令狐冲笑道：“今后以后，我不叫你婆婆了，那我叫你甚么？”
那婆婆不语，过了一会，道：“便只咱二人在此，又叫甚么了？你一开口，天然就是跟我说话，莫非还会跟第二人说话不成？”令狐冲笑道：“偶然候我喜好自言自语，你可别曲解。”那婆婆哼了一声，道：“说话没点端庄，难怪你小师妹不要你。”
令狐冲道：“多谢大师美意，待长辈护送婆婆达到安然的地点，倘若幸运未死，当来少林寺拜见大师和掌门方丈。”方生脸现诧色，道：“你……你叫她婆婆？少侠，你是王谢朴重高弟，不成和妖邪一流为伍。老衲好言相劝，少侠还须三思。”令狐冲道：“男人汉一言既出，岂能失期于人？”
令狐冲道：“你如不平老衲人这颗药丸，我恐怕一步也爬不动。”
令狐冲一凛，想起她勒令数十名大汉自剜双目、往东海蟠龙岛上放逐之事，不敢再跟她谈笑，随即想起：“她小小年纪，一举手间便杀了少林派的四名弟子，武功如此高强，行事又这等狠辣，真令人难信就是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女人。”
水中倒影，背心感受，都在跟他说这女人已然晕了畴昔，令狐冲想要转过身来，将她扶起，但满身软绵绵地，连抬一根手指的力量也无。他犹似身入梦境，看到清溪中秀美的容颜，恰又如身在瑶池，只想：“我是死了吗？这已经升了天吗？”
令狐冲的目光和她脸颊相距不到一尺，只见她肌肤白得便如透明普通，模糊透出来一层晕红，说道：“害得我婆婆长、婆婆短的一起叫你。哼，真不害臊，你做我妹子也还嫌小，偏想做人家婆婆！要做婆婆，再过八十年啦！”
令狐冲回过手臂，将方生大师所给的那颗药丸递了畴昔，说道：“这位少林高僧当真了不起，婆婆，你杀他门下弟子四人，他反而省下治伤灵药给你，宁肯本身不平。他刚才跟你相斗，只怕也未出尽力。”那婆婆怒道：“呸！他未出尽力，怎地又将我打伤了？这些人自居王谢朴重，假惺惺的冒充好人，我才不瞧在眼里呢。”令狐冲道：“婆婆，你把这颗药服下罢。我服了以后，确是感觉胸腹间舒畅了些。”那婆婆应了一声，却不来取。
那婆婆叹道：“你身受重伤，朝不保夕，恰好另有这么好兴趣来讲笑。如此惫懒家伙，世所罕见。”令狐冲将药丸悄悄向后一抛，道：“你快吃了罢。”那婆婆道：“哼，凡是自居王谢朴重之徒，就没一个好东西，我吃了少林派的药丸，没的污了我嘴。”
那婆婆道：“又来胡说八道了。我不平药丸，为甚么你便爬不动？”令狐冲道：“半点也不是胡说。你不平药，身上的伤就不易好，没精力操琴，我心中一急，那边还会有力量爬畴昔？别说爬畴昔，连躺在这里也没力量。”那婆婆嗤的一声笑，说道：“躺在这里也得有力量？”令狐冲道：“这个天然！这里是一片斜坡，我若不使力量，顿时滚了下去，摔入上面的山涧，就不摔死，也淹死了。”
令狐冲坐在地下只是喘气，满身酸痛，转动不得，道：“婆婆，你……你还好罢？”
令狐冲只觉头晕目炫，实难支撑，因而拾起两颗药丸，服了一颗。
那婆婆道：“又是婆婆！你一辈子没叫过人‘婆婆’，是不是？这等叫不厌？”
那女人明知他是用心改口，却也不便相驳，只怕他越说越刺耳。她倚在令狐冲怀中，闻到他身上激烈的男人气味，心中烦乱已极，要想挣扎着站起家来，说甚么也没力量，红着脸道：“喂，你推我一把！”令狐冲道：“推你一把干甚么？”那女人道：“我们这模样……这模样……成甚么模样？”令狐冲笑道：“公公婆婆，那便是这个模样了。”
那婆婆道：“你就是一张嘴甜，说话教人欢畅。难怪连五毒教蓝凤凰那样的人物，也对你赞不断口。好啦，你走不动，我也走不动，明天只幸亏那边山崖之下歇宿，也不知本日会不会死。”令狐冲浅笑道：“本日不死，也不知明日会不会死，明日不死，也不知后日会不会死。”那婆婆道：“少说废话。你渐渐爬畴昔，我随后过来。”
令狐冲叹了一口气，说道：“唉！我真傻，实在早该晓得了。”
那女人笑问：“早该晓得甚么？”令狐冲道：“你说话声音这么好听，世上那有八十岁的婆婆，话声是这般清脆柔滑的？”那女人笑道：“我声音又粗糙，又嘶嘎，就像是乌鸦普通，难怪你当我是个老太婆。”令狐冲道：“你的声音像乌鸦？唉，时世大分歧了，本日世上的乌鸦，本来叫声比黄莺儿还好听。”
令狐冲道：“长辈的伤治不好啦，还服甚么药！另一颗大师你本身服罢。”
那女人噗哧一笑，说道：“我几时说过本身是婆婆了？一向是你本身叫的。你不开口的叫‘婆婆’，刚才我还活力呢，叫你不要叫，你偏要叫，是不是？”
方生大师道：“没想到华山风清扬前辈的剑法，竟然世上另有传人。老衲当年曾受过风前辈的大恩，本日之事，老衲……老衲没法自作主张。”渐渐伸手到僧袍中摸出一个纸包，打了开来，内里有两颗龙眼大小的丸药，说道：“这是少林寺的疗伤灵药，你服下一丸。”微一游移，又道：“另一丸给了那女子。”
只听得身后簌簌声响，那婆婆从灌木丛中出来，说道：“死不了！你跟这老衲人去罢。他说能疗你内伤，少林派内功心法当世无匹，你为甚么不去？”
过了很久，只听得背后那女人嘤咛一声，说道：“你到底是吓我呢，还是真的……真的不想活了？”
令狐冲已喝了好几口涧水，面前金星乱舞，定了定神，只见清澈的涧水当中，映上来两个倒影，一个妙龄女人正抓着本身背心。
令狐冲“啊哟”一声大呼，身子向左一侧，顺着斜坡，骨碌碌的便向山涧滚了下去。那婆婆大吃一惊，叫道：“谨慎！”令狐冲持续向下转动，这斜坡并不甚陡，但却甚长，令狐冲滚了好一会才滚到涧边，手脚力撑，便止住了。
令狐冲一听到她说话之声，不由大吃一惊，这声音便和那婆婆一模一样，他骇异之下，身子发颤，道：“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那女人道：“你甚么？我偏不吃老衲人的臭药丸，你寻死给我看啊。”令狐冲道：“婆婆，本来你是个……是个挺斑斓的小……小女人。”
令狐冲笑道：“你是婆婆，我是公公，咱两个公公婆婆，岂不是……”他生性不羁，口没遮拦，正要说“岂不是一对儿”，突见那女人双眉一蹙，脸有喜色，仓猝开口。
令狐冲感到那女人柔嫩的躯体，又觉她一头长发拂在本身脸上，不由得心下一片茫然。再看水中倒影时，见到那女人的半边面庞，双目紧闭，睫毛甚长，固然倒影瞧不清楚，但明显面貌娟秀绝伦，不过十七八岁年纪。
方生大师叹道：“好！老衲在少林寺等待少侠到来。”向地下四具尸身看了一眼，说道：“四具臭皮郛，葬也罢，不葬也罢，离此尘凡，一了百了。”回身缓缓迈步而去。
那婆婆在高处见到他摔入山涧，心中一急，便也顺着斜坡滚落，滚到令狐冲身畔，左手抓住了他左足踝。她喘气几下，伸右手抓住他背心，将他湿淋淋的提起。
令狐冲心想这话倒也不假，但给她骗了这么久，本身成了个大傻瓜，心下老是不忿，道：“你不准我看你脸，就是用心哄人。倘若我跟你面劈面，莫非我还会叫你婆婆不成？你在洛阳就在骗我啦，通同了绿竹翁那老头子，要他叫你姑姑。他都这么老了，你既是他姑姑，我岂不是非叫你婆婆不成？”那女人笑道：“绿竹翁的师父，叫我爸爸做师叔，那么绿竹翁该叫我甚么？”令狐冲一怔，迟游移疑的道：“你当真是绿竹翁的姑姑？”那女人道：“绿竹翁这小子又不是甚么了不起的大人物，我为甚么要冒充他姑姑？做姑姑有甚么好？”
令狐冲颤巍巍的站起家来，想要爬上斜坡，但顺势下滚甚易，再爬将上去，委实难如登天，只走得两步，腿上一软，一个踉跄，扑通一声，当真摔入了山涧。
令狐冲道：“婆婆……”那婆婆道：“面前只要你我二人，怎地‘婆婆，婆婆’的叫个不休？少叫几句成不成？”令狐冲笑道：“是。少叫几句，有甚么不成？你如何不平药丸？”那婆婆道：“你既说少林派的疗伤灵丹好，说我给你的伤药不好，那你何不将老衲人这颗药丸一并吃了？”令狐冲道：“啊哟，我几时说过你的伤药不好，那不是冤枉人吗？再说，少林派的伤药好，恰是要你服了，能够早些有力量走路。”那婆婆道：“你嫌陪着我气闷，是不是？那你本身固然走啊，我又没留着你。”
这句话可刺中了令狐冲心中的创伤，他胸口一酸，不自禁的想到：“小师妹不喜好我而喜好林师弟，只怕当真为了我措告别事没点端庄，乃至她不肯以毕生相托？是了，林师弟循规蹈矩，确是个君子君子，跟我师父再像也没有了。别说小师妹，倘若我是女子，也会喜好他而不要我这没点端庄的无行荡子令狐冲。唉，令狐冲啊令狐冲，你喝酒混闹，不守门规，委实不成救药。我跟采花悍贼田伯光交友，在衡山倡寮中睡觉，小师妹必然大大的不欢畅。”
那女人惊道：“你如何晓得？你……你这说话不算数的小子，你偷看过了？”一低头，见到山涧中本身清清楚楚的倒影，正依偎在令狐冲背上，顿时羞不成抑，忙挣扎着站起，刚站直身子，膝间一软，又摔在他怀中，支撑了几下，又欲晕倒，只得不动。令狐冲心中奇特之极，说道：“你为甚么装成个老婆婆来骗我？冒充长辈，害得我……害得我……”那女人道：“害得你甚么？”
那女人听他奖饰本身，脸上一红，心中大乐，笑道：“好啦，令狐公公，令狐爷爷。你叫了我这么久婆婆，我也叫还你几声。这可不亏损、不活力了罢？”
那婆婆听他不说话了，问道：“如何？我这句话伤了你吗？你活力了，是不是？”令狐冲道：“没活力。你说得对，我说话没点端庄，行事也没点端庄，难怪小师妹不喜好我，师父、师娘也都不喜好我。”那婆婆道：“你不消难过，你师父、师娘、小师妹不喜好你，莫非……莫非世上便没旁人喜好你了？”这句话说得甚是和顺，充满了安慰之意。
令狐冲大是感激，胸口一热，喉头似是塞住了，说道：“婆婆，你待我这么好，就算世上再没别人喜好我，也……也没有甚么！”
那婆婆道：“倘若我现在身上无伤，你便舍我而去了，是不是？”令狐冲一怔，笑道：“婆婆倘若不嫌我后生无知，要我相伴，令狐冲便在你身畔谈谈说说。就只怕我此人生性卤莽，肆意妄为，过不了几天，婆婆便不肯跟我说话了。”那婆婆嗯了一声。
那婆婆叫道：“喂，喂，你如何啦？”令狐冲脸上、手上给地下尖石割得鲜血淋漓，忍痛不出声。那婆婆叫道：“好啦，我吃老衲人的臭药丸便了，你……你上来罢。”
那女人怒道：“你胡说八道些甚么？”令狐冲道：“我说咱两个做了公公婆婆，岂不是……岂不是都成为武林中的前辈高人？”
他一呆之下，俄然听得身后那女人“哇”的一声，吐出一大口鲜血，热烘烘的都吐在他颈中，同时伏在他背上，便如瘫痪了普通。
方生大师念毕经文，向令狐冲道：“少侠，风前辈‘独孤九剑’的传人，决不会是妖邪一派，你侠义心肠，按理不该非命。只是你身上内伤非常奇特，非药石可治，须当修习高深内功，方能保命。依老衲之见，你随我去少林寺，由老衲哀告掌门师兄，将少林派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相授，当能疗你内伤。”他咳嗽了几声，又道：“修习这门内功，讲究缘法，老衲却于此无缘。少林派掌门师兄胸怀泛博，或能与少侠有缘，传此心法。”
那女人哼的一声，厉声道：“你再胡言乱语，瞧我不杀了你！”
方生大师摇了点头，道：“不消。”将两颗药丸放在令狐冲身前，瞧着觉月、辛国梁等四具尸身，神采凄然，举起手掌，轻声诵念“往生咒”，垂垂的容色转和，到厥后脸上竟似覆盖了一层圣光，当真唯有“大慈大悲”四字，方足描述。
令狐冲笑道：“哈哈就是哈哈，何况，我就算能走，也不想走，除非你跟我一起走。”他本来对那婆婆说话甚为恭谨有礼，但她乱发脾气，不讲事理，他也就猖獗起来。岂知那婆婆却不活力，俄然一言不发，不知在想甚么苦衷。令狐冲道：“婆婆……”
他奇特之极：“这女人是谁？怎地俄然有如许一个女人前来救我？”
令狐冲道：“说过了的话，可不能不算。”当时二人相距已远，令狐冲中气不敷，话声不能及远。那婆婆模糊约约的只听到一些声音，却不知他说些甚么，问道：“你说甚么？”令狐冲道：“我……我……”气喘不已。那婆婆道：“快上来！我承诺你吃药丸便是。”
令狐冲道：“我说过护送婆婆，天然护送到底。”那婆婆道：“你身上有伤，还护送甚么？”令狐冲笑道：“你也有伤，大师走着瞧罢！”那婆婆道：“我是妖邪外道，你是王谢弟子，跟我混在一起，没的废弛了你王谢弟子的令誉。”令狐冲道：“我本来就没名誉，管他旁人说甚短长？婆婆，你待我极好，令狐冲可不是不知好歹之人。你现在身受重伤，我倘若舍你而去，还算是人么？”
令狐冲心想：“怎地婆婆现在脾气如许大，老是跟我闹别扭？是了，她受伤不轻，身子不适，脾气天然大了，原也怪她不得。”笑道：“我现在是半步也走不动了，就算想走，也走不了。何况……何况……哈哈……”那婆婆怒道：“何况甚么？又哈哈甚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