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老者低声道:“小师妹,我考你一考,一剑七出,砍金断玉,这七只茶杯,是谁削断的?”那少女微嗔道:“我又没瞧见,安知是谁削……”俄然鼓掌笑道:“我晓得啦!我晓得啦!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,第十七招‘一剑落九雁’,这是刘正风刘三爷的佳构。”那老者笑着点头道:“只怕刘三爷的剑法还不到这成就,你只猜中了一半。”那少女伸出食指,指着他笑道:“你别说下去,我晓得了。这……这……这是‘潇湘夜雨’莫大先生!”

茶博士清算了桌上的残杯,泡上茶来。那老者一目睹到中间桌上的七只半截茶杯,不由“咦”的一声低呼,道:“小师妹,你瞧!”那少女也非常诧异,道:“这一手工夫好了得,是谁削断了七只茶杯?”

茶社中世人见到“潇湘夜雨”莫大先生闪现了这一手惊世骇俗的神功,无不心寒,均想刚才那矮瘦子奖饰刘正风而对莫大先生很有微词,本身不免随声拥戴,说不定便此肇事上身,大家纷繁会了茶钱拜别,瞬息之间,一座闹哄哄的茶社顿时冷冷僻清。除了林平以外,便只角落里有两小我伏在桌上打盹。

林平之听他们俄然说到本身镖局,更加凝神聆听。

林平之听着他们师兄妹谈笑,深思:“听他们话中说来,这女人对她大师兄仿佛很有情义。但是这二师哥已如许老,大师哥当然更加老了,这女人不过十六七岁,如何去爱上个糟老头儿?”转念一想,顿时明白:“啊,是了。这女人满脸麻皮,边幅实在过分丢脸,谁也瞧她不上,是以只好去爱上一个老年丧偶的酒鬼。”

林平之心中一凛,认得便是救了别性命的那卖酒丑女的声音,仓猝低头。只听另一个衰老的声音说道:“好罢,喝杯热茶暖暖肚。”两小我走进茶社,坐在林平之斜劈面的一个座头。林平之斜眼瞧去,果见那卖酒少女一身青衣,背向着本身,打横坐着的是那自称姓萨、冒充少女祖父的老者,心道:“本来你二人是师兄妹,却乔装祖孙,到福州城来有所图谋。却不知他们又为甚么要救我?说不定他们晓得我爹娘的下落。”

那少女笑道:“喝了人家的酒,还赖人家钱?”

只听那少女又问:“大师哥明天一早便喝酒了?”

那矮瘦子瞧着七只半截茶杯,只怔怔发楞,脸上已没半点赤色,对旁人的言语一句也没听进耳中。那身穿绸衫的中年人道:“是么?我早劝你少说几句,是非只为多开口,烦恼皆因强出头。面前衡山城中卧虎藏龙,不知有多少高人到了。这位老先生定是莫大先生的好朋友,他听得你背后群情莫大先生,天然要经验经验你了。”

那六猴儿道:“那化子这才答允了,接过银子,说道:‘只许一口,多喝可不成!’大师哥道:‘说好一口,天然是一口!’他把葫芦凑到嘴上,张口便喝。那知他这一口好长,只听得骨嘟骨嘟直响,一口气可就把大半葫芦酒都喝干了。本来大师哥使出师父所授的气功来,竟不换气,犹似乌龙取水,把大半葫芦酒喝得滴酒不剩。”

那少女向内里望了一会,见雨兀自淅沥不断,自言自语:“倘若昨儿跟大伙一起来了,本日便不消冒雨赶路。”

那少女笑道:“哈,一批下三滥的本来都躲在这里,倒吓了我一大跳!大师哥呢?”那耍猴儿的笑道:“如何一见面就骂我们是下三滥的?”那少女笑道:“偷偷躲起来吓人,如何不是江湖高低三滥的活动?大师哥怎的不跟你们在一起?”

六猴儿最是心急,低声道:“这驼子多数是个颠子,坐在这里半天了,动也不动,理他何为?二师哥,你和小师妹到福州去,探到了甚么?福威镖局给青城派铲了,那么林家真的没实在武功?”

六猴儿板起脸道:“师妹,你不敬师兄,没上没下的胡说。”那少女笑道:“啊唷,这当儿摆起师兄架子来啦。六师哥,你还是没说到正题,大师哥又怎地从早到晚喝个不断。”六猴儿道:“是了。当时大师哥也不嫌脏,就向那叫化子讨酒喝,啊唷,这叫化子身上污垢足足有三寸厚,烂衫上白虱钻进钻出,眼泪鼻涕,满脸都是,多数葫芦中也有很多浓痰鼻涕……”那少女掩口皱眉,道:“别说啦,叫人听得恶心。”六猴儿道:“你恶心,大师哥才不恶心呢!那化子说:三葫芦猴儿酒,喝得只剩下这大半葫芦,决不肯给人的。大师哥拿出一两银子来,说一两银子喝一口。”那少女又好气,又好笑,啐道:“馋嘴鬼!”

世人听到这里,一齐哈哈大笑。

那六猴儿板起了脸,一本端庄的道:“我们不是亲兄弟,是师兄弟。这小东西是我的师哥,我是老二。”世人听了,都哈哈大笑起来。

那矮瘦子兀自惊魂不决,低头不敢作答。那穿绸衫的男人会了茶钱,拉了他便走。

那少女笑得直打跌,骂道:“瞧你这贫嘴鬼,把大师哥描述得这般缺德。哼,你讽刺我们气功的口诀,可谨慎些!”

六猴儿道:“那叫化急得要哭了。大师哥道:‘老兄,瞧你这么焦急,定是个好酒的君子!来来来,我做东道,请你喝个酣醉。’便拉着他上了街旁的酒楼,两人你一碗我一碗的喝个不断。我们比及中午,他二人还在喝。大师哥向那化子要了猴儿,交给我照看。比及午后,那叫化醉倒在地,爬不起来了,大师哥独个儿还在自斟自饮,不过说话的舌头也大了,叫我们先来衡山,他随后便来。”

六猴儿道:“小师妹,你说你和二师哥在道上碰到很多希罕古怪的事儿,这好跟我们说了罢。”那少女道:“你急甚么?待会晤到大师哥再说不迟,免得我又多说一遍。你们约幸亏那边相会的?”六猴儿道:“没约好。衡山城又没多大,天然撞获得。好,你骗了我说大师哥喝猴儿酒的事,本身的事却又不说了。”

那少女仿佛有些心神不属,道:“二师哥,请你跟六师哥他们说,好不好?”她向林平之的背影瞧了一眼,又道:“这里耳目浩繁,我们先找客店,渐渐再说罢。”

林平之瞧着七只半截茶杯和从茶杯上削下来的七个瓷圈,深思:“这白叟模样猥葸,仿佛伸一根手指便能将他推倒,那知他长剑一晃,便削断了七只茶杯。我若不出福州,焉知世上竟有这等人物?我在福威镖局中坐井观天,只道江湖上再短长的妙手,最多也不过和我爹爹在伯仲之间。唉!我若能拜得这报酬师,苦练武功,或者尚能报得大仇,不然是毕生有望了。”又想:“我何不去寻觅这位莫大先生,苦苦哀恳,求他救我父母,收我为弟子?”刚站起家来,俄然又想:“他是衡山派掌门人,五岳剑派和青城派互通声气,他怎肯为我一个毫不相干之人去获咎朋友?”言念及此,复又寂然坐倒。

茶社中的几十小我都围了拢来,纷繁群情。有人道:“此人是谁?剑法如此短长?”有人道:“一剑削断七只茶杯,茶杯却一只不倒,当真神乎其技。”有人向那矮瘦子道:“幸亏那位老先生剑下包涵,不然老兄的头颈,也和这七只茶杯一模一样了。”又有人道:“这老先生当然是位成名的妙手,又怎能跟凡人普通见地?”

那脚夫打扮的人一向没跟她谈笑,似是个浑厚木讷之人,这时才道:“我们昨儿跟大师哥在衡阳分离,他叫我们先来。这会儿多数他酒也醒了,就会赶来。”那少女微微皱眉,道:“又喝醉了?”那脚夫打扮的人道:“是。”那手拿算盘的道:“这一会可喝得好痛快,从凌晨喝到中午,又从中午喝到傍晚,少说也喝了二三十斤好酒!”那少女道:“这岂不喝坏了身子?你怎不劝劝他?”那拿算盘的人伸了伸舌头,道:“大师哥肯听人劝,真是太阳从西边出啦。除非小师妹劝他,他或许还这么少喝一斤半斤。”世人都笑了起来。

那少女浅笑道:“大师哥就爱搞这些古里古怪的玩意儿。猴儿在山里才会做酒,给人家抓住了,又怎肯去采果子酿酒?你放它去采果子,它怎不跑了?”她顿了一顿,笑道:“不然的话,如何又不见我们的六猴儿酿酒呢?”

那耍猴儿的道:“不跟你说个一清二楚,归正你也不放过我们。昨儿一早,我们七小我正要解缆,大师哥俄然闻到街上酒香扑鼻,一看之下,本来是个叫化子手拿葫芦,一股劲儿的口对葫芦喝酒。大师哥顿时酒瘾大发,上前和那化子扳话,赞他的酒好香,又问那是甚么酒。那化子道:‘这是猴儿酒!’大师哥道:‘甚么叫猴儿酒?’那化子说道:湘西山林中的猴儿会用果子酿酒。猴儿采的果子最鲜最甜,是以酿出来的酒也极好,那化子在山中赶上了,刚好猴群不在,便偷了三葫芦酒,还捉了一头小猴儿,喏,就是这家伙了。”说着指指肩头上的猴儿。这猴儿的后腿给一根麻绳缚着,系住在他手臂上,不住的摸头搔腮,挤眉弄眼,神情甚是风趣。

那耍猴儿的笑道:“别的不问,就只问大师哥。见了面还没说得两三句话,就连问两三句大师哥?如何又不问问你六师哥?”那少女顿足道:“呸!你这猴儿好端端的在这儿,又没死,又没烂,多问你干么?”那耍猴儿的笑道:“大师哥又没死,又没烂,你却又问他干么?”那少女嗔道:“我不跟你说了。四师哥,只要你是好人,大师哥呢?”那脚夫打扮的人还未答复,已有几小我齐声笑道:“只要四师哥是好人,我们都是好人了。老四,偏不跟她说。”那少女道:“稀少吗?不说就不说。你们不说,我和二师哥在路上遇见连续串希罕古怪的事儿,也别想我奉告你们半句。”

六猴儿笑道:“我这可不是瞎扯。这里六位师兄师弟,大师都瞧见的。大师哥是不是负气功喝那猴儿酒?”中间的几人都点头道:“小师妹,那确是真的。”

俄然间六七个声音一齐响起,有的鼓掌,有的轰笑,都道:“师妹好眼力。”

忽听得一个清脆柔滑的声音说道:“二师哥,这雨老是不断,溅得我衣裳快湿透了,在这里喝杯茶去。”

六猴儿又道:“小师妹,明天你如在衡阳,亲目睹到大师哥喝酒的这一起工夫,那真非叫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成。他‘神凝丹田,息游紫府,身若凌虚而超华岳,气如冲霄而撼北辰’,这门气功当真使得入迷入化,奇妙无穷。”

那矮瘦子大吃一惊,纵身后跃,恐怕长剑刺到他身上,却见那老者缓缓将长剑从胡琴底部插入,剑身尽没。本来这柄剑藏在胡琴当中,剑刃通入胡琴的把手,从表面看来,谁也不知这把残旧的胡琴内竟会藏有兵刃。那老者又摇了点头,说道:“你胡说八道!”缓缓走出茶社。世人目送他背影在雨中消逝,苦楚的胡琴声模糊约约传来。俄然有人“啊”的一声惊呼,叫道:“你们看,你们看!”世人顺着他手指所指之处瞧去,只见那矮瘦子桌上放着的七只茶杯,每一只都给削去了半寸来高的一圈。七个瓷圈跌在茶杯之旁,茶杯却一只也没倾倒。

那少女瞧瞧那猴儿,笑道:“六师哥,难怪你外号叫作六猴儿,你和这只小东西,端的是一对兄弟。”

世人又都一惊,齐问:“甚么?他……他便是莫大先生?你如何晓得?”

那少女叹了口气,道:“这工夫可有多难,大师都不会,偏他一小我会,却拿去骗叫化子的酒喝。”语气中似很有憾,却也不无赞誉之意。

那斑白胡子道:“我天然晓得。莫大先生爱拉胡琴,一曲〈潇湘夜雨〉,听得人眼泪也会掉下来。‘琴中藏剑,剑发琴音’这八字,是他老先生武功的写照。各位既到衡山城来,怎会不知?这位兄台刚才说甚么刘三爷一剑能刺五头大雁,莫大先生却只能刺得三头。他便一剑削断七只茶杯给你瞧瞧。茶杯都能削断,刺雁又有何难?是以他要骂你胡说八道了。”

林平之吃了一惊:“那边来了这很多人?”斜眼瞧去,只见本来伏在桌上打打盹的两人已站了起来,另有四人从茶社内堂走出来,有的是脚夫打扮,有个手拿算盘,是个做买卖的模样,更有个肩头蹲着头小猴儿,似是耍猴儿戏的。

那少女道:“为甚么又大喝起来?碰到了甚么欢畅事么?”那拿算盘的道:“这可得问大师哥本身了。他多数晓得到得衡山城,便可和小师妹见面,一高兴,便大喝特喝起来。”那少女道:“胡说八道!”但言下明显非常欢乐。

那少女笑道:“好啊,你敢绕了弯子骂大师哥,瞧我不告你一状,他不踢你几个筋斗才怪!”又问:“如何你兄弟又到了你手里?”六猴儿道:“我兄弟?你说这小牲口吗?唉,说来话长,头痛头痛!”那少女笑道:“你不说我也猜获得,定是大师哥把这猴儿要了来,叫你看管,盼这小东西也酿一葫芦酒给他喝!”六猴儿道:“果然是一……”他仿佛本想说“一屁弹着”,但只说了个“一”字,随即忍住,转口道:“是,是,你猜得对。”

另一个身材高高的人一向没说话,现在说道:“衡山城里大大小小店栈都住满了贺客,我们又不肯去打搅刘府,待会儿会到大师兄,大伙儿到城外寺庙祠堂歇足罢。二师哥,你说如何?”此时大师兄未至,这老者自成了众同门的首级,他点头说道:“好!我们就在这里等罢。”

六猴儿道:“大师哥喝得葫芦底朝天,那化子天然不依,拉住他衣衫直嚷,说道明显只许喝一口,怎地将大半葫芦酒都喝干了。大师哥笑道:‘我确切只喝一口,你瞧我透过气没有?不换气,就是一口。我们又没说是一大口,一小口。实在我还只喝了半口,一口也没喝足。一口一两银子,半口只值五钱。还我五钱银子来!’”

那少女道:“本来如许。”她沉吟半晌,道:“那叫化子是丐帮中的么?”那脚夫模样的人点头道:“不是!他不会武功,背上也没口袋。”

那斑白胡子俄然冷冷的道:“甚么莫大先生的好朋友?他本身就是衡山派掌门、‘潇湘夜雨’莫大先生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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