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这句话原是激将之计,明教群豪岂有不知?但觉若咽了这口气下去,倒教少林派将本教瞧得小了。以位望而论,范遥之下便是白眉鹰王殷天正。张无忌感觉外公年老,不便请他脱手,便想请母舅殷野王出马。殷天正已踏上一步,说道:“教主,部属殷天正讨令。”张无忌道:“外公年老,便请娘舅……”殷天正道:“我年纪再大,也大不过这三位高僧。少林派有硕德耆宿,我明教便没老将么?”

张无忌微一沉吟,心想:“昨晚河间双煞以短攻长,倒也颇占便宜。”便从怀中取出六枚圣火令来,将四枚分给了杨范二人,说道:“我们上少林寺拜山,不敢照顾兵器,这是本教镇教之宝,大师对于着使罢。”杨范二人躬身接过,叨教方略。

但非论杨逍如何变招,渡难一条黑索分敌二人,仍涓滴不落下风。世人只见殷天正头上白雾升起,知他内力已阐扬到了极致,一件白布长袍渐渐鼓起,衣内充满了气流。他每踏出一步,脚底便是一个足印,斗到将近一个时候,三株松树外已让他踏出了一圈足印。蓦地之间,殷天正将右手圣火令交于左手,将渡难的黑索一压,右手一招劈空掌向他击了畴昔。渡难左手一起,五指虚抓,握成空拳,也挥掌劈出。

张无忌知外公武功精深,不在杨逍、范遥之下,比娘舅高出甚多,倘若由他出战,当多几分掌控,说道:“好,范右使留些力量,待会向空智神僧领教,便请外公互助孩儿。”

渡难神采一变,正欲发话,杨逍双手捧着黑索,走近几步,说道:“偿还大师兵刃。”渡劫已知贰情意,将身边的圣火令拾了起来,交还给他。

俄然之间,殷天正站起家来,哈哈笑道:“张真人如肯下山,定然马到胜利,妙极,妙极!”干笑几声,张大了口,声音俄然哑了。

空闻、空智等均想:“此人轻功成就竟至如此境地,固是得了高人传授,但也出于天赋,看来他是天生异禀,旁人就算毕生苦练,也决计到不了这等境地。”

范遥淡淡一笑,说道:“鄙人奉教主号令,向三位高僧领教,大师要报昔日之仇,待此事过后,鄙人如幸而不死,再行作陪。”空智从身边弟子手中接太长剑,喝道:“你不自量力,要和我三位师叔脱手,不死也必重伤。我这仇是报不了啦!”范遥笑道:“我死在令师叔部下,也是一样。”空智嘲笑道:“明教当中,既除中间以外更无别位妙手,那也罢了。”

张无忌迟疑道:“倘若我太师父肯下山互助,和我二人联手,破这‘金刚伏魔圈’定可办到。但此举大伤少林、武当两派和蔼,太师父一定肯允。再则太师父一百多岁的年纪,武学修为虽已炉火纯青,究竟年纪衰迈,如有失闪,如何是好?”

自经刚才这一战,三位少林高僧已收起先前的狂傲之心,晓得拚将下去必将两败俱伤,己方三人实没法占得上风。渡厄说道:“老衲闭关数十年,重得见地当世贤豪,至感欣幸。张教主,贵教英才济济,中间更出类拔萃,唯望以此大好技艺多为百姓造福,不作伤天害理之事。”张无忌躬身道:“多谢大师指教,敝教决不敢胡作非为。”渡厄道:“我师兄弟三人,在此恭候张教主台端三度到临。”张无忌道:“不敢,但是自当再来领教。谢法王是鄙人寄父,恩同亲生。”渡厄长叹一声,闭目不语。

那边厢渡难与殷天正、杨逍也已到了各以真力相拚、存亡决于俄顷的境地。杨逍拉着黑索一端,奋力扯夺,殷天正却以破山碎碑的雄浑掌力,不断向渡难抵压畴昔。两大妙手一拉一推,两股劲力恰好相反,渡难身处其间,不免吃力万分,但仍未现败象。

空智俄然大声道:“苦梵衲,我们在万安寺中结下的梁子岂能就此揭过?来来来,待老衲先领教你的高招。老衲本日没服十香软筋散,大家部下见真章罢。”他受囚万安寺的怨气未曾宣泄,本日见到范遥,一向极力按捺心下肝火,现在再也忍耐不住了。

殷天正走的满是刚猛门路。杨逍却忽柔忽刚,窜改无方。六人当中,以杨逍的武功最为都雅,两枚圣火令在他手中回旋飞舞,忽而成剑,忽而为刀,忽而作短枪刺、打、扫、击,忽而当判官笔点、戳、捺、挑,更偶然左手匕首、右手水刺,忽地又变成右手钢鞭、左手铁尺,百忙中尚自双令互击,收回哑哑之声以扰乱仇敌心神。相斗甫及四百招,已连变了二十二般兵刃,每般兵刃均是两套招式,一共四十四套招式。

空闻、空智等一齐“噫”了一声,声音中充满了惊奇佩服之情。本来渡难还他这一掌,乃少林七十二绝艺之一的“须弥山掌”。这门掌力极难练成,那不必说了,即使练成了,每次出掌,也须坐马运气,凝神很久,始能将内劲聚于丹田,那知渡难要出掌便出掌,一动念间就将“须弥山掌”拍了出来,跟着黑索颤栗,又向杨逍扑击而至。

旁观的明教群豪和少林僧众目睹这等景象,情知这场拚斗下来,不但分出胜负罢了,六大妙手当中只怕有半数要命丧当场。偌大一座山岳上,刹时间竟没半点声气,群雄大半汗湿衣背,大家提心吊胆,为己方担忧。

杨逍深思:“这少林僧果然了得,我圣火令上招数再变,毕竟也何如不了他。殷白眉独受内劲,时候长了只怕支撑不住。”两枚圣火令一合,想要夹住黑索,跟他也来个硬碰硬的斗力,以分殷天正重担。不料圣火令刚要夹到黑索,渡难手腕颤栗,黑索索头直昂上来,撞向杨逍面门。杨逍心念如电,圣火令脱手,向渡难胸口急掷畴昔,双掌翻过,已抓住索头,转过身来,一招“倒曳九牛尾”,猛力向外急拉。

张无忌深思:“三高僧黑索结圈,招数周到,我等虽三人联手,也决非三五百招以内所能攻破,且破钞三僧的内劲,徐寻马脚。”见黑索探到身前,便以圣火令与之硬碰硬的对攻。

但渡难以“须弥山掌”与殷天正对掌,黑索上的劲力便弱了一大半。他以巧补弱,使得黑索转动飞舞,仿佛灵蛇乱颤,杨逍的两根圣火令也窜改无穷。旁观世人大半去瞧他二人相斗。殷天正凝神提气,一掌掌的拍出,忽而跨前两步,忽而又发展两步。那边张无忌以一敌二,三人的招式都平平无奇,统统拚斗都在内劲上发挥。这般拚斗比之殷天正斗力和杨逍斗巧,实在更加凶恶,只要内劲为对方一逼上岔道,纵非立时断气身亡,也不免走火入魔,脱力瘫痪。只不过这等比拚,唯有身历其境的局中人方知甘苦,旁观者武功再高,也没法从他三人的招式中辨认出来。

便在这万籁俱寂之际,忽听得三株松树之间的地底下,一个降落的声音提及话来:“杨左使、殷大哥、无忌孩儿,我谢逊双手染满血迹,早已死不足辜。本日你们为救我而来,与少林寺三位高僧争斗,倘若两边再有毁伤,谢逊更罪上加罪。无忌孩儿,你快快率同本教兄弟,退出少林寺去。不然我立时自绝经脉,以免多增罪孽。”恰是谢逊以“狮子吼”神功在地牢中说话。当年他在王盘山岛上,用狮子吼震死震晕各帮各派无数豪士,现在并非以神功伤人,声音虽降落,世人耳鼓仍震得嗡嗡作响,相顾失容。

张无忌率同杨逍诸人,拱手与空闻、空智等人道别,走下山去。彭莹玉传出讯号,撤回五行旗人众。巨木旗和厚土旗教众于离寺五里外倚山搭了十余座木棚,以供世人留宿。

脱手相斗的六人更加明白这中间的关头地点。殷天正与渡难比拚掌力,拚到三十余掌以后,自知终非敌手,心想:“我们本日之事,以救谢兄弟为重。我小我胜负荣辱,何足道哉?何况输在少林派前辈高人部下,也不能说是损了白眉鹰王的威名。”当下拚得一掌,便退出半步,拚到十余掌后,已退到丈许以外。那知“须弥山掌”乃少林派七十二绝艺之一,渡难在这掌法上浸淫数十载,能力非同小可,殷天正退一步,渡难的掌力跟着进击一步,劲力竟不以路程拉远而稍衰。

张无忌闷闷不乐,心想本教当中,无人的武服从比杨逍与外公更高,就算换上范遥与韦一笑,也不过和本日的局面相若,天下那边更去找一两位胜于他们的妙手,来破这“金刚伏魔圈”?彭莹玉猜中贰苦衷,说道:“教主,你怎地忘了张真人?”

目睹太阳由偏东而当头直射,更垂垂偏西。空闻、空智、范遥、韦一笑等妙手这时已看出了两边胜负之机。但见殷天正头顶的白气越来越浓,而渡劫坐在此中的那棵大松树枝干上针叶不住摇摆颤抖,当知渡厄和渡劫二僧功力究有高低,斗到此时,渡劫背靠松树,须得借助大树之力,方能与张无忌的九阳神功相抗。倘若殷天正先支撑不住,那便是明教输了,如若渡劫先一步难以抵挡,则是少林派落败。

空智于少林派七十二绝艺得其十一,范遥自大于天下武学无所不窥,现在见杨逍神技一至于斯,都不由得暗自叹服。周颠与杨逍素有嫌隙,曾数次和他争斗,现在越看越觉忸捏:“杨逍这龟儿子本来一向让着我。先前我只道他武功只比我稍高,每次脱手,老是可巧运气好,这才胜了我一招半式。岂知我周颠跟他龟儿子差着这么老迈一橛。”

张无忌昨晚与三僧脱手时伸手不见五指,全凭黑索上的劲气辨认敌方兵刃来路,此时方当午初,艳阳照空,连三僧脸上每一条皱纹都瞧得清清楚楚。他倒转圣火令,抱拳躬身,说道:“获咎了!”侧身便攻了上去。杨逍飞身向左。殷天正大喝一声,右手举起圣火令往渡难的黑索上击落。“当呜”一响,索令相击。这两件奇形兵刃相互碰撞,收回的声音也非常古怪。两人手臂都是一震,心道:“好短长!”均知是碰到了平生罕逢的劲敌。

杨逍与殷天正听到他的号令,苦于正与渡难尽力相拚,没法罢手,若收回内劲,立时便为渡难的劲气所伤,渡难现在也是欲罢不能。张无忌走到殷天正之前,双掌挥出,接过了渡难与殷天正分从摆布袭来的掌力,跟着伸出圣火令,搭在渡难的黑索中端。黑索正给杨逍与渡难拉得如绷紧了的弓弦普通。张无忌的圣火令一搭上,乾坤大挪移神功顿时将两端传来的猛劲化解了。黑索软软垂下,落在地下,杨逍手快,一把抢起。

渡难见他兵刃脱手,当作暗器般打来,劲道猛极,左手上肘沉落,压向飞袭左胸的圣火令,却见另一枚俄然间中道转向,呼的一声,斜刺射向渡劫。这六人中以杨逍最工心计,他这两枚圣火令攻渡难的乃是虚招,攻渡劫的那枚方用上了满身内劲。

殷天正道:“服从!”从范遥手中接过了圣火双令。

张无忌心知寄父言出如山,决不肯为了一己脱困,致令旁人再有毁伤,面前情势,倘若力拚到底,本身虽可无恙,但外公、杨逍、渡劫、渡难四人必然不免,正迟疑间,只听谢逊大声喝道:“无忌,你还不去么?”

张无忌道:“是!谨遵寄父叮咛。”他退后一步,朗声道:“三位高僧武功神妙,本日明教有力攻破,他日再行领教。外公、杨左使,我们罢手罢!”说着劲气一收,将渡厄、渡劫二僧黑索上所收回的内劲一弹而回。

渡厄说道:“张教主说贵教由三人了局,除了教主与这位韦蝠王外,另有那一名前来指教?”张无忌道:“韦蝠王已领教过大师的内劲神功,鄙人想请明教摆布光亮使者互助。”渡厄心中一动:“这少年好锋利的目光,刚才我隔帖传劲,只一刹时之事,竟然让他看了出来。甚么摆布光亮使者,莫非比这姓韦的武功更高么?”他坐关年久,于杨逍的名头竟没闻声过,至于范遥,则长年来隐姓埋名,旁人原也不知。

空闻方丈朗声道:“三位师叔,这位殷老豪杰人称白眉鹰王,当年自创天鹰教,独力与六大门派相对抗,实是了不起的豪杰豪杰。这位杨先生,内功外功俱臻化境,是明教中的第一流人物,昆仑、峨嵋两派的妙手,曾有很多败在他部下。”

杨范二人听得教主提及本身名字,当即踏前一步,躬身道:“谨遵教主号令。”张无忌道:“三位高僧使的是软兵刃,我们用甚么兵刃好?”张、杨、范三人平时临敌均是白手,本日面对劲敌,可不能托大不消兵刃,三人一法通,万法通,甚么兵刃都能利用,张无忌此言,乃是就着二人便利。杨逍道:“听由教主叮咛便是。”

渡劫干笑数声,说道:“幸会,幸会!且看少林门下弟子,却又技艺如何?”三僧黑索一抖,犹似三条墨龙普通,围成了三层圈子。

斗到一顿饭时分,张无忌等三人已将索圈压得缩小了丈许圆径。但是三僧的索圈缩小,抗力越强,三人每攻前一步,便比之前要多花几倍力量。杨逍与殷天正越斗越骇异,开初尚是以三敌三的局面,到得半个时候以后,杨殷二人垂垂支撑不住,成为二人合斗渡难。张无忌却一人对于渡厄、渡劫二僧。

渡劫正与张无忌尽力相抗,目睹渡难对于杨殷二人已稳占上风,那想获得杨逍竟会忽出奇招,以此奇特的伎俩偷袭,一惊之下,圣火令已到面门。渡劫心神微乱,悄悄伸起两指,将那枚圣火令夹住。但当时他与张无忌正全神灌输的比拚内劲,那容得这么用心转劲,顷刻之间,他存身其内的大松树摇摆不止,树上松针纷繁下堕,便如半空中下了一阵急雨。张无忌一觉对方马脚大露,这乾坤大挪移心法最擅于寻瑕抵隙,他右手指上五股劲气,顿时丝丝作响,疾攻畴昔。半晌间啪啪有声,渡劫那棵松树上一根根小枝也震得落了下来。渡厄目睹势危,霍地站起,身形微晃,已到了渡劫身边,伸左手搭在他肩头。渡劫得师兄互助,方得重行稳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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