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她第一次出口叫他“大哥”,但是这一声叫得那么流利自如,随随便便的脱口而出,便似已经叫了一辈子普通。胡斐再也按捺不住,张臂抱住了她。苗若兰伸手还抱,倚在他怀中。两人搂抱在一起,但愿这一刻永无穷尽。
胡斐见来势短长,那敢有涓滴怠忽,树枝轻摆,向上横格,这一格刚中有柔,确是名家风采。苗人凤一怔,心道:“如何他武功与胡一刀这般类似?”但妙手相斗,刀剑既交,后着绵绵而至,决不容他有涓滴思考游移的余裕,但见胡斐树刀格过,跟着提手上撩,苗人凤挥树剑反削,教他不得不回刀相救。
苗人凤一招紧似一招,见对方情势卑劣,非论本身如何强攻猛击,胡斐必有体例挽救,只是他但守不攻,本身却无伤害,当下不顾防备,非常力量全用在攻坚破敌之上。
胡斐听他提到亡父之名,悲忿交集,咬牙道:“胡大侠乃前辈豪杰,不幸为奸人所害。长辈对胡大侠钦慕之极,我如有福分能得他教诲几句,立时死了,也所甘心。”
苗人凤见胡斐神情粗暴,虬髯戟张,模糊是当年胡一刀模样,不由得心中一动,但随即想起,胡一刀之子早已为人所害,投在沧州河中,此人面貌类似,只偶尔偶合,想起他欺辱本身独生爱女,肝火上冲,左掌上扬,右拳呼的一声,冲拳直出,猛往胡斐胸口击去。
苗人凤悄悄惊佩:“如此工夫,也可算得是绝代少有,只可惜走上了歧途。他年事尚轻,本日若不杀他,今后赶上,一定再是他敌手。他恃强为恶,世上有谁能制?”想到此处,俄然间左足一招“破碑脚”,猛往胡斐右膝上踹去。
苗人凤见杜希孟的背影在雪地里盘跚远去,心想此人文武全才,广交当世英豪,也算得是小我杰,与本身二十余年的友情,只因一念之差,落得身败名裂,实是可惜。他不知杜希孟与胡斐之母有中表之亲,更不知胡斐就是二十多年来本身念念不忘的孤儿,缓缓转过甚来,只见女儿身披男人袍服,怯生生的站在胡斐身边,心想面前这男人虽救了本身性命,却玷辱了女儿明净,念及亡妻失节之事,恨不得杀尽天下轻浮无行之徒,一时胸口如要迸裂,低沉着声音道:“跟我来!”说着回身大踏步便走。
苗人凤心道:“是了,胡一刀归天已二十七年。面前此人也不过二十来岁,焉能了解?他这几句话说得甚好,若不是他欺辱兰儿,单凭这几句话,我就交了他这个朋友。”
“他苗家与我胡家累世为仇,百余年来相斫不休,但是他不传女儿武功,是不是真的要将这场世仇至他而解?”
但听半空中苗人凤叫道:“公然好俊工夫,便可惜不学好。”这十二字考语,一字近似一字,只见他又瘦又长的人形缘索直下,“好”字一脱口,人已站在胡斐身前。
这“春蚕掌法”招招满是守势,脱手奇短,抬手踢足,全不出半尺以外,但招术绵密非常,周身始终不露半点马脚。这路掌法本来用于遭人围攻而大处优势之时,不求有功,但求无过,虽守得紧密,却有一个极大欠好处,一开首即“立于不堪之地”,项目叫做“春蚕掌法”,确有作茧自缚之意,并无反击的招数,非论仇敌招数中暴露如何严峻马脚,若非窜改掌法,永难克敌制胜。
斗到酣处,苗人凤奋拳打出,胡斐一避,那拳打上山壁,冰凌飞溅,一小块射上了他左眼。眼皮柔嫩,这一下又出乎料想以外,难以防备,胡斐但觉眼上剧痛,虽不敢伸手去揉,拳脚上老是稍有窒滞。苗人凤乘势抢进,背背景壁,将胡斐逼在外档。
四掌订交,苗人凤大喝一声,劲力直透掌心。胡斐身子一晃,忙运劲反击。两人都将毕生功力运到了掌上,这是硬碰硬的比拚,半点取巧不得。两人气凝丹田,四目互视,竟僵住了再也不动。
岂知苗人凤的拳法刚猛非常,一占上风,拳势愈来愈强,再不容仇敌有喘气之机。若在高山,胡斐原可跳出圈子,逃开数步,避了他掌风的覆盖,然后反身再斗,但在这巉崖峭壁之处,无地可退,只得咬紧牙关,使出“春蚕掌法”,密密护住满身各处关键。
胡斐哈哈一笑,俄然柔声道:“你甚么时候把心交给了我?我想必然没我早。我第一眼瞧你,我……我就发誓要照顾你,庇护你,让你平生安然喜乐。”苗若兰轻声道:“十年之前,当时候我还只七岁,我听爹爹说你爹妈之事,心中就尽想着你。我对本身说,若阿谁不幸的孩子活活着上,我要照看他平生一世,要教他快欢愉活,忘了小时候别人如何欺负他、虐待他。”
“他害得我平生孤苦,但听平四叔说,他豪侠仗义,始终没对不起我爹妈。”
“他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,武功艺业,环球无双,但我偏不佩服,倒要尝尝是他强呢还是我强?”
胡斐与他相距不过数尺,见他挥拳打来,势道威猛非常,只得出掌挡架。两人拳掌订交,身子都是剧震。
苗人凤听他提及“配房”二字,肝火大炽,劈面一掌。胡斐只得接住,颠末端刚才之事,晓得只要微一让步,立时又给他掌力罩住,只得尽力施为。两人各展平生绝艺,在山崖边拳来脚往,斗智斗力,斗拳法,斗内功,拆了三百余招,竟难分胜负。
两人如许搂抱着,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俄然洞口传出去几下脚步之声。胡斐心道:“不好!我堵死别人,别要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,另有别人来堵死了我们。”手臂搂着苗若兰不放,急步抢出洞去。
月光之下,但见雪地里有两人在发力奔逃,明显便是雪峰上与本身动过手的武林豪客。胡斐笑道:“你爹爹把那些家伙都赶跑啦。”哈腰在地下抓起一把雪,手指用劲,这把雪立时团得坚如铁石。他手臂一挥,雪团直飞畴昔,击中前面一人后腰。那人一交俯跌,再也站不起来。前面一人吃了一惊,回过甚来,一个雪团飞到,正中胸口,立时仰天跌倒。两人跌法分歧,却一样的再不站起。
胡斐心下感激,不知说甚么才好,只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,目光从她肩上望去,忽见雪峰上几个黑影,正缘着绳索往下急溜。
苗人凤自那年与胡一刀比武以来,二十余年来从未碰到敌手,此时本身一拳为胡斐化解,但觉对方掌法精美,内力深厚,不由敌忾之心大增,运掌成风,连进三招。
月光下只见一人一跛一拐的走近,恰是杜希孟杜庄主。他将一个尺来长的包裹递给胡斐,颤声道:“这是你妈的遗物,内里一件很多,你收着吧。”胡斐接在手中,似有一股热气从包裹传到心中,满身不由颤栗。
胡斐喘了口气,对着这个本身平生想过几千几万遍之人,一时之间竟尔没了主张:“他是我杀父仇敌,但是他又是若兰的父亲。”
胡斐惨淡一笑,一个动机如电光般在心中一闪:“我自幼孤苦,临死之前得蒙兰妹倾慕,也自不枉了这平生。”俄然臂上一紧,下堕之势顿时止住,本来苗人凤已抓住他手臂,将他拉上,喝道:“你曾救我性命,现下饶你相报。一命换一命,谁也不亏负了谁。来,我们重新打过。”说着站在一旁,与胡斐并排而立,不再占倚壁之利。
胡斐一一拆开,到第三招上,苗人凤掌力猛极,他虽急闪避开,但身子连晃几晃,几乎堕下峰去,心道:“若再相让,非给他逼得摔死不成。”目睹苗人凤左足飞起,疾向本身小腹踢到,当即右拳左掌,齐向对方面门拍击,这一招攻敌之不得不救,是拆解他左足一踢的高招。
胡斐端赖单足支撑,目睹他一脚踹到,无可闪避,叹道:“罢了,罢了,我本日毕竟命丧他手。”危难下死中求生,右足一登,身子斗然拔起丈余,一个鹞子翻身,腾空下击。苗人凤道:“好!”肩头一摆,撞了出去。胡斐双拳打中了他肩头,却给他巨力推撞,跌出绝壁,向下直堕。
胡斐死里逃生,已无斗志,拱手说道:“长辈不是苗大侠敌手,何必再比?苗大侠要如何措置,长辈任凭叮咛就是。”苗人凤皱眉道:“你上手时成心相让,莫非我就不知?你欺苗人凤大哥力弱,不是你敌手么?”胡斐道:“长辈不敢。”苗人凤喝道:“脱手!”胡斐要解释与苗若兰同床共衾,实出不测,决非用心轻浮,说道:“在那配房当中……”
胡斐道:“兰妹,你爹既这般说,我就畴昔一会儿,你在这里等着。”苗若兰道:“你答允我一件事。”胡斐道:“别说一件,就千件万件,也全凭你叮咛。”苗若兰道:“我爹若要你娶我……”最后两字声若蚊鸣,几不得闻,低下了头,羞不成抑。
苗若兰叫道:“爹,是他……”苗人凤沉默寡言,夙来不喜多说一个字,也不喜多听一个字,此时大怒之下,更不让女儿多说。他见胡斐伸手去拉女儿,喝道:“好大胆!”闪身欺近,左手快速伸出,破葵扇普通的手掌已将胡斐左臂握住,说道:“兰儿你留在这儿,我和此人有几句话说。”说着向右边一座山岳一指。那山岳虽远不如玉笔峰那么矗立入云,但险要巍峨,殊很多逊。他放开胡斐手臂,向那山岳急奔畴昔。
苗若兰接过包裹,身子不自禁的微微颤抖,低声道:“我天然信得过你。只是我晓得爹爹脾气,倘若他恼了你,乃至骂你打你,你都瞧在我脸上,便让了他这一回。”胡斐笑道:“好,我答允你了。”远了望去,只见苗人凤的人影在白雪山石间倏忽出没,正自极迅捷的向山岳奔上,当下悄悄的在苗若兰的脸颊上亲了一亲,提气向苗人凤身后跟去。
苗人凤愈斗心下愈疑,不住想到当年在沧州与胡一刀比武之事,忽地向后跃开两步,叫道:“且住!你可识得胡一刀么?”
两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,平局相斗,胡斐已一定能胜,现下加上甚多倒霉之处,如何能够耐久?又斗数招,苗人凤忽地跃起,连踢三脚。胡斐急闪相避,见敌手第三脚踢过,双掌齐出,直击本身胸口。这两掌难以化解,本身站立之处又无可遁藏,只得也双掌拍出,硬接来招。
胡斐一怔,仓猝留步,双足使出“千斤坠”工夫,将身子紧紧定住峭壁之旁。苗人凤低沉着嗓子说道:“好,你有种跟来。上吧!”他背向月光,脸上阴沉沉的瞧不清楚神采。
苗人凤见他武功了得,不由得悄悄惊心:“近年来少在江湖上走动,竟不知武林中出了如许个短长人物!”双腿稍弯,背脊已靠上山壁,一收一吐,先将胡斐的掌力引过,然后借着山壁之力,猛推出去,喝道:“下去!”
“刚才我救了别性命,但是他目睹我与若兰同床共被,认定我对他女儿轻浮无礼,不知可否相谅?”
这时两名豪客已踏到峰下实地,另有几名正缓慢下溜。胡斐放下苗若兰,双手各握一个雪团,双臂齐扬,峰下两名豪客回声倒地。
两人相互对视,均不说话。但听四下里乞乞擦擦,尽是踏雪之声,此次上峰的妙手中留得性命的,都四散走了。
这一推本就力道微弱非常,再加上借了山壁的厚势,更难抵挡,胡斐身子连晃,左足已然腾空。但他这些年来日夜苦练,下盘之稳,委实非同小可,右足在山崖边紧紧定住,宛似铁铸普通。苗人凤连催三次劲,也只能推得他上身闲逛,却不能使他右足挪动半分。
胡斐叫道:“我们帮你爹爹截住这些歹人。”说着足底加劲,搂着苗若兰急奔,半晌间已到了雪峰之下。
胡斐将刚才从杜希孟手里接来的包裹交在她手里,柔声道:“你放心。我将我妈的遗物交于你手。天下再没一件订婚之物,能有如此昌大的。”
胡斐这一招使的虽是重手,毕竟未出尽力。妙手比武,半点容让不得,苗人凤伸臂相格,使的倒是十成力。四臂订交,咯咯两响,胡斐只觉胸口模糊发痛,忙运气相抵。
胡斐听苗人凤的话声尚在百丈以外,但语音遥传,若对其面,金面佛内力之深,确是己所莫及,不由大为敬佩,双手一振,扣在掌中的雪团双双飞出,又中躺伏在地的两名豪客身上,不过前次是打穴,此次倒是解穴。那二人爬动了几下,支撑起来,发足疾走而去。
又转过一个弯,忽见一条瘦长的人影站在山壁旁一块凸出的石上,身形衬着深蓝色的天空,犹似一株干枯的老树,恰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。
他顺着雪地里的萍踪,一起上山,转了几个弯,但觉山道愈来愈险,当下涓滴不敢粗心,只怕一个出错,摔得粉身碎骨。奔到厥后,山壁间满是凝冰积雪,滑溜非常,竟难有下足之处,心道:“苗大侠用心选此险道,必是考较我的武功来着。”展开轻功,尽力施为,山道越险,他竟奔得越快。
胡斐正要再掷雪团,投击尚未着地之人,忽听半山间有人朗声说道:“是我放人走路,旁人不必劝止。”这两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半山里飘将下来,宏亮明朗,恰是苗人凤的说话。苗若兰喜叫:“爹爹!”
顺手在山边折下两根坚固的树枝,掂了一掂,重量相若,将一根抛给胡斐,说道:“我们拳脚难分高低,兵刃上再决存亡。”说着树枝一探,左手捏了剑诀,树枝走偏锋刺出,使的恰是天下无双、武林绝艺的“苗家剑法”。虽是一根小小树枝,但刺出时势夹劲风,又狠又准,如果给尖梢刺上了,实也与中剑无异。
此时强弱好坏之势已判,胡斐半身腾空,祇要足底微出,身子稍有不稳,立时掉下山谷,苗人凤却背心向着山壁,招招逼迫敌手硬接硬架。胡斐甚是机警,偏不上这个当,脱手柔韧滑溜,极力化解来势,决不正面相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