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足道右手扬挥,苦笑道:“何足道啊何足道,当真狂得能够!”向天鸣禅师一揖到地,说道:“少林寺武功立名千载,公然非同小可,本日令狂生大开眼界,方知盛名之下,实无虚士。佩服,佩服!”说着转过身来,足尖一点,已飘身在数丈以外。

何足道不待他铲完纵横一共三十八道的边界,大声喝道:“大和尚,你好深厚的内功,鄙人可不及你!”

何足道怒道:“少林寺卧虎藏龙之地,果然非同小可,连一个小小少年竟也有这等技艺。好小子,我们来比划比划,你只须接得我十招,何足道毕生不履中土。”

世人刚自悄悄叫苦,却见张君宝两足足根不动,足尖左磨,身子随之右转,成右引左箭步,悄悄巧巧的便卸开了他这一拳,跟着左把握拳护腰,右掌切击而出,恰是少林派根基拳法的一招“右穿花手”。这一招气凝如山,掌势之出,有若长江大河,委实是名家耆宿的风采,那边是一个少年人的技艺?

只见觉远挑着一对大铁桶走到跟前,前面跟着一个长身少年。觉远左手扶着铁扁担,右手单掌向天鸣施礼,说道:“谨奉方丈呼召。”天鸣道:“这位何居士有话要跟你说。”

这时何足道已出了第六招,心想:“我连这黄口少年尚且对于不了,竟敢到少林寺来留简应战,岂不教天下豪杰笑掉了牙齿?”俄然滴溜溜的回身,一招“天山雪飘”,掌影飞舞,顷刻之间将张君宝四周八方都裹住了。

何足道不答,俯身拾起一块尖角石子,俄然在寺前的青石板上纵一道、横一道的划了起来,瞬息之间,划成了纵横各一十九道的一张大棋盘。经纬边界笔挺,如同用界尺界成普通,每一道线都深切石板半寸不足。这石板乃以少室山的青石铺成,坚固如铁,数百年人来人往,亦无多少磨耗,他顺手以一块尖石挥划,竟然深陷盈寸,这分内功实是人间罕见,只听他笑道:“比剑嫌霸道,琴音没法比拚。大和尚既然欢畅,我们便来下一局棋如何?”

无相心念一动,向无色浅笑道:“恭喜师兄暗中收了个对劲弟子!”无色点头道:“不是……”但见张君宝“拗步拉弓”、“丹凤朝阳”、“二郎担衫”,持续三招,法度之严,劲力之强,实不下于少林派的一流妙手。

觉远道:“老衲只知念佛打坐,晒书扫地,武功一道可一窍不通。”

猛听得达摩堂、罗汉堂众弟子轰雷也似的喝一声采,尽对张君宝这一招衷心钦服,赞他竟以少林拳中最平平无奇的拳招,化解了最繁复奇妙的敌招。

这时觉远已分不脱手去抵挡,张君宝见情势非常危急,师徒情深,纵身扑上,使出杨过昔年所教那招“四通八达”,挥掌斜击何足道肩头。便在此时,觉远的劲力已传到铁桶当中,两道水柱从桶中飞出,扑向何足道面门。掌力和水柱一撞,水花四溅,泼得两人浑身是水,何足道这股掌力就此卸去。

何足道道:“不错!这局棋不消下,我已输了。我领教领教你的剑法。”说着唰的一响,从背负的瑶琴底下抽出一柄长剑,剑尖指向本身胸口,剑柄斜斜向外。这一招起手式奇特之极,竟似回剑自戕普通,天下剑法当中,从未见有如此不通的一招。

何足道肩上受了他一掌,早晓得这少年的内力远在潘天耕等三人之上,但自忖十招以内定能将他击败,见这招“右穿花手”虽是少林拳入门工夫,但他发掌回身之际,劲力雄浑,身形沉稳,无懈可击,忍不住喝了声采:“好拳法!”

那老衲见张君宝呆立不动,斗然间双眉竖起,满脸杀气,厉声道:“我在问你,你的罗汉拳是谁教的?”张君宝从怀中取出郭襄所赠的那对铁罗汉,说道:“弟子照着这两个铁罗汉所使的招数,本身学上几手,实在是无人传授弟子武功。”

张君宝第三次再使“偏花七星”,这番拳掌订交,竟无声无息,两人微一凝持,各催动内力相抗。说到武功家数,何足道比之张君宝何止赛过百倍?但一经比拚内力,张君宝曾自《九阳真经》学得心法,内力绵绵密密,浑厚充满。瞬息之间,何足道便知并无胜他掌控,当即纵身跃起,让张君宝的掌力尽皆落空,反掌在他背上悄悄一推。张君宝仆跌在地,一时站不起家。

何足道点头道:“这一掌之辱,岂能便此罢休?小子,看招!”说着呼的一拳,便向张君宝胸口击去。这一拳去势奇快,他和张君宝站得又近,无色、无相称便欲救济,却那边来得及?

无色、无相称都不由担心,齐叫:“何居士剑下包涵!”郭襄也道:“休下杀手!”

他这手划石为局的惊人绝技一露,天鸣、无色、无相以及心禅堂七老无不面面相觑,心下骇然。天鸣方丈心知此人这般浑雄的内力寺中无一人能及,贰心肠光风霁月,正要开口认输,忽听得铁链拖地之声,叮当而来。

这一招凝重如山,敌招不解而自解。非论何足道从那一个方位进袭,全在他“双圈手”覆盖之下。

只见他足底铁链拖过,石板上便现出一条五寸来宽的印痕,何足道所划的边界顿时抹去。众僧一见,忍不住大声喝采。天鸣、无色、无相称更欣喜交集,那想获得这个痴聪慧呆的老衲竟有这等深厚内功,和他同居一寺数十年,却没瞧出半点端倪。天鸣等自知一人内力再强,欲在石板上踏出印痕,也决无能够,只因觉远挑了一对大铁桶,桶中装满了水,统共何止四百余斤之重,这几百斤巨力从他肩头传到足底的铁链,向前拖曳,便如一把大凿子在石板上敲凿普通,这才气铲去何足道所划的边界,觉远倘若空身而行,那便千万不能了。但虽有力可借,毕竟也是罕见的神功。

心禅七老中一个精瘦骨立的老衲俄然说道:“这个弟子的武功是谁所授?”他说话声音甚为锋利,有若寒夜枭鸣,大家听在耳里,都不自禁的打个寒噤。天鸣、无色、无相称心中均早存此疑问,一齐望着觉远和张君宝。觉远师徒却呆呆站着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天鸣道:“觉远内功虽精,未学拳法。这少年的少林拳,倒是何人所授?”

世人都瞧出觉远不会武功,但何足道身在战局当中,尽力发挥,竟何如不了对方半分,那想获得他实在从未学过武功,以是能挡住剑招,全因他在不知不觉中练成了上乘内功而至。何足道快击无功,蓦地间大喝一声,寒光明灭,挺剑向觉远小腹上直刺畴昔。觉远叫声:“啊哟!”百忙中双手一合,当的一声巨响,两只铁桶竟将长剑硬生生的夹住了。何足道用力回夺,那边动得半毫?他应变奇速,右手撤剑,双掌齐推,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,直扑觉远面门。

觉远叫道:“阿弥陀佛,阿弥陀佛,何居士饶了老衲罢!这几剑直刺得我心惊肉跳。”说着伸袖抹去脸下水珠,忙避在一边。

天鸣禅师道:“何居士划石为局,如此神功,老衲平生未见,敝寺僧众甘拜下风。”

寺中诸般兵刃早已备妥,只是列队迎客之际不便取将出来,以免徒显小器。那弟子听到无相叮咛,回身进寺,取了七八柄长剑,双手横托,送到何足道身前,说道:“何居士利用自携的宝剑?还是借用敝寺的平常兵刃?”

那老衲踏上一步,声音放低,说道:“你再明显白白的说一遍:你的罗汉拳并非本寺那一名师父所授,是本身学的。”他语音虽低,话中恐吓之意却又大增。

张君宝除了在华山绝顶受过杨过指导四招以外,从未有武师和他讲授武功,蓦地间见到这般奇特百端、窜改莫测的上乘掌法,那边还能拆解?危急当中,身腰左转成寒鸡势,双掌举过额角,左手虎口与右手虎口遥遥相对,倒是少林拳中的一招“双圈手”。

达摩堂和罗汉堂众弟子均想,万料不到本日本寺遭遇危难,竟是由这个小厮出头赶走劲敌,老方丈定有大大犒赏,而授他内功拳法的师父,也自必盛蒙荣宠。

喝采声中,何足道一声清啸,呼的一拳,向张君宝当胸猛击畴昔。这一拳竟也是自巧转拙,却劲力不凡。张君宝应以一招“偏花七星”,双切掌推出。拳掌订交,只听得砰的一声,何足道身子一晃,张君宝向后退了三步。何足道“哼”的一声,拳法稳定,却抢上了两步,发拳猛击狠打。张君宝仍应以一招“偏花七星”,双切掌向前平推。砰的一声大响,张君宝此次退出五步。何足道身子向前一撞,脸上变色,喝道:“只剩下一招了,你尽力接着。”踏上三步,坐稳马步,一拳缓缓击出。这时少林寺前数百人声气全无,大家皆知这一拳是何足道平生英名之所系,自是竭尽了尽力。

何足道划好棋局,棋兴勃发,说道:“这句话渐渐再说不迟。那一名大和尚先跟鄙人对弈一局?”他倒不是成心炫示工夫,只是平生对琴剑棋都爱到发痴,兴之所至,连天塌下来都置之度外,既想到弈棋,便只求有人对局,早忘了比试武功之事。

何足道心想:“你武功再高,这对铁桶总粗笨之极,焉能挡得住我的快攻?倘若你白手对招,我反而有三分顾忌。”伸指在剑身上一弹,剑声嗡嗡,有若龙吟,叫道:“大和尚,可谨慎了!”长剑颤处,前后摆布,瞬息之间攻出了四四一十六招。

觉远回过身来,见何足道并不了解,说道:“小僧觉远,居士有何叮咛?”

觉远听了天鸣之言,再看了看青石板上的大棋局,才知此人竟是来寺显现武功,当下挑着那担大铁桶,吸了一口气,将毕生所练的内力都下沉双腿,踏住铁链,在棋局的边界上一步步的拖了畴昔。

无色、无相称均知张君宝只是藏经阁中一个打杂小厮,从未练过武功,刚才不知如何阴差阳错的推了他一掌,若当真动武,别说十招,只怕一招便会丧生于他掌底。无相昂然道:“何居士此言差矣!你号称昆仑三圣,武学震古铄今,如何能和这烹茶扫地的小厮脱手?若不嫌弃,便由老衲接你十招。”

那老衲目光中如欲喷出火来,狠狠盯着张君宝,很久很久,一动也不动。

但听得铛铛铛铛一十六下响过,何足道这一十六手“迅雷剑”竟尽数刺上了铁桶。旁观世人见觉远手忙脚乱、左支右绌,显得狼狈之极,果是不会半分武功,但何足道这一十六下神妙无方的剑招,却全给觉远用铁桶以极笨拙、极好笑的姿式挡开了。

何足道点头道:“这位女人既已说过,咱两家便不成伤了和蔼。”无相肝火勃发,心想你留书于先,事光临头,却来推托,千年以来,有谁敢对少林寺如此无礼?何况潘天耕等三人败在你部下,江湖上传言出去,说是少林派的三大弟子输了给你,这“剑圣”两字,岂不是叫得更加响了?看来普通弟子也不是他敌手,非亲身出马不成,踏上两步,说道:“比武较量,也不是伤了和蔼,何居士何必谦让?”转头向达摩堂的弟子喝道:“取剑!我们领教领教‘剑圣’的剑术,到底‘圣’到多么境地?”

觉远铲到此时,丹田中真气虽愈来愈盛,但两腿终是血肉之物,早已大感酸痛,听他这么一喝,当即止步,浅笑吟道:“一枰袖手将置之,何暇为渠分吵嘴?”

张君宝渐渐爬起,额头脸上尽是泥尘。他虽给何足道打倒,但众妙手皆知何足道只是取巧,飘然远去,话中之意已申明不敌少林寺神功。

何足道却那边肯信?嘿嘿嘲笑,纵身近前,长剑斗然弯弯弹出,剑尖直刺觉远胸口,出招之快实为任何剑法所不及。本来这一招不是直刺,倒是先聚内力,然后蓄劲弹出。但觉远的内功已到了随心所欲、收发自如的境地,何足道此剑虽快,觉远的心念却动得更快,意到手到,身意合一,他右手回收,扁担上的大铁桶顿时荡了转来,挡在身前,当的一声,剑尖刺上铁桶。剑身柔韧,弯成了弧形。何足道急收长剑,顺手挥出,觉远左手的铁桶横过,又挡开了。

何足道正自尽力与觉远比拚,顾不得再抵挡张君宝这一掌,噗的一下,肩头中掌。岂知张君宝小小年纪,掌法既奇,内力竟也大为深厚,何足道安身不定,向左斜退三步。

他停了脚步,转头对觉远道:“觉弘远师,那人叫我转告一句话,说道:‘经籍是在油中。’”话声甫歇,他足尖连点数下,远远的去了,身法之快,实所罕见。

十天之前,郭襄将一对会打少林拳的铁铸罗汉送给张君宝。张君宝开动机括,遵循铁罗汉所使拳法,用心学招。少林派中人传授拳法,师父拳技再精,第一次教招以后,二次三次再教,出拳时高低摆布,不成能绝无偏差,弟子照式学招,也不免略有歧异,师父再加改正,弟子常常无所适从。但这对铁罗汉制作时法度谨慎,以机括运转,每一手拳脚,击出时高低摆布,每次无分毫之差。张君宝十天中照式学招,因招数有限,每一招都练得板眼精准,犹似制模而成,虽少了灵动活泼之气,但法度确切,实非人力之所能。本来如许的拳法不免失诸板滞,非第一流的上乘工夫,但他得觉远传授了“九阳神功”,内劲沉厚,再加上精确非常的拳招,即令天鸣、无色、无相、心禅七老这等妙手,也不由悄悄赞叹:“他拳法如此法度松散,也还罢了,这等内劲……”

张君宝心中安然,自忖并未做过甚么好事,虽见那老衲神态咄咄逼人,却也不惧,朗声道:“弟子只在藏经阁中扫地烹茶,奉侍觉远师父,本寺并没那一名师父教过弟子武功。这罗汉拳是弟子本身跟着这对铁罗汉学的。铁罗汉使的是本门工夫,弟子学了,想来也没犯了门规。定是弟子使得不对,就教员父指导。”说着双手捧着铁罗汉,呈给那老衲。

觉远晓得这位心禅堂的老衲辈分甚高,乃方丈天鸣禅师的师叔,见他对张君宝如此声色俱厉,大为不解,但见他眼色当中充满了怨毒,脑海中忽地一闪,疾似电光石火般,想起了不知那一年在藏经阁中偶尔看到过一本小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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