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在此时,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阵惨厉的野兽呼啸,深夜听来,非常惊心动魄,听声音似是狼嗥,但洞庭湖畔多是平原,纵有一二野狼,也不致如这般成群结队。
他将银锭放回怀中,一低头,闻到一阵淡淡暗香,精力为之一振,脑筋本来昏昏沉沉,一闻到香气,立时腐败。他略略哈腰,香气更浓,才知香气是从那村女所赠的蓝花上收回。胡斐心中一动:“看来这香气有解毒之功,她果是一番美意。”
他正想扣问钟兆文酒醉之事,程灵素道:“你的钟大哥喝醉了酒,不碍事,到天明便醒了。现下我要去瞧几小我,你同分歧我去?”胡斐感觉这小女人行事到处非常奇特,这半夜半夜去看望别人,必有深意,便道:“我天然去。”
两人这时均起了动武用强之意,心想那毒手药王虽擅于使毒,武功却一定了得,动之以利,软硬兼施,非得将解药取到手不成。两人放上马匹,走向矮树。只见那一丛矮树枝叶紧密,不能穿过,钟兆文纵身跃起,便从树丛上飞越畴昔。
胡斐跃下屋来,窜上柳树去将钟兆文抱下,进屋放在长凳上,连称:“可惜,可惜!”心想那村女辛苦锄花拔草,将这片蓝花培植得大是可观,现下瞬息之间尽归毁败,必然愤怒非常。那知村女一句不提蓝花被毁,只笑吟吟的道:“多谢胡爷援手了。”胡斐道:“说来忸捏!都怪我见机不早,脱手太迟,倘若早将那恶汉在花圃外打上马来,这片花草还能保全。唉,真可惜!”
半晌之间,叫声越去越远,花圃中的蓝花却已遭踩踏得七零八落。
到此境地,两人不敢在这险地更多逗留,低声筹议几句,决意归去处村女请教,当即从原路赶回。
胡斐踏进茅舍,见屋中木桌木凳,陈列也无异平常农家,只纤尘不染,洁净得过了份,乃至连墙脚之下,板壁缝中,也冲刷得不留半点灰土。这般洁净的模样,便似圆屋周遭普通,令人模糊不安。
嗥叫渐近,胡斐站起家来,侧耳聆听,听得狼嗥当中,还夹着一二声山羊的咩叫,显是狼群逐羊噬咬。当下也不觉得意,正想再去察看钟兆文情状,呀的一声,房门推开,那村女手持烛台,走了出来,脸上略现错愕,说道:“这是狼叫啊。”
草屋窗中俄然透出灯光,呀的一声,柴扉翻开,那村女开门出来,说道:“请出去吧!只乡间没甚么接待,粗茶淡饭,怠慢了高朋。”胡斐听她出言不俗,忙抱拳道:“深夜叨扰,很过意不去。”那村女微微一笑,闪身门旁,让两人进屋。
那村女道:“你此人很好,我便干脆连名字也都跟你说了。我叫程灵素,‘灵枢’的‘灵’,‘素问’的‘素’。”胡斐不知“灵枢”和“素问”乃中国两大医经,只觉这两个字很高雅,不像乡村女子的名字,这时已知她决不是平常乡间女人,也不觉得异,笑道:“那我便叫你‘灵女人’,别人听来,只当我叫你是姓林的女人呢。”程灵素嫣然一笑,道:“你总有法儿讨我欢乐。”胡斐心中微动,觉她边幅虽不甚美,但这么一言一笑,自有一股娇媚风致。
胡斐大喜,心想:“那女人既有解毒之法,不如归去求她指导。”将一枝蓝花插在钟兆文襟上,本技艺中拿了一枝,扶着钟兆文跃太矮树。他双足落地,忽听得圆屋中有人大声“咦!”的一下惊呼。声音隔着铁壁传来,非常愁闷,但仍可听得出含义既惊且怒。
胡斐一转念间,已然觉悟:“啊,这家伙是来踩坏蓝花!我如何能袖手不睬?”双足一点,跃到了茅舍顶上,忽听那人“哎哟!”一声叫,纵马向北奔驰而去,那活羊却留在花圃当中。群狼扑上去抢咬撕夺,更将花圃蹂躝得狼籍不堪。
两人奔驰了大半日,早就饿了。胡斐笑道:“多谢!”端起饭碗,提筷便吃。钟兆文深思:“这饭菜她早就预备好了,显是推测我们去后必回。宁肯饿死了,这饭却千万吃不得。”见那村女回身回入厨下,向胡斐使个眼色,低声道:“兄弟,我跟你说过,在药王庄三十里地以内,决不能饮食。你怎地忘了?”
那村女微微一笑,道:“蓝花就算不给恶狼踏坏,过几天也会自行委谢。只不过迟早之间,也没甚么。”胡斐一怔,心想:“这女人吐属不凡,言语之间似含玄机。”说道:“在府上吵扰,却还没就教女人贵姓。”那村女微一沉吟,道:“我姓程,但在旁人跟前,你别提我姓氏。”这话甚是亲热,仿佛已将胡斐当作了本身人。胡斐很欢畅,问道:“那我叫你甚么?”
胡斐手无寸铁,哈腰抱起钟兆文,冲进厨房,想要找柄菜刀,黑暗中却又摸索不到,只听那村女大声叫道:“是孟家的人么?半夜半夜到这里干甚么?”胡斐听她口气峻厉,不似作伪,看来她与来袭之人并非一起,心中稍慰,抢出后院,在地下抓起一把石子,纵身上了一株柳树,将钟兆文搁在两个大桠枝之间,凝目望去。
胡斐悄悄叫苦:“苗大侠的解药尚未求得,钟大哥却又中毒,看来我本身也已沾上毒气,只还没发作罢了。”矮身直纵到圆屋前,叫道:“药王前辈,长辈白手前来拜庄,实无歹意,再不赐见,长辈迫得无礼了。”
两人出了草屋,程灵素将门带上,在前带路。胡斐道:“灵女人,我问你一件事,成不成?”程灵素道:“成啊,就怕我答不上。”胡斐道:“你如答不出,天下就没第二小我答得出了。钟大哥滴水没入口,怎地会醉成如许?”程灵素悄悄一笑,道:“就因他滴水不肯入口,才吃了亏。”胡斐道:“这个我就不懂了。钟年老是老江湖,鄂北鬼见愁钟氏三雄,在武林中也算很驰名声。我倒是个见地浅薄之人,那晓得他到处谨慎,反而……”说到这里,开口不说了。
胡斐心道:“此人用心好不暴虐!”两块石子飞出,噗噗两声,打在两端恶狼脑门正中,顿时脑浆迸裂,尸横当场。他跟着又打出两块石子,这一次石子较小,准头也略偏了些,一中狼腹,一中狼肩,饶是如此,两端恶狼也已痛得嗷嗷大呼。群狼连刻苦头,知屋顶有人,仰起了头望着胡斐,张牙舞爪,阵容汹汹。胡斐见了群狼这副凶暴神情,心中大是发毛,本身赤手空拳,实不易和这十几头恶狼的锐牙利爪相抗,瞧准了一头最大的雄狼,一块石片斜削而下,正中咽喉。那狼在地下一个打滚,吃痛不过,回身便逃,另有一头大狼咬了白羊,跟着逃脱。
村女也不觉得意,见胡斐狼吞虎咽,吃了一碗又一碗,不由得眉梢眼角之间颇露忧色。胡斐瞧在眼里,心想我归正吃了,少吃倘若中毒,多吃也是中毒,干脆放开肚子,吃了四大碗白米饭,将三菜一汤吃得全都碗底朝天。村女过来清算,胡斐抢着把碗筷放在盘中,托到厨下,顺手在水缸中舀了水,将碗筷洗洁净了,抹干放入橱中。
挑完了水回到堂上,见钟兆文已伏在桌上睡了。那村女道:“乡间人家,没待客处所,委曲胡爷,胡乱在长凳上睡一晚吧!”胡斐道:“女人不消客气!”见她走进阁房,悄悄关上房门,却没闻声落闩之声,心想这个女人孤另另的独居于此,竟敢让两个男人汉在屋中过夜,胆量倒也不小,伸手重推钟兆文肩膀,低声道:“钟大哥,在长凳上睡得舒畅些!”不料这么悄悄一推,钟兆文竟应手而倒,砰的一声,跌落在地。
胡斐却想:“这位女人对我如有歹心,决不能送花给我。虽防人之心不成无,但如不吃此餐,定是将她获咎了。”他正要答复,那村女又从厨下托出一只木盘,盘中一只小小木桶,装满了白饭。
胡斐站起家来,说道:“多谢女人宠遇,我们要请拜见令尊令堂。”那村女道:“我爹妈都过世了,这里便只我一人。”胡斐“啊”了一声,坐下来举筷便吃,三碗菜肴本就鲜美,胡斐为讨她喜好,更赞不断口。
胡斐知他定是着了那村女手脚,他不肯用饭饮茶,那村女却用甚么奇妙法门,弄得他便似酣醉普通,诧异交集,不知是去求那村女救治呢,还是让他顺其天然,渐渐转醒,转念又想:“这是中毒,并非真的酒醉,一定便能自行复苏。”
钟兆文心道:“你如不听我劝,那也没法,总不成两个一齐着了人家道儿。”向那村女道:“我刚才晕去多时,肚子里很不舒畅,不想用饭。”那村女斟了一杯茶来,道:“那么请用一杯清茶。”钟兆文见茶水碧绿,清澈敬爱,虽口中大感干渴,仍只谢了一声,接过茶杯放在桌上,却不饮用。
程灵素道:“你陪我去,我们可得约法三章。第一,你今晚不准跟人说话……”胡斐道:“好,我扮哑子便是。”程灵素笑道:“那倒不消,跟我说话当然能够。第二,不能跟人动武,发暗器点穴,一概制止。第三,不能分开我三步以外。”
他加快脚步,环抱圆屋奔了一周,不但找不到门窗,连小孔和细缝也没发见,心想莫非屋中当真并无人居?不然毫无通风之处,怎能不给闷死?他手中没兵刃,对这通体铁铸的圆屋没法可施。凝神半晌,从怀中取出蓝花,放在钟兆文鼻下,过未几时,他打了个喷嚏,悠悠醒转。
胡斐点头承诺,心想:“本来她带我去见毒手药王。她叫我不能分开她身边三步,自是怕我中毒受害了。”不由得精力一振,道:“我们这便去么?”程灵素道:“得带些东西。”走进本身房内,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分,挑了两只竹箩出来,箩上用盖盖着,不知内里放着些甚么,看她模样,挑得非常吃力。
只听得马蹄声、羊咩声、狼嗥声吵成一片,竟是直奔这茅舍而来。胡斐脸上变色,心想若仇敌大肆来袭,这茅舍不经一冲,何况钟大哥中毒先人事不知,这村女处在肘腋之旁,是敌是友,成分不明,这便如何是好?转念未毕,听得一骑快马急驰而至。
胡斐点了点头,道:“女人……”向钟兆文一指。
胡斐大惊,忙抱着他腰扶起,往他脸上摸去,动手火滚,竟发着高烧。胡斐惊问:“钟大哥,你如何啦?”举油灯靠近瞧时,见他满脸通红,宛似酒醉,口鼻中更喷出阵阵极浓酒气。胡斐大奇:“他连茶也不敢喝一口,如何这顷刻之间,竟会醉倒?”又听他迷含混糊道:“我没醉,没醉!来来来,再喝三大碗!”跟着“五经魁首!”“四时发财!”的豁起拳来。
星光下只见一个灰衣男人骑在顿时,冲到茅舍之前,马后灰尘飞扬,跟着十几头饿狼,叫声高文。瞧这情势,仿佛那人途中碰到饿狼攻击,纵马奔逃,定神再看,见马后拖着白白的一团东西,是只活羊。胡斐心想,这多数是个猎人,以羊为饵,设想诱捕狼群。却见那人纵马驰入花圃,直奔到东首,圈转马头,又向西驰来,一群饿狼在后追叫,这么一来一去,顿时将花圃踩踏得不成模样。这男人的坐骑甚为骏良,他骑术又精,来回冲了几次,饿狼始终咬不到活羊。
那村女洗镬扫地,两人一齐脱手清算。胡斐也不提起刚才之事,见水缸中只剩下了小半缸水,拿了水桶,到门外小溪中挑了两担,将水缸装得满满。
胡斐转头叫道:“药王前辈,能赐见一面么?”他接连问了两声,圆屋中更无声气。忽听得砰砰两响,重物倒地。胡斐回过甚来,只见两匹坐骑同时跌倒,纵身畴昔,见两匹马眼目紧闭,口吐黑沫,已然中毒断气,身上却没半点伤痕。
过了很久,天气更黑了。胡斐低声问道:“钟大哥,如何办?”钟兆文道:“总不成眼看苗大侠瞎了双目,我们白手而返。”胡斐道:“不错,便是龙潭虎穴,也得闯一闯。”
那村女道:“钟爷、胡爷请坐。”说着到厨下拿出两副碗筷,跟着托出三菜一汤,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。三碗菜是煎豆腐、鲜笋炒豆芽、草菇煮白菜,那汤则是咸菜豆瓣汤。虽是素菜,却也香气扑鼻。
程灵素道:“你说好了!他到处谨慎,反而着了我道儿,是不是?到处谨慎防备便有效了吗?只要像你这般,才会承平无事。”胡斐道:“我如何啊?”程灵素笑道:“叫你挑粪便挑粪,叫你用饭便用饭。这般听话,人家怎会忍心害你?”胡斐笑道:“本来做人要听话才好。但是你整人的法儿也太奇妙了些,我还是摸不着脑筋。”
胡斐道:“我来挑!”接过扁担,一放上肩头,几有一百二三十斤。两只竹箩轻重差异,一只甚重,一只却颇轻,挑来很不便利,他把较轻的竹箩放得离肩头远些,扁担两端便可大抵均衡。只见钟兆文兀自伏在桌上,呼呼大睡,颠末他身边便闻到一股浓烈酒气。
过了半晌,屋中竟没半点动静。胡斐又说了一遍,圆屋中仍无回应,便似没人居住普通。胡斐又朗声道:“金面佛苗大侠中毒受伤,所用毒药,是奸人自前辈处盗来。敬请前辈慈悲,赐以解药。”
他打量那圆屋的墙垣,只见自屋顶乃至墙脚通体玄色,明显并非土木所构。他不敢伸手去推,但四下地里打扫得洁净非常,连一块极藐小的砖石也没法找到,因而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,在墙上小扣三下,公然铮铮铮的收回金属之声。
钟兆文中毒后脚力疲踣,行一程歇一程,直到二更时分,才回到那村女的茅舍之前。沉沉黑夜中,花圃里蓝花香气芬芳,钟胡二人一闻之下,困累尽去,大感愉适。
但非论他说甚么,圆屋中始终寂无声气。
他身在半空,鼻中蓦地闻到一阵浓香,面前一黑,顿时晕眩,摔跌在树丛以内。胡斐大惊,跟着跃进,超出树丛顶上时,但觉奇香刺鼻,中人欲呕,胸口烦恶。他一落地,忙扶起钟兆文,探他鼻间另有呼吸,只双目紧闭,手指和颜面却已冰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