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瘦子也不睬会,向袁承志道:“请到寒舍奉茶。”

第五回

温青本来吃了一惊,见到是他,怒道:“你来干甚么?”温正道:“问你本身呀。”温青道:“我和袁兄在这里弄月,谁请你来了?这里除了我妈妈以外,谁也不准来。三爷爷说过的,你敢不听话?”温正向袁承志一指道:“如何他又来了?”温青道:“我请他来的,你管不着!”

山幽花寂寂 水秀草青青

那丫环笑道:“我叫小菊,是少爷……少爷,嘻嘻,叮咛我来奉侍袁少爷的。袁少爷有甚么事,差我做好啦。”袁承志道:“没……没甚么事了。”小菊渐渐退出,俄然转头咭咭一笑,说道:“这燕窝是我家少爷特地炖给袁少爷吃的。”袁承志惊诧不知所对。小菊一笑出门,悄悄把门带上了。

正在此时,俄然门别传来笑语之声,都是女子声音,此中却夹着温青的笑声。温正道:“舍弟返来啦。”抢了出去。袁承志要跟出去,温正道:“袁兄请在此稍待。”袁承志只得留步。但是温青却不出去。温正回厅说道:“舍弟要去换衣,一会就出来。”袁承志心想:“温青此人实在啰里噜苏。见个客人又要换甚么衣服?”

袁承志听得是温青的声音,从帐中望出去,果见床前如水银铺地,一片月光。窗外一人头下脚上,“倒挂珠帘”,似在向房内窥测。袁承志道:“好,我穿衣就来。”心想此人行事在在令人捉摸不透,倒要看他深更半夜当中,又有甚么希罕古怪的花腔。穿好衣服,暗把匕首藏在怀里,推开窗户,花香劈面,窗外是座花圃。

袁承志道:“有谁这么卑鄙无聊,我帮你打他。现下我明白了启事,便不讨厌你了。你如真当我是朋友,我必然再来看你。”温青大喜,跳了起来。

比及中午,温青仍然没回,袁承志又不肯把多量黄金交与别人。温正命仆人开出饭来,火腿腊肉,肥鸡鲜鱼,菜肴丰厚。两人随便吃了。

比及下午日头偏西,袁承志实在不耐烦了,心想归正这是温青家里,把金子留下算了,将黄金包裹往桌上一放,说道:“这是介弟之物,就烦仁兄转交。兄弟告别了。”

又走了一段路,来到一个小小亭子,温青要承志坐在石凳上,翻开篮子,取出一把小酒壶,两只酒杯,斟满了酒,说道:“这里不能吃荤。”承志挟起酒菜,公然都是些香菇、木耳之类的素菜。

温青沉吟道:“我跟你说。就怕你会更加瞧我不起。”袁承志道:“必然不会。”温青咬一咬牙道:“好吧,我说。我妈妈做女人的时候,受了人欺负,生下我来。我五位爷爷打不过此人,厥后约了许很多多妙手,才把那人打跑,是以我是没爸爸的人,我是个私生……”说到这里,语音哭泣,流下泪来。

袁承志虽是督师之子,但自幼穷乡陋居,向来没见过燕窝,不识得是甚么东西。

温青一把拉住他衣袖,说道:“不准你走。”袁承志不由惊诧。温正也脸上变色。

袁承志将燕窝三口喝完,只觉甜甜滑滑,香香腻腻,也说不上好吃不好吃,解衣上床,抖开被头,浓香更冽,中人欲醉,那床又软又暖,平生从未睡过,迷含混糊间便睡着了。

正自思忖,听得温青问道:“你爱不爱听我吹箫?”袁承志点点头。温青又把箫放到唇边,吹了起来,垂垂的韵转凄苦。袁承志听得入迷,俄然箫声骤歇,温青双手内拗,啪的一声,把一枝竹箫折成两截。

袁承志见这两兄弟之间的景象很有点奇特,温正虽是兄长,对这弟弟却明显非常畏敬,不敢涓滴获咎,言谈之间常受他无礼抢白,反而陪笑,言语中老是奉迎过他。如温青对他辞意略为驯良,他就眉开眼笑,欢畅不凡。

那瘦子请袁承志在上首坐了,仆人献上茶来。那瘦子不住叨教袁承志的师承出身,言语固然客气,但袁承志模糊感觉他颇含敌意,当下说道:“请温青相公出来一见,兄弟要交还他一件东西。”

袁承志随他入内,只见内里是一座二开间的大厅,当中一块大匾,写着三个大字:“八德堂”。厅上中堂条幅,云板花瓶,陈列讲求,一派豪绅大宅的气度。

这时两人坐得甚近,袁承志鼻中所闻,除了玫瑰暗香,更有淡淡的脂粉之气,心想此人实在太没丈夫气势,他边幅本就已过分姣美,再这般涂脂抹粉,成甚么模样?幸亏本身不是口齿轻浮之人,不然岂不嘲笑于他?又想:江南风俗豪华,莫非他大族纨袴后辈,尽皆如此,倒是我山野村夫,少见多怪了。

温正道:“袁兄今晚到我房里睡吧。”温青道:“你这房怎留得客人?天然到我房里睡。”温正神采一沉,道:“甚么?”温青道:“有甚么不好?我去跟妈睡。”温正大为不悦,也不道别,迳自入内。温青道:“哼,没端方,也不怕人笑话。”

他拿起洞箫,又奏一曲,此次曲调更是柔媚,月色溶溶,花香幽幽,承志平生善于兵戈拳剑之间,从未明白过这般风雅佳话,不由有如习练木桑所授的轻功时飘身在半空当中。温青搁下洞箫,低声道:“你感觉好听么?”承志道:“天下上竟有这般好听的箫声,之前我做梦也没想到过。这曲子叫甚么名字?”温青脸上俄然一红,低声道:“不跟你说。”过了一会,才道:“这曲子叫《眼儿媚》。”眼波活动,微微含笑。

袁承志赞道:“真是神仙般的好处所。”温青道:“这些花是我亲手种的,除了妈妈和小菊以外,谁也不准来。”他提了篮子,缓缓而行。袁承志在后跟从,只觉心旷神怡,本来防备防备之意,一时在花香月光中暗自消减。

那瘦子道:“温青就是舍弟,兄弟名叫温正。舍弟现下出外去了,不久便归,请老兄稍待。”袁承志本来不肯与这等行动凶暴、鱼肉乡邻的人家多打交道,但温青既然不在,只得等待。但是跟温正实在没甚么话可说,两人沉默相对,均感无聊。

温青从篮里抽出一枝洞箫,说道:“我吹首曲子给你听。”承志点点头,温青悄悄吹了起来。承志不懂乐律,但觉箫声缠绵,如怨如慕,一颗心仿佛也跟着委宛箫声飞扬,飘飘零荡地,如在瑶池,非复人间。

温青大喜,忙叫厨房筹办点心。温正满脸的不乐意,但是却不分开,一向陪着,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。温青尽与袁承志议论书籍上的事。袁承志对诗词全不在行,史事兵法倒是从小研读的。温青探了然他的性之所近,便谈起甚么淝水之战、官渡交兵之类史事来。袁承志悄悄敬佩,心想:“此人脾气古怪,书倒是读过很多,可不似我这假墨客那么草包。”温正于文事却一窍不通,却又不肯走开。袁承志不美意义了,和他谈了几句武功。温正正要接口,温青却又插嘴把话题带了开去。

袁承志见他兄弟为本身伤了和蔼,非常不安,说道:“我们弄月已经纵情,大师归去安眠吧。”温青道:“我偏不去,你坐着。”袁承志只得又坐了下来。

温青脚下用力,人已翻起,落下地来,悄声道:“跟我来。”提起放在地下的一只竹篮。袁承志不知他捣甚么鬼,跟着他越墙出外。

睡到中夜,窗外俄然有个清脆的声音噗哧一笑,袁承志在这等处所原不敢甜睡,当即惊醒,只听有人在窗格子上轻弹两下,笑道:“月白风清,这么好的夜晚。袁兄雅人,不怕孤负了大好光阴吗?”

那瘦子见他如此武功,惊奇特常,见他回身而去,忙飞身追上,伸手向他肩头拍去,说道:“朋友,慢走!”这一拍使的是大力千斤重伎俩。袁承志并不闪避,肩头微微向下一沉,便将他的重伎俩化解了,却也不运劲反击,仿佛毫不知情。那瘦子更是吃惊,说道:“中间是这批家伙请来,跟我们难堪的么?”

穿过两个天井,直到第三进,从东边上楼。温青推开房门,袁承志面前一耀,先闻到一阵幽幽的香气,只见房中点了一支大红烛,照得满室生春,床上珠罗纱帐子,红色缎被上绣着一只黄色凤凰,满室斑斓,壁上挂着一幅工笔仕女图。床前桌上放着一张雕花端砚,几件碧玉玩物,笔筒中插了大大小小六七枝笔,西首一张几上供着一盆兰花,架子上停着一只白鹦鹉。袁承志来自深山,几时见过这般繁华气象,不觉呆了。温青笑道:“这是兄弟的寝室,袁兄姑息歇一晚吧。”不等他答复,便已掀帷出门。

听他言中之意,念及此后不复相见,竟是说不出的难过难过,袁承志不由打动,说道:“你必然瞧得出,我甚么也不懂。我初入江湖,没学会扯谎。你说我内心瞧不起你,感觉你讨厌,诚恳说,那本来不错,我开初见你动不动杀人,很不觉得然。不过现下有些分歧了。”温青低声道:“是么?”袁承志道:“我见你赋性还是挺良善的,多数受了人逼迫,心中委曲,出不了气,这才脾气有点怪。那是甚么事?能说给我听么?或许我能帮你。”

袁承志见他兄弟为本身负气,非常不安,说道:“我在荒山野岭中住惯了的,温兄不必操心。”温青微微一笑,说道:“好吧,我不操心就是。”拿起烛台,引他进内。

到得晚间,开上酒菜,更是丰厚。用过酒饭,袁承志道:“小弟白天累了,想早些歇息了。”温青道:“小弟僻处乡间,可贵袁兄光临,正想剪烛夜话,多所请益。袁兄既然倦了,那么明日再谈吧。”

两人徐行向后山上行去。那山只是个小丘,身周树木苍翠,四下里轻烟薄雾,出没于枝叶之间。良宵寂寂,两人足踏软草,连脚步也悄无声气。将到山顶,转了两个弯,清风悄生,四周满是花香。月色如霜,放眼望去,满坡尽是红色、红色、黄色的玫瑰。

温正神采乌青,恨恨而去,走了几步,转头说道:“我对你一番情意,你却如此待我,你本身想想,有没知己。这姓袁的广东蛮子黑不溜秋的,你……你偏生……”温青哭道:“谁要你对我好了?你瞧着我不扎眼,你要爷爷们把我娘儿俩赶出去好啦。我和袁兄在这里,你去跟爷爷们说好了。你本身又生得挺俊吗?好白白净净么?”温正叹了口长气,低头沮丧的走了。

那瘦子听他出言谦逊,顿时敌意消了大半,问道:“中间贵姓?到敝处来有何贵干?”袁承志道:“鄙人姓袁,有一名姓温的少年朋友,不知是住在这里的么?”那瘦子道:“我也姓温,不知中间找的是谁?”袁承志道:“鄙人要找温青温相公。”

又等很久,温青才从内堂出来,只见他改穿了紫色长衫,加系了条鹅黄色丝绦,头巾上镶着一颗明珠,满脸堆欢,说道:“袁兄台端光临,幸何如之。”袁承志道:“温兄健忘了这包东西,特来归还。”温青愠道:“你瞧我不起,是不是?”袁承志道:“兄弟绝无此意,只是不敢拜领厚赐。就此告别。”站起来向温正、温青各自一揖。

温正呆在本地,闷闷不语,向袁承志侧目斜睨,目光中尽是仇恨之意。

袁承志道:“这可怪不得你,也怪不得你妈妈,是那好人不好。”温青道:“他……他……是我的爸爸啊。人家……人家背后里都骂我,骂我妈。”

三个农夫死里逃生,呆在当场,作声不得。

众农夫见袁承志和那瘦子攀起友情来,不敢再行逗留,纷繁散去,走远以后,便又痛骂,行得越远,骂得越响。乡音佶屈,袁承志也不懂他们骂些甚么。

袁承志室内四下察看,见无异状,正要解衣寝息,忽听有人悄悄拍门。袁承志问道:“那一名?”出去一个十五六岁的丫环,手托朱漆木盘,说道:“袁少爷,请用点心。”把盘子放在桌上,盘中是一碗红色胶质物事。

袁承志拱手道:“实在对不起,兄弟只怕闹出性命,大师费事,是以冒昧扶了他们一把。这可获咎了。老兄如此本领,何必跟这些乡间人普通见地?”

温青回到亭中坐下。过了半晌,袁承志道:“你如何对你哥哥这模样?”

温青吹完一曲,笑道:“你爱甚么曲子?我吹给你听。”承志叹道:“我甚么曲子都不知。你晓得真多,怎地这等聪明?”温青下颚一扬,笑道:“是么?”

温青怒道:“这些花是我亲手栽的,我不准你看。”温正道:“我看都看过了,你挖出我的眸子子么?我还要闻一下。”说着用鼻子嗅了几下。温青肝火大炽,忽地跳起家来,双手一阵乱拔,拔起了二十几丛玫瑰,随拔随抛,哭道:“你欺负我!你欺负我!拔掉了玫瑰,谁也看不成,如许你才欢畅了吧?”

袁承志一惊,问道:“如何?你……你不是吹得好好的么?”温青低下了头,悄声道:“我向来不吹给谁听。他们就晓得动刀动剑,也不爱听这个。”袁承志急道:“我没骗你,我真的爱听呀,真的。”温青道:“你明天要去啦,去了以后,你永久不会再来,我还吹甚么箫?”顿了一下,又道:“我脾气不好,我本身晓得,但是我就管不了本身……我晓得你讨厌我,内心很瞧不起我。”袁承志一时不知说甚么话好。温青又道:“是以上你永久不会再来了。我……我再也见你不着了。”

温青笑道:“我正有一件要紧事须得叨教袁大哥,你本日就在寒舍歇吧。”袁承志道:“兄弟在衢州城里有事要办,下次如有机遇,当再前来叨扰。”温青只是不允。温正道:“袁大哥既然有事,我们就别担搁他。”温青道:“好,你必然要走,那你把这包东西带走。你说甚么也不肯在我家住,哼,我晓得你瞧我不起。”袁承志微感游移,见他留客意诚,便道:“既是温兄厚意,兄弟就不客气了。”

袁承志见他喜动色彩,笑道:“我来看你,你很欢乐吗?”温青拉住他双手悄悄摇摆,道:“喂,你说过的,必然要来。”袁承志道:“我决不骗你。”

俄然背后有声微响,袁承志站起回身,只听一人冷冷道:“半夜半夜的,在这里偷偷摸摸的干么?”那人恰是温正。只见他满脸肝火,双手叉腰,大有问罪之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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