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证道:“少侠请坐。听方生师弟说道,少侠剑术精绝,已深得华山前辈风老先生的真传,实乃可喜可贺。”令狐冲道:“不敢。”方证道:“风老先生归隐已久,老衲只道他白叟家已然去世,本来尚在人间,令人闻之不堪之喜。”令狐冲道:“是。”

他泪眼恍惚中,只见方证、方生二僧脸上均有怜悯之色,俄然想起刘正风要金盆洗手,退出武林,只因交友了魔教长老曲洋,终究命丧嵩山派之手,可见正邪不两立,连刘正风如此艺高势大之人,尚且不免,何况本身如许一个伶仃无援、卑不敷道、重伤病笃的少年?更何况五霸冈上群邪集会,闹出如许大的事来?

方生看后,也大出料想以外,想不出甚么言语来安抚令狐冲,当下将手札交还方证,见令狐冲泪流满脸,叹道:“少侠,你与黑木崖上的人来往,原是不该。”

方生神采惶然,站起家来,恭恭敬敬的道:“师兄教诲的是。”

令狐冲道:“是。长辈无此福缘,不敢妄自干求。”

过了一会,方证又道:“老祖圆寂以后,二祖在老祖的蒲团之旁见到一卷经文,那便是《易筋经》了。这卷经文义理通俗,二祖苦读研讨,不成得解,心想达摩老祖面壁九年,在石壁畔遗留此经,固然经文寥寥,必然非同小可,因而遍历名山,访寻高僧,求解妙谛。但二祖当时已是得道高僧,他白叟家苦思深虑而不成解,世上欲求聪明精深更胜于他的大德,那也可贵很了。是以用时二十余载,经文秘义,终未能彰。一日,二祖以绝大法缘,在四川峨嵋山得晤梵僧般刺密谛,讲谈梵学,大相投机。二祖取出《易筋经》来,和般刺密谛共同研读参究。二位高僧在峨嵋金顶相互开导,经七七四十九日,终究豁然贯穿。”

令狐冲吃了一惊,颤声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如何已不是华山派门下?”

令狐冲感觉这张脸好生熟谙,迷怅惘惘的看了他一会,见此人头上无发,烧有香疤,是个和尚,模糊约约想了起来,说道:“你……你是方……方……大师……”

方证道:“传闻岳先生、岳夫人和华山派群弟子,眼下都在福建。”

方生大师道:“令狐少侠颠末两个多月来保养,已好很多了。”令狐冲又是一惊:“本来我昏倒不醒,已有两个多月,我还道只二十多天的事。”

方证又道:“只因这易筋经具如此能力,是以数百年来非其人不传,非有缘不传,即使是本派出类拔萃的弟子,若无福缘,也不获传授。便如方生师弟,他武功既高,持戒亦复精严,乃本寺了不起的人物,却未获上代师父传授此经。”

令狐冲连连点头,感觉这事理公然广博高深,微风清扬所说的剑理很有相通处。

方证抬开端来,说道:“说甚么大恩大德,深仇大恨?恩德是缘,仇恨亦是缘,仇恨不成固执,恩德亦不必固执。尘凡之事,皆如过眼云烟,百岁以后,更有甚么恩德仇怨?”方生应道:“是,多谢师兄指导。”

方生合什赞道:“阿弥陀佛,善哉善哉!”

方证道:“诸家朴重掌门人想必都已接到尊师此信,传谕门下。你就算身上无伤,只须出得此门,江湖之上,步步波折,诸凡朴重门下弟子,无不以你为敌。”

“华山派掌门岳不群顿首,书呈少林派掌门大师座前:猥以不德,执掌华山流派。久疏问候,乃阕浊音。顷以敝派逆徒令狐冲,本性恶劣,屡犯门规,比来更交友妖孽,与匪报酬伍,宣称与之有福共享,有难同当。不群无能,虽加严训痛惩,迄无显效。为维系武林正气,朴重清誉,兹将逆徒令狐冲逐出本派门墙。自今而后,该逆徒非复敝派弟子,若再有勾搭淫邪、为祸江湖之举,祈我朴重诸友共诛之,不群感激无已。临书惶愧,言不尽意,祈大师谅之。”

待得醒转,只见身在方生大师怀中,令狐冲支撑着站起,忍不住放声大哭。方生问道:“少侠何故哀痛?莫非尊师有甚不测么?”令狐冲将书牍递过,哽咽道:“大师请看。”方生接了过来,只见信上写道:

令狐冲双手接住,只觉满身一震,不由骇然:“这位方丈大师公然内功深不成测,单凭这薄薄一封信,竟然便能传过来这等浑厚内力。”见信封上盖着“华山派掌门之印”的朱钤,上书“谨呈少林派掌门大师”,九个字间架端方,笔致凝重,恰是师父岳不群的亲笔。令狐冲模糊感到大事不妙,双手发颤,抽出信纸,看了一遍,真难信赖世上竟有此事,又看了一遍,登觉天旋地转,咕咚一声,跌倒在地。

一到室外,阳光刺眼,竟如进入了另一个六合,精力为之一爽。

令狐冲“哦”了一声,心想:“本来《易筋经》有这等大来头。”

方证又道:“易筋经的工夫圜一身之头绪,系五脏之精力,周而不散,行而不竭,气自内生,血从外润。练成此经后,心动而力发,一攒一放,自但是施,不觉其出而自出,如潮之涨,似雷之发。少侠,练那易筋经,便如一叶小舟于大海巨涛当中,怒浪彭湃之际,小舟天然抛高伏低,何尝用力?若要用力,又那有力道可用?又从那边用起?”

方证缓缓说道:“佛门后辈,慈悲为本,既知少侠负此内伤,自当经心救解。那《易筋经》神功,乃东土禅宗初祖达摩老祖所创,禅宗二祖慧可大师得之于老祖。慧可大师本来法名神光,是洛阳人氏,幼通孔老之学,尤精玄理。达摩老祖驻锡本寺之时,神光大师来寺请益。达摩老祖见他所学驳杂,先入之见甚深,自恃聪明,难悟禅理,当下拒不收纳。神光大师苦求很久,始终未得其门而入,当即提起剑来,将本身左臂砍断了。”

令狐冲站起家来,说道:“多承方丈大师美意,长辈感激不尽,只是长辈身属华山派门下,不便另投明师。”方证微微一笑,说道:“我所说的大停滞,便是指此而言。少侠,你眼下已不是华山弟子了,你本身只怕还不晓得。”

方证说道:“达摩老祖见他这等诚恳,这才将他收为弟子,改名慧可,终得接受达摩老祖衣钵,传禅宗法统。二祖跟着达摩老祖所学的,乃是佛法大道,依《楞伽经》而明心见性。我宗武功之名虽传播天下,实则那是末学,殊不敷道。达摩老祖当年只传授弟子们一些强身健体的法门罢了。身健则心灵,心灵则易悟。但后代门下弟子常常迷于武学,乃至舍本逐末,不体老祖当年传授武功的主旨,可叹,可叹。”说着连连点头。

令狐冲“啊”的一声,心道:“这位神光大师求法学道,竟如此刚毅。”

方证缓缓的道:“苦海无边,转头是岸。纵是十恶不赦的奸人,只须心存悔过,佛门亦来者不拒。你年纪尚轻,一时出错,误交匪人,莫非就此便无改过之路?你与华山派的干系已然一刀两断,此后在我少林门下,痛改前非,再世为人,武林当中,谅来也不见得有甚么人能与你难堪。”他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,却自有一股严肃气象。

方生道:“你感觉如何?”令狐冲道:“我好些了。我……我在那边?”方生道:“你是在少林寺中。”令狐冲大为诧异,问道:“我……我在少林寺中?盈盈呢?我如何会到少林寺来?”方生浅笑道:“你神智刚复苏了些,不成多耗心神,以免伤势更有反覆。统统今后渐渐再说。”

方证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来,道:“请少侠过目。”手掌悄悄一送,那信便向令狐冲身前平平飞来。

穿过三条长廊,来到一间石屋以外。方生向屋外的小沙弥道:“方生有事求见方丈师兄。”小沙弥出来禀报了,随即回身出来,合什道:“方丈有请。”

令狐冲拜毕,在方生下首的蒲团上坐了,只见那方证方丈容颜肥胖,神采慈和,也瞧不出有多少年纪,心下悄悄纳罕:“想不到这位名震当世的高僧,竟如此貌不惊人,若非事前得知,有谁会料获得他是武林中第一大派的掌门。”

方证缓缓说道:“少侠受伤以后,为人所误,乃至体内注有多种非常真气,难以化去,方生师弟已为老衲详告。老衲细心参详,唯有修习敝派内功机密《易筋经》,方能以本身功力慢慢化去,若以外力加强少侠之体,虽能延得一时之命,实则乃饮鸩止渴,为患更深。方生师弟两个月来以内力延你性命,但是他的真气注入你体内以后,你身材中可又多了一道异种真气了。少侠试一运气,便当自知。”令狐冲微一运气,果觉丹田中内息彭湃,难以按捺,剧痛攻心,顿时身子摇摆,额头汗水涔涔而下。

方证方丈续道:“但那般刺密谛大师所阐发的,大略是禅宗梵学。直至十二年后,二祖在长安道上赶上一名精通武功的年青人,议论三日三晚,才将《易筋经》中的武学秘奥尽数贯穿。”他顿了一顿,说道:“那位年青人,便是唐朝建国大功臣,厥后帮手太宗,安定突厥,出将入相,爵封卫公的李靖。李卫公建不世奇功,想来也是从《易筋经》中获得了很多教益。”

方证道:“师弟,你本性固执,统统事物拘泥实相,于‘空、无相、无作’这三摆脱门的至理,始终未曾参透,了存亡这一关,也就勘不破。不是我不肯传你《易筋经》,实是怕你研习这门上乘武学以后,沉迷此中,于参禅的正业不免荒废。”

而后朝晚一次,方生来到斗室,以内力助他疗伤。过了十余日,令狐冲已能坐起,自用饮食,但每次问及盈盈的地点,以及本身何故能来到寺中,方生总浅笑不答。

方证点头道:“不然。少侠是有缘人。”

令狐冲跟在方生以后,走进室去,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老衲坐在中间一个蒲团上。方生躬身施礼,说道:“方生拜见方丈师兄,引见华山派首徒令狐冲令狐少侠。”令狐冲当即跪下,叩首礼拜。方证方丈微微欠身,右手一举,说道:“少侠少礼,请坐。”

令狐冲一怔,想起在那山涧之旁,盈盈也说过这么一番话。现在不但傍门左道之士要杀本身,而朴重门下亦大家以己为敌,当真天下虽大,却无容身之所;又想起师恩深重,师父师娘于本身向来便如父母普通,不但有传艺之德,更兼有哺育之恩,不料本身率性妄为,竟给逐出师门,猜想师父写这些手札时,心诽谤痛恐怕更在本身之上。一时又悲伤,又忸捏,恨不得一头便即撞死。

方生合什道:“老衲无能,致增少侠病苦。”令狐冲道:“大师说那边话来?大师为长辈经心极力,大耗清修之功。长辈二世为人,实拜大师再造之恩。”方生道:“不敢。风老先生昔年于老衲有大恩大德,老衲此举,亦不过酬谢风老先生之恩德于万一。”

方证微微点头,意示鼓励,过了半晌,见方生脸现浅笑,这才脸现忧色,又点了点头,转头向令狐冲道:“这中间本来另有一严峻停滞,现在却也跨畴昔了。自达摩老祖以来,这《易筋经》只传本寺弟子,不传外人,此例不能自老衲手中而破。是以少侠须得投我嵩山少林寺门下,为少林派俗家弟子。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少侠若不嫌弃,便归老衲门下,为‘国’字辈弟子,可改名为令狐国冲。”

方证道:“很好。”转头向令狐冲道:“少侠,尊师岳先生执掌华山一派,为人严明不阿,清名播于江湖,老衲向来非常佩服。”令狐冲站起家来,说道:“不敢。长辈身受重伤,不省人事,多蒙方生大师相救,本来已仲春不足。我师父、师娘想必安然?”本身师父、师娘是否安然,本不该去问旁人,只是贰心下顾虑,忍不住脱口相询。

那老衲神采甚是欣喜,浅笑道:“很好,很好!你认得我了,我是方生。”令狐冲道:“是,是。你是方生大师。”这时他发觉处身于一间斗室当中,桌上一灯如豆,收回淡淡黄光,本身睡在榻上,身上盖了棉被。

令狐冲当即放宽了心,道:“多谢方丈大师见知。”随即不由心头一酸:“师父、师娘终究带着小师妹,到了林师弟家里。”

方生合什道:“令狐少侠福缘深厚,方生亦代为欣喜。”

这一日,方生又给令狐冲输了内力,说道:“令狐少侠,现下你这条命临时算保住了。但老衲工夫有限,没法化去你体内的异种真气,面前只能拖得一日算一日,只怕过不了一年,你内伤又会大发,当时纵有大罗金仙,也难救你性命了。”令狐冲点头道:“当日平一指平大夫对长辈也这么说。大师经心极力相救,长辈已感激不尽。一小我寿算是非,各有天命,大师功力再高,也不能逆天行事。”方生点头道:“我佛家不信天命,只讲缘法。当日我曾跟你说过,本寺方丈方证师兄内功渊深,倘若和你有缘,能传你《易筋经》秘术,则筋骨尚能转易,何况化去内息异气?我这就带你去拜见方丈。”

他移步之际,双腿酸软,只得渐渐行走,但见寺中一座座殿堂修建宏伟。一起上碰到很多和尚,都远远便避在一旁,向方生合什低首,执礼甚恭。

令狐冲欣喜交集,心中怦怦乱跳,没想到这项少林秘技,连方生大师如许的少林高僧也未蒙传授,本身却属有缘。

令狐冲素闻少林寺方丈方证大师的申明,心下甚喜,道:“有劳大师引见。就算长辈无缘,不蒙方丈大师看重,但能拜见这位当世高僧,也是非常可贵的机遇。”当下渐渐起床,穿好衣衫,跟着方生大师走出斗室。

方证缓缓的道:“佛门泛博,只渡有缘。少侠是风老先生的传人,此是一缘;少侠来到我少林寺中,此又是一缘;少侠不习易筋经便须丧命,方生师弟习之固为无益,不习亦无所害,这中间的别离又是一缘。”

方生喜道:“恭喜少侠。我方丈师兄平生只收过两名弟子,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。少侠为我方丈师兄的关门弟子,不但得窥易筋经的高深武学,而我方丈师兄所精通的一十二般少林绝艺,亦可量才而授,当时少侠定可光大我门,在武林中放一异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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