令狐冲笑道:“这位不是大哥,是任大蜜斯。”盈盈一向扶着令狐冲,听他俄然泄漏本身成分,不由得大羞,忙抽身站起,逃出数步。令狐冲不防,身子向后仰跌。仪琳站在他身边,伸手托住他左肩,叫道:“谨慎了!”
令狐冲渐渐坐起,月光之下,只见林平之和余沧海相对而立,相距约有三丈。令狐冲心想:“那日我在衡山负伤,这余矮子想一掌将我击死,幸得林师弟仗义,挺身而出,这才救了我一命。倘若当日余矮子一掌打在我身上,令狐冲焉有本日?林师弟入我华山门下以后,武功大有进境,但与余矮子比拟,毕竟另有不逮。他约余矮子来此,想必师父、师娘定在后相援。但若师父师娘不来,我自也不能袖手不睬。”
天气渐黑,嵩山封禅台旁除恒山派外已无旁人。仪和问道:“掌门师兄,我们也下去吗?”她仍叫令狐冲“掌门师兄”,显是既不承认五派归并,更不承认岳不群是本派掌门。令狐冲道:“我们便在这里过夜,好不好?”只觉和岳不群分开得越远越好,实不肯再到嵩山本院和他见面。
左冷禅叫道:“岳不群,你不敢来吗?”
俄然之间,白影急晃,岳不群向后滑出丈余,立时又回到了原地,一退一进,竟如凡人一霎眼那么迅捷。他站立半晌,又向左火线滑出丈余,跟着快迅无伦的回到原处,以胸口对着左冷禅的剑尖。大家都看得清楚,左冷禅这乾坤一掷的猛击,非论如何短长,毕竟不能及于岳不群之身。
仪清道:“掌门师兄不宜多动,在这里静养最好。只这位大哥……”说时眼望盈盈。
嵩山派几名弟子抢畴昔,齐叫:“师父,我们一齐脱手,将华山派高低斩为肉泥。”
令狐冲身子一晃,伤处狠恶疼痛,这“伪君子”三字,便如是一个大铁椎般,在他当胸重重一击,顷刻之间,他几近气也喘不过来。
林平之道:“恒山众师姊在此歇宿,我事前并不知情。我们另觅处所了断,免得骚扰了旁人清梦。”余沧海哈哈大笑,说道:“免得骚扰旁人清梦?嘿嘿,你扰都扰了,却在这里装滥好人。有如许的岳父,便有如许的半子。你有甚么话,爽利落快的说了,大师好安稳睡觉。”林平之冷冷的道:“要安稳睡觉,你这平生是别妄图了。你青城派来到嵩山的,连你共有三十四人。我约你一齐前来相会,干么只来了三个?”
只听得左冷禅又在叫唤:“岳不群,你这奸贼,有种的便过来决一死战,躲躲闪闪的,真是无耻小人!你……你过来,过来再打!”
岳不群待人声稍静,朗声说道:“既是众位抬爱,鄙人也不敢推让。五岳派本日新创,百废待举,鄙人只能总领其事。衡山的事件仍请莫大先生主持。恒山事件仍由令狐冲贤弟主持。泰山事件请玉磬、玉音两位道长,再见同天门师兄的门人建除道长,三人共同主持。嵩山派的事件嘛,左师兄眼睛不便,却须考虑……”
仪和、仪清等早知盈盈和令狐冲爱情深厚,非比平常。一个为情郎少林寺舍命,一个为她带领江湖豪士攻打少林寺。令狐冲就任恒山派掌门人,这位任大蜜斯又亲来道贺,击破了魔教的奸谋,可说大有惠于恒山派,听得面前这个虬髯大汉竟便是任大蜜斯,都不由欣喜交集。恒山众弟子心目中早就将这位任大蜜斯当作是将来的掌门夫人,相见之下,甚为亲热。当下仪和等取出干粮、净水,别离吃了,世人便在封禅台旁和衣而卧。
史登达伸手去扶,说道:“师……”俄然间寒光一闪,左冷禅长剑一剑从史登达左肩直劈到右腰,跟着剑光带过,狄修已齐胸而断。这两剑势道之凌厉,端的是匪夷所思,只如闪电般一亮,两名嵩山派大弟子已遭斩成四截。
左冷禅右手一抖,长剑自中而断,随即抛下断剑,仰天哈哈大笑,笑声远远传了出去,山谷为之鸣响。长笑声中,他转过身来,大踏步下台,走到台边时左脚踏空,但心中早就有备,右足踢出,飞身下台。
五岳剑派和来到嵩山看热烈的人群当中,自有很多趋炎附势之徒,听左冷禅这么说,顿时大声喝彩:“岳先生当五岳派掌门,岳先生当五岳派掌门!”华山门下弟子自是叫唤得更加努力,只是这变故过分出于料想以外,华山门人实难信赖面前所见乃是究竟。
方证大师低声道:“岳先生,现在嵩庙门下,只怕很有民气胸叵测,欲对施主倒霉。常言道得好,害人之心不成有,防人之心不成无。施主身在嵩山,可须谨慎在乎。”
嵩山派中汤英鹗说道:“你们去扶师父下来。”
他双目初盲之时,惊怒交集,不由得破口痛骂,但略一宁定,便即规复了武学大宗师的成分气度。群雄见他拿得起,放得下,的是一代豪雄,无不平气。不然以嵩山派人数之众,所约帮手之盛,又占了天时,若与华山派群殴乱斗,岳不群武功再高,也难抵敌。
他此言一出,恒山派很多女弟子都喝彩起来,人同此心,谁都不肯下去。当日在福州城中,她们得知师长有难,危急中求华山派援手,岳不群不顾“五岳剑派,同气连枝”之义,冷然回绝,恒山弟子对此一向耿耿于怀。本日令狐冲又为岳灵珊所伤,自是大家愤恚,待见岳不群夺得了五岳派掌门之位,大家均感不平,在这封禅台旁露宿一宵,倒也耳目清净。
只令狐冲和盈盈,才对如此结局不感惊奇。岳不群长剑脱手,而后所使的招术,便和东方不败的武功大同小异。那日在黑木崖上,任我行、令狐冲、向问天、上官云四人联手和东方不败相斗,尚且不敌,尽皆中针受伤,直到盈盈转而进犯杨莲亭,这才幸运到手,饶是如此,任我行毕竟还是给刺瞎了一只眼睛,当时存亡所差,只在一线。岳不群身形之飘忽迅捷,比之东方不败虽颇不如,但推测单打独斗,左冷禅非输不成,公然过未几时,他双目便为细针刺瞎。
岳不群顿了一顿,目光向嵩山派人群中射去,缓缓说道:“依鄙人之见,临时请丁勉丁师兄、陆柏陆师兄、汤英鹗汤师兄,会同左师兄,四位一同主理平常事件。”陆柏大出料想以外,说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嵩庙门人与别派人众也都甚为惊奇。丁勉耐久来做左冷禅的帮手,汤英鹗近年来甚得左冷禅信赖,那也罢了,陆柏刚才一向出言与岳不群难堪,冷嘲热讽,甚是无礼,不料岳不群竟然不计前嫌,指定他会同主领嵩山派的事件。嵩山派门人本来对左冷禅双目遭刺一事极其忿忿,很多人正欲伺隙肇事,但听岳不群派丁勉、陆柏、汤英鹗、左冷禅四人摒挡嵩山事件,但是嵩山派一如原状,岳不群不来强加干预,顿时愤恚稍平。
仪和听到这里,再也忍耐不住,朗声说道:“姓林的小子跟你有恩有仇,和我们恒山派有甚相干?你这矮子便会胡说八道。你们尽可拚个你死我活,我们只瞧热烈。你心中惊骇,可不消将恒山派拉扯在一起。”她对岳灵珊大大不满。爱屋及乌,恨屋也及乌,连带将岳灵珊的丈夫也憎厌上了。
他又向冲虚道人、丐帮解帮主等说了几句话,快步走到令狐冲跟前,问道:“冲儿,你的伤不碍事么?”自从他将令狐冲逐出华山以来,这是第一次如此和颜悦色叫他“冲儿”。令狐冲却心中一寒,颤声道:“不……不打紧。”岳不群道:“你便随我同去华山养伤,和你师娘聚聚如何?”岳不群如在几个时候前提出此事,令狐冲自是大喜若狂,承诺之不暇,但现在竟大为迟疑,很有些怕上华山。岳不群道:“如何样?”令狐冲道:“恒山派的金创药好,弟子……弟子伤势病愈后,再来拜见师父、师娘。”
两名大弟子史登达和狄修应道:“是!”飞身下台,说道:“师父,我们下去罢!”
左冷禅朗声道:“大丈夫言而有信!既说是比剑夺帅,各凭本身武功争胜,岳先生武功远胜左某,大伙儿自当奉他为掌门,岂可更有异言?”
岳不群道:“我们五岳剑派本日合派,若反面衷同济,那么五派归并如此,也只要浮名罢了。大师此后都份属同门,再也休分相互。鄙人无德无能,临时执掌本门流派,各种兴革,还须和众位兄弟从长计议,鄙人不敢自专。现下天气已晚,各位都辛苦了,便请到嵩山本院歇息,喝酒用饭!”群雄齐声喝彩,纷繁奔下峰去。
令狐冲见师父得胜,心下并不高兴,反俄然感到说不出的惊骇。岳不群性子暖和,待他向来亲热,他自小对师父挚爱实胜于畏敬。厥后师父将他逐出门墙,他也深知本身行事乖张率性,轻浮混闹,确属罪有应得,只盼能得师父师娘宽恕,从未生过半分怨怼之意。但这时见到师父大袖飘飘的站在封禅台边,神态儒雅萧洒,不知如何,心中竟生起了激烈的仇恨。或许因为岳不群所使的武功,令他想到了东方不败的怪模怪样,也或许他感觉师父胜得殊不但明正大,他呆了半晌,伤口一阵剧痛,便即寂然坐倒。
岳不群下得台来,方证大师、冲虚道人等都过来向他道贺。方证和冲虚本来担心左冷禅混一五岳派后,野心不息,更欲兼并少林、武当,为祸武林。大家素知岳不群乃谦谦君子,由他执掌五岳一派流派,高傲为放心,因之大家的道贺之意均甚诚心。
岳不群走到台边,拱手说道:“鄙人与左师兄比武较艺,原盼点到为止。但左师兄武功太高,震去了鄙人手中长剑,危急之际,鄙人但求自保,动手失了分寸,乃至左师兄双目受损,鄙民气中好生不安。我们当寻访名医,为左师兄医治复明。”
盈盈和仪琳同时伸手扶住,齐问:“如何?”令狐冲摇了点头,勉强暴露浅笑,道:“没……没甚么。”
岳不群侧头凝睇他脸,似要查察他真正情意,过了好一会,才道:“那也好!你放心养伤,盼你早来华山。”令狐冲道:“是!”挣扎着想站起来施礼。岳不群伸手扶住他右臂,温言道:“不消啦!”令狐冲身子一缩,脸上不自禁的暴露了惧意。
令狐冲目送着师父的背影在山岳边消逝,各派人众也都走下峰去,忽听得背后一个女子声音恨恨的道:“伪君子!”
左冷禅渐渐提起长剑,剑尖对准了他胸口。岳不群手中并无兵器,他那柄长剑从空中落下后,兀自插在台上,在风中微微闲逛。岳不群双手拢在大袖当中,目不转眼的盯住胸口三尺外的剑尖。剑尖上的鲜血一滴滴的掉在地下,收回悄悄的哒哒声响。左冷禅右手衣袖鼓了起来,犹似吃饱了风的帆篷普通,左手衣袖平垂,与平常无异,足见他满身劲力都集合到右臂之上,内力鼓荡,连衣袖都欲胀裂,直是非同小可。这一剑之出,自是雷霆万钧之势。
余沧海嘲笑道:“你如有种,便该自行上我青城山来寻仇,却鬼鬼祟祟的约我到这里来,又在这里伏下一批尼姑,好一齐向老道动手,好笑啊好笑!”
余沧海仰天大笑,说道:“你是甚么东西?也配叫我如许那样么?你岳父新任五岳派掌门,我是瞧在他脸上,才来听你有甚么话说。你有甚么屁,从速就放。要脱手打斗,那便亮剑,让我瞧瞧你林家的辟邪剑法,到底有甚么长进。”
台下有人说道:“刀剑不生眼睛,那能保得绝无毁伤。”另一人道:“中间没赶尽扑灭,足见仁义。”岳不群道:“不敢!”他拱手不语,也无下台之意。台下有人叫道:“那一个想做五岳派掌门,下台去较量啊。”另一人道:“那一个招子太亮,下台去请岳先生剜了出来,也无不成。”数百人齐声叫道:“岳先生当五岳派掌门,岳先生当五岳派掌门!”
复仇
岳不群道:“是,多谢方丈大师指导。”方证道:“少室山与此相距只天涯之间,照应极易。”岳不群深深一揖,道:“大师美意,岳某铭感五中。”
便在这时,一个衰老的声音从西首传来:“姓林的小子,你在这里伏下五岳派同门,想倚多为胜,找老道的费事吗?”令狐冲认出是青城派掌门余沧海,微微一惊:“林师弟与余沧海有杀父杀母的大仇,约他来此,当是索还这笔血债了。”
台下群雄齐声惊呼,尽皆骇然。
岳不群徐行走到台中,说道:“左兄,你已成残废,我也不会来跟你普通见地。到了现在,你还想跟我争这五岳派掌门吗?”
岳不群哼的一声,眉间闪过一阵喜色,但随即浅笑,叹道:“你小师妹还是跟畴前一样,脱手不知轻重,总算没伤到你关键!”跟着和仪和、仪清等恒山派二大弟子点头号召,这才渐渐转过身去。
第三十五回
数丈外稀有百人等着,待岳不群走近,纷繁围拢,大赞他武功高强,为人仁义,办事得体,一片阿谀阿谀声中,簇拥着下峰。
令狐冲重伤之余,神困力竭,不久便即沉甜睡去。睡到中夜,忽听得远处有女子声音喝问:“甚么人?”令狐冲虽受重伤,但内力深厚,一听之下,便即醒转,知是巡查守夜的恒山弟子查问来人。听得有人答道:“五岳派同门,掌门人岳先生座下弟子林平之。”守夜的恒山弟子问道:“夤夜来此,为了何事?”林平之道:“鄙人约得有人在封禅台下相会,不知众位师姊在此歇息,多有获咎。”言语甚为有礼。
岳不群微一侧身,早避在一旁,脸上忍不住暴露笑容。
左冷禅心中无数动机纷至沓来,这一剑若不能刺入岳不群胸口,只要给他闪避了畴昔,本身双眼已盲,便只要任其宰割的份儿,想到本身花了无数心血,筹划五派归并,料不到最后霸业为空,功败垂成,反中暗害,俄然间心中一酸,热血上涌,哇的一声,一口鲜血直喷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