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姓寿的手中握着一柄鬼头刀,手臂颤栗,想要往张无忌身上砍去,却那边敢?张无忌只等他砍劈过来,便能够九阳真气反撞。赵敏见那人久久不动,心下烦躁:“这怯懦幽灵飞魄散,不敢脱手,如果他抛刀逃脱,我们可何如他不得。”只见他牙关相击,格格作响,俄然间啪的一声,鬼头刀掉在地下。
寿南山道:“这金毛狮王哪,嘿嘿,那可当真短长非常,足足有小人两个那么高,手膀比小人的大腿还粗,不说别的,单是他一对晶光闪闪的眼睛向着你这么一瞪,你顿时便魄飞魂散,不消脱手,便得叩首告饶……”
秦老五奇道:“这女子是谁?”走进房去。姓寿的胆量虽小,但一来见她是女子,二来已重伤病笃,也就不加顾忌,跟着进房。秦老五便伸手去扳赵敏肩头。张无忌一声咳嗽,坐起家来,盘膝运气,双目似闭非闭。秦寿二人俄然见他坐起,脸上满是血渍,神态可怖,一齐大惊。那姓寿的叫道:“不好,这是尸变。这僵……僵尸阴魂不散!”
那人拿了一块砖头,恭恭敬敬的走进房来。赵敏在头发上拔下一只金钗,将钗尖对准了他肩头“缺盆穴”,说道:“我先用金针解开你上身头绪,免得死穴之气上突入脑,那就无救了。但不知那位爷台肯不肯饶你性命?”那人眼望张无忌,尽是哀恳之色。张无忌便点了点头。那人大喜,道:“这位大爷答允了,请女人快快动手。”赵敏道:“嗯,你怕不怕痛?”那人道:“小人只怕死,不怕痛。”
赵敏听他竟觉得张无忌是死人,心中有气,哼了一声,道:“武林中竟然有这等没出息的主子。”那人道:“是,是!小的没出息,没出息,真是主子,真是主子!”
赵敏知张无忌这一下乃借力点穴,但借来的力道实在太小,只能临时令那人手足酸软,却未失行动之力,不到半个时候,封闭了的穴道自行解开,届时又有一番费事,又想有很多事要向他查明,不能便取别性命,说道:“你已给这位爷台点中了死穴,你吸一口气,左胸肋角是否模糊生疼?”那人依言吸气,果觉左胸几根肋骨处非常疼痛,实在这是一时气血闭塞的应有之象,那人不知,更大声要求。
这和尚尚未跌倒,第二名和尚的单刀已砍向张无忌头顶。赵敏深恐一枚圣火令挡不住单刀刃锋,双手各持一枚,缓慢在张无忌头顶一放。这当口果然间不容发,又是当的一响,单刀反弹,刀背将那恶僧的额骨撞得粉碎,但赵敏的左手小指却也给刀锋切去了一片,危急之际,竟自未感疼痛。
他不敢脱手,张无忌倒无计可施,俄然间心念一动,喝道:“过来。”那人忙道:“是!”向前爬了几步,仍然跪着。张无忌伸出双手,将两根拇指按在他眸子之上,喝道:“我先挖出你的眸子。”那人大惊,不及多想,忙伸手用力将张无忌双臂推开。张无忌只求他这么一推,当即借用他的力道,手臂下滑,点了他乳下“神封”、“步廊”两处穴道。那人满身酸麻,扑倒在地,大声求恳:“老爷饶命,老爷饶命。本来老爷不是僵尸,那……那更加要饶命了。”他这时伏在张无忌身前,已瞧清对方乃是活人。
两人伏在死人堆里,面孔向下。刚伏好身子,便听得砰的一声巨响,庙门为人猛力撞开,从撞门的阵容入耳来,来人体力不小。赵敏心念一动,道:“你伏在门边,挡住二人退路。”张无忌点点头,爬到门槛之旁。
赵敏身子一动,低声嗟叹了两下。秦寿二人吃了一惊,回过甚来,见赵敏又动了两动,这时看得清楚,倒是个女子。
赵敏道:“要饶你性命吗?可须得给你用金针解开死穴才成。那未免太也费事了。”那人叩首道:“女人不管如何得费事这么一次。女人救得小人之命,小人做牛做马,也供女人差遣。”赵敏嫣然一笑,道:“似你这等江湖人物,我倒是第一次瞥见。好罢,你去拾一块砖头来。”那人忙应道:“是,是!”盘跚着走出,到院子中去捡砖头。
张无忌要过那豪杰帖一看,见是聘请云南点苍派浮尘子、古松子、归藏子等诸剑客的请柬。点苍诸剑成名已久,但隐居滇南,疏于露面,少和中原武林人士来往。少林派连他们也邀到了,可见此次大会来宾之众,范围之盛。少林派魁首武林,空闻、空智亲身出面聘请,料得接柬之人均将搁置要事,前来赴会。
寿南山脸有得色,说道:“张爷有所不知,我师父擒获一个鼎鼎大名的人物,叫作金毛狮王谢逊。我们少林派这番要在天下豪杰之前大大露脸,当众宰杀这只金毛狮子,是以这个大会嘛,便叫作‘屠狮豪杰会’。”张无忌强忍肝火,又问:“这金毛狮王是多么人物,你可瞥见了么?你师父如何将他擒来?此人现下关在那边?”
这么一来,张无忌和赵敏倒多了一个侍仆。赵敏问他姓名,本来那人姓寿,名叫南山,有个外号叫作“万寿无疆”,倒是江湖上朋友讽刺他临阵畏缩、一辈子不会给人打死之意。他虽跟着一干绿林豪杰拜在圆真门下,圆真却嫌他根骨太差,品德猥葸,只差他跑腿办事,向来没传授过甚么武功。寿南山给刺中了穴道,力量不失,任由赵敏差来差去,极是卖力。他将九具尸首拖到后园中安葬了,提水洗净庙中血渍。妙在此人武功不成,烹调手腕倒算得是第三流妙手,做几碗菜肴,张无忌和赵敏吃来大加赞美。
赵敏道:“很好!你用砖头在金钗尾上敲击一下。”那民气想金钗插入肩头,这是皮肉之伤,毫不皱眉,提起砖头便往钗尾击落。金钗刺入“缺盆穴”,那人并不疼痛,反有一阵温馨之感,对赵敏更增几分信心,不断口的伸谢。赵敏命他拔出金钗,又在他魂门、魄户、天柱、库房等七八处穴道上别离刺过。张无忌微微一笑,道:“好了,好了!”站起家来,心知那人穴道上受了这些攒刺,倘若逃出庙去,极力奔驰,这几下刺穴当即发作,便制了他死命。
张无忌见请柬上只寥寥数字,但书“敬请于重阳佳节,光临少林,与天下豪杰樽酒共尽旬日之欢,同参佛祖,构和武林大事。”并无“屠狮”字样,便问:“干么秦老五说这会叫作‘屠狮豪杰会’?”
赵敏道:“你去打两盆水,给我们洗脸,然后去做饭。你如要死,无妨在饭菜当中下些毒药,咱三人同归于尽。”那人道:“小的不敢,小的不敢!”
过了很久,赵敏先行醒转,迷含混糊当中先伸手一探张无忌鼻息,只觉呼吸虽弱,却悠长安稳。她支撑着站起,有力将他扶上床去,只得将他身子拉好,抬起他头,枕在一名死僧身上。她坐在死人堆里不住喘气。又过半晌,张无忌展开眼来,叫道:“敏妹,你……你在那边?”赵敏嫣然一笑,清冷的月光从窗中照将出去,两人看到对方脸上都是鲜血,本来神情可怖,但劫后余生,却觉说不出的俊美敬爱,各自张臂相拥。这番剧战,先前杀那七僧,张无忌没花半分力量,借力打力,反而无损无益,但最后以圣火令飞掷第八名恶僧,二人却都大伤元气。这时二人均已有力转动,只要躺在死人堆中,静候力量规复。赵敏包扎了左手小指伤处,迷含混糊的又睡着了。
张无忌和赵敏圣火令一脱手,同时昏晕,相拥跌下床来。这时配房内死了六僧,庭中死了二僧,张赵二人昏倒血泊当中。荒山小庙,冷月清风,瞬息间更无半点声气。
张无忌低声问道:“要砖头干甚么?”赵敏浅笑道:“隐士自有奇策。”
张无忌听到“屠狮豪杰会”五字,微一沉吟,不由惊、喜、惭、怒,百感齐生,心想:“他师父大撒请柬,开甚么屠狮豪杰会,自是调集天下豪杰,要当众殛毙寄父,这么说来,在重阳节之前,寄父性命倒是无碍。我不能庇护寄父全面,害得他白叟家落入奸人手中,苦受摧辱,不孝不义,莫此为甚。”他越想越怒,恨不得立时手刃这两名奸人,但又怕二人见机逃脱,本身却有力追逐,唯有待他二人进房,然后截住退路,依样葫芦,以九阳真气反震之力除奸。
呛啷一声,盛着焦饭的瓦碗掉在地下,打得粉碎。赵敏和张无忌面面相觑,两颗心怦怦跳动,耳听得驰来的共是两乘,到了庙门前戛但是止,接着门环四响,有人打门,稍停半晌,又是门环四响。张无忌低声道:“如何办?”只听得门外有人叫道:“上官三哥,是我秦老五啊。”赵敏道:“他们就要破门而入。我们且装死人,随机应变。”
紧跟着便听得两声惊呼,唰唰声响,进庙的两人拔出了兵刃,显已见到庭中的两具尸首。一人低声道:“谨慎,防备仇敌暗害。”另一人大声喝道:“好朋友,鬼鬼祟祟的躲着算是甚么豪杰?有种的出来跟老子决一死战。”此人嗓音粗暴,中气充分,谅必是那排闼的大力士了。他连喝数声,四下里没半点声气,说道:“贼子早去远了。”另一个嗓音沙哑的人道:“四周查一查,莫中了仇敌狡计。”那秦老五道:“寿老弟,你往东边搜,我往西边搜。”那姓寿的仿佛惊骇,说道:“只怕仇敌人多,我们可别落单。”秦老五未置可否。
秦老五叫道:“僵尸捣蛋,姓秦的可不来怕你。”举刀猛往张无忌头顶砍落。张无忌手中早握好了两枚圣火令,当即往头顶一放,当的一响,刀刃砍在圣火令上,反弹归去,将秦老五撞得脑浆迸裂,立时毙命。
不料这二人见房中尽是死尸,不肯进房,只站在庭中筹议。那姓寿的道:“这等大事,须得快去禀告师父。”秦老五道:“如许罢,咱俩分头行事,我去送请柬,你回寺禀告师父。”姓寿的又担心在道上碰到仇敌,迟疑未答。秦老五恼起来,说道:“那么任你遴选,你爱送请柬,那也由得你。”姓寿的沉吟半晌,终觉还是回山较为安然,说道:“任凭秦五哥叮咛,我回山禀告便是。”二人当即回身出去。
张无忌道:“你有种便来砍我一刀,打我一拳。”那人道:“小……小的没种,不敢跟老爷脱手。”张无忌道:“那么你踢我一脚尝尝。”那人道:“小的……小的更加不敢。”张无忌怒道:“你如此饭桶,待会只要死得更惨,快向我砍上两刀。我若见你手劲不差,说不定反饶了你性命。”那人道:“是,是!”俯身拾起鬼头刀,瞥见秦老五头骨破裂的惨状,心想这僵尸法力高强,我还是苦苦要告饶命的为是,跪倒叩首道:“老爷饶命!你身遭枉死,跟小人可毫不相干,你别向小……小人索命。”
那姓寿的俄然咦的一声,指着东配房道:“里……内里另有死人!”两人走到门边,见小小一间房中,死尸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。秦老五道:“这庙……庙里的八位兄弟,一齐丧命,不知是甚么人下的毒手?”姓寿的道:“秦五哥,我们缓慢回寺,禀……禀……禀报师父。”秦老五沉吟道:“师父叮咛我们,须得从速送出请柬,赶着在重阳节开‘屠狮豪杰会’,如果误了事,可吃罪不起。”
俄然间砰的一声,一僧飞脚踢开房门,抢了出去,青光闪处,红缨颤栗,手中挺着一柄长矛。赵敏叫声:“啊哟!”急将手中匕首递给张无忌。张无忌点头不接,悄悄叫苦:“我手上半点劲力也无,纵有兵刃,如何却敌?我血肉之躯,却不能抵挡兵器。”动念未已,仇敌长矛卷起一个枪花,红缨散开,锋芒已向胸口刺到。
直到次日中午,二人方始前后醒转。张无忌打坐运气,调息大半个时候,精力略振,撑身站起,肚里已咕咕直叫,摸到厨下,见一锅饭一半已成黑炭,另一半也焦臭难闻,满满盛了一碗,拿到房中。赵敏笑道:“你我本日这等狼狈,只可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,实不敷为外人道也。”两人相对大笑,伸手抓取焦饭而食,只觉滋味之美,似犹胜山珍海味。一碗饭没吃完,忽听得远处传来马蹄和山石相击之声。
第三名和尚持剑刚进门口,便见两名火伴几近同时死亡,他大呼一声,向外便奔。赵敏叫道:“不能让他逃脱了。”右手圣火令从窗子掷将出去,准头极佳,却全有力量,没碰到那人身子便已落地。张无忌抱住她身子,叫道:“再掷!”以胸口稍行凝集的真气从她背心传入。赵敏左手的圣火令再度掷出。那和尚只须再奔两步,便躲到了照壁以后,但圣火令去势奇快,正中背心,顿时狂喷鲜血而死。
这一矛来得快,赵敏的动机却也转得快,伸手到张无忌怀中摸出一枚圣火令,对准锋芒来路,挡在张无忌胸口,当的一响,锋芒恰好戳在圣火令上。以倚天剑之利,尚不能削断圣火令,锋芒刺将上去,自是涓滴无损。这一刺之劲冲动张无忌体内九阳神功,反弹出去,但听得“啊……”的一下长声惨叫,矛杆直插入那和尚胸口。
待得诸事定当,张赵二人查问那“屠狮豪杰会”的详情。寿南山倒毫不坦白,只可惜旁人瞧他不起,很多事都没跟他说。他只知少林寺方丈空闻大师派圆真主持此次大会,由空闻和空智两位神僧出面,广撒豪杰帖,聘请天下各门派、各帮会的豪杰豪杰,于重阳节会合少林寺构和要事。
张无忌和赵敏对望一眼,只听他又道:“我师父跟他斗了七日七夜,不分胜负,厥后我师父怒了,使出威震天下的‘擒龙伏虎功’来,这才将他收伏。现下这金毛狮王关在我们寺中大雄宝殿的一只大铁笼中,身上缚了七八根纯钢打就的炼条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