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船驶出十余丈,华山派众弟子便纷繁群情。有的说那绿竹翁武功深不成测,有的为了奉迎林平之和岳灵珊,却说这老儿一定有甚么本领,王氏兄弟本身不谨慎才摔入洛水当中,王仲强只是不肯跟这又老又贫的老头子普通见地,这才跃起相避。但他为安在半空中自卸双臂枢纽,可就难以解释了。
王仲强忍住疼痛,竭力跃上船头,吐了口唾沫,幸幸骂道:“这臭老儿,多数会使妖法!”王元霸喀喀两声,给儿子接上了枢纽,低声问道:“身上感觉如何?没受内伤么?”王仲强摇了点头。王元霸心下策画,凭本身本领,恐怕对于不了这白叟,若要岳不群脱手互助,胜了也不但采,干脆不提此事,含混畴昔。目睹绿竹翁缓缓远去,心头一股说不出的滋味,深思:“这老儿自是令狐冲的朋友,只因孙儿折断了令狐冲两条胳臂,他便来震断他父子三人的胳臂还帐,再加上些利钱。我在洛阳称雄一世,莫非到得老来,反要摔个大筋斗么?”
令狐冲道:“是,前辈教诲,令狐冲不敢或忘。”
他佳耦俩叮咛弟子日夜严加防备,但坐船自巩县四周入河,逆流东下,竟没半点不测。离洛阳越远,世人越放心,防备之心也垂垂懈了。
岳夫人道:“你说会有人上船来肇事?”
岳夫人点了点头,道:“他对冲儿仿佛甚好,不过也不像真的要对金刀王家肇事。”岳不群叹了口气,道:“但愿此事就此告终,不然王老爷子平生英名,只怕一定有好成果呢。”隔了半晌,又道:“我们固然走的是水道,大师仍谨慎点的好。”
王元霸眼望岳不群,说道:“岳先生,此人是甚么来源?老朽老眼昏花,可认不出这位高人。”岳不群道:“冲儿,他是谁?”令狐冲道:“他便是绿竹翁。”
王元霸和岳不群见这册子上所书确然满是操琴之法,此中有些怪字,明显也与那本《笑傲江湖之曲》中的怪字类似,固然心下疑窦不解,却也无话可说。岳不群道:“这位绿竹翁真人不露相,本来是武林中一名妙手。冲儿,你可知他是那一家那一派的?”他猜想令狐冲即使晓得,也不会据实以答,只是此人武功太高,若不问明秘闻,心下毕竟不安。公然令狐冲说道:“弟子只跟从这位前辈学琴,实不知他身负武功。”
目睹他双手手指刚要碰到绿竹翁背脊,俄然之间,他一个高大的身形腾空而起,飞出数丈。世人惊呼声中,他在半空中翻了半个筋斗,稳稳落地。倘若二人分从远处缓慢奔至,相撞时有一人如此飞了出去,倒也不奇,奇在王仲强站着不动,而绿竹翁缓缓走近,却蓦地间将他震飞,即连岳不群、王元霸这等妙手,也瞧不出这老翁使了甚么伎俩,竟这般将人震得飞出数丈以外。王仲强落下时身形稳实,绝无半分狼狈之态,不会武功之人还道他是自行跃起,显了一手重功。众仆人轿夫鼓掌喝采,大赞王家二老爷武功了得。但跟着便见他神采一变,额头冒汗,双臂明显软软的下垂,便不敢再喝采了。
岳不群凝睇着他,问道:“如何?”令狐冲道:“这位前辈不但给了我一张瑶琴,还抄了琴谱给我。”翻开琴谱,但见每一页都写满了簪花小楷,除了以琴字书明曲调以外,还详细列明指法、弦法,以及操琴的各种关窍,纸张墨色,均是全新,显是那婆婆刚写就的。令狐冲想到这位前辈对本身如此眷顾,心下打动,眼中泪光莹然,差点便掉下泪来。
王元霸和岳不群同时“哦”的一声。那日他们虽曾同赴冷巷,却未见绿竹翁之面,而独一识得绿竹翁的易师爷,在府门口送别后没到船埠来送行,是以谁都不识此人。
这一日将到开封,岳不群佳耦和众弟子谈起开封府的武林人物。岳不群道:“开封府虽是多数,但武风不盛,像华老镖头、海老拳师、豫中三英这些人,武功和名誉都并没甚么了不起。我们在开封看看名胜古迹便是,不必拜客探友,免得惊动听家。”
第十四回
王元霸叫道:“不成!”他在洛阳是有家有业之人,与平常武人大不不异。他两个孙儿年青力壮,若将这个衰翁一下子撞死了,官府查办起来那可后患无穷。偏生他坐在船舱当中,正和岳不群说话,来不及脱手禁止。
岳夫人目睹坐船顺风,行驶甚速,想到绿竹翁的诡异形貌、高强武功,心中思潮起伏,走到船头,抚玩风景。看了一会,忽听得丈夫的声音在耳畔说道:“你瞧那绿竹翁是甚么门道?”这句话恰是她要问丈夫的,他虽先行问起,岳夫人仍然问道:“你瞧他是甚么门道?”岳不群道:“这老儿行动诡异,手不动,足不抬,便将王家父子三人震得离身数丈,多数不是朴重武功。他将王家父子的双臂枢纽卸脱,跟那日冲儿被卸枢纽的部位全然不异,摆明是为冲儿报仇来着。”
王仲强见二子亏损,纵身跃登陆去,抢在绿竹翁面前,拦住了他来路。
令狐冲道:“是。”心中一酸,躬身向绿竹翁告别。只听得右首小舍中琴声响起,奏的恰是那〈有所思〉古曲。
但听得波的一声响,两兄弟的肩头已撞上了绿竹翁,蓦地里两条人影飞起,扑通扑通两响,王氏兄弟分从摆布摔入洛水。那老翁便如是个鼓足了气的大皮郛普通,王氏兄弟撞将上去,当即弹出。老翁本身却浑若无事,仍颤巍巍的一步步从跳板走到岸上。
王家骏、王家驹兄弟见他对一个身穿粗布衣衫的老头儿如此恭敬,而对名满江湖的金刀无敌王家爷爷却连正眼也不瞧上一眼,自是非常有气,若非碍着岳不群佳耦和华山派众师兄弟姊妹的面子,二人又要将令狐冲拉了出来,狠狠打他一顿,方出胸中恶气。
当下岳不群佳耦向王元霸和王伯奋、仲强兄弟拱手道别,起篙解缆,大船北驶。王元霸意兴索然,心下惴惴,唯恐绿竹翁再来挑衅。
舟中世人的目光都射在二人身上。但见绿竹翁一步步上前,王仲强微张双臂,挡在路心。垂垂二人越来越近,相距自一丈而五尺,自五尺而至三尺,绿竹翁又踏前一步,王仲强喝道:“去罢!”伸出双手,往他背上猛力抓落。
令狐冲与那婆婆相处多日,固然从未见过她一面,但从琴音说话当中,知她对本身非常体贴,无异亲人。只是她性子淡泊,偶尔说了一句体贴的话,当即杂以他语,显是不想让他晓得情意。这世上对令狐冲最体贴的,本来是岳不群佳耦、岳灵珊与陆大有四人,当今陆大有已死,岳灵珊经心全意放在林平之身上,师父师母对他又有了疑忌之意,他感觉真正的亲人,倒只要绿竹翁和那婆婆二人了。这一日中,他几次三番想跟绿竹翁陈述,要在这冷巷中留居,既学琴箫,又学竹匠之艺,不再回归华山派,但一想到岳灵珊的倩影,毕竟割舍不下,心想:“小师妹就算不睬睬我,我每日只见她一面,即使只见到她的背影,听到一句她的说话声音,也是好的。何况她又没不睬我?”
岳不群指着那蓝布包裹,问道:“他给了你些甚么?”令狐冲道:“弟子不知。”翻开包裹,暴露一具短琴,琴身陈腐,显是古物,琴尾刻着两个篆字“燕语”;另有一本册子,封面上写着“清心普善咒”五字。令狐冲胸口一热,“啊”的一声,叫了出来。
这时王伯奋已将两个侄儿枢纽脱臼处接上。两乘肩舆将两个湿淋淋的少年抬回府去。
王氏兄弟一落水,船上顿时一阵大乱,立时便有海员跳下水去,救了二人上来。此时方当春寒,洛水中虽已解冻,河水却仍极冷。王氏兄弟不识水性,早已喝了好几口河水,只冻得牙齿打战,狼狈之极。王元霸正诧异间,一看之下,更大吃一惊,只见两兄弟的四条胳臂,都在左臂肩枢纽和右臂肘枢纽处脱了臼,便如当日二人折断令狐冲的胳臂一模一样。两人一面呼痛,一面破口痛骂,四条手臂却软垂垂的悬在身边。
论杯
岳不群摇了点头,说道:“我们一向给蒙在鼓里,到底那晚这一十五名蒙面客是甚么路道,还是不明以是。我们在明,而仇敌在暗,前程一定会很承平呢。”他自执掌华山一派以来,从未碰到过甚么严峻波折,近月来却深觉前程多艰,但到底仇敌是谁,有甚么图谋,却半点摸不着秘闻,正因为愈是无着力处,愈是苦衷重重。
傍晚临别之际,对绿竹翁和那婆婆甚有迷恋之情,走到婆婆窗下,跪倒拜了几拜,模糊见竹帘当中,那婆婆却也跪倒行礼,听她说道:“我传你琴技,乃是酬谢你赠曲之德,令狐少君为何行此大礼?”令狐冲道:“前辈眷顾,岂仅传琴罢了?弟子中间铭感,永不敢忘。本日一别,不知何日得能再聆前辈雅奏。令狐冲但教不死,定当再来拜访婆婆和竹翁。”心中忽想:“他二人年纪老迈,不知另有几年可活,下次我来洛阳,一定再能见到。”言下想到人生如梦如露,不由得声音便哽咽了。
目睹绿竹翁交了那包裹后,从船头踏上跳板,要回到岸上,两兄弟使个眼色,分从摆布向绿竹翁挤了畴昔。二人一挺左肩,一挺右肩,只消悄悄一撞,这糟老头儿还不摔下洛水当中?固然岸边水浅淹不死他,却也大大削了令狐冲的面子。令狐冲见了,忙叫:“谨慎!”正要伸手去抓二人,蓦地想起本身功力全失,别说这一下抓不住王氏兄弟,就算抓上了也全无用处。他只一怔之间,目睹王氏兄弟已撞到了绿竹翁身上。
令狐冲应道:“是。”那婆婆当即传了乐谱指法,令狐冲用心影象。
那婆婆道:“令狐少君,临别之际,我有一言相劝。”
正热烈间,俄然一名敝衣老者走上船头,叫道:“令狐少君!”令狐冲见是绿竹翁,不由得一怔,忙迎上躬身施礼。绿竹翁道:“我姑姑命我将这件薄礼送给令狐少君。”说着双手奉上一个长长的包裹,承担布是印以白花的蓝色粗布。令狐冲躬身接过,说道:“前辈厚赐,弟子拜领。”说着连轮作揖。
岳灵珊奇道:“妈,甚么叫做‘杀人名医’?既会杀人,又怎会是名医?”
但那婆婆始终不说话,过了很久很久,才轻声说道:“江湖风波险恶,少君脾气仁厚,多多保重。”
自从那日王家骏、王家驹兄弟折断了令狐冲的手臂,令狐冲和王家祖孙三代不再交言,现在临别,他也是翻起了一双白眼,对他五人淡但是视,仿佛面前压根儿便没这个“金刀王家”普通。岳不群对这个大弟子甚感头痛,知他生性倔强,倘若硬要他向王元霸施礼告别,他当时师命难违,勉强顺服,过后多数会去处王家寻仇拆台,反而多肇事端,是以他自行向王元霸一再称谢,于令狐冲的无礼神态只作不见。
令狐冲冷眼旁观,见王家大箱小箱,大包小包,送给岳灵珊的礼品极多。一名名仆妇走上船来,呈上礼品,说道这是老太太送给岳女人路上吃的,又说这是大奶奶送给女人路上穿的,二奶奶送给女人船中戴的,的确便将岳灵珊当作了亲戚普通。岳灵珊欢然伸谢,说道:“啊哟,我怎穿得了这很多,吃得了这很多?”
令狐冲坐在后梢,也不去听众师弟师妹议论,自行翻阅琴谱,遵循书上所示,以指按捺琴弦,恐怕惊吵了师父师娘,只虚指作势,不敢弹奏出声。
岳夫人浅笑道:“开封府有一名大大驰名的人物,师哥怎地忘了?”岳不群道:“大大驰名?你说是……是谁?”岳夫人笑道:“‘医一人,杀一人。杀一人,医一人。医人杀人一样多,赢利亏本都不做。’那是谁啊?”岳不群浅笑道:“‘杀人名医’平一指,那自是大大驰名。不过此人脾气太怪,我们便去拜访,他也一定肯见。”岳夫人道:“是啊,不然冲儿一向内伤难愈,我们又来到了开封,该当去求这位杀人名医瞧瞧才是。”
令狐冲道:“弟子也这么想。只是师命难违。再说,我们他乡为客,也不能在人家家中久居。”那婆婆道:“那也说得是。”当下传授曲调指法,与昔日无异。
如此学了四日,第五日令狐冲又要到冷巷去学琴,劳德诺俄然仓促过来,说道:“大师哥,师父叮咛,我们明日要走了。”令狐冲一怔,道:“明日便走了?我……我……”想要说“我的琴曲还没学全呢”,话到口边,却又缩回。劳德诺道:“师娘叫你清算清算,明儿一早解缆。”
王元霸初见绿竹翁不动声色的将两个孙儿震得四条手臂脱臼,心下已非常惊奇,自忖这等本领本身固然也有,但使出之时定然非常威猛霸道,决不能如这老头儿那么举重若轻,也决不能如此迅捷,待见他又将儿子震飞卸臂,心下已非惊奇,而是大为骇然。他知次子已得本身武功真传,一手单刀当然使得沉稳狠辣,而拳脚上工夫和内功修为,也已不弱于本身丁壮之时,但二人一招未交,便给对方震飞,更不知不觉间给卸脱了双臂枢纽,那是平生从所未见之事,目睹儿子吃了亏,忙叫道:“仲强,过来!”
次日岳不群等一行向王元霸父子告别,坐舟沿洛水北上。王元霸祖孙五人直送到船上,川资酒菜,致送得非常丰厚。
绿竹翁仍弓腰曲背,低着头渐渐走去。王仲强喝道:“何方高人,到洛阳王家显技艺来着?”绿竹翁便如不闻,持续前行,渐渐走到王仲强身前。
令狐冲承诺了,当下快步来到绿竹小舍,向婆婆道:“弟子明日要告别了。”那婆婆一怔,半晌不语,隔了很久,才悄悄道:“去得这么急!你……你这一曲还没学全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