令狐冲又哼了一声,心想天下那有如许的便宜事,己方三人只消一分开天桥,要制住贾布、上官云和他一干部下,自是易如反掌。

令狐冲等三人跟着便觉奇臭冲鼻,既似腐臭的尸身,又似多量死鱼死虾,闻着忍不住便要作呕。十余道水箭射上天空,化作雨点,洒将下来,有些落上了天桥栏干,半晌之间,木栏干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孔。方证和冲虚虽见多识广,却也从未见过这等狠恶的毒水。如果羽箭暗器,他三人手中虽无兵刃,也能以袍袖运气挡开,但这等遇物即烂的毒水,身上只须沾上一点一滴,只怕便腐臭至骨。二人对视一眼,都见到对方脸上变色,眼中微露惧意。要令这二大掌门眼中闪现惧意,那可真可贵之极了。

方证和冲虚见他脸上阴晴不定,神情甚难堪看,知他向来尊敬师父,这番话颇伤贰情意。方证道:“这些言语,也只是老衲与冲虚道兄闲谈之时胡乱猜测的。尊师为人刚正,武林中向有君子之称。只怕我们是以小人之心,妄度君子之腹了。”冲虚微微一笑。

贾布道:“鄙人是真小人。”他进步嗓子说道:“方丈大师,掌门道长,两位是宁肯舍却一臂呢,还是甘心把性命拚在这里?”

公然贾布跟着便道:“只不过三位武功太高,倘若行到半途,俄然窜改主张,不肯去黑木崖了,我们可没法交差,吃罪不起,是以大胆向三位借三只右手。”令狐冲道:“借三只右手?”贾布道:“恰是,请三位各自砍下右臂,那我们就放心很多了。”

令狐冲哈哈大笑,说道:“道长说得真对,要长辈去管束别人,那如何能够?上梁不正下梁歪,令狐冲本身,便是个轻浮无行、好酒贪酒的荡子。”

三人转过身来,刚走得七八步,俄然间同时留步。令狐冲喝道:“甚么人?”他发觉天桥彼端传来多人的呼吸之声,明显悬空寺右首的灵龟阁中伏得有人。

只听贾布又道:“既然令狐公子情愿认输,两边免伤和蔼,正合了鄙民气愿。我和上官兄弟下山之时,东方教主叮咛下来,要请公子和少林寺方丈、武当掌门道长,同赴黑木崖敝教总坛盘桓数日。现在三位同在一起,那是再好不过,我们便即起行如何?”

令狐冲心头一凛,不由得满身毛骨悚然,退后两步,向方证与冲虚二人深深作揖,说道:“多蒙二位前辈指导,不然令狐冲不他杀力,贻累多人。”

令狐冲哈哈一笑,说道:“本来如此。东方不败是怕了我们三人的武功剑术,是以布下了这骗局。只消我们砍下了本身右臂,使不了兵刃,他便高枕无忧了。”贾布道:“高枕无忧倒不见得。任我行少了令狐公子如许一名强援,便势孤力弱很多了。”令狐冲道:“中间说话倒坦白得很。”

令狐冲叹道:“这位红叶禅师前辈见地不凡。倘若世上向来就没有《葵花宝典》,这许很多多变故,也就不会产生了。”贰心中想的是:“倘若没有葵花宝典,就没有辟邪剑法,师父就不会安排将小师妹许配给林师弟,林师弟不会投入华山派门下,也就不会遇见小师妹。”但转念又想:“但是我令狐冲轻浮无行,与傍门左道之士交友,又跟葵花宝典有甚么干系了?男人汉大丈夫,本身种因,本身得果,不消怨天尤人。”

冲虚道:“你如不跟左冷禅抢,当然是他做掌门。当时五派归一,左掌门手操生杀之权,第一个天然来对于你。”令狐冲沉默,叹了口气,说道:“那也无可何如。”冲虚道:“就算你一走了之,他捉你不到,左冷禅对于你恒山派门下的弟子,却也不会客气。定闲师太交在你手上的这很多弟子,你便任由她们任凭左冷禅宰割么?”令狐冲伸手在栏干一拍,大声道:“不能!”冲虚又道:“当时你师父、师娘、师弟、师妹,左冷禅必然也容他们不得。数年之间,他们一个个大祸临头,你也忍心不睬吗?”

冲虚道:“恰是。辟邪剑法的威名太过,而林震南的武功太低,这中间的不同,自但是然令人推想,定然是林震南太蠢,学不到家传武功。进一步便想,倘若这剑谱落在我手中,定然能够学到当年林远图那光辉显赫的剑法。老弟,百余年来以剑法驰名的,原不但林远图一人。但少林、武当、峨嵋、昆仑、点苍、青城,以及五岳剑派诸派,后代各有传人,旁人决计不会去打他们的主张。只因林震南武功寒微,那比如一个三岁娃娃,手持黄金,在闹市当中行走,谁都会起心掠取了。”

令狐冲沉吟道:“两位前辈如此叮咛,令狐冲原不敢推让。但两位明鉴,长辈后生小子,这么一块胡涂质料,做这恒山掌门,已经傲慢之极,实是迫于无法;如再想做五岳派掌门,必将给天下豪杰笑掉了牙齿。这三分自知之明,长辈总还是有的。这么着,做五岳派掌门,长辈千万不敢,但三月十五这一天,长辈必然去嵩山大闹一场,说甚么也要让左冷禅做不成五岳派掌门。令狐冲成事不敷,捣拆台或许还行。”

令狐冲道:“这位林远图前辈既是红叶禅师的高足,但是他在泉州少林寺中,早已学到了一身惊人武功,甚么辟邪剑法,说不定只是他将少林派剑法略加窜改罢了,一定真的另有剑谱。”

方证浅笑道:“泉州少林寺中的《葵花宝典》早已毁了,那倒不敷为虑。”令狐冲奇道:“毁了?”方证道:“红叶禅师临圆寂之时,调集门人弟子,申明这部宝典的后果结果,便即投入炉中火化,说道:‘这部武学秘笈精微奇妙,但此中很多关头之处,当年的撰作人并未能妥为参通解透,留下的困难太多,特别是第一关难过,不但难过,的确是不能过、不成过,传播后代,实非武林之福。’他有遗誊写给嵩山本寺方丈,也说及了此事。”

令狐冲大喜,说道:“得有二位前辈在场主持大局,谅那左冷禅也不敢胡作非为。”

冲虚道:“轻浮无行,为害不大,好酒贪酒更于人无损,野心勃勃,可害得人多了。老弟如做了五岳派掌门,第一,不会逼迫五岳剑派的前辈耆宿与门人弟子;第二,不会大动兵戈,想去灭了魔教,不会来兼并我们少林、武当;第三,大抵兼并峨嵋、昆仑诸派的兴趣,老弟也不会太高。”方证浅笑道:“冲虚道兄和老衲如此筹算,虽说是为江湖同道造福,一半也是自擅自利。”冲虚道:“翻开天窗说亮话,老衲人、老羽士来到恒山,一来是为老弟恭维,二来是为正邪两边万千同道请命。”方证合什道:“阿弥陀佛!左冷禅倘若当上了五岳派掌门人,这杀劫一起,可不知伊于胡底了。”

冲虚点头道:“不然!泰山、衡山、华山三派,慑于嵩山派之威,不敢公开贰言,容或有之,若说当真同意并派,却为事理之所必无。”

冲虚道:“一味拆台,也不成话。届时倘若局势所逼,你非做掌门人不成,所谓当仁不让,可就不能推让。”令狐冲只是点头。

三人计议已罢,虽觉前程多艰,但既有了成算,便觉宽怀。冲虚笑道:“我们该归去了罢。新任掌门人陪着一个老衲人、一个老羽士不知去了那边,只怕大师已在担心了。”

冲虚道:“令狐少侠便不反对吗?”令狐冲道:“他嵩山、泰山、衡山、华山四派早已商妥,我恒山派孤掌难鸣,即使反对,也属徒然。恒山派既已不再听令于左冷禅,这嵩山之会那也不必去了。”

令狐冲初时听冲虚说“令师岳先生不动声色、坐收巨利”,辱及师尊,非常气恼,待又听他说到师父“深谋远虑”,俄然想起,那日师父调派二师弟劳德诺乔装改扮,照顾小师妹到福州城外开设旅店,当时不知师父企图,现在想来,自是为了针对福威镖局。林震南武功平平,师父如此处心积虑,若说不是为了辟邪剑谱,又为了甚么?只是师父所用的战略乃是巧取,不像余沧海和木岑岭那样豪夺罢了。随即又想:“小师妹是个妙龄闺女,师父为甚么要她抛头露面,去开设旅店?”想到这里,不由得心头涌起一阵寒意,俄然觉悟:“师父要将小师妹许配给林师弟,其实在他二人相见之前,早就有这安排了。”

令狐冲连连点头,说道:“道长推想甚是。那宝典原书是在泉州少林寺,左冷禅可晓得吗?倘若他得知此事,只怕更要去滋扰泉州少林寺了。”

令狐冲气运丹田,朗声长笑,山谷鸣响,说道:“我和少林、武当两位前辈在此闲谈,只道本日上山来的都是好朋友,没作防备的安排,可着了贾兄的道儿。现在便不认输,也不成得了。”

冲虚道:“时至本日,这部葵花宝典上所载的武学秘奥,魔教手中有一些,令师岳先内行上有一些。你林师弟既拜入华山派门下,左冷禅便千方百计的来找岳先生费事,企图明显有二:一是想杀了岳先生,便于他归并五岳剑派;其二天然是劫夺辟邪剑谱了。”

方证道:“以老衲之见,五岳剑派唇齿相干,恒山一派绝难置身事外。这嵩山之会,少侠理应前去,并且一上来就该反对五派归并,理正辞严,他嵩山派一定说得民气尽服。倘若五派归并之议终究成了定局,那么掌门人一席,便当以武功决定。少侠如尽力施为,剑法被骗可胜得过左冷禅,干脆便将这掌门人之位抢在手中。”

冲虚道:“好!东方不败要借手臂,我们把手臂借给他便是。只是我们身上不带兵刃,要割手臂,却有些难。”

贾布哈哈一笑,说道:“令狐公子好聪明,认出了鄙人口音。既是鄙人暗使卑鄙狡计,占到了上风,聪明人不吃面前亏,令狐公子便临时认输如何?”他把话说在头里,自称是“暗使卑鄙狡计”,倒免得令狐冲出言指责了。

令狐冲听得此人的说话声音,微一凝神,便已记起,说道:“东方教主派人前来送礼,送的好礼!”

只听一人喝道:“射!”却见窗中射出十七八道玄色水箭。这些水箭竟是从箭头上射将出来,本来这些箭并非羽箭,而是装有机括的水枪,用以射水。水箭斜射向天,色彩乌黑,在落日倒映之下,显得诡异之极。

一阵毒水射过,窗后那人朗声说道:“这阵毒水是射向天空的,如果射向三位身上,那便如何?”只见十七八枝长箭渐渐斜下,又平平的指向三人。天桥长十余丈,左端与灵龟阁相连,右端与神蛇阁相连,双阁当中均伏有毒水机弩,如果两边机弩齐发,三人武功再高,也必难以逃生。

冲虚微微一笑,道:“那林平之拜入了你华山门下,辟邪剑谱天然跟着带出去了。传闻岳先生有个独生爱女,也要许配你那林师弟,是不是?公然是深谋远虑。”

贾布道:“如此甚好。东方教主夙来尊敬武林前辈,看重后起之秀的少年英侠。何况任大蜜斯自幼在东方教主顾问下长大,便如是东方教主的远亲侄女普通,便看在任大蜜斯面上,我们也不敢对令狐公子无礼。”令狐冲哼了一声,并不答话。

方证和冲虚适时狐冲和贾布对答之际,察看周遭情势,要寻觅空地,冒险一击,但见前后水枪密密相对,僧道二人同时脱手,当可打扫得十余枝水枪,但若要一股尽歼,却千万不能,只须有一枝水枪留下发射毒水,三人便均难保性命。僧道二人对望了一眼,目光中所示情意都是说:“不能轻举妄动。”

令狐冲大吃一惊,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那如何成?千万不能!”

冲虚道:“这么想的人,本来也是很多。不过辟邪剑法与少林派武功截然分歧,任何学剑之士,一见便知。嘿嘿,起心掠取剑谱的人虽多,毕竟还是青城矮子脸皮最老,第一个脱手。但是余矮子脸皮虽厚,脑筋却笨,怎及得上令师岳先生不动声色,坐收巨利。”令狐冲脸上变色,颤声道:“道长,你……你说甚么?”

冲虚道:“下月十五,左冷禅调集五岳剑派会合嵩山推举掌门,令狐少侠有何高见?”令狐冲浅笑道:“那有甚么推举的?掌门之位,天然是非左冷禅莫属。”

令狐冲心下一片混乱,只盼冲虚所言非实,但内心深处,却知他每句话说的都是真相,俄然又想:“是了,林远图前辈本是和尚,是以他朝阳巷老宅当中,有一佛堂,而那剑谱又是写在法衣上。猜想起来,他在华山与岳肃、蔡子峰两位前辈切磋葵花宝典,一字一句记在内心,当时他尚是禅师,到得早晨,便笔录在法衣之上,以免忘记。”

他一声呼喝甫罢,只听得砰砰砰几声响,灵龟阁的几扇窗户同时给人击飞,窗口暴露十余枝长箭的箭头,对准了三人。便在此时,身后神蛇阁的窗门也为人击飞,窗口也有十余人弯弓搭箭,对准三人。

方证、冲虚施礼作答。方证道:“三月十五,老衲与冲虚道兄率同本门弟子,前赴嵩山为令狐少侠助势。”冲虚道:“他嵩山派如有甚么不轨异动,我们少林、武当两派自当脱手制止。”

令狐冲身为仆人,斜身闪过,挡在二人身前,喝道:“大胆鼠辈,怎地不敢现身?”

伏在灵龟阁中说话之人,恰是东方不败派来送礼道贺的阿谁黄面尊者贾布。

冲虚道:“方丈大师和老道商讨很久,均觉老弟是直性子人,随随便便,无可无不成,又跟魔教左道之士交友,你如做了五岳派掌门人,诚恳说,五岳派不免门规败坏,众弟子行动放纵,一定是武林之福……”

方证、冲虚、令狐冲三人均是当世武林中顶尖妙手,固然对准他们的强弓硬弩,自非平常弓箭之可比,而伏在窗后的箭手猜想也非庸手,但毕竟何如不了三人。只是身处二阁之间的天桥上,下临万丈深渊,既不能纵跃而下,而天桥桥身窄仅数尺,亦无回旋余地,加上三人身上均未照顾兵刃,猝遇变故,不由都吃了一惊。

Tip:拒接垃圾,只做精品。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。
X