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老者身形一起,浅笑道:“有僭了!”左手挥掌劈出,右拳成钩,恰是八极拳的“推山式”。胡斐顺手带开,觉他这一掌力道甚厚,说道:“老爷子好掌力!”

过未几时,汪铁鹗提了一大锅饭、一大锅红烧肉送来石屋,另有三瓶烧酒。胡斐将酒倒在碗里便喝。程灵素取出银针,要试酒菜中是否有毒。胡斐道:“有马女人在此,他们怎敢下毒?”马春花脸上一红,竟不过来用饭。胡斐也不相劝,闷声不响的将三瓶烧酒喝了个点滴不剩,吃了一大碗肉,却不用饭,醉醺醺的伏在桌上,纳头便睡。

胡斐见她睡眼惺忪,大有倦色,道:“你一晚没睡吗?啊,我忘了跟你说,有马女人在此,他们不敢对我们如何。”程灵素道:“马女人半夜里悄悄出屋,至今未回。她出去时轻手重脚,怕惊醒了你,我也就假装睡着。”胡斐微微一惊,转过身来,果见马春花所坐之处只剩下一张空凳。

胡斐却只一味稳守,见式化式,公然双足没挪动分毫。斗到分际,那老者只感拳掌出去之时渐趋滞涩,似有一股黏力阻在他拳掌之间,暗叫:“不好!”待要后跃退开,对方不能追击,便算没胜负,那知他左掌回抽,胡斐右手已抓住他的右掌,同时左手成拳,在他右肘底一下轻揉。

两人这么一讲论,竟说了足足半个时候,群盗远了望着,但见秦耐之双手比划,使着他对劲的拳招,胡斐偶然也脱手进招,两人有说有笑,甚是亲热,显是在研讨拳术武功。世人瞧了半天,听不到两人说话,虽微觉惊奇,却也不再瞧了。

胡斐点了点头,心想:“本来马女人跟他说话之时脸红,便是为此,她以是透露真情,是要他们不得伤了孩子。她为了珍惜儿子,这件事虽不但采,却也不得不说。”只听秦耐之又道:“福大帅只差我们来瞧瞧马女人的景象,但我们揣摩大帅之意,最好是驱逐马女人赴京。马女人这时丈夫已经故世,无依无靠,何不就赴京去跟福大帅相聚?她两个儿子父子相逢,今后青云直上,大富大贵,岂不强于在镖局子中厮混?胡兄弟,你劝劝马女人吧!这件事办得皆大欢乐,多数皇上晓得了也龙颜大悦。”

秦耐之见他落树之时,本身涓滴不觉树干动摇,竟全没在树上借力,略一深思,只感觉这门轻功委实通俗难测,本身再练十年,也决不能达此境地,不知他小小年纪,何故竟能有此工夫?他既觉惊奇,又感懊丧,待得跃落地下,见胡斐早回进石屋去了。

武林中非论那一门那一派,既能授徒传技,卓然立室,总有其独到成绩,那八极拳当有清雍干年间,武林中名头甚响,阵容也只稍逊于太极、八卦诸门。胡斐和秦耐之过招之时,留意他的拳招掌法,这时所问的满是八极拳中的高深之作。秦耐之开初还恐本门秘奥泄漏于人,解释时非常中只说七分,然听对方所问,每一句都搔着痒处,神态又极恭谨,教他忍不住要倾囊透露;又想,归正你武功强胜于我,学了我的拳法,也仍不过是强胜于我,又有甚么大不了?而胡斐偶然稍抒己见,又对八极拳的好处更有锦上添花之妙,问中带赞,更让他听得心痒难搔。

秦耐之一拍膝头,道:“本来他倒也不是傻子。”胡斐一时更如堕入五里雾中。秦耐之道:“小兄弟,你在商家堡之时,可曾见到有一名贵公子么?”

胡斐次晨转醒,见本身背上披了一件长袍,想是程灵素在晚间所盖。她站在窗口,秀发为晨风一吹,微微飞扬。胡斐望着她苗条背影,心中混和着感激和顾恤之意,叫了声:“二妹!”程灵素“嗯”的一声,转过身来。

在前程镇上客店当中,程灵素熟睡半日,醒转时已午后未时。她单独出店,说要去买些物事,返来时手上捧了两个大纸包,笑道:“大哥,你猜我买了些甚么?”胡斐见纸上印着“老九福衣庄”的店号,道:“我们又来黏胡子乔装改扮么?”

秦耐之一怔,心道:“我们有约在先,我须得申明此行的原委,但他只和我讲论一番武功,即便告别,天下宁有是理?是了,这少年给我面子,不加催逼,以免显得是我比武输了。他既讲友情,我岂可说过的话不算?江湖之上,做人不成不但棍。”当即道:“且慢。咱哥儿俩不打不成了解,这会子的事,乘这时说个明白,也好有个了断。”

胡斐搔了搔后脑,道:“我便是不明白。老爷子倘肯任让一招,长辈要请老爷子申明此中的原委。”

那老者大惊,运劲一挣没能摆脱,便知本身右臂非断不成,心中正自冰冷,胡斐俄然放手跃开,脚步一个踉跄,说道:“老爷子掌力沉雄,佩服,佩服。”

群盗见两人拉开架子脱手,纷繁赶了过来,但见两人脸上各带浅笑,当下站定了观斗。那八极拳的八极乃是“翻手、揲腕、寸恳、抖展”,共分“搂、打、腾、封、踢、蹬、扫、挂”八式,讲究的是狠捷敏活。那老者发挥开来,但见他翻手之灵、揲腕之巧、寸恳之精、抖展之速,的是名家妙手风采。

秦耐之心中一喜,他拳脚上输了,依约便得将此行真情和盘托出,只道胡斐天然便要诘问此事,那知他竟来就教本身的对劲武功,对方所问,恰是他赖以成名的八极拳中八大绝招之一,微微一笑,说道:“那是敝派武功中比较有效的一招,叫作‘双打奇门’。”跟着解释这一招中的精微奇妙。胡斐赋性好武,听得津津有味,接着又就教了几个不明的疑点。

二人牵了马匹,徐行出林。程灵素道:“大哥,我们上那儿去?”胡斐道:“先找到客店,让你安睡半日,再说别的,可别累坏了我的好妹子!”程灵素听他说“我的好妹子”,心中说不出的欢乐,转头向他甜甜一笑。

秦耐之道:“不是他是谁?那恰是平金川大帅,做过正白旗满洲都统,盛京将军,云贵总督,四川总督,现任太子太保,兵部尚书,总管外务府大臣的福公子,福大帅!”胡斐道:“嗯,那两个小孩儿,便是这位福公子的亲生骨肉。他是差你们来接归去的了?”秦耐之道:“福大帅此时还不知他有了这两个孩子。便是我们,也是刚才听马女人说了才知。”

再走出数丈,见林中堆着两座新坟,坟前并无标记,也不知那一座是徐铮的,那一座是商宝震的。胡斐心想:“虽一个是丈夫,一个是杀丈夫的仇敌,但在马女民气中,恐怕两人也无多大不同,都是爱着她而她并不爱的人,都是为了她而送命的不幸之人。”想到此处,不由得喟然长叹,因而将秦耐之的说话向程灵素转述了。

胡斐道:“不错,兄弟和那商宝震大哥原也了解,想不到马女人竟会俄然脱手,给丈夫报仇。”把在商家堡如何结识马春花和商宝震之事,详细说了。

那老者脸露浅笑,说道:“先前听得中间自报贵姓大名,姓胡名斐。不知这个斐字,是斐然成章之‘斐’,一飞冲天之‘飞’,还是是非清楚之‘非’呢?”胡斐听他吐属斯文,道:“草字之斐,是‘文’字上面加一个‘非’字。”那老者道:“鄙人姓秦,草字耐之,平生寄迹江湖,大豪杰、大豪杰会过很多,但如中间这般年纪悄悄,武功成就便到这等境地,实为平生未见。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中间宅心忠诚,识见不凡,更是武林中极其罕见。小兄弟,老夫真正服了你啦!”

第十三回

秦耐之忙道:“那倒不是,福大帅朱紫事忙,安知马女人已跟那姓徐的结婚?他只是心血来潮,想起了旧情,派几个当差的南来刺探一下动静。现在已有两个兄弟飞马赴京赶报喜信,福大帅得知他竟有两位公子,这番欢畅自不消说了。”

秦耐之心道:“好啊,我还没说,你倒先说了。这少年行事,到处教民气服。”说道:“前人一饭之恩,令媛以报。马女人于胡兄弟有代为讨情之德,你不忘旧恩,恰是大丈夫本质。你不明白马女人何故毫不包涵的杀了商宝震,莫非那两个孩子,是商宝震生的么?”胡斐搔头道:“我听徐铮临死之时,说这两个孩儿不是他亲生儿子。”

胡斐忙道:“不敢,不敢。兄弟见秦大哥有一招是身子向后微仰,上盘故示不稳,左臂置于右臂上交叉轮打,翻成阳掌,然后两手成阴拳打出。这一招窜改极其精美,兄弟几乎便抵挡不住,心下甚是敬慕。”

这么一说,胡斐心头很多疑团,一时尽解。只觉此事怨不得马春花,也怨不得福康安,商宝震杀徐铮当然不该,但是他已一命相偿,也已无话可说,只是徐铮平生忠诚诚恳,明知二子非己亲生,始终哑忍,到最后落得如此了局,深为恻然,长长叹了口气,说道:“秦大哥,此事已分剖明白,原是小弟多管闲事。”悄悄一纵,落在地下。

那老者心中雪亮,好生感激,对方不但饶他一臂不竭,还用心脚步踉跄,装得打成平局,使本身不致在众火伴前失了面子,保全本身平生令名,实是恩德非浅,畴昔携了胡斐之手,笑道:“小兄弟豪杰了得,我们到那边说话。”

秦耐之叹了一口气,道:“福公子繁华繁华,说权势,除了皇上便是他;说财帛,天下的金银地步,他要甚么,皇上便给甚么。但是别人到中年,却有一件事大大不敷,便是膝下无儿。”胡斐想起那日在湘妃庙中跟袁紫衣的对话,说道:“那福公子,便是福康安了?”

两人翻开屋门,走了出去,树林中竟寂然无人,数十乘人马,在黑夜里已退得干清干净。树上缚着两匹坐骑,自是留给他们二人的。

两人走到树林深处,胡斐见四下无人,只道他要说了,那知那老者跃上一株大树,向他招手。胡斐跟着上去,坐在枝干之上。那老者道:“在这里说平静些。”胡斐应道:“是。”

只见那老者一步三环、三步九转、十二连环、大式变小式、小式变中盘,“骑马式”、“鱼麟式”、“弓步式”、“磨膝式”,在胡斐身边腾挪腾跃,拳脚越来越快。

胡斐道:“长辈与老爷子素不了解,此次插手多管闲事,实是混闹。长辈只要输了一招半式,我和义妹两人立即便走。”那老者心想:“他若一味护着马女人,此事终是不了。我们倘若恃众强攻,必将多伤性命,如伤着马女人,更大大不当,还是善罢为妙。”说道:“是啊!这事本来跟旁人毫不相干。马女人而后繁华繁华,直上青云,你既跟她有友情,只要代她欢乐。”

程灵素道:“马女民气中喜好福公子,徐铮就是活着,也只徒增忧?。他小小一个不利的镖师,怎能跟人家兵部尚书、统兵大元帅相争?”胡斐道:“不错,倒还是死了洁净。”在两座坟前拜了几拜,说道:“徐大哥、商公子,你们生前非论和我有恩有怨,身后一笔取消。马女人今后繁华不尽,你们两位死而有知,也不消再记取她了。”

胡斐心中混乱,他的说话也非在理,只此中总觉有甚不当,至于甚么不当,却又说不上来,沉吟半晌,问道:“那商宝震呢?如何跟你们在一起?”秦耐之道:“商宝震得他师叔王氏兄弟的保举,也在福大帅府里当差。因他识得马女人,是以一同南下。”

又说了一阵,秦耐之道:“胡兄弟,八极拳的拳招,本来是很了不起的,只可惜我没学得到家,折在你部下。”胡斐道:“秦大哥说那边话来?我们当真再斗下去,也不知谁胜谁败。兄弟对贵派武功佩服得紧。本日天气已晚,一时之间也就教不了很多,今后兄弟到北京来,定当专诚拜访,长谈几日。现在临时别过。”说着双手一拱,便要下树。

胡斐神采一沉,道:“那么他打死徐铮徐大哥,是出于福大帅的授意?”

世人看得悄悄佩服,心想他以八极拳扬威大河南北,成名三十余载,果有真才实学,绝非浪得虚声。

程灵素在窗前久候胡斐不归,早已心焦万分,好轻易盼得他返来,见他神采黯然,仿佛心中难过,也不相询,只和他说些闲话。

那老者微一沉吟,说道:“好,便是如许。”见胡斐双足一站,相距一尺八寸,岳峙渊停,沉稳非常,不由心中一动:“说不定还真输与他了。”说道:“我们话申明在先,我若输了,只好对你说,但你决不能跟第二人提及。”胡斐道:“我义妹可须跟她明言。”那老者心想:“干柴烈火好烧饭,干兄干妹好做亲。你们干兄干妹,多么亲热?就算口中承诺了不说,也岂有不说之理?”便道:“第三人可决计不能说了。”胡斐道:“好!便是如许。我又安知准能博得你白叟家?”

胡斐一听,顿时如梦初醒。只因那日晚间,他亲目睹到商宝震和马春花在树动手拉手的说话,一心觉得两人互有情义,而马春花和那贵公子一见钟情、互缠痴恋这一场孽缘,他却全然不知。那日火烧商家堡后,他曾见到马春花和那贵公子在郊野偎倚说话,眉梢眼角之间互蕴密意,他虽瞧在眼里,当时年纪幼小,却不明此中含义,是以始终没想到那贵公子身上,这时经秦耐之一点明,这才恍然,说道:“那么八卦门的王家兄弟……”秦耐之道:“不错,那次是八卦门王氏兄弟跟从福公子去商家堡的。”

北京众武官

在胡斐内心儿中,福公子是多么样人,早已甚为冷酷,但王氏兄弟的八卦刀和八卦掌,一招一式,却记得清清楚楚,说道:“福公子,福公子……嗯,这位福公子边幅清雅,倒跟那两个小孩儿有点相像。”

程灵素听了,也黯然感喟,说道:“本来那瘦老头儿是八极拳的掌门人秦耐之。他有个外号,叫作八臂哪吒。这类人在权贵门下作喽啰,风致儿很低,我们此后不消多理他。”胡斐道:“是啊。”

胡斐道:“秦爷,长辈有一事就教。”秦耐之道:“你不消太谦啦,这么着,我叨长你几岁,称你一声兄弟,你便叫我一声秦大哥。你部下容情,保全了我这老面子,那你问甚么,我答甚么便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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