了赏善罚恶簿。”群弟子别离将簿籍收回。
“到得少林寺后,我和木兄弟将图解的第一式封在信封当中,请知客僧递交妙谛大师。知客僧初时不肯,说道妙谛大师闭关多年,早已与外人不通音问。我二人便各取一个蒲团坐了,堵住了少林寺的大门,直坐了七日七夜,不令寺中和尚出入。知客僧无法,才将那信递了出来。”
白安闲俄然插口说道:“河北通州聂家拳聂老拳师聂立人,并无甚么过恶,何故你们将他满门杀了?”
丁不四侧过甚想了一会,道:“那么鄙人向龙岛主探听一小我。有一个女子,名叫……名叫这个芳姑,传闻二十年前来到了侠客岛上,此人可曾健在?”龙岛主道:“这位女侠姓甚么?多大年纪?是那一个门派帮会的领袖?”丁不四道:“姓甚么……这可不晓得了,本来是应当姓丁的……”
群雄均想:“他说得轻描淡写,但要将少林寺大门堵住七日七夜,当真谈何轻易?其间不知颠末端多少场龙争虎斗。少林群僧定因没法将他二人逐走,这才被迫传信。”
群雄大是惊奇,有的便问:“这两位高人比武较量,倒是谁胜谁败?”
那蒙面女子俄然尖声说道:“就是他的私生女儿。这女人可不跟爷姓,她跟娘姓,叫作梅芳姑。”丁不四脸上一红,道:“嘿嘿,姓梅就姓梅,用不着这般大惊小怪。她……她本年约莫四十岁……”那女子尖声道:“甚么约莫四十岁?是三十九岁。”丁不四道:“好啦,好啦,是三十九岁。她也不是甚么门派的掌门,更不是甚么帮主教主,只不过她学的梅花拳,天下只她一家,多数是请上侠客岛来了。”
龙岛主道:“妙谛大师和愚茶道长各以从图解上参悟出来的工夫较量,拆到第五招上,两人所悟不异,顿时会心一笑,干休不斗,但到第六招上却又生了歧见。如此时斗时休,转眼数月,两人参悟所得始终是不异者少而相异者多,但是到底谁是谁非,孰高孰低,却又难言。我和木兄弟详行计议,均觉这图解广博高深,以妙谛大师与愚茶道长如此修为的高人,尚且只能贯穿此中一脔,看来若要通解全图,非集思广益不成。常言道得好:三个臭皮匠,抵个诸葛亮。我们何不广邀天下奇材异能之士同来岛上,各竭心机,一齐参研?”
“妙谛大师纯熟少林诸般绝艺,愚茶道长剑法通神,那是武林中众所公认的两位顶尖儿人物。他二位一到岛上,便去揣摩图解,第一个月中,他两位的设法尚是大同小异。第二个月时便已歧见丛生。到得第三个月,连他那两位早已淡泊自甘的世外高人,也因对图解所见分歧,大起争论,乃至……乃至,唉!竟尔动起手来。”
“我们没法可施,大是烦恼,若说弃之而去,却又不管如何狠不起心。有一日,木兄弟道:‘当今之世,说到武学之精博,无过于少林高僧妙谛大师,我们何不请他白叟家前来指教一番?’我道:‘妙谛大师隐居十余年,早已不问世事,就只怕请他不到。’木兄弟道:‘我们何不誊写一两张图解,送到少林寺去请他白叟家过目?倘若妙谛大师置之不睬,只怕这图解也一定有如何了不起的处所。我们兄弟也就不必再去理睬这劳什子了。’我道:‘此计大妙,我们无妨再录一份,送到武当山愚茶道长那边。少林、武当两派的武功各擅胜场,这两位高人定有高见。’”
龙岛主道:“是以上,我们所杀之人,实在无一不是罪有应得……”
只听龙岛主道:“我二人发觉不对,立时停手,相互辩难分解,研讨此中事理。也是我二人资质太差,而图解中所示的工夫又太通俗,乃至再研讨了几个月,仍然疑问不解。恰在此时,有一艘海盗船漂流到岛上,我兄弟二人将三名盗魁杀了,对余众别离审判,作歹多端的一一正法,其他受人裹胁之徒便留在岛上。我二人商讨,以是研讨不通这份古诗图解,多数在于我二人多年练武,先入为主,乃至把练功的门路都想错了,不如收几名弟子,让他们来想想。因而我二人从盗伙当中,选了六名识字较多、本性聪慧而武功寒微之人,别离收为门徒,也不传他们内功,只指导了一些拳术剑法,要他们去参研图解。”
又看下去,见另一笔帐上又写了“可杀”两个朱字,这一笔帐是:“十五,收通州张县尊来银二千五百两。”心想:“聂立人好好一个侠义道,为甚么要收官府的财帛,那多数是勾搭赃官贪吏,逼迫良善,做那伤天害理的活动了。”
丁不四又道:“那为甚么将来到岛上的武林妙手个个都害死了,竟令他们连骸骨也不得回籍?”龙岛主点头道:“丁先生此言差矣!门路传言,焉能尽信?”丁不四道:“依龙岛主所说,那么这些武林妙手,一个都没有死?哈哈,好笑啊,好笑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