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曲既毕,群豪纷繁喝采,道贺声中退出新房。喜娘请了安,反手掩上房门。
令狐冲拱手道:“多谢。”命恒山派于嫂等收了过来。
只听得桃谷六仙还在你一句、我一句的说个不休:
当命令狐冲取出瑶琴、玉箫,将玉箫递给盈盈。盈盈不揭霞帔,伸出纤纤素手,接过箫管,引宫按商,和令狐冲合奏起来。
俄然之间,供桌下有人说道:“啊,盈盈,是你!”另一人道:“冲哥,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恰是桃谷六仙的声音。
俄然之间,墙外响起了悠悠的几下胡琴之声。令狐冲喜道:“莫大师伯……”盈盈低声道:“别出声。”
冲谦虚下迷惑:“日月教的那句八字经改了?八字经天然是‘千秋万载,一统江湖’那八个字。任大蜜斯当了教主,不想一统江湖了,却不知改了甚么?”
方证、冲虚、令狐冲三人听着,亦不由都有凄恻之意。任我行一代怪杰,虽平生罪过很多,但如此了局,亦使报酬之感喟。令狐冲对任我行的表情更加独特,虽憎他威福自用,横行霸道,却也不由佩服他的文武才略,特别他肆无顾忌、独行其是的脾气,倒和本身非常相投,只不过本身绝无“一统江湖”的野心罢了。
向问天又道:“呈上圣教主赠给恒山派令狐掌门的礼品。”
冲虚和方证一齐望着令狐冲,均想:“任教主何故窜改了主张,此中启事,只要你才知情。”但从令狐冲的神采中却一点也看不出来,但见他仿佛有些欢乐,又有些哀伤。耳听得日月教教众走了一会,乐声便即止歇,甚么“千秋万载,一统江湖”的呼声也不再响起,竟是耀武扬威而来,偃旗息鼓而去。
却听得桃干仙幽幽叹了口气,学着盈盈的语气说道:“我却担心你的身子。爹爹没传你化解异种真气的法门,实在就是传了,也不管用。爹爹他本身,唉!”桃干仙逼紧着嗓子,说得极尽哀伤。
冲虚叫道:“向先生!”向问天转过身来,笑问:“道长有何叮咛?”冲虚道:“承蒙贵教主厚赐,无功受禄,心下不安。不知……不知……”他连说了二个“不知”,再也接不下口去,他想问的是“不知是何企图”,但这句话毕竟问不出口。
三年后某日,杭州西湖孤山梅庄挂灯结彩,陈列得花团锦簇,这天恰是令狐冲和盈盈结婚的好日子。
只见此次上来的共二十名锦衣教众,每人也都手托盘子,走到令狐冲身前。盘中所盛的倒是袍子、帽子、鞋子、酒壶、酒杯、茶碗之类平常器具,虽均非常精美,却明显并非甚么出奇物事。只要一只盘子中放着一根玉箫,一只盘子中放着一具古琴,较为贵重,但和赠给方证、冲虚的礼品比拟,却不成同日而语了。
令狐冲请方证、冲虚二人回入无色庵,在观音堂中歇息。方证翻阅梵文《金刚经》。冲虚抚弄一会“真武剑”,读几行《太极拳经》,喜不自胜,心下的疑窦也垂垂忘了。
床底下钻出六小我来,恰是桃谷六仙。六人躲在床底,只盼听到新郎、新娘的说话,好到大厅上去处群豪夸口。令狐冲心神俱醉之际,没再留意。盈盈心细,却听到了他六人压得极细的呼吸之声。令狐冲哈哈大笑,说道:“六位桃兄,几乎儿又上了你们的当!”
冲虚没法探知此中启事,实是心痒难搔,听方证这么说,也觉甚有来由,说道:“不是老道过虑,只是日月教诡诈百出,我们还是谨慎为妙。说不定任教主得知我们有备,恐怕激生机药,是以本日用心卖好,待得我们不加防备之时,再加偷袭。以二位之见,是否会有此一着?”方证道:“这个……民气难测,原也不成不防。”令狐冲点头道:“不会的,必然不会。”冲虚道:“令狐掌门认定不会,那再好也没有了。”心下却颇不觉得然。
只听得供桌下不竭发作声音:“冲哥,我爹爹,他……他白叟家已过世了。”“如何会过世的?”“那日在华山朝阳峰上,你下峰不久,我爹爹俄然从神仙掌上摔了下来。向大哥和我接住了他身子,只过得半晌,便即断了气。”“那……那……有人暗害他白叟家么?”“不是的。向大哥说,他白叟家年纪大了,在西湖底下又受了这十几年苦,近年来以非常霸道的内功,强行化除体内的异种真气,实是大耗真元。这一次为了安插诛灭五岳剑派,又耗了很多心血。他白叟家是天年已尽。”“当真想不到。”“当日在朝阳峰上,向大哥与十长老构和,分歧举我接任日月神教教主。”“本来任教主是任大蜜斯,不是任老先生。”
桃谷六仙走出新房,伸开喉咙,齐声大呼:“千秋万载,永为佳耦!千秋万载,永为佳耦!”
“冲哥,本日我上恒山来看你,倘若让正教中人晓得了,不免惹人笑话。”“那又有甚么要紧?你就是会害臊。”“不,我不要人家晓得。”“好罢,我答允你不说便是。”“我叮咛他们仍大呼甚么文成武德、泽被百姓圣教主,甚么千秋万载,一统江湖,是要使旁人不瞧出马脚。可不是对你恒山派与方证方丈、冲虚道长无礼傲慢。”“那不消担心,大师和道长不会晓得的。”“再说,日月教和恒山派、少林派、武当派化敌为友,我也不要让人家说是我的主张。江湖上豪杰必然会说,因为我……跟你……跟你的原因,连一场大架也不打了,说来可多难为情。”“嘻嘻,我倒不怕。”“你脸皮厚,天然不怕。爹爹故世的信息,日月教瞒得很紧,外间只道是我爹爹来到恒山以后,跟你谈了一会,就此和好。这于我爹爹的申明也有好处。待我回到黑木崖后,再行发丧。”“是,我这半子可得来叩首吊孝了。”“你能够来,当然最好。那日华山朝阳峰上,我爹爹本来已亲口许了我们的婚事,不过……不过那得我服满以后……”
只听胡琴声缠绵宛转,倒是一曲〈凤求凰〉,但凄贫寒楚之意毕竟不改。这三年来,令狐冲一向顾虑莫大先生,但派人前去衡山探听,始终不得确讯。衡山派也已推举了新掌门人,三年来倒也安然无事。此时令狐冲听到琴声,心下高兴无穷:“莫大师伯公然没死,他本日来奏此曲,是贺我和盈盈的新婚。”琴声垂垂远去,到厥后曲未终而琴声已不成闻。
向问天笑了笑,抱拳说道:“物归原主,理所当然。道长何必不安?”一回身,喝道:“教主起驾!”乐声奏起,十名长老开道,一十六名轿夫抬起蓝呢大轿,走下峰去。厥后是号角队、金鼓队、细乐队,更后是各堂教众,鱼贯下峰。
两人所奏的恰是那〈笑傲江湖〉之曲。这三年中,令狐冲得盈盈指导,精研琴理,已将这首曲子奏得颇具神韵。令狐冲想起当日在衡山城外荒山当中,初聆衡山派刘正风和日月教长老曲洋合奏此曲。二人订交莫逆,只因教派分歧,难觉得友,终究双双毙命。本日本身得与盈盈结婚,教派之异不复得能反对,比之撰曲之人,自荣幸很多了。又想刘曲二人合撰此曲,原有弭教派之别、消积年之仇的深意,现在佳耦合奏,终究完偿了刘曲两位前辈的心愿。想到此处,琴箫奏得更是调和。群豪多数不懂音韵,却无不听得心旷神怡。
过了一会,山下报上讯来,日月教一行已退过山腰,守路人众没接到讯号,未加截杀,亦未激发地雷。冲虚命人告诉清虚、玄高,将连接于九龙椅及各处地雷的药引都堵截了。
令狐冲道:“请两位前辈包涵,刚才长辈已答允了任教主,此中启事,临时不便告知。但此中亦无大不了的隐蔽,两位今后自知。”
向问天道:“敝教教主言道,此番来到恒山,诸多滋扰,甚是不当。恒山派每一名削发的师太,致送新衣一袭,长剑一口,每一名俗家的师姊师妹,致送金饰一件,长剑一口,还请笑纳。敝教又在恒山脚下购买良田五千亩,馈送无色庵,作为庵产。这就告别。”说着向方证、冲虚、令狐冲三人深深一揖,回身便行。
令狐冲听他六人垂垂说到他和盈盈安排结婚之事,当即大喝:“桃谷六仙,你们再不出来,在桌底下胡说八道,我剥你们的皮,抽你们的筋。”
令狐冲“啊”的一声,跳起家来,说道:“这……这便是《易筋经》?你安晓得?”
冲虚正在花厅上和方证交心,听得桃谷六仙的叫声,不由莞尔一笑,三年来压在心中的哑谜,此时方始揭开:本来那日令狐冲和盈盈在观音堂中山盟海誓,桃谷六仙却道是改了日月教的八字经。
冲虚忍不住问道:“令狐兄弟,任教主俄然示惠,自必是冲着你的天大面子。不知……不知……”他自是想问“不知跟你说了甚么”,但随即心想,这此中启事,如果令狐冲愿说,天然会说,若不肯说,多问只要不当,是以说了两个“不知”,便即开口。
冲虚道:“你们听便听了,谁也不来多管,听了以后胡说,那可不成。”桃谷六仙齐道:“好,好!我们不说,我们不说。”桃根仙道:“不过日月教圣教主那两句八字经改了,说不说得?”令狐冲大喝:“说不得,更加说不得!”桃枝仙叽哩咕噜:“不说就不说。偏你和任大蜜斯说得,我们就说不得。”
他双手发颤,捧太长剑,右手握住剑柄,悄悄抽出半截,顿觉寒气劈面。他知三丰祖师到暮年时剑术如神,等闲已不使剑,即便迫不得已与人脱手,也只用平常铁剑、木剑,这柄“真武剑”是他中年时所用的兵刃,扫荡群邪,威震江湖,是一口极锋锐的利器。他兀自恐怕给任我行骗了,再翻开那《太极拳经》一看,公然是三丰祖师所书。他将经籍宝剑放还盘中,跪倒在地,向一经一剑磕了八个头,站起家来,说道:“任教主宽弘大量,使武当祖师爷的遗物重回真武观,冲虚粉身难报大德。”将一经一剑接过,心中冲动,双手颤个不住。
令狐冲“啊”的一声惊叫,从椅中跳了起来。
向问天道:“敝教教主言道,敝教昔日获咎了武当派,好生忸捏,本日原璧归赵,还望武当派高低包涵。”冲虚道:“任教主可说得太客气了。”
一时三民气中,同时涌起了一个动机:“自古帝皇将相,圣贤豪杰,奸雄悍贼,首恶巨恶,莫不有死!”
桃实仙逼紧了嗓子道:“冲哥,我……”冲谦虚想再说下去,于令狐冲面上须欠都雅,笑道:“六位桃兄,刚才多有获咎。不过你们的话也说得够了,倘若惹得令狐掌门恼了,点了你们的‘毕生哑穴’,只怕犯不着。”桃谷六仙大惊,齐问:“甚么‘毕生哑穴’?”冲虚道:“那‘毕生哑穴’一点,一辈子就成了哑巴,再也不会说话。至于用饭喝酒,倒还能够。”桃谷六仙齐嚷:“说话第一,用饭喝酒尚在其次。”冲虚道:“你们刚才的话,一句也说不得的。令狐掌门,你就瞧在方丈大师和老道面上,别点他们的‘毕生哑穴’。方丈大师和老道卖力包管,他六位在供桌底下偷听到你和任大蜜斯的说话,决不泄漏片言只字。”桃花仙道:“冤枉,冤枉!我们又不是本身要偷听,声音钻进耳朵来,又有甚么体例?”
四个月后,恰是草长花秾的暮春季候。令狐冲和盈盈新婚燕尔,联袂共赴华山。令狐冲要带同老婆去拜见太师叔风清扬,伸谢他传剑授功之德。但是两人踏遍了华山五峰三岭,各处深谷,始终没发见风清扬的踪迹。
方证哈哈一笑,说道:“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,实是武林之福。看任教主本日的举止,于我正教各派实无敌意,化解了无量杀劫,实乃可喜可贺。”
令狐冲转过身来,悄悄揭开罩在盈盈脸上的霞帔。盈盈嫣然一笑,红烛辉映之下,当真是人美如玉,俄然间喝道:“出来!”令狐冲一怔,心想:“甚么出来?”
刚才桃谷六仙争坐九龙椅,方证以“狮子吼”佛门无上内功将之震倒。冲虚恐怕泄漏奥妙,将六人点了穴道,塞入供桌之下。不料六人内功也颇深厚,未几时便即醒转,将令狐冲和“任教主”的对话都听在耳里,这时便一字不漏的照说出来。方证和冲虚听到任我行已死,盈盈接了教主之位,其他各种,无不恍然,心下又惊又喜。盈盈赠送二人重礼,送给令狐冲的倒是衣履用品,那自是二人互换订婚的礼品了。
盈盈笑喝:“再不出来,我用沸水淋了!”
令狐冲怏怏不乐。盈盈道:“太师叔是世外高人,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,不知到那边云游去了。”令狐冲叹道:“太师叔当然剑术通神,他白叟家的内功修为也算恰当世无双。这三年半来,我修习他白叟家所传的内功,几近已将体内的异种真气化除净尽。”盈盈道:“那可很多谢少林寺的方证大师了。我们既见不到风太师叔,明日就解缆去少林寺,向方证大师叩首伸谢。”令狐冲道:“方证大师代逼真功,多所讲解指导,便比如是半个师父,原该去谢的。”盈盈抿嘴笑道:“冲哥,你到本日还是不明白,你所学的,便是少林派的《易筋经》内功。”
这时令狐冲已将恒山派掌门之位交给了仪清接掌。仪清死力想让给仪琳,说道仪琳手刃恒山大仇,为师尊雪耻,该当接任掌门之位。但仪琳说甚么也不肯,急恰当众大哭。毕竟还是依着令狐冲之议,由仪清掌理恒庙流派。至于嵩山、华山、泰山、衡山等派,由各派自行推举掌门人,渐渐培养人才,规复元气。盈盈也辞去日月教教主之位,交由向问天接任。向问天虽是个桀傲不驯的人物,却无兼并正教诸派的野心,数年来江湖上倒也承平无事。
方证和冲虚均想:“不知他送给令狐掌门的,又是甚么贵重之极的礼品。”
这日前来道贺的江湖豪士挤满了梅庄。行罢大礼,酒宴过后闹新房时,群豪要新郎、新娘演一演剑法。当世皆知令狐冲剑法精绝,贺客中却有很多人未曾见过。令狐冲笑道:“本日动刀使剑,未免太煞风景,鄙人和新娘合奏一曲如何?”群豪齐声喝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