劳德诺闪身而出,喝道:“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甚么?我五岳剑派本来同气连枝,一派有事,四派共救。但是你们和令狐冲这魔教妖人勾搭在一起,行事鬼鬼祟祟,我师父自要考虑精密。你们先得把令狐冲这妖人杀了,表白明净。不然我华山派可不能跟你恒山派同流合污。”
日光晖映下,大家瞧得清楚,只见册子上写着“紫霞秘笈”四字。
滕八公低声道:“我们去罢,今后再来找回场子。”钟镇将手一挥,对着令狐冲大声道:“魔教妖人,你使这等恶毒绝伦的妖法,那是与天下豪杰为敌。姓钟的本日不是你敌手,但是我正教的千千万万豪杰,决不会屈就于你妖法的淫威之下。”说着转过身来,向岳不群拱了拱手,说道:“岳先生,这个魔教妖人,跟中间没甚么渊源罢?”
岳不群和岳夫人都“啊”的一声,甚感惊惋。
便在此时,长街彼端一其中年尼姑快步奔来,说道:“白云庵信鸽有书传到。”走到仪和面前,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竹筒,双手递将畴昔。
仪和大怒,踏上一步,手按剑柄,朗声问道:“你说甚么‘同流合污’?”劳德诺道:“你们跟魔教勾勾搭搭,那便是同流合污了。”仪和怒道:“这位令狐大侠见义勇为,急人之难,那才是真正的大豪杰、大丈夫,那像你们这类人,自居豪杰,实在倒是见死不救、临难苟免的伪君子!”
两个少女同时尖声叫了起来,一个叫:“吴将军!”一个叫:“令狐师兄!”
劳德诺神采大变,急欲上前抢还。令狐冲叫道:“阻住他!”仪和这时已拔剑在手,唰唰唰连刺三剑。劳德诺举剑架开,却进不得一步。
仪和“啊”的一声惊呼,右臂中剑,手中长剑呛啷落地。钟镇长笑声中,寒光连闪,恒山派众弟子纷繁受伤。这么一乱,其他两个剑阵中的十四名女弟子心神稍分,滕八公和高克新同时趁机策动,顿时兵刃订交,铮铮之声高文。
钟镇的长剑俄然在半空中胶住不动,用力前送,剑尖竟没法向前推出分毫,剑刃却向上缓缓弓起,同时内力急倾而出。总算他见机极快,仓猝撤剑,向后跃出,但是前力已失,后力未继,身在半空,俄然软瘫,重重的直挞下来,砰的一声大响,背脊着地。这一下挞得如此狼狈,浑似个不会涓滴武功的凡人。他双手支地,渐渐爬起,但身子只起得一半,背心剧痛,又侧身跌倒。
叫“吴将军”的是郑萼。刚才令狐打击退三人所使伎俩,与在廿八铺客店中对于这三人时所用剑招一模一样,连高克新茫然失措、滕八公几乎堵塞、钟镇又惊又怒的神情也殊无二致。郑萼心机机灵,当日曾见令狐冲如此出招,他面貌服饰虽已大变,还是当即认了出来。另一个叫“令狐师兄”的倒是仪琳。她本来和仪真、仪质等六位师姊结成剑阵,围住了滕八公。每人全神灌输,双目盯住仇敌,毫不斜视,目中所见,仅只他身上一处关键,视头则只见其头,视胸则只见其胸,连仇敌别处肢体都没瞧见,天然更加没见到旁人,直至剑阵散开,她才见到令狐冲。睽别经年,蓦地相遇,仪琳满身大震,几乎晕去。
华山派世人见到这等景象,尽皆惊奇。
钟镇大惊之下,急收长剑,跟着当即刺出。令狐冲见到他胁下佛门大开,本来只须顺势一剑,便可制其死命,但手臂酸软,力不从心,只得横剑挡格。双剑订交,钟镇又是内力急泻,心跳不已,惊怒交集之下,鼓起平生之力,长剑疾刺,剑到半途,蓦地转向,剑尖竟刺向令狐冲身边仪琳的胸口。
令狐冲从几名女弟子身边走过,第一剑挥出,高克新长剑落地,第二剑挥出,滕八公软鞭绕颈,第三剑当的一声,击上钟镇的剑刃。钟镇知他剑法奇特,本身决非其敌,但见他站立不定,恰好凭内力将他兵刃震飞,双剑订交,当即在剑上运足了内劲,猛觉本身内力缓慢外泄,竟收束不住。本来令狐冲的吸星大法在不知不觉间功力日深,不须肌肤相触,只要对方运劲攻来,内力便会通过兵刃而传入他体内。
仪清向岳不群、岳夫人躬身说道:“长辈等告别。”仪和蔼忿忿的道:“这类人跟他客气甚么?徒然多费时候。哼,全无义气,浪得浮名,叫甚么‘君子剑’,还不如……”仪清喝道:“师姊,别多说啦!”
岳不群从大门的阶石走了下来,森然道:“令狐冲,你好,本来你学了任我行的吸星妖法。”令狐冲确是学了任我行这一项工夫,虽是偶然中学得,但究竟如此,却也无从置辩。岳不群厉声道:“我问你,是也不是?”令狐冲道:“是!”
仪琳道:“令狐师兄,你且在福州养伤。我们去救了师父、师伯返来,再来探你。”令狐冲大声道:“大胆毛贼又在害人,本将军岂能袖手旁观?大伙儿一同前去救人便了。”仪琳道:“你身受重伤,怎能赶路?”令狐冲道:“本将军为国捐躯,马革里尸,何足道哉?去,去,快去。”
仪和朗声叫道:“师叔有难,急如星火,快去救济要紧。仪清师妹,我们速速赶去,岳师伯没空,多求也是无用。”仪真也道:“不错,倘若早退了一刻,那但是千古之恨。”恒山派见岳不群推三阻四,不顾义气,都心头有气。
岳不群哼了一声,并不答话。
岳不群心想:“恒山派向来戒律精严,这些女弟子却不知如何,竟给令狐冲这无行荡子迷得七颠八倒,在众目睽睽之下,不避男女之嫌,叫师兄的叫师兄,呼将军的呼将军。这小贼几时又做过将军了?当真昏入夜地,一塌胡涂。怎地恒山派的前辈也不管管?”
钟镇目睹受制,当即哈哈一笑,说道:“大师是本身人,开甚么打趣?我认输了,好不好?”当的一声,掷剑下地。围住他的七人以仪和为首,见对方掷剑认输,当即长剑一抖,收了转去,其他六人跟着收剑。不料钟镇左足足尖在地下长剑剑身上一点,那剑猛地跳起。钟镇手指尖一碰剑柄,剑锋如电,蓦地刺出。
岳不群笑了笑,只当没闻声。
岳灵珊道:“爹,这本秘笈,怎地在二师哥身上?”
岳不群道:“魔教妖人鬼计多端,你们可别上了他的当。贵派众位南来,是那一名师太为首?”他想这些年青的尼姑、女人们定是为令狐冲的花言巧语所惑,只要见地博识的前辈师太,方能看破他的奸计。
世人惊呼声中,目睹剑尖已及仪琳胸口衣衫,令狐冲长剑蓦地翻过,压上他剑刃。
仪和道:“师妹你瞧。”将布卷递给仪清。仪清接了过来,朗声朗读布卷上的笔墨:“余与定逸师妹,被困于龙泉铸剑谷。”又道:“这是掌门师叔的……的血书。她白叟家怎地到了龙泉?”
仪清心想:“两位师叔的武功多么了得,尚且被困,我们这些人赶去,多数也无济于事。”拿着血书,走到岳不群身前,躬身说道:“岳师伯,我们掌门师叔来信,说道:‘被困于龙泉铸剑谷。’请师伯念在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之谊,设法相救。”
这一招虚真假实,后着甚多,极其阴狠,令狐冲如横剑去救,他便回剑刺其小腹,如若不救,则这一剑真的刺中了仪琳,也要教令狐冲心神大乱,便可乘机猛下杀手。
岳不群初时原有替两边调剂之意,只各种事端皆大出料想以外,既不知两边何故树敌,又对嵩山、恒山两边均生恶感,心想临时袖手旁观,静待其变。但见恒山派十四名女弟子守得极其周到,钟镇等连连变招,始终没法攻近。高克新一个粗心,攻得太前,反给仪清在大腿上刺了一剑,伤势固然不重,却已鲜血淋漓,甚为狼狈。
令狐冲道:“大师都骑马!出阵兵戈,不骑马成甚么模样?走啊,走啊!”他目睹师父如此绝情,心下气苦,狂气便又发作。
仪和一声呼哨,立时便有十四名女弟子排成一列,长剑飞舞,将钟镇三人挡住。这些女弟子各别武功并不甚高,但一结成阵,攻者攻,守者守,十四人便挡得住四五名一流妙手。
令狐冲抢起仪和掉在地下的长剑,挥剑击出。但听得呛啷,啊,嘿,几下声响,高克新手腕受击,长剑落地。滕八公的软鞭倒了转来,圈在本身头颈当中。钟镇手腕给剑背击中,退了几步,长剑总算还握在手中,但整条手臂已酸软有力。
岳不群外号“君子剑”,华山门下最忌的便是“伪君子”这三字。劳德诺听她言语中显在调侃师父,唰的一声,长剑出鞘,直指仪和咽喉。这一招恰是华山剑法中的妙着“有凤来仪”。仪和没推测他竟会俄然脱手,不及拔剑抵挡,剑尖已及其喉,一声惊呼。跟着寒光明灭,七柄长剑已齐向劳德诺刺到。
令狐冲本已衰弱不堪,听了这几句话,更觉双膝有力,当的一声,长剑落地,身子渐渐垂了下去。
钟镇在他面前也不敢如何猖獗,说道:“本相如何,终当明白,后会有期。”带着滕高二人,迳自走了。
仪和接过,拔开竹筒一端的木塞,倒出一个布卷,展开一看,惊叫:“啊哟,不好!”恒山派众弟子听得白云庵有手札到来,早就纷繁围拢,见仪和神采错愕,忙问:“如何?”“师父信上说甚么?”“甚么事不好?”
岳不群厉声道:“你习此妖法,更是正教中人的公敌。本日你身上有伤,我不来乘人之危。第二次见面,不是我杀了你,便是你杀了我。”侧身向众弟子道:“此人是你们的死敌,那一个对他再有昔日的同门之情,那便自绝于正教门下。大师听到了没有?”众弟子齐声应道:“是!”岳不群见女儿嘴唇动了一下,想说甚么话,说道:“珊儿,你虽是我女儿,却也并不例外,你听到了没有?”岳灵珊低声道:“听到了。”
令狐冲本相既显,目睹已没法坦白,笑道:“你奶奶的,你这三个家伙太也不识好歹,恒山派众位师太饶了你们一命,你们竟然恩将仇报。本将军可实在太瞧着不扎眼了。我……我……”说到这里,俄然脑中晕眩,面前发黑,咕咚倒地。
劳德诺忙回剑抵挡,但是只架开了刺向胸膛的一剑,嗤嗤声响,恒山派的六柄长剑已在他衣衫上划了六道口儿,每一道口儿都有一尺来长。总算恒山派弟子并没想取别性命,每一剑都及身而止,只郑萼工夫较浅,出剑轻重拿捏不准,划破他右臂袖子以后,剑尖又刺伤了他右臂肌肤。劳德诺大惊,急向后跃,啪的一声,怀中掉下一本册子。
仪和站在他身边,伸臂托在他右胁下,说道:“岳师伯,这中间必有曲解,你没查问明白,便如此绝情,可忒也莽撞了。”岳不群道:“有甚么曲解?”仪和道:“我恒山派众报酬魔教妖人所辱,全仗这位令狐吴将军援手拯救。他如果魔教教下,如何会来帮我们去跟魔教为敌?”她听仪琳叫他“令狐师兄”,岳不群又叫“令狐冲”,本身却只知他是“吴将军”,只好两个名字一起叫了。
仪琳抢上扶起,急叫:“令狐师兄,令狐师兄!”只见他肩头、臂上血如泉涌,忙卷起他衣袖,取出本门治伤灵药白云熊胆丸塞入他口中。郑萼、仪真等取过天香断续胶为他搽上伤口。恒山派众女弟子个个感念他救济之德,当日若不是他脱手相救,大家都已死于非命,不但惨死,说不定还会受贼子污辱,是以递药的递药,抹血的抹血,包扎的包扎,便在这长街之上经心救治。天下女子碰到这等告急局势,自不免叽叽喳喳,七嘴八舌,围住了群情不休。恒山派众女弟子虽是武学之士,却也不免,或发感喟,或示体贴,或问何人伤我将军,或谓凶手暴虐无情,言语纷繁,且杂“阿弥陀佛”之声。
钟镇向两名师弟打个手势,三人各挺兵刃,向令狐冲冲去。三人均知此人不除,后患无穷,何况两番失手在他剑底,乘他俄然昏倒,恰是诛却此人的良机。
仪和凄然道:“我师定静师太,不幸为魔教妖人所害。”
令狐冲迷含混糊当中,听得兵刃订交声叮当不断,眼睁一线,见到仪琳脸上神采焦炙,口中喃喃念佛:“众生被困厄,无量苦遍身,观音妙智力,能救人间苦……”贰心下感激,站了起来,低声道:“小师妹,多谢你,将剑给我。”仪琳道:“你……你别……别……”令狐冲微微一笑,从她手中接过剑来,左手扶着她肩头,摇摇摆晃的走出去。仪琳本来担心他伤势,但一觉本身肩头正承担着他身子重量,顿时勇气大增,满身力量都运上右肩。
滕八公和高克新忙抢过将他扶起,齐问:“师哥,如何了?”钟镇双目盯住在令狐冲脸上,随即想起,数十年前便已威震武林的魔教教主任我行,决不能是如许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,说道:“你是任我行的弟……弟子,会使吸星……吸星妖法!”高克新惊道:“师哥,你内力给他吸去了?”钟镇道:“恰是!”但身子一挺,又觉内力渐增。本来令狐冲所习吸星大法修为未深,又不是成心要吸他内力,只是钟镇突觉内劲倾泻而出,惶怖之下,乃至摔得狼狈不堪。
恒山众弟子本来全无救师尊出险的掌控,有令狐冲同去,胆量便大了很多,顿时都脸现忧色。仪真道:“那可多谢你了。我们去找坐骑给你乘坐。”
岳不群接过手札,看了一眼,沉吟道:“定闲师太和定逸师太怎地会去浙南?她二位武功卓绝,如何会遭仇敌所困,这可奇了?这通手札,但是师太亲笔么?”仪清道:“确是我掌门师叔亲笔。只怕她白叟家已受了伤,匆急之际,蘸血誊写。”岳不群道:“不知仇敌是谁?”仪清道:“多数是魔教中人,不然敝派也没甚么仇敌。”岳不群斜眼向令狐冲瞧去,缓缓的道:“说不定是魔教妖人假造手札,诱你们去自投坎阱。妖人鬼计层出不穷,不成不防。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这事可须查个明白,从长计议才是。”
仪真道:“我们快去!”仪清道:“却不知仇敌是谁?”仪和道:“管他是甚么凶神恶煞,我们缓慢赶去。便是要死,也和师叔死在一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