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无忌奔出数里,俄然道旁一株柳树后有声音叫道:“喂!”一人跃出,恰是赵敏。
张无忌道:“爹爹和寄父都是豪杰豪杰,普通是光亮磊落的大丈夫,都是孩儿的好表率。”说着躬身一拜,身形晃处,已自出了三株松树围成的圈子,向少林三僧一举手,展开轻功,倏忽不见,但听他清啸之声,半晌间已在里许以外。
谢逊点点头,抚摩他头发,说道:“你不必再来救我,我是决意不走的了。好孩子,盼你事事逢凶化吉,不负你爹娘和我的希冀。你当学你爹爹,不成学你寄父。”
张无忌持住谢逊双腿,正要起步,俄然后心“大椎穴”酸麻,已给谢逊拿住了穴道,双手有力,只得放开了他,急得几近要哭了出来,叫道:“寄父,你……你何必如此?”谢逊道:“好孩子,我所受委曲,你已对三位高僧分辩明白。我所作的罪孽,却须由我本身身受报应。你再不去,我的仇怨又有谁来代我清理?”
渡难用心致志对于那黑须老者,非论武功和内力修为都胜了一筹,他坐在松树穴中,并不起家,十指拍、戳、弹、勾、点、拂、擒、拿,数招之间,便令那黑须老者迭遇险招。那老者见火伴七人处境也均倒霉,一声吼怒,跃出圈子。
二人一起说话,来到杜氏佳耦屋前。赵敏道:“你行迹已露,不能再瞒他们了。”
张无忌停啸止步,伸手挽住了她,见她满身给大雨淋湿了,发上脸上,水珠不竭流下。赵敏问道:“跟少林寺的和尚们动过手了?”张无忌道:“是。”赵敏道:“谢大侠如何了?有没见到?”张无忌挽着她手臂,在大雨中徐行而行,将刚才情事简朴的说了。
巨石移开不到一尺,俄然间背后风动劲到,渡难挥掌向他背心拍落。张无忌卸劲借力,啪的一声响,背上衣衫碎了一大块,在暴风暴雨当中片片作胡蝶飞舞,但渡难这一掌的掌力却给他传到了巨石之上,隆隆一响,巨石立时又移开尺许。掌力虽已卸去,未受内伤,但初受之际,他满身力道正尽数用来推石,背心上也感剧痛难当。
谢逊却坐在石上,动也不动,抱膝说道:“孩子,我平生最大罪孽,是杀了空见大师。你寄父倘若落入旁人之手,自当奋战到底,但本日是囚在少林寺中,我甘心受戮,以赔偿空见大师这条性命。”张无忌急道:“你失手伤了空见大师,那是成昆这恶贼奸计摆布,何况寄父你百口血仇未报,岂能死在成昆部下?”
张无忌既见形迹已露,干脆显一手工夫,好教少林僧众心生顾忌,善待谢逊。他这一声清啸鼓足了中气,绵绵不断,在大雷雨中飞扬而出,有若一条长龙行经空际。他足下发挥尽力,越奔越快,啸声也越来越响。少林寺中千余僧众齐在梦中惊醒,直至啸声渐去渐远,方始纷繁群情。空闻、空智等知是张无忌到了,自不免平增一番忧愁。
赵敏沉吟道:“你有没问他当日在岛上如何中毒失刀?”张无忌道:“我只想着怎地救他出险,当时势势告急,没空问到这些闲事。”赵敏叹了口气,不再出声。张无忌道:“你不欢畅么?”赵敏道:“在你是闲事,在我就是要紧事。好啦,等救出了谢大侠,再问也不迟。我只怕……”张无忌道:“怕甚么?你担心我们救不了寄父?”赵敏道:“明教比少林派强很多,要救谢大侠,毕竟办获得。我就怕谢大侠决计一死以殉空见神僧。”张无忌也担心着这件事,问道:“你说会么?”赵敏道:“但愿不会。”
渡难一掌浪费,黑索上暴露马脚,一名黑须白叟立时扑进索圈,右手点穴橛向渡难左乳下打去。少林三僧的软索擅于远攻,倒霉近击,渡难左手出掌,运劲逼开他点穴橛的一招。黑须老者左手食指疾伸,戳向渡难的“膻中穴”。渡难暗叫:“不好!”那推测仇敌“一指禅”的点穴工夫竟比打穴橛尤其短长,危急之下,只得右手撒索,竖掌封挡,护住胸口,跟着拇指、食指、中指三指翻出,立时反攻。他虽挡住了仇敌,但黑索离手,那使判官笔的老者便即抢前。少林三僧三索去其一,“金刚伏魔圈”已遭攻破。
刚才摸黑相斗,张无忌若非动念得快,推测那人要来抓本身眸子,不但此时已成了瞎子,多数赵敏也已尸横当场。再看杜百当佳耦的尸身时,只见胸口数十根肋骨根根断成数截,连背后的肋骨也是如此,显是为一门极阴狠、极短长的掌力所伤。他数经大敌,多历凶恶,但回思刚才暗室中这三下兔起鹘落般的比武,不由越想越惊。今晚两场恶斗,第一场以一敌三,用时甚久,但惊心动魄之处,远不如第二场瞬息间的三招两式。
那人急跃出屋,挥掌向赵敏脸上拍去。张无忌情知赵敏决然挡不了,忍痛纵起,也即挥掌拍出。双掌订交,那人身子闲逛,脚下踉跄,借着这对掌之力,纵出数丈以外,便在黑暗中隐没不见。
他正要乘势扭断仇敌手腕,只觉所握住的手掌温软柔滑,乃女子之手,心中一动,没下重手,顺势抓住那人向外甩去,噗的一声,右肩剧痛,已中了一刀。
赵敏又问:“那是谁?”张无忌点头不答。赵敏俄然间明白了,眼中透暴露惊骇神采,呆了半晌,扑向他怀中,吓得哭了出来。
张无忌见草屋之门半掩,便伸手推开,摇了摇身子,抖去些水湿,踏步出来,俄然闻到一阵血腥气。贰心下一惊,左手反掌将赵敏推到门外,黑暗中忽地有人伸手抓来。这一抓无声无息,快速无伦,待得惊觉,手指已触到脸颊。张无忌不及闪避,左足疾飞,迳踢那人胸口。那人反手勾转,肘锤打向他腿上环跳穴,招数狠辣已极。张无忌只须缩腿遁藏,仇敌左手就挖去了他一对眸子,当即提手虚抓,他料敌奇准,这么抓去,刚好将仇敌左手拿在掌中,便在此时,环跳穴上麻疼,安身不定,右腿跪倒。
张无忌心中悲苦,伸手抱着谢逊,在他手足上一摸,并无铐炼等物,再在他几处首要穴道上一加按摩,似也非给人施了手脚,因而抱着他跃出地牢,坐在巨石上,张无忌道:“此时脱身,最好不过。寄父,我们走罢。”说着挽住他手臂,便欲拔步。
张无忌哼了一声,并不答复。
渡厄又道:“老衲丧眼之仇,本日便算揭过了。张教首要救谢逊,可请随时驾临,只须破了老衲师兄弟三人的‘金刚伏魔圈’,立时可陪狮王同去。张教主可多约帮手,车轮战也好,一拥而上也好,我师兄弟只三人应战。于张教主再度驾临之前,老衲三人自当保护谢逊全面,决不容圆真辱他一言半语、伤他一毫一发。”
张无忌向谢逊望了一眼,黑暗中只见到他庞大的身影,长发披肩,低首而立,仿佛心中深自忏悔昔日罪愆,无复当年神威凛冽的雄风。张无忌泪水几欲夺眶而出,深思:“本日是打不过他们的了,寄父又不肯走,只要约了外公、杨左使、范右使他们再来斗过。这三条黑索构成的劲圈便和铜墙铁壁类似,刚才若不是渡难大师在我背上打了一掌,那卜泰便千万攻不出去。下次纵有外公和摆布光亮使互助,是否能够破得,实未可知。唉,眼下也只要走一步算一步了。”便道:“既是如此,自当再来领教三位大师的高招。”回身抱着谢逊的腰,说道:“寄父,孩儿走了。”
俄然之间,那条摔在地下的黑索索头昂起,便如一条假死的毒蛇忽地反噬,吼怒而出,向那使判官笔的老者面门点去,索头未到,索上所挟劲风已令对方一阵气窒。那老者急举判官笔挡架,索笔订交,啪的一声,双臂酸麻,左手判官笔几乎脱手飞出,右手判官笔给震得击向地下山石,石屑纷飞,火花四溅。那条黑索展将开来,将青海派三剑又逼得退出丈许,“金刚伏魔圈”不但答复原状,能力更胜于前。
两民气下均知,若不是赵敏听到张无忌啸声,大雨中奔出去驱逐,因此逃过大难,那么现在死在屋角中的已不是两人而是三人了。张无忌轻拍她背脊,柔声安抚。赵敏道:“那人要杀的是我,先把杜氏佳耦杀了,躲在这里对我暗害,决不是想伤你。”张无忌道:“这几日中,你千万不成分开我身边。”沉吟半晌,又道:“不到一年之间,内力武功怎能停顿如此敏捷?当世除我以外,只怕没人能护得你全面。”
赵敏惊道:“我出去时,他二人还好好地!”张无忌点点头,等赵敏为他裹好伤口,拿起短刀看时,恰是杜氏佳耦所使的兵刃,只见屋中梁上、柱上、桌上、地下,插满了短刀,显是仇敌曾与杜氏佳耦一番剧斗,将他佳耦的短刀一一打得脱手,这才脱手侵犯。赵敏骇然道:“此人武功短长得很啊!”
山岳畔少林僧众相顾骇然,早闻明教张教主武功卓绝,却没想到神妙至斯。
少林三僧奋力御敌,心下都不由叫苦,与这八人相斗,再久也不致落败,只须黑索再收缩八尺,便构成了“金刚伏魔圈”,别说八名仇敌,便十六人、三十二人,也攻不出去,但是这圈子当中却隐伏着一个亲信之患的劲敌,这少年倘若脱手,表里夹攻,立时便取了少林三僧的性命。三僧见他安坐不动,显在等候良机,要让本身三人和内奸拚到两边筋疲力竭,他再来收渔人之利。这时三僧的内功已发挥到了淋漓尽致,故意要长啸向山下少林寺求援,却开口不得,这当儿只要悄悄吐出一个字,立时气血翻涌,纵非立时毙命,也必身受内伤,成为废人。三僧心下自责过于托大,当劲敌来攻之初,竟没出声告诉本寺人众,不然只要达摩堂或罗汉堂有几名妙手来援,便可克敌取胜。
张无忌越听越急,大声道:“寄父,你不肯走,我可要用强了。”说着转过身来,抓住谢逊双手,便往本身背上一负。只听得山道上人声鼓噪,稀有人大声叫道:“甚么人到少林寺来撒泼?”一阵践水急奔之声,十余人抢上山来。
渡厄道:“本日之事,老衲原当让谢逊伴同张教主而去,刚才张教主真要救人,老衲须有力禁止。只是老衲师兄弟三人奉本寺方丈法旨看管谢逊,佛前立下重誓,若非我三人道命不在,决不能放谢逊脱身。此事关涉本派千百年荣辱,还请张教主意谅。”
张无忌将黑索往渡难手中一塞,俯身运起乾坤大挪移心法,又将压在地牢上的巨石推开了尺许,对着暴露来的洞窟叫道:“寄父,孩儿无忌救济来迟,你能出来么?”谢逊道:“我不出来。好孩子,你快快走罢!”张无忌大奇,道:“寄父,你是给人点中了穴道,还是身有铐炼?”不等谢逊答复,便即纵身跃上天牢,噗的一声,水花溅起。本来几个时候的滂湃大雨,地牢中已积水齐腰,谢逊半个身子浸在水里。
赵敏到厨下取出火刀火石,点亮油灯,见到他肩头的短刀,大吃一惊。张无忌见刃锋上并未喂毒,笑道:“一些外伤,不相干。”当即拔出短刀,转头只见杜百当和易三娘缩身在屋角当中,顾不得止住伤口流血,抢上看时,二人已死去多时。
赵敏惊问:“是谁?”张无忌“嘿”了一声,怀中火摺已为大雨淋湿,打不了火,恐怕右肩上仇敌的短刀有毒,不即拔出,道:“你点亮了灯。”
少林三僧欣喜交集之下,只见黑索的另一端竟持在张无忌手中。他并未练过“金刚伏魔圈”工夫,说到情意相通、动念便知的共同无间,更远远不及渡难,但内力之刚猛,却强很多了,黑索上所收回的内劲直如排山倒海普通,向着四周八方逼去。渡厄与渡劫的两条黑索在旁互助,顿时逼得索外七人连连发展。
渡厄等三僧对谢逊与张无忌对答之言,尽数听在耳里,又想刚才他就算不乘人之危,只须袖手旁观,两不互助,当卜泰破了“金刚伏魔圈”攻到身边之时,以河间双煞动手之辣,现在三僧早已不在人间。三僧放下黑索,站起家来,向张无忌合什为礼,齐声道:“多感张教主大德。”张无忌仓猝行礼,说道:“份所当为,何足挂齿?”
次日凌晨,张无忌拿了杜百当锄地的锄头,挖了个深坑,将杜氏佳耦埋了,与赵敏一齐跪下来拜了几拜,想起易三娘对待本身二人亲厚慈爱,都不由伤感。
谢逊叹道:“我这几个月来,在这地牢中每日听着三位高僧诵经念佛,听着山下寺中传来的晨钟暮鼓,回思旧事,你寄父手上染了这很多无辜之人的鲜血,委实百死难赎。唉,诸般恶因罪孽,我比成昆作得更多。好孩子,你别管我,本身快下山去罢。”
张无忌心中一凛,但见十余名少林僧各执禅杖戒刀,向那八人攻了上去。乒乒乓乓比武数合,那持判官笔的黑须老者情知再斗下去,本日难逃公道,只是功败垂成,给一个知名少年坏了大事,实大大不忿,朗声喝道:“叨教松间少年高姓大名,河间郝密、卜泰,愿知是那一名高人横加干预。”渡厄黑索一扬,说道:“明教张教主,当世罕见妙手,河间双煞怎地不知?”持判官笔的郝密“噫”的一声,双笔一扬,纵出圈子。其他七人跟着退出。少林僧众待要劝止,但那八人武功了得,并肩一冲,一齐下山去了。
这情势张无忌自也早看出,这时要取三僧性命不过举手之劳,但想大丈夫不成乘人之危,何况三僧只是受了圆真瞒骗,并无大过,而杀了三僧后独力对付来攻八敌,亦一样艰巨。他低下头来,见一块大岩石压住地牢之口,只暴露一缝,作为谢逊呼吸与通报食品之用,心想机会稍纵即逝,待得相斗两边分了胜负,或少林寺有人来援,便救不了寄父,便跪在石旁,双掌推住巨石,使出乾坤大挪移心法,劲力到处,巨石缓缓挪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