令狐冲自习“独孤九剑”以后,于武功中只喜剑法,而本身内力既失,一摸到“坐功”二字,便自欣然,只盼今后笔迹中留有一门奇妙剑法,无妨便在黑狱当中习以自遣,脱困之望越来越迷茫,坐困牢房,若不寻些事情做做,日子委实难过。

叹了口长气,端起饭碗用饭,心想:“这任我行不知是甚么人物?他口气好狂,甚么通天彻地,纵横天下,仿佛世上更无敌手。本来这地牢是专门用来囚禁武学妙手的。”初发明铁板上的笔迹时,原有老迈一阵镇静,现在不由对劲兴索然,心想:“老天真是弄人,我没寻到这些笔迹,倒还好些。”又想:“阿谁任我行若确如他所自夸,工夫这等了得,又怎会仍被困于此,没法得脱?可见这地安稳密之极,纵有天大本领,一入樊笼,也只要渐渐在这里等死了。”对铁板上的笔迹不再理睬。

这几句话,之前也曾摸到过好几次,只是心中对这些练气的法门存着讨厌之意,笔迹过指,从不去思考此中含义,现在却觉大为奇特:“师父教我修习内功,根基要义在于充气丹田,丹田当中须当内息密实,越是浑厚,内力越强。为甚么这口诀却说丹田当中不成存涓滴内息?丹田中若无内息,内力从何而来?任何练功的法门都不会如此,这不是跟人开打趣么?哈哈,吵嘴子此人卑鄙无耻,我便将这法门传他,教他上一个大当,有何不成?”

当时送饭白叟已然远去,囚室又乌黑一团,他喝了几大口水,顾不得用饭,伸手重新去摸铁床上的笔迹,渐渐一个字、一个字的摸索下去,悄悄读了出来:

当下读一会口诀,便大呼大嚷一会,晓得黑牢深处地底,流派堆叠,便在狱室里大放炮仗,内里也听不到半点声气。他放大了喉咙,一会儿痛骂江南四狗,一会儿唱歌颂戏,唱到厥后,自发实在刺耳,不由大笑一场,便又去记诵铁板上的口诀,俄然间读到几句话:

令狐冲心想:“他比我还心急很多,且多挨三天再说,看他到底有何狡计。”当下重重哼了一声,显得甚为愤怒。

一日正自思忖:“不知师父、师娘、小师妹他们当今在那边?已回到华山没有?”忽听得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,既轻且快,和那送饭白叟全然分歧。他困处多日,已不如何热切盼望有人来救,俄然听到这脚步声,不由得欣喜交集,本想一跃而起,但狂喜之下,俄然满身有力,竟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。只听脚步声极快的便到了铁门外。

吵嘴子道:“是!是!三天以后,鄙人再来向你白叟家就教。”

持续摸下去,今后的笔迹是:“兹将老夫神功精义要旨,留书于此,后代小子习之,自可纵横天下,老夫死且不朽矣。第一,坐功……”以下所刻,都是调气行功的法门。

他大感奇特,不明白这四字的出处,微一沉吟,忙放下木盘,伸手去摸床上铁板,本来竟刻满了笔迹,密密麻麻的也不知有多少字。他顿时觉悟,这铁板上的字是早就刻下了的,只因前时床上有席,是以未曾发觉,昨晚赤身在铁板上睡卧,手背上才印了这四个字,反手在背上、臀上摸了摸,不由哑然发笑,触手处尽是凸起的笔迹。每个字约有铜钱大小,印痕甚深,笔迹却颇草率。

他愤恚渐平,日子也就轻易过了些。黑狱中日夜不分,自不知已给囚了多少日子,只觉过一天便热一天,想来已到隆冬。

令狐冲道:“你言而无信,我才不上这当呢。”

吵嘴子道:“老爷子如此刚强,只好两个月后再见。”俄然轻笑几声,说道:“老爷子此次没破口骂我,看来已有转机。这两个月中,请老爷子再好好考虑罢。”说着回身向外。令狐冲焦急起来,他这一出去,须得再隔两月再来,在这黑狱中渡日如年,怎能再等得两个月?等他走出几步,便即抬高嗓子,粗声道:“你求我答允甚么?”

吵嘴子回身纵到方孔之前,行动迅捷之极,颤声问:“你……你肯答允了吗?”

东猜西想,各种古怪的动机都转到了,却想破了头也没法猜到吵嘴子的真意,到厥后疲极入眠。一觉醒转以后,第一个动机便是:“倘若向大哥在此,他见多识广,瞬息间便能推测吵嘴子的企图。那姓任的前辈聪明之高,明显更在向大哥之上……啊唷!”

吵嘴子叹了口气,说道:“任老先生,你如何不出声?前次那姓风的小子来跟你比剑,你在我三个兄弟面前,绝口不提我向你问话之事,足感美意。我想老先生颠末那一场比剑,当年的豪情胜概,不免在心中又活了起来罢?外边六合多广漠,你老爷子出得黑牢,普天下的男女老幼,你要杀那一个便杀那一个,没人敢与老爷子违背,岂不痛快之极?你答允我这件事,于你涓滴无损,却为甚么十二年来总不肯应允?”

吵嘴子道:“叨教老爷子,你是答允了?”语气中显得欣喜不堪。

只听得吵嘴子道:“有一句话,我每隔两个月便来叨教你白叟家一次。本日七月月朔,我问的还是这一句话,老先生到底答不答允?”语气甚是恭谨。

这一觉睡得甚是畅快,醒转来时,顿觉精力饱满。过未几时,那白叟又送饭来了。令狐冲对他甚为怜悯,每次他托木盘从方孔中送出去,必去捏捏他手,或在他手背上轻拍数下,表示谢意,这一次仍然如此。他接了木盘,缩臂回转,俄然之间,在微小的灯光之下,只见本身左手手背上凸起了四个字,清清楚楚是“我行被困”四字。

令狐冲心中怦怦乱跳,脑海中转过了无数动机,却摸不到半点眉目,吵嘴子来跟本身说这几句话,实不知是何企图。只听吵嘴子又问:“老先生到底答不答允?”令狐冲心知面前是个脱困机遇,非论对方有何歹意,总比不死不活、不明不白的困在这里好很多,但没法揣摸到对方企图地点,恐怕答错了话,致令良机坐失,只好仍然不答。

情知此事非常不当,中间含有极大凶恶,但脱困之心企急,当下盘算主张:“三天后吵嘴子再来问我,我便答允了他,将铁板上这些练气的法门传授于他,听他如何应对,再随机应变便是。”

摸着铁板上的笔迹,渐渐揣摩此中含义,开初数百字都是教人如何散功,如何化去本身内力,越来越感骇异:“天下有那一小我如此笨拙,竟然肯将毕生勤修苦练而成的内力设法化去?除非他是决意他杀了。若要他杀,横剑抹脖子便是,何必如此费事?这般化散内功,比修积内功还实在艰巨很多,练成了又有甚么用?”想了一会,不由得大是懊丧:“吵嘴子一听这些口诀法门,便知是消遣他的,怎肯被骗?看来这条战略是行不通的了。”

俄然之间,想起了吵嘴子刚才所说的一句话来:“本教弟子欺师灭祖,向来须受剥皮凌迟之刑,数百年来没人能逃得过。”深思:“本教?甚么教?莫非是魔教,莫非那姓任的前辈和江南四狗都是魔教中人?向年老是魔教右使,此事自必跟他相干。也不知他们捣甚么鬼,却将我连累在内。”一想到“魔教”,便觉此中诡秘重重,难以明白,也就不再多想,只揣摩着两件事:“吵嘴子此举出于真情,还是作伪?三天以后他再来问我,那便如何答覆?”

“适时丹田常如空箱,恒似深谷,须知空箱方可贮物,深谷始能容水。丹田中如有涓滴内息,便即散之于任脉诸穴。”

杭州一到炎暑,全城如同蒸笼。地牢深处湖底,不受日晒,本该阴凉很多,但一来不通风息,二来潮湿非常,身居此中,另有普通困顿。令狐冲每日都拉高了衣裤,睡上铁板取凉,一伸手便摸到笔迹,不知不觉间,已将此中很多字句记在心中。

只听得吵嘴子道:“任老先生,你一世豪杰了得,何必在这地牢当中与腐土同朽?只须你答允了我这事,鄙人言出如山,自当助你脱困。”

令狐冲深思:“他是真的将我错认作那姓任的前辈?还是另有诡计狡计?”一时没法知他真意,只得又模恍惚糊的咕噜几句,连本身都不知说的是甚么,吵嘴子天然更加听不明白了,连问:“老爷子答不答允?老爷子肯答允了?”

只听门外有人说道:“任先生,这几日气候好热,你白叟家身子好罢?”

令狐冲听他语音诚心,确是将本身当作了那姓任的前辈,心下更加起疑,只听吵嘴子又说了一会话,翻来覆去只是求本身答允那件事。令狐冲急欲获知此中详情,但猜想本身只须一开口,景象立时会糟,只要硬生生的忍住,不发半点声气。

话声入耳,令狐冲便认出是吵嘴子,倘若此人在一个多月之前到来,令狐冲定然破口痛骂,甚么暴虐的言语都会骂出来,但颠末这些光阴的囚禁,已然火气大消,沉稳很多,又想:“他为甚么叫我任先生?是走错了牢房么?”当下默不出声。

令狐冲停手抬开端来,深思:“老夫任我行!老夫任我行!刻这些笔迹之人,自是叫做任我行了。本来此人也姓任,不知与任老前辈有没干系?”又想:“这地牢不知建成已有多久,说不定刻字之人,在数十年或数百年前便已去世了。”

小小一间囚室中没半丝风息,湿热难当。这一天实在热得受不住了,但手足上都缚了铁链,衣裤没法全数脱除,只得将衣衫拉上,裤子褪下,又将铁板床上所铺的破囊括起,赤身赤身的睡在铁板上,顿时感到一阵清冷,大汗渐消,不久便睡着了。

令狐冲听得他走出隧道,关上了铁门,心头思潮起伏:“莫非他当真将我错以为那姓任的前辈?此人甚是邃密,怎会铸此大错?”俄然想起一事:“莫非黄钟公窥知了他的奥妙,暗中将任前辈囚于别室,却将我关在此处?不错,这吵嘴子十二年来,每隔两月便来一次,多数给人发觉了。定是黄钟公暗中布下了构造。”

脱口一声大呼,站起家来。睡了这一觉以后,脑筋大为复苏,心道:“十二年来,任老前辈始终没答允他,自因深知此事答允不得。他是多么样人,岂不知此中的短长枢纽?”随即又想:“任老前辈固不能答允,我可不是任老前辈,又为甚么不能?”

令狐冲脑中动机转得缓慢:“他求我传大法的机密,我又有甚么大法的机密可传?但无妨听听他有甚么安排。他如真的能放我出去,我便将铁板上那些法门说给他听,管他有效无用,先骗一骗他再说。”

过了好一会,迷含混糊的似睡非睡,似醒非醒,觉丹田中的内息仍在向任脉活动,俄然动念:“啊哟,不好!我内力如此不断流出,岂不是转眼变成废人?”一惊之下,坐了起来,内息顿时从任脉中转回,只觉气血翻涌,头晕目炫,很久以后,这才定下神来。

吵嘴子听他不答,又道:“老爷子将大法传我以后,我便是老爷子门下的弟子了。本教弟子欺师灭祖,向来须受剥皮凌迟之刑,数百年来没人能逃得过。鄙人如何胆敢不放老爷子出去?”令狐冲哼的一声,说道:“本来如此。三天以后,你来听我回话。”吵嘴子道:“老爷子本日答允了便是,何必在这黑牢中多耽三天?”

吵嘴子道:“老爷子要鄙人何为么包管,才气信赖?”令狐冲道:“你本身说好了。”吵嘴子道:“老爷子定是担心传授了这大法的机密以后,鄙人食言而肥,不放老爷子出去,是不是?这一节鄙人自有安排。老是教老爷子信得过便是。”令狐冲道:“甚么安排?”

因而摸着铁板上的笔迹冷静记诵,心想:“我须当读得烂熟,教他时脱口而出,他便不会起疑。只是我口音和那任老前辈相差太远,只好冒死抬高嗓子。是了,我大呼两日,把喉咙叫得哑了,到当时再说得更加含混,他当不易发觉。”

令狐冲悄悄好笑:“此人公然走错了牢房,觉得我是任老前辈了,怎地如此胡涂?”随即心中一凛:“梅庄这四个庄主当中,显以吵嘴子心机最为周到。如是秃笔翁、丹青生,说不定还会走错了牢房。吵嘴子却怎会弄错?此中必有原因。”当下仍默不出声。

睡了个把时候,铁板给他身子煨热了,迷含混糊的向里挪去,换了个较凉的地点,左手按在铁板上,感觉仿佛刻着甚么斑纹,当时睡意正浓,也不加理睬。

但是而后所摸到的笔迹,尽是“呼吸”、“意守丹田”、“气转金井”、“任脉”等等修习内功的用语,直摸到铁板绝顶,也寻不着一个“剑”字。他好生绝望:“甚么通天彻地的神功?这不是跟我开打趣么!甚么武功都好,我就是不能练内功,一凝内息,胸腹间立时气血翻涌。我去练内功,那是自找苦吃。”

令狐冲回身向着墙壁,将手掌蒙在口上,含混不清的道:“答允甚么?”吵嘴子道:“十二年来,每年我都有六次冒险来到此处,求恳你答允,老爷子怎地明知故问?”令狐冲哼的一声,道:“我健忘了。”吵嘴子道:“我求老爷子将那大法的机密传授鄙人,鄙人学成以后,自当放老爷子出去。”

“老夫平生称心恩仇,杀人如麻,囚居湖底,亦属应有之报。唯老夫任我行被困……”读到这里,心想:“本来‘我行被困’四字,是在这里印出来的。”持续摸下去,那笔迹写道:“……于此,一身通天彻地神功,不免与老夫枯骨同朽,后代小子,不知老夫之能,亦憾事也。”

越想越烦恼,口中翻来覆去的只念着那些口诀:“丹田有气,散之任脉,如竹中空,似谷恒虚……”念了一会,心中有气,捶床痛骂:“他妈的,此人在这黑牢中给关得肝火难消,便安排这狡计来玩弄旁人。”骂了一会,便睡着了。睡梦当中,似觉正在照着铁板上的口诀练功,甚么“丹田有气,散之任脉”,便有一股内息向任脉中活动,四肢百骸,竟说不出的舒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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