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春花一惊,叫道:“胡……”胡斐忙伸手按住她嘴,低声道:“别出声,我带你去看大夫。”马春花道:“我的孩子……”

程灵素碰了碰胡斐的肩头,向灯光处一指,低声道:“像是在做戏。”胡斐昂首看去,见空旷处搭了老迈一座戏台,台下一排排的坐满了人,灯光辉煌,台上伶人却尚未出场。当时合法乾隆鼎盛之世,北都城中官宦人家有甚喜庆宴会,常常接连唱戏数日,彻夜达旦,亦非异事。

两小我近身搏斗,各施杀手。胡斐瞧出他的武功是长拳一起,出招既狠且猛,武功成就竟不在秦耐之、周铁鹪等人之下,何况手中多了兵刃,更占便宜。直拆到第九招上,胡斐才欺进他怀中,伸指导了他胸口“鸠尾穴”。那人极其悍勇,穴道遭点,仍飞右足踢来,胡斐又伸指导了他足胫“中都穴”,这才跌倒在地,转动不得。

程灵素指着窗外那株大树道:“你带马女人上树。”胡斐道:“待会你也过来。”

只听得众卫士四下搜索,此中有一人的口音恰是殷仲翔。众卫士顾忌胡斐了得,又道袁紫衣仍在宅中,不敢到处乱闯,也不敢落单,三个一群、四个一队的搜来。

便在此时,戏台上门帘一掀,走出一小我来。那人穿戴平常的葛纱大褂,也没勾脸,走到台口一站,抱拳见礼,朗声说道:“各位师伯师叔、师兄弟姊妹请了!”胡斐听他说话声音宏亮,瞧这神情,仿佛不是唱戏。又听他道:“现在天将拂晓,转眼又是一日,再过三天,便是天下掌门人大会的会期。但是我们华山华拳门,直到现在,还是没推出掌门人来。这件事当真不能再拖。现下请艺字派的支长蔡师伯给大伙儿说说。”

胡斐跑得甚快,斗然间收住脚步。那两人没推测他会忽地留步,一冲便过了他的身前。胡斐窜起半空,双腿齐飞,两只脚足尖同时别离踢中两人背心“神堂穴”。两人哼都没哼一声,扑地便倒。看这两人身上的服色,恰是守在水阁外的府中卫士。

“不过五个支派分拨已久,各派不但各有门人弟子,并且各有财产产业,要并在一起是不轻易的。我们五小我口讲手划,各出绝招,一个多月下来,艺、成、行、涯四个支派的支长,都服了姬三爷在五个支长中工夫第一,但是他白叟家五年前中了风,至今手脚转动不灵,要他到天下掌门人大会中说说拳脚,原是少有人比他得上……”

程灵素想了想,说道:“京师当中,只怕动不得蛮。大哥,你把桌子椅子堆得高高的,搭个高台。”胡斐不明其意,但想她智计多端,这时情势火急,不及细问,依言将桌子、椅子叠了起来。

他出去之时沿路留意,认明路子,当下仍从鹅卵石的花径奔向小门,翻过粉墙,那辆马车倒仍候在门外。他将马春花放入车中,喝道:“归去。”那车夫已听到府中吵嚷,见胡斐神采有异,待要问个明白,胡斐砰的一掌,将他从坐位上击落。

马春花挣扎着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快去报知……福大帅,请大夫,请大夫瞧瞧……”胡斐心道:“要福大帅请大夫,只要再请你多吃些毒药。眼下只要要二妹设法挽救。”揭起一块椅披,将那盛过参汤的金壶包了,揣在怀中,听水阁外并无动静,抱起马春花,悄悄从窗中跳出。

台下人丛中站起一个身穿玄色马褂的老者,咳嗽了几声,跃上戏台,面向大众说道:“华拳四十八,艺成行天涯。我们华山华拳门三百年来,一向分为艺字、成字、行字、天字、涯字五个支派,已有三百年没总掌门了。虽说五派都好生畅旺,但师兄弟们各存流派之见,大家都说:‘我是艺字派的,我是成字派的。’从不说我是华山华拳门的。没想到别派的武师们,却从不睬会你是艺字派还是成字派,总当我们是华山华拳门的门下。我们这一门人数浩繁,老祖宗手上传下来的玩艺儿也真不含混,但是干么远远不及少林、武当、太极、八卦这些门派名声清脆呢?只因为我们分红了五个支派,力分则弱,那有甚么说的。”

胡斐忙折向南行,走不到半里,一队官兵劈面巡来。贰心想:“福大帅府有刺客之事,想已传遍九城,这时到处巡查周到,要混到郊野偏僻的处所,可实在不易。”背先人声鼓噪,又有一队官兵巡来。

胡斐认得这把金壶,恰是福康安的母亲装了参汤、命丫环送给她喝的,心道:“这老妇民气计好毒,她关键死马女人,却要留下那两个孩子,是以先将孩子叫去,这才送参汤来。不然马女人拿到参汤,知是滋补物品,定会给儿子喝上几口。”又想:“嗯,福康安一见送出参汤,神采立变,茶水泼在衣衿之上,他当时明显已知参汤当中下了毒,竟然并不设法禁止,过后又不来救。他虽非亲部下毒,却也和亲部下毒普通无异。”不由喃喃道:“好暴虐的心肠!”

程灵素皱眉道:“两样毒药夹攻,便得大费手脚。”返身入室,从药箱中取出两颗红色药丸,给马春花服下,说道:“须得找个平静密室,用金针刺她十三处穴道,解药从穴道中送入,若能顿时施针,定可挽救。只十二个时候内,不得挪动她身子。”

程灵素吹熄烛火,另行取出一枚蜡烛,扑灭了插上烛台,关上窗子,这才带上门走出,在地下拾了一块石块,跃上树干,坐在胡斐身边。胡斐低声道:“共有十七人!”程灵素道:“药力够用!”

那老者满口陕西土腔,有几个字胡斐便听不大懂,他说到这里,咳嗽几声,叹了口长气,又道:“打从三个月前,我们在西京便接到福大帅从北京传来的告诉,要我们华拳门在八月中秋赶到都城,参与天下掌门人大会。送信的参将大人还特别叮咛了,在大会当中,天下各门各派的掌门人都得露一抄本门的高招绝艺,请福大帅评定高低。这一来,各家各派谁高谁下,今后再不是凭着自个儿信口吹得天花乱坠,而是要凭本领一拳一脚的显现出来。我们获得告诉以后,华拳门五个支派的支长,便都聚在一起商讨,连天字派的姬三爷,也带病来到西京。五派说好,这一主要凭真工夫显技艺,要在五个支派中挑一个手脚上玩艺儿最强的,临时挂一个‘掌门人’的名头。”

胡斐驱车奔驰,奔出几条街道,听得蹄声短促,二十余骑前后追来。追兵骑的都是好马,越追越近。胡斐悄悄焦心:“这是天子脚下的都城,可不比平常,再一闹,便有巡城兵马出动围捕,就算我能脱身,马女人却又如何能救?”

落脚处甚是柔嫩,是一片草地,面前灯火敞亮,人头澎湃。两人都吃了一惊:“料不到这里也有官兵。”听得墙外脚步声响,两队官兵聚在一起,势已不能再跃出墙去,见右首有座假山,假山前花丛讳饰,胡斐负着马春花抢了畴昔,往假山后一躲。俄然间假山后一人长身站起,白光明灭,一柄匕首当胸扎到。

马春花见胡斐过来,断断续续的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肚子痛……胡兄弟……你……”说到一个“你”字,再也有力说下去。胡斐在她耳边低声问道:“刚才你吃了甚么东西?”马春花眼望茶几上的一把镶满了红蓝宝石的金壶,却说不出话。

程灵素将石块递给胡斐,低声道:“将桌椅打下来!”胡斐笑道:“奇策!”石块穿窗飞入,击在中间的一张桌子上。那桌椅堆成的高台顿时倾圮,砰蓬之声,响成一片。

胡斐待世人走远,这才从屋顶回宅,刚超出围墙,只听程灵素道:“大哥,你返来了!有人追你么?”胡斐道:“马女人中了剧毒,快给瞧瞧。”他抱着马春花,抢先进厅。程灵素点起蜡烛,见马春花脸上灰扑扑的全无赤色,再捏了捏她手指,见陷下以后不再弹起,悄悄摇了点头,问道:“中的甚么毒?”胡斐从怀中取出金壶,道:“参汤里下的毒。这是盛参汤的壶。”程灵素揭开壶盖,嗅了几下,说道:“好短长,是鹤顶红。”胡斐道:“能不能救?”程灵素不答,探了探马春花心跳,说道:“若不是大富大朱紫家,也不能有这般贵重金壶。”胡斐恨恨的道:“恰是。下毒的是宰相夫人,兵部尚书的母亲。”程灵素道:“了不起!我们这一行中,竟出了如此富朱紫物。”

胡斐不及细说,抱着她跃过水池,正要觅路奔出,忽听得身后衣衿带风,两小我奔了过来,喝道:“甚么人?”胡斐向前疾奔,那两人也提气急追。

胡斐透了口长气,伸手车中一探马春花的鼻息,幸喜另有呼吸,只听得她低声嗟叹一声,脸颊上却甚冰冷,目睹离居处已不在远,挥鞭连催,驰到一条岔道。住地点东,他却将马车赶着向西,转过一个弯,回身抱起马春花,挥马鞭连抽数下,身子离车纵起,伏在一间屋子顶上。马车向西直驰,众卫士追了下去。

程灵素悄步入厅,吹灭烛火,将蜡烛支出怀中,向胡斐招手道:“快走吧!”胡斐负起马春花,越墙而出,刚转出胡同,不由得叫一声苦,但见前面街头灯笼火把晖映如同白天,一队官兵正在巡查。

胡斐顿时觉悟:“啊哟,不好!毕竟来迟了一步!”忙推窗而入,俯身看时,见她气喘甚急,眼睛通红,如要滴出血来。

胡斐吁了口气,拉下那男人脸上蒙着的黄巾,模糊见他脸孔粗暴,四十来岁年纪,低声道:“这男人想是乘着人家有丧事,抽暇子偷鸡摸狗来着,是以一声也不敢出。”程灵素悄声道:“只怕不是小贼。”胡斐点了点头,深思:“瞧此人技艺,决非平常鼠窃狗盗,也算他合该不利,却给我偶然擒住。”程灵素低声道:“我们便在这大户人家寻处柴房或阁楼,躲他十二个时候。”胡斐道:“我看也只好如此。外边查得这般紧,怎能出去?”

便在此时,府中已有四五名卫士追到,胡斐提起缰绳,得儿一声,赶车便跑,几名卫士追了十余丈没追上,纷叫:“带马,带马。”

这一下倒将胡斐提示了,最好是发暗器以退追兵,但是身边没照顾暗器,追来的福府卫士又学了乖,不再发射暗器。他好生焦心:“回到宣武门外路程尚远,半夜里一干人大喊小叫,怎不轰动官兵?”情急智生,俄然想起了怀中的金壶,伸手隔着椅披用力连捏数下,金壶上镶嵌的宝石顿时跌落了八九块,他将宝石取在手中,火把晖映下瞧得清楚,右手连扬,宝石一颗颗飞出,八颗宝石打中了五名卫士,宝石虽小,胡斐的手劲却大,打中头脸眼目,疼痛非常。这么一来,众卫士便不敢过分逼近。

暗中当中,见追来的人都手拿火把,车中马春花初时另有嗟叹之声,这时却已没了声气,胡斐好生挂念,问道:“马女人,肚痛好些了么?”连问数声,马春花都没答复。一转头,火把晖映,追兵又近了些。忽听得飕的一声响,有人掷了一枚飞蝗石过来,打向他后心。胡斐左手一抄接住,回击掷去,但听得一人“啊哟”一声呼唤,摔上马来。

胡斐道:“很多人晓得这所宅子,福康安的卫士转眼便会寻来,不能在这里用针,得出城去找个偏僻地点。”程灵素道:“那便须从速解缆,那两粒药丸只能延得她一个时候的命。”说着叹了口气,又道:“我这位贵同业心肠虽毒,下毒手腕却低。这两样毒药混用,又和在参汤当中,毒性发作便慢了,若单用一样,马女人这时那边另有命在?”胡斐仓促忙忙的清算物件,说道:“当今之世,另有谁能胜得过我们药王女人的神技?”

他说到这里,台下有人站起家来,粗声道:“蔡师伯,这个掌门人大会,只怕不是空口说口语就能服人,须得真刀真枪,要动个真章的场合。姬师叔凭他说得天花乱坠,旁人不平,那也没用。”

程灵素微微一笑,正要答复,忽听得马蹄声自远而近,奔到了宅外。胡斐抽出单刀,说道:“说不得,只好厮杀一场。”心中却暗自焦心:“仇敌定然愈杀愈多,危急中我只能顾了二妹,可救不得马女人。”转头向程灵素瞧去,眼色中表示:“我必能救你!”程灵素这时也正向他瞧来,二人双目交投,仿佛立时会心。

胡斐见她不动声色,仿佛马春花中毒虽深,另有可救,心下稍宽。程灵素翻开马春花的眼皮瞧了瞧,俄然低声“啊”的一声。胡斐忙问:“如何?”程灵素道:“参汤中除了鹤顶红,另有番木鳖。”胡斐不敢问“另有救没有?”却问:“怎生救法?”

胡斐心想这么一来,形迹已露,顾不到再行粉饰行藏,向府门外直冲出去。但听得府中传呼之声此伏彼起,众卫士大呼:“有刺客,有刺客!”

还刀入鞘,抱着马春花,走到窗外树下,纵身跃上树干,将马春花藏在枝叶掩映暗处。但听得脚步声响,数名卫士越墙而入,垂垂走近,又听得那姓全的管家出去查问,众卫士厉声叱责。

众卫士叫道:“在这里,在这里!”大伙倚仗人多,抢先恐后的一拥入厅,只见桌椅乱成一团,似有人曾在此狠恶打斗,但不见半小我影。世人正错愕间,俄然脑筋晕眩,安身不定,一齐跌倒。胡斐道:“七心海棠,又奏奇功!”

胡斐见前后有敌,向程灵素打个手势,纵身越墙,翻进身边的一所大宅子。程灵素跟着跳进。

胡斐万料不到这假山前面竟有仇敌埋伏,如此悄没声的猛施攻击,匆急之间只得摔下背上的马春花,伸左手往仇敌肘底一托,右手便即递拳。此人手脚竟非常了得,回肘斜避,匕首横扎,左手施出擒特长法,反勾胡斐手腕,化解了他这一拳。他脸上蒙了一块黄巾,始终默不出声。胡斐心想:“你不出声,那就最妙不过。”耳听得官兵便在墙外,他只须张口呼唤,便即大事不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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