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正风双眉一轩,昂然问道:“费师兄,你说又多一个叛徒,这个‘又’字,是甚么企图?”费彬嘲笑道:“哑子吃馄饨,内心稀有,又何必言明。”刘正风道:“哼,你直指刘某是本派叛徒了。刘某交友朋友,乃是私事,旁人却也管不着。刘正风不敢欺师灭祖,叛变衡山派本门,‘叛徒’二字,原封偿还。”

费彬嘲笑道:“那有甚么奇特?魔教中人拉拢诽谤,甚么手腕不会用?他能千方百计的来拉拢你,天然也会千方百计的去拉拢华山派弟子。说不定令狐冲也会由此感激,要酬谢他的拯救之恩,我们五岳剑派当中,又多一个叛徒了。”转头向岳不群道:“岳师兄,小弟这话只是打个比方,请勿见怪。”岳不群微微一笑,说道:“不怪!”

天门道人站起家来,大踏步走到右首,更不向刘正风瞧上一眼。天门道人的师父当年命丧魔教一名女长老之手,是以他对魔教恨之入骨。他一走到右首,门下众弟子都跟了畴昔。

刘正风淡淡一笑,说道:“岳师兄,你不喜乐律,不明白小弟的意义。言语笔墨能够扯谎作伪,琴箫之音倒是心声,千万装不得假。小弟和曲大哥订交,以琴箫唱和,情意互通。小弟情愿以全部身家性命包管,曲年老是魔教中人,却没半点分毫魔教的险恶之气。”

刘正风左手将他尸身抄起,探了探他鼻息,转头向丁勉道:“丁老二,是你嵩山派先杀了我弟子!”丁勉森然道:“不错,是我们先脱手,却又如何?”

刘正风道:“左盟主如有号令,费师兄无妨就此脱手,杀了刘某百口!”

岳不群当年曾听师父说过,这一套“百变千幻衡山云雾十三式”乃衡山派上代一名妙手所创。这位妙手以走江湖变戏法卖艺为生。那走江湖变戏法,仗的是声东击西,虚真假实,幻人耳目。到得暮年,他武功愈高,变戏法的技术也是日增,竟然将内家工夫利用到戏法当中,街头观众一见,无不称赏,厥后更是一变,反将变戏法的本领渗入了武功,五花八门,层出不穷。这位妙手生性风趣,当时创下这套武功游戏自娱,不料传到后代,竟成为衡山派的三大绝技之一。只是这套工夫窜改固然极奇,但临敌之际,却也并无太大用处,妙手过招,大家严加防备,满身流派无不守备綦谨,这些幻人耳目的把戏多数利用不上,是以衡山派对这套工夫也不如何看重,如见门徒是飞扬佻脱之人,便不传授,以免他专务虚幻,于扎正根底的结壮工夫反而完善了。

陆柏喝道:“再杀!”两名嵩山弟子推出短剑,又杀了两名刘门弟子。陆柏道:“刘门弟子听着,若要活命,现在跪地告饶,批评刘正风之非,便可免死。”

定逸师太外刚内和,脾气固然暴躁,心肠却极慈爱,起首道:“如此甚好,也免得伤了大师的和蔼。丁师兄、陆师兄,我们承诺了刘贤弟罢。他既不再跟魔教中人交友,又阔别中原,等如世上没了此人,又何必然要多造杀业?”天门道人点头道:“如许也好,岳贤弟,你觉得如何?”岳不群道:“刘贤弟言出如山,他既这般说,大师都信得过的。来来来,我们化兵戈为财宝,刘贤弟,你放了费贤弟,大伙儿喝一杯解和酒,明儿一早,你带了家人弟子,便分开衡山城罢!”

定逸师太本来不以掌力见长,何况刚才这一掌击向狄修,以长攻幼,本就未使尽力,也不拟这一掌击死了他,不料丁勉俄然脱手,他那一掌却凝集了十胜利力。双掌蓦地订交,定逸师太欲待再催内力,已然不及,丁勉的掌力如排山倒海般压到,定逸师太受伤呕血,大怒之下,第二掌待再击出,一运力间,只觉丹田中痛如刀割,心知受伤已然不轻,面前没法与抗,一挥手,怒道:“我们走!”大踏步向门外走去,门下群尼都跟了出去。

费彬道:“如此说来,刘师兄第一条路是不肯走的了,决计不肯诛妖灭邪,杀那大魔头曲洋了?”

定逸师太大怒,呼的一掌,向狄修击了畴昔,骂道:“禽兽!”丁勉抢上前来,也击出一掌。双掌订交,定逸师太退了三步,胸口一甜,一口鲜血涌到了嘴中,她要强好胜,硬生生将这口血咽入口腹中。丁勉微微一笑,道:“承让!”

刘夫人大呼一声,扑向儿子尸身。陆柏又喝道:“杀了!”狄修手起剑落,又是一剑刺入刘夫人背心。

丁勉微一迟疑,道:“此事我和陆师弟可作不得主,须得归告左师哥,请他示下。”

岳不群长叹一声,走到了天门道人身侧。劳德诺、岳灵珊、陆大有等众弟子也都跟着畴昔。

定逸师太合什念叨:“阿弥陀佛!”缓缓走到岳不群之侧,说道:“魔深孽重,罪恶,罪恶!”座下弟子也都跟了畴昔。

岳不群点头道:“刘贤弟,你这话可不对了。刘贤弟保全朋友义气,本来令人佩服,却未免不分正邪,不问是非。魔教作歹多端,残害江湖上的君子君子、无辜百姓。刘贤弟只因一时琴箫投缘,便将全部身家性命都交了给他,可将‘义气’二字曲解了。”

大厅上群雄固然都是毕生在刀枪头上打滚之辈,见到这等搏斗惨状,也不由心惊肉跳。有些前辈豪杰本想出言禁止,但嵩山派脱手实在太快,稍一踌躇之际,厅上已然尸横各处。大家又想:自来正邪不两立,嵩山派此举并非出于对刘正风的私怨,而是为了对于魔教,固然脱手未免残暴,却也未可厚非。再者,当时嵩山派已节制全局,连恒山派的定逸师太亦已铩羽而去,目睹天门道人、岳不群等妙手都不出声,这是他五岳剑派之事,旁人倘若多管闲事,强行出头,势不免惹下杀身之祸,自以明哲保身的为是。

刘正风道:“这里泰山、华山两派掌门在此,恒山派有定逸师太,也可代她掌门师姊作主,别的,众位豪杰豪杰,俱可作个见证。”他目光向世人脸上扫过,沉声道:“刘某向众位朋友求这个情,让我保全朋友义气,也得保家人弟子的全面。”

定逸师太望着刘正风,问道:“从今而后,我叫你刘贤弟,还是刘正风?”刘正风脸露苦笑,道:“刘正风命在瞬息,师太今后也不会再叫我了。”

刘正风缓缓摇了点头,说道:“岳师兄,你是读书人,当知大丈夫有所不为。你这番良言相劝,刘某甚为感激。人家逼我殛毙曲洋,此事千万不能。正如倘如有人逼我殛毙你岳师兄,或者要我侵犯这里任何那一名好朋友,刘某即使百口遭难,却也决计不会点一点头。曲年老是我至好老友,那不错,但岳师兄又何尝不是刘某的老友?曲大哥倘如有一句提到,要暗害五岳剑派中刘某那一名朋友,刘某便鄙夷他的为人,再也不当他是朋友了。”他这番话说得极是诚心,群雄不由得为之动容,武林中义气为重,刘正风这般保全与曲洋的友情,这些江湖男人虽不觉得然,却禁不住暗自赞叹。

费彬又道:“刘门亲传弟子,也都站到右首去。”

费彬道:“这是刘正风一人之事,跟旁人并不相干。衡山派的众弟子只要不甘附逆,都站到右首去。”

刘正风惨淡一笑,道:“刘某交友朋友,贵在肝胆相照,岂能殛毙朋友,以求自保?左盟主既不肯包涵,刘正风势孤力单,又怎能与左盟主相抗?你嵩山派早就安插好统统,只怕连刘某的棺材也给买好了,要脱手便即脱手,又等何时?”

此言一出,群雄又群相耸动,特别华山派、恒山派以及青城派诸人,更交头接耳的群情了起来。华山派的岳灵珊忍不住问道:“刘师叔,我大师哥在那边?真的是……是那位姓曲的……姓曲的前辈救了别性命么?”

刘正风道:“曲大哥既这般说,自非子虚。今后见到令狐贤侄,你可亲身问他。”

刘正风热泪盈眶,道:“好,好!大年,你说这番话,已很对得起师父了。你们都畴昔罢。师父本身交友朋友,跟你们可没干系。”

陆柏却道:“泰山、华山两派掌门都这么说,定逸师太更极力为刘正风摆脱,我们又怎敢违背众意?但费师弟刻下蒙受刘正风的暗害,我们倘若就此答允,江湖上必将大家言道,嵩山派是受了刘正风的胁持,不得不低头伏输,如此鼓吹开去,嵩山派脸面何存?”

岳不群起家说道:“刘贤弟,你只须点一点头,岳不群卖力为你摒挡曲洋如何?你说大丈夫不能对不起朋友,莫非天下便只曲洋一人才是你朋友,我们五岳剑派和这里很多豪杰豪杰,便都不是你朋友了?这里千余位武林同道,一听到你要金盆洗手,都千里迢迢的赶来,满腔诚意的向你庆祝,总算够友情了罢?莫非你百口老幼的性命,五岳剑派师友的恩谊,这里千百位同道的友情,一并加将起来,还及不上曲洋一人?”

刘正风提起向大年的尸身,运力便要向丁勉掷去。丁勉见他运劲的姿式,素知衡山派的内功大有独到之处,刘正风是衡山派中的一等妙手,这一掷之势非同小可,当即暗提内力,筹办接过尸身,立时再向他反掷归去。那知刘正风提起尸身,明显是要向前掷出,俄然间身子往斜里窜出,双手微举,却将向大年的尸身送到费彬胸前。这一下来得好快,费彬出其不料,只得双掌直立,运劲挡住尸身,便在此时,双胁之下一麻,已给刘正风点了穴道。

丁勉左手一扬,嗤的一声轻响,一丝银光电射而出。刘正风一惊,伸手在米为义右膀上一推,内力到处,米为义向左撞出,那银光便向刘正风胸口射来。向大年护师心切,纵身而上,只听他大呼一声,那银针恰好射中间脏,立时断气身亡。

刘正风的女儿刘菁怒骂:“奸贼,你嵩山派比魔教奸恶万倍!”陆柏喝道:“杀了!”万登平提起长剑,一剑劈下,从刘菁右肩直劈至腰。史登达等嵩山弟子一剑一个,将早已点了穴道制住的刘门亲传弟子都杀了。

杀到这时,刘门徒弟后代已只剩下刘正风最敬爱的十五岁季子刘芹。陆柏向史登达道:“问这小子求不告饶?若不告饶,先割了他鼻子,再割耳朵,再挖眸子,叫他零琐细碎的刻苦。”史登达道:“是!”转向刘芹,问道:“你求不告饶?”

刘正风一招到手,左手抢过他手中令旗,右手拔剑,横架在他咽喉,左肘连撞,封了他背心三处穴道,任由向大年的尸身落在地下。这几下兔起鹘落,窜改快极,待得费彬受制,五岳令旗遭夺,世人这才觉悟,刘正风所使的恰是衡山派绝技,叫做“百变千幻衡山云雾十三式”。世人久闻其名,这一次才算是大开眼界。

费彬将令旗一展,朗声道:“泰山派天门师兄,华山派岳师兄,恒山派定逸师太,衡山派诸位师兄师侄,左盟主有言叮咛∶自来正邪不两立,魔教和我五岳剑派仇深似海,不共戴天。刘正风交友匪人,归附仇敌,凡我五岳同门,脱手共诛之。接令者请站到右首。”

定逸师太道:“刘贤弟是在向嵩山派讨情,又不是威胁逼迫,要说‘低头伏输’,低头伏输的是刘正风,不是嵩山派。何况你们又已杀了一名刘门弟子。”

向大年朗声道:“我们受师门重恩,义不相负,刘门弟子,和恩师同生共死。”

大厅中沉寂半晌,一名年青男人说道:“刘师伯,弟子们获咎了。”便有三十余名衡山派弟子走到恒山派群尼身侧,这些都是刘正风的师侄辈,并非刘正风的弟子。衡山派第一代的人物都没到来。

费彬道:“你不须有恃无恐,只道天下的豪杰豪杰在你家里作客,我五岳剑派便有所顾忌,不能清理流派。”伸手向史登达一招,说道:“过来!”史登达应道:“是!”走上三步。费彬从他手中接过五色令旗,高高举起,说道:“刘正风听者:左盟主有令,你若不该允在一月以内杀了曲洋,则五岳剑派只好立时清理流派,以免后患,斩草除根,决不容情。你再想想罢!”

陆柏哼了一声,说道:“狄修,预备着。”嵩山派弟子狄修应道:“是!”手中短剑轻送,抵进刘正风宗子背心的肌肉。陆柏道:“刘正风,你要讨情,便跟我们上嵩山去见左盟主,亲口向他讨情。我们受命调派,可作不得主。你马上把令旗交还,放了我费师弟。”

刘正风惨淡一笑,向儿子道:“孩儿,你怕不怕死?”刘公子道:“孩儿听爹爹的话,孩儿不怕!”刘正风道:“好孩子!”陆柏喝道:“杀了!”狄修短剑往前一送,自刘公子的背心直刺入贰心窝,短剑跟着拔出。刘公子俯身倒地,背心创口中鲜血泉涌。

刘正风一贯深沉寡言,在师父手上学了这套工夫,平生从未一用,现在临急而使,一击奏功,竟将嵩山派中这个大名鼎鼎、实在工夫决不在他之下的“大嵩阳手”费彬礼服。他左手举着五岳剑派的盟旗,右手长剑架在费彬咽喉当中,沉声道:“丁师兄、陆师兄,刘某大胆夺了五岳令旗,也不敢向两位要胁,只是向两位讨情。”

他本来恂恂有礼,便如一个财主乡绅,有些小小的繁华之气,又有些土气,但这时俄然显出勃勃豪气,与先前大不不异。群雄目睹他处境非常倒霉,却仍与费彬针锋相对的论辩,涓滴不让,都不由佩服他的胆量。

米为义唰的一声,拔出长剑,说道:“刘门一系,自非五岳剑派之敌,本日之事,有死罢了。那一个关键我恩师,先杀了姓米的。”说着便在刘正风身前一站,挡住了他。

丁勉与陆柏对望了一眼,均想:“费师弟受了他暗害,只好且听他有何话说。”丁勉道:“求甚么情?”刘正风道:“求两位转告左盟主,准予刘某百口归隐,今后不参与武林中的任何事件。刘某与曲洋曲大哥今后不再相见,与众位师兄朋友,也……也就此分离。刘某照顾家人弟子,远走高飞,隐居外洋,有生之日,绝足不履中原一寸地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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