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名恶棍还想赢他的钱,忙道:“好!我给你去当。”捧剑而去。

令狐冲唯唯否否,全不置答。他倒不是对王伯奋有何恶感,只是见王家如此豪奢,本身一个穷小子和之比拟,当真是一个天上,一个地下。林平之一到外公家,便即换上蜀锦长袍,他原秘闻貌俊美,这一穿戴,更加显得繁华美妙,丰神如玉。令狐冲一见之下,更不由得自惭形秽,深思:“莫说小师妹在山上时便已跟他相好,就算她始终对我如昔,跟了我这穷光蛋,一世又有甚么出息?”他一颗心交来回回,尽是在岳灵珊身上缠绕,非论王伯奋跟他说甚么话,天然都听而不闻了。

当晚王元霸叫来两子,关上了书房门,与岳不群佳耦议论福威镖局给青城派挑散、女后代婿为余沧海及木岑岭害死、此后如何报仇雪耻之事。岳不群慨然直言,青城派人多势众,五岳剑派内部又有纷争,现在起衅,一定能占上风,今后如须出一份力,华山派高低义不容辞。王元霸父子和林平之齐向岳不群佳耦伸谢,两家直说到深夜方散。

王元霸大声道:“‘金刀无敌’这四个字,在岳大掌门面前谁也不准提。谁要提到了,那不是捧我,而是损我王元霸来着。岳先生,你收留我的外孙,恩同再造,我们华山派和金刀门今后便是一家,哥儿俩再也休分相互。来来来,大师到我家去,不住他一年半载的,谁也不准分开洛阳一步。岳大掌门,我老儿亲身给你背行李去。”

筵席散后,岳不群叮嘱劳德诺而后不成跟从令狐冲,只暗中留意便是。

岳不群笑道:“鄙人佳耦带了徒儿出外游历探友,以增见闻,第一名要拜访的,便是中州大侠、金刀无敌王老爷子。我们这几十个不速之客,可来得卤莽了。”

令狐冲内心深处,对“金刀王家”本就很有恶感,又听他左一个“金刀王家”,右一个“金刀王家”,倒似“金刀王家”乃武林中权势薰天的大朱门普通,忍不住脱口而出:“对于几个地痞地痞,原用得着金刀王家。”他话一出口,已然悔怨,正想道歉,王家驹神采已沉了下来,道:“令狐兄,你这是甚么话?那日若不是我和哥哥赶散了这七个地痞地痞,你本日另有命在么?”令狐冲淡淡一笑,道:“是啊!原要多谢两位的拯救之恩。”

岳不群看二人时,见兄弟俩都身材甚高,只王仲强要肥胖很多。两人太阳穴高高鼓起,手上筋骨凸起,明显内功外功成就都甚了得。岳不群向众弟子道:“大师过来拜见王老爷子和二位师叔。金刀门武功威震中原,我们华山派的上代祖师,向来对金刀门便极推许。此后大师得王老爷子和二位师叔指导,必然大有进益。”

连续数日,他便和这群恶棍打赌喝酒,头几日手气不错,赢了几两,第四日上却一败涂地,四十几两银子输得干清干净。那些恶棍便不准他再赌。令狐冲肝火上冲,尽管叫酒喝,喝得几壶,店小二道:“小伙子,你输光了钱,这酒帐如何还?”令狐冲道:“欠一欠,明日来还。”店小二点头道:“小店本小利薄,嫡亲老友,概不赊欠!”令狐冲大怒,喝道:“你欺负小爷没钱么?”店小二笑道:“不管你是小爷、老爷,有钱便卖,无钱不赊。”

王元霸笑道:“不敢当,不敢当!”王伯奋、王仲强各还了半礼。

王元霸转头向身后两个儿子道:“伯奋、仲强,快向岳师叔、岳师母叩首。”王伯奋、王仲强齐声承诺,屈膝下拜。岳不群佳耦忙跪下行礼,说道:“我们平辈相称,‘师叔’二字,如何克当?就从平之身上算来,我们也是平辈。”王伯奋、王仲强二人在鄂豫一带武林中名头甚响,对岳不群虽夙来佩服,但向他叩首毕竟不肯,只是父命不成违,勉强跪倒,见岳不群佳耦叩首行礼,心下甚喜。四人交拜了站起。

令狐冲坐在第二席上,由王伯奋作仆人相陪。酒过三巡,王伯奋见他神情冷酷,问他三句,常常只答一句,显是对本身老迈瞧不在眼里,又想起先前在客店当中,此人对本身父子连头也未曾磕一个,四十两银子的见面礼倒是诚恳不客气的收了,不由得悄悄活力,谈到武功上头,便旁敲侧击,提了几个疑问向他就教考问。

劳德诺到店房中扶了令狐冲出来。令狐冲脚步踉跄,见了王元霸与王氏兄弟也不叩首,只深深作揖,说道:“弟子令狐冲,拜见王老爷子、两位师叔。”

林平之站在一旁,将华山群弟子一一贯外公通名。王元霸手面豪阔,早就备下每人一份四十两银子的见面礼,由王氏兄弟一一分拨。

一个女子声音俄然叫道:“咦,这不是大师哥么?”恰是岳灵珊。另一人道:“我瞧瞧去!”倒是林平之。他翻身上马,扳过令狐冲的身子,惊道:“大师哥,你如何啦?”令狐冲摇点头,苦笑道:“喝醉啦!赌输啦!”林平之忙将他抱起,扶上马背。

到得王家,但见房舍高大,朱红漆的大门,门上两个大铜环,擦得晶光雪亮,八名壮汉垂手在大门外服侍。一进大门,见梁上悬着一块黑漆大匾,写着“见义勇为”四个金字,上面落款是河南省的巡抚或人。

王家家人轰声承诺,上来倒酒。令狐冲平生当中,人家给他斟酒,那可从未拒却过,当下酒到碗干,又喝了五六大碗,酒气涌将上来,将身前的杯筷都拂到了地下。

令狐冲回到王元霸府中,将养了数日,这才垂垂病愈。岳不群佳耦传闻他跟恶棍打赌,输了钱打斗,甚是气恼,也不来看他。

王元霸为人开朗,丧女之痛随即禁止,哈哈一笑,说道:“令爱这么才貌双全,要找一名少年豪杰来配对儿,可还真不轻易。”

洛阳是数朝都城,范围宏伟,商店却不甚繁华。令狐冲识字未几,于当代史事所知有限,见到洛阳城内各种名胜古迹,茫然不明来源,看得毫无兴味。信步走进一条冷巷,见七八名恶棍正在一家小旅店中赌骰子。他挤身出来,摸出王元霸昨日所给的见面礼封包,取出银子,便和他们呼么喝六的赌了起来。到得傍晚,在这家小旅店中喝得醺醺而归。

一出店门,外边车辆坐骑早已预备安妥。女眷坐车,男客乘马,车辆帷幄富丽,牲口鞍辔光鲜。自林平之去报讯到王元霸客店迎宾,还不到一个时候,匆急之间,车马便已齐备,单此一节,便知金刀王家在洛阳的阵容。

店小二便又端了两壶酒上来。令狐冲喝干了一壶,那恶棍已拿了几块碎银子返来,道:“一共当了三两四钱银子。”将银子和当票都塞了给他。令狐冲一掂银子,连三两也不到,当下也未几说,又和众恶棍赌了起来。赌到傍晚,连喝酒带输,二两余银子又不知去处。

劳德诺和林平之同时抢过来扶住令狐冲。林平之道:“大师哥,我扶你歇歇去!”令狐冲道:“我……我没醉,我还要喝酒,拿酒来。”林平之道:“是,是,快拿酒来。”令狐冲醉眼斜睨,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小林子,怎地不去陪小师妹?拉着我干么?多事!”劳德诺低声道:“大师哥,我们歇歇去,这里人多,别胡说话!”令狐冲怒道:“我胡说甚么了?师父派你来监督我、看牢我,你……你找到了甚么根据?就算没有,也好假造些去奉迎师父啊!”劳德诺恐怕他醉后更加口不择言,和林平之二人摆布搀扶,硬生生将他架入掉队配房中歇息。

这一晚王元霸大排筵席,宴请岳不群师徒,不但广请洛阳武林中着名之士相陪,来宾当中另有很多的士绅名流、富商大贾。

令狐冲手中无剑,又力量全失,给几名恶棍按在地下,拳打足踢,半晌间便给打得鼻青目肿。忽听得马蹄声响,有几骑马颠末身边,顿时有人喝道:“让开,让开!”挥起马鞭,将众恶棍赶散。令狐冲俯伏在地,再也爬不起来。

令狐冲是华山派大弟子,远来男宾当中,除岳不群外便以他居长。世人见他衣衫褴褛,神情颓废,均悄悄纳罕。但武林中奇特异行之士甚多,丐帮的首级妙手便个个穿得破褴褛烂,众来宾心想此人既是华山派首徒,自非平常,都对他甚为客气。

只见那王元霸已有七十来岁,满面红光,颚下一丛长长的白须飘在胸前,精力矍铄,左手呛啷啷的转着两枚鹅蛋大小的金胆。武林中人手玩铁胆,甚是平常,但均是镔铁或纯钢所铸,王元霸手中所握的倒是两枚黄澄澄的金胆,比之铁胆固重了一倍不足,并且大显华贵之气。他一见岳不群,便哈哈大笑,说道:“幸会,幸会!岳大掌门名满武林,小老儿十多年来无日不在思念,本日来到洛阳,当真是中州武林的大丧事。”说着握住了岳不群的右手连连摇摆,欢乐之情,甚是朴拙。

令狐冲这么一呕,大厅上数百对目光都向他射来。岳不群佳耦皱起了眉头,心想:“这孩子便是上不得台盘,在这很多高朋之前出丑。”

岳夫人、王伯奋、王仲强以及华山众弟子在后相随。

岳不群皱眉道:“如何不叩首?”王元霸早听得外孙禀告,知令狐冲身上有伤,笑道:“令狐贤侄身子不适,不消多礼了。岳老弟,你华山派内功向称五岳剑派中第一,酒量必然惊人,来,我和你喝十大碗去。”说着挽了岳不群的手,走出客店。

到第五日上,王仲强的小儿子王家驹兴冲冲的走进房来,说道:“令狐大哥,我本日给你出了一口恶气。那日打你的七个恶棍,我都已找了来,狠狠的给抽了一顿鞭子。”

令狐冲向身边一名恶棍陈歪嘴道:“借三两银子来,赢了更加还你。”陈歪嘴笑道:“输了呢?”令狐冲道:“输了?明天还你。”陈歪嘴道:“谅你这小子家里也没银子,输了拿甚么来还?卖老婆么?卖妹子么?”令狐冲大怒,反手便是一记耳光,这时酒意早有了八九分,顺手便将他身前的几两银子都抢了过来。陈歪嘴叫道:“反了,反了!这小子是强盗。”众恶棍本是一伙,一拥而上,七八个拳头齐往令狐冲身上号召。

众弟子齐声应道:“是!”顿时在客店的大堂中跪满了一地。

同席的人都道:“令狐少侠醉了。喝杯热茶醒醒酒。”王伯奋笑道:“人家华山派掌门弟子,那有这么轻易醉的?令狐老弟,干了!”又跟他斟满了一碗酒。

林平之引见到岳灵珊时,王元霸笑嘻嘻的向岳不群道:“岳老弟,你这位令爱真是一表人才,可对了婆家没有啊?”岳不群笑道:“女孩儿年纪还小,再说,我们学武功的人家,大女人家整日价也是动刀抡剑,甚么女红烹调可都不会,又有谁家要她如许的野丫头?”王元霸笑道:“老弟说得太谦了,将门虎女,平凡人家的后辈自不敢攀附了。不过女孩儿家,学些闺门之事也是好的。”说到这里,声音放低了,非常喟然。岳不群知他是想起了在湖南去世的女儿,当即收起笑容,应道:“是!”

目睹令狐冲醉眼惺忪,酒意已有八分了,王伯奋笑道:“令狐老弟华山首徒,公然是豪杰出在少年,武功高,酒量也高。来人哪,换上大碗,给令狐少爷倒酒。”

令狐冲道:“那……那边醉了?干了!”举起酒碗,骨嘟骨嘟的喝下,倒有半碗酒倒在衣衿之上,俄然间身子一晃,张嘴大呕,腹中酒菜淋淋漓漓的吐满了一桌,酒汁残菜,四散熏人。同席之人一齐惊避,王伯奋却不住嘲笑。

岳不群听到他说“师父派你来监督我,你找到了甚么根据”这句话,饶是他涵养极好,也忍不住变色。王元霸笑道:“岳老弟,后生家酒醉后胡言乱语,理他何为?来来来,喝酒!”岳不群强笑道:“乡间孩子没见过世面,倒教王老爷子见笑了。”

王伯奋在中州一带武林当中,大家对他趋奉唯恐不及,这一晚却连碰了令狐冲这年青人几个钉子,依着他平时心性,早就要发作,只是一来念着死去了的姊姊,二来见父亲对华山派甚是尊敬,当下强抑肝火,接连向令狐冲敬酒。令狐冲酒到杯干,不知不觉已喝了四十来杯。他本来酒量甚宏,便百杯以上也不会醉,但此时内力已失,大大打了个扣头,兼之酒入愁肠,更加易醉,喝到四十余杯时已大有醺醺之意。王伯奋心想:“你这小子太也不通情面油滑,我外甥是你师弟,你就该当称我一声师叔或是世叔。你一声不叫,那也罢了,对我竟不睬不睬。你当我王伯奋是甚么人?好,本日灌醉了你,叫你在世人之前大大的出个丑。”

令狐冲这一醉,直到次日午后才醒,昨晚本身说过些甚么,却一句也不记得了。只觉头痛欲裂,见本身独睡一房,卧具甚是精洁。他踱出房来,众师弟一个也不见,一问下人,本来是在前面讲武厅上,和金刀门王家的子侄、弟子参议技艺。令狐冲心道:“我跟他们混在一块干甚么?不如到内里逛逛去。”当即扬长出门。

除了林平之、岳灵珊二人外,另有四骑马,顿时骑的是王伯奋的两个女儿和王仲强的两个儿子,是林平之的表兄弟姊妹。他六人一早便出来在洛阳各处寺观中玩耍,直到现在才纵情而归,那推测竟在这冷巷当中见令狐冲给人打得如此狼狈。那四人都大为讶异:“他华山派位列五岳剑派,爷爷常日提起,好生赞美,前数日和他们众弟子参议武功,也确各有不凡工夫。这令狐冲是华山派首徒,怎地连几个地痞地痞也打不过?”目睹他给打得鼻孔流血,又不是假的,这可真奇了?

岳不群忙道:“这个可不敢当。”

令狐冲回顾本身,衣衫褴褛,原不似是个有钱人模样,除了腰间一口长剑,更无他物,当即解下剑来,往桌上一抛,说道:“给我去当铺里当了。”

令狐冲对这件究竟在并不介怀,淡淡的道:“那也不必了。那日是我喝醉了酒,本来是我的不是。”王家驹道:“那如何成?你是我家的客人,不看僧面看佛面,我金刀王家的客人,怎能在洛阳城中教人打了不找回场子?这口气倘若不出,人家还能把我金刀王家瞧在眼里么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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