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问天道:“恰是,各有所长,不分胜负。”丹青生道:“另有,全仗我的酒好!”

吵嘴子有点过意不去,说道:“我这三弟天真烂漫,痴于挥毫誊写,倒不是比输了不认。”向问天道:“鄙人理睬得。归正我们所赌,只是梅庄中无人能赛过风兄弟的剑法。只要两边不分胜负,这赌注我们也就没输。”吵嘴子点头道:“恰是。”伸手到石几之下,抽了一块方形铁板出来。铁板上刻着十九道棋路,本来是一块铁铸的棋枰。他抓住铁枰之角,说道:“风兄,我以这块棋枰作兵刃,领教你的高招。”

令狐冲顺手虚削,长剑在空中弯曲折曲的蜿蜒而前。吵嘴子一怔,心想:“这是甚么招数?”目睹剑尖指向本身咽喉,当即举枰一封。令狐冲拨转剑头,刺向他的右肩,吵嘴子又举枰一挡。令狐冲不等长剑靠近棋枰,便已缩回,挺剑刺向他小腹。

秃笔翁怒道:“甚么蹧蹋了很多?你这酒喝入肚中,不久便化尿拉出,那及我粉壁留书,万古不朽?酒以书传,千载之下有人看到我的书法,才知世上有过你这桶吐鲁番葡萄浓酒。”

秃笔翁笔法又变,大书“怀素自叙帖”中的草书,纵横飘忽,流转无方,心想:“怀素的草书籍已非常难以辨认,我草中加草,谅你这小子识不得我这自创的狂草。”他那知令狐冲别说草书,便是端端方正的真楷也识不了多少,他只道令狐冲能抢先制住本身,因为揣摸到了本身的笔路,其实在令狐冲眼中所见,纯是兵刃的门路,乘瑕抵隙,只是进犯对方招数中的马脚罢了。

黄钟公叹道:“倘若你真只学到他白叟家剑法的十之一二,而我三个兄弟却都败在你剑下,风老先生的成就可当真深不成测了。”令狐冲道:“三位庄主和长辈都只随便过了几招,并没分甚么胜负,便已停止。”黄钟公点了点头,皮包骨头的脸上暴露一丝笑意,说道:“年青人不骄不躁,非常可贵。请进琴堂用茶。”

令狐冲见这老者六十来岁年纪,骨瘦如柴,脸上肌肉都凹了出来,直如一具骷髅,双目却炯炯有神,躬身道:“长辈来得冒昧,请前辈恕罪。”那人道:“好说,好说。”吵嘴子道:“我大哥道号黄钟公,风少侠想必早已知闻。”令狐冲道:“久仰四位庄主的大名,本日拜见清颜,实是有幸。”深思:“向大哥当真开打趣,事前全没跟我说及,只说要我统统听他安排。现下他又不在我身边,倘若这位大庄主出下甚么困难,不知如何对付才是。”

吵嘴子道:“你二人在这里陪客,我跟大哥说去。”回身出外。

令狐冲身子略侧,斜剑往他右胁下刺去。吵嘴子见对方这一剑虽似不成招式,所攻之处却务须照顾,当即斜枰封他长剑,同时又即向前推出。这一招“大飞”本来守中有攻,只要对方应得这招,后着便源源而至。那知令狐冲竟不睬会,长剑斜挑,迳和他抢攻。吵嘴子这一招守中带攻之作只半招起了效应,唯有抵挡之功,却无反击之力。

注:有批评家论及丹青生与令狐冲在梅庄品酒一节,细心及此,盛情可感。唯我国前人制酒及酒具与本日大异,论者以在美国之本身经历为标准,论及丹青生、令狐冲之品酒,则一定相合。如欲以当代标准批评前人,当代葡萄酒之正宗者在法国,其次德国、意大利、西班牙、葡萄牙、瑞士、比利时、罗森堡、奥天时亦有佳酿,近年来澳大利亚之Penfold Granger 崛起,国际间大受欢迎,代价陡涨;别的智利、阿根廷、南非、纽西兰等地红酒白酒亦有佳者。美国加州红酒白酒品格较次,天下初级旅店及西餐厅之酒牌中常不予列入,不然自损餐厅层次。美国人饮红酒,常常冲以橘子汽水加冰,犹似香港、新加坡人以加冰七喜汽水冲白兰地,以此为标准论令狐冲梅庄品酒,当不相合。法国人葡萄酒再加蒸馏,醇正者常为Cognac 或Armagnac,今小说中称之为葡萄浓酒,与葡萄酒略作辨别。“白兰地”一名,原出荷兰文,用于法国酒,常常为多种葡萄蒸馏酒之异化品,各种牌子之异化成分分歧,并不醇正。

黄钟公道:“传闻风少侠是华山派前辈风老先生的传人,剑法如神。老朽对风老先生的为人和武功向来非常敬慕,只可惜缘悭一面。前些时江湖之间传闻,说道风老先生已经仙去,老朽甚是悼惜。本日得见风老先生的嫡派传人,也算大慰平生之愿了。听二弟说,风少侠还是风老先生的堂兄弟?”

丹青生道:“二哥,你的棋子暗器是武林中一绝,三百六十一枚吵嘴子射将出去,无人能挡,何不尝尝这位风兄弟破暗器的工夫?”

而后令狐冲一剑又一剑,毫不断留的连攻四十余剑。吵嘴子左挡右封,前拒后御,守得几近连水也泼不出来,委实周到无伦。但两人拆了四十余招,吵嘴子便守了四十余招,竟腾不脱手来反击一招。

局势虽似对峙,实在令狐冲已占了全面上风。棋枰乃是重物,起码也须相隔数尺之遥运力重击,方能伤敌,此时和令狐冲只隔数寸,即使大力向前猛推,也伤他不得,但令狐冲的长剑只须悄悄一刺,便送了对方性命。两边处境之好坏,谁也瞧得出来。

阁房走出一个老者,拱手道:“风少侠驾临敝庄,未克远迎,恕罪,恕罪。”

旁观五人见他行此险着,都不由“咦”的一声惊呼,这等打法已不是比武较艺,而是存亡相搏,若他一夹不中,那便是剑刃穿腹之祸。一顷刻间,五人手心中都捏了把盗汗。

吵嘴子心中一动,见向问天微微点头,侧头向令狐冲瞧去,却见他涓滴不动声色,忖道:“此人剑法高超之极,当今之世,恐怕只要那人方能胜得过他。瞧他二人神采之间有恃无恐,我便再使暗器,看来也只是多出一次丑罢了。”当即摇了点头,笑道:“我既已输了,还比甚么暗器?”

便在吵嘴子的手指和剑刃将触未触之际,长剑剑尖俄然昂起,指向他咽喉。

秃笔翁只是顾虑着那幅张旭的“率意帖”,哀告道:“童兄,请你再将那帖给我瞧瞧。”向问天浅笑道:“只等大庄主胜了我风兄弟,此帖便属三庄主统统,即使连看三日三夜,也由得你了。”秃笔翁道:“我连看七日七夜!”向问天道:“好,便连看七日七夜。”秃笔翁心痒难搔,问道:“二哥,我去请大哥脱手,好不好?”

吵嘴子又是一封,心想:“再不反击,如何抢先?”下棋讲究一个先手,比武过招也讲究一个先手,吵嘴子精于棋理,天然深谙抢先之道,当即举起棋枰,向令狐冲右肩疾砸。这棋枰二尺见方,厚达一寸,是件极沉重的兵刃,倘若砸在剑上,就算铁枰平平无奇,全没特性,长剑也非给砸断不成。

第二十回

丹青生举起酒杯,向着墙壁,说道:“墙壁啊墙壁,你生而有幸,能尝到四太爷手酿的美酒,即使没有我三哥在你脸上写字,你……你……你也万古不朽了。”令狐冲笑道:“比之这堵无知无识的墙壁,长辈能尝到这等千古罕见的美酒,那更荣幸很多了。”说着举杯干了。向问天在旁陪得两杯,就此停杯不饮。丹青生和令狐冲却酒到杯干,越喝兴趣越高。

探狱

令狐冲一进屋门,便闻到一股檀香。吵嘴子道:“大哥,华山派的风少侠来了。”

吵嘴子大惊之下,右手奋力凝住棋枰不动。贰心机敏捷,又长于弈理,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推测了对方情意,如本身棋枰顿住不砸,对方长剑也不会刺来。

公然令狐冲见他棋枰不再进击,长剑便也凝住不动,剑尖离他咽喉不过数寸,而棋枰离令狐冲腰间也已不过数寸。两人相对对峙,满身没半分颤抖。

秃笔翁这路狂草每一招仍只能使出半招,心中郁怒越积越甚,俄然大呼:“不打了,不打了!”向后纵开,提起丹青生那桶酒来,在石几上倒了一大片,大笔往酒中一蘸,便在白墙上写了起来,写的恰是那首“裴将军诗”。二十三个字笔笔精力饱满,特别阿谁“若”字直犹破壁飞去。他写完以后,才松了口气,哈哈大笑,侧头赏识壁上藤黄如脂的大字,说道:“好极!我平生书法,以这幅字最好。”

月洞门门额上写着“琴心”两字,以蓝色琉璃砌成,笔致苍劲,当是出于秃笔翁的手笔。过了月洞门,是一条清幽的花径,两旁修竹珊珊,花径鹅卵石上生满青苔,显得平素少有人行。花径通到三间石屋之前。屋前屋后七八株苍松夭矫高挺,遮得四下里阴沉沉地。吵嘴子悄悄推开屋门,低声道:“请进。”

吵嘴子目睹如此斗下去,即使再拆一百招、二百招,本身仍将处于挨打而不能还手的局面,心想:“本日若不可险,以图一逞,我吵嘴子一世英名,化为流水。”横过棋枰,疾挥出去,迳砸令狐冲左腰。令狐冲仍不闪不避,长剑先刺他小腹。这一次吵嘴子却不收枰防护,仍顺势砸将畴昔,似是决意冒死,要打个两败俱伤,待长剑刺到,左手食中二指陡地伸出,往剑刃上夹去。他练就“玄天指”神功,这两根手指上内劲凌厉,实不下于另有一件短长兵刃。

向问天道:“传闻二庄主这块棋枰是件宝贝,能收诸种兵刃暗器。”吵嘴子向他深深凝睇,说道:“童兄当真博闻强记,佩服,佩服。实在我这兵刃并非宝贝,乃磁铁所制,用以吸住铁制的棋子,舟中顿时和人对弈,颠簸之际,便不致乱了棋路。”向问天道:“本来如此。”

令狐冲长剑一撤,退开两步,躬身道:“获咎!”

令狐冲深思:“风太师叔慎重叮嘱,不成泄漏他白叟家的行迹。向大哥见了我的剑法,猜到是他白叟家所传,在这里大肆张扬不算,还说我也姓风,未免有招摇撞骗之嫌。但我如直陈本相,却又不甚安妥。”只得含糊说道:“我是他白叟家的后辈后辈。长辈资质愚鲁,兼之受教日浅,他白叟家的剑法,长辈学不到十之一二。”

他越看越对劲,道:“二哥,你这间棋室给我住罢,我舍不得这幅字,只怕从今而后,再也写不出如许的好字了。”吵嘴子道:“很好!归正我这间屋中除了一张棋枰,甚么也没有,就是你不要,我也得搬处所,对着你这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,如何还能埋头下棋?”秃笔翁对着那几行字点头晃脑,自称自赞:“便是颜鲁公复活,也一定写得出。”转头向令狐冲道:“兄弟,端赖你逼得我满肚笔意,没法发挥,这才俄然间从指端一涌而出,成此六合间从所未有的宏构。你的剑法好,我的书法好,这叫做各有所长,不分胜负。”

丹青生道:“风兄弟,我们喝酒。唉,这桶酒给三哥蹧蹋了很多。”说着倒酒入杯。

这一下变招出于大家料想以外,古往今来武学当中,决不能有这么一招。如此一来,先前刺向小腹的一剑竟是虚招,妙手相搏而使这等虚招,直如儿戏。但是此招虽为剑理之所绝无,毕竟已在令狐冲部下使了出来。剑尖上挑,疾刺咽喉,吵嘴子两指来不及上提夹剑,他的棋枰如持续前砸,这一剑定然先刺穿了他喉头。

吵嘴子道:“童兄讽刺了。甚么不堪不败?风兄剑术精绝,鄙人已一败涂地。”

向问天笑道:“此亦不敢先,彼亦不敢先,这在棋理当中,乃是‘双活’。二庄主果是大智大勇,微风兄弟斗了个不分胜负。”

吵嘴子心下也越来越惊,只想变招反击,但棋枰甫动,对方剑尖便指向本身暴露的马脚,四十余招当中,本身连半手也缓不出来反击,便如是和一个比本身棋力远为高超之人对局,对方连下四十余着,本身每一着都非应不成,跟从而走,全然不能自主。

令狐冲放下酒杯,心想不便携剑去见仆人,便两手空空跟着吵嘴子走出棋室,穿过一道走廊,来到一个月洞门前。

目睹吵嘴子两根手指将要碰到剑刃,非论是否夹中,必将有一人或伤或死。倘若夹中,令狐冲的长剑没法刺出,棋枰便击在他腰间,其势已无可闪避;但如一夹不中,甚或固然夹中而二指之力阻不住剑势,则长剑一通而前,吵嘴子纵欲后退,亦已不及。

两人各自喝了十七八杯,吵嘴子这才出来,说道:“风兄,我大哥有请,请你移步。童兄便在这里再饮几杯如何?”

向问天一愕,说道:“这个……”见吵嘴子全无邀己同去之意,终不成硬要跟去?叹道:“鄙人无缘拜见大庄主,实是毕生之憾。”吵嘴子道:“童兄请勿见怪。我大哥隐居已久,向来不见外客,只因听到风兄剑术精绝,心生敬慕,这才聘请一见,可决不敢对童兄有不敬之意。”向问天道:“岂敢,岂敢!”

令狐冲和吵嘴子跟着他走进琴堂坐好,一名孺子奉上清茶。黄钟公道:“传闻风少侠怀有〈广陵散〉古谱,这事可真么?老朽颇喜音乐,想到嵇中散临刑时操琴一曲,说道:‘广陵散今后绝矣!’每自感喟。倘若此曲真能重现人间,老朽垂暮之年得能按谱一奏,平生更无憾事。”说到这里,惨白的脸上竟然现出赤色,显得非常热切。

秃笔翁、丹青生、丁坚、施令威四人只看得目瞪口呆,目睹令狐冲的剑法既非极快,更不威猛凌厉,变招之际,亦无甚么特别奇妙,但每一剑刺出,老是教吵嘴子左支右绌,不得不戍守本身的马脚。秃笔翁和丹青生自都理睬得,任何招数中必有马脚,但教能够抢先,早一步进犯对方关键,那么本身的马脚便不成马脚,纵有千百处马脚,亦是无妨。令狐冲这四十余招源源不断的连攻,恰是使上了这事理。

令狐冲听在耳里,心道:“幸得向大哥指导,不然一上来长剑给他棋盘吸住,不消打便输了。和此人对敌,可不能让他棋盘和我长剑相碰。”当下剑尖下垂,抱拳说道:“请二庄主见教。”吵嘴子道:“不敢,风兄剑法高超,鄙人平生未睹。请进招!”

Tip:拒接垃圾,只做精品。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。
X