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圭长剑递出,指向狄云左肩。狄云识得这一剑乃是虚招,身形不动,亦不伸剑挡架。万圭斜剑收回,给他看破剑招,更是着恼,说道:“好哇,你不屑跟我脱手!”狄云道:“师父叮咛过的,千万不成跟师伯的门人比试。”
周圻叫道:“嘿!这小子当真要人道命么?三师弟,部下别容情了。”
世人都正全神灌输的瞧着吕通与狄云打斗,谁也没去理睬,那乞丐嗟叹叫喊:“啊唷,饿死了,饿死了。”俄然左足踏在地下的粪便当中,脚下一滑,俯身摔将下来,大呼一声:“啊哟,跌死了!”手中的破碗和竹棒同时摔出。说也真巧,那破碗恰好掷在吕通后背“志堂穴”上,竹棒一端却在吕通膝弯的“曲泉穴”中一碰。吕通膝间一软,左足跪倒,同时满身酸麻,仿佛俄然虚脱。狄云双拳齐出,砰砰两声,将吕通庞大的身子打得飞了起来,啪的一响,臭水四溅,正摔在他携来的粪便当中。
众来宾这么一奖饰狄云,万震山部下的八名弟子均感脸上黯然无光。这吕通本是冲着万震山而来,万门弟子不脱手,却让师叔一个呆头呆脑的乡间弟子强出头,打退了仇敌。八名弟子个个心中愤恚,可又不便发作。
万圭还道他剑法不及本身,剑招绵绵不断,来势凌厉。狄云连连发展,喝道:“我又不跟你真打。你干甚么了?”万圭道:“干甚么?要刺你几个透明洞穴!”嗤的一剑,踏中宫直刺。狄云斜身闪左,见他右肩暴露马脚,长剑倒翻上去,这一剑如果直削,万圭肩头非受重伤不成,狄云手腕略翻,剑刃平转,啪的一声,在他肩上拍了一下。
万震山瞧出他不是敌手,喝道:“狄贤侄退下,你打他不过。”
吕通双臂力震,要将这少年震开,不料手臂给狄云死命勾住了,没法摆脱。吕通这铁臂功须得横扫直击,方能阐扬能力,冷不防给他勾住了,臂上劲力使不出来。他大怒之下,右膝挺举,撞正狄云小腹,喝道:“快罢休!”狄云吃痛,臂力松了。吕通一招“风云乍起”,摆脱了他双臂,挥拳呼的击出,恰是“六合拳”中的一招“乌龙探海”。
狄云全神灌输的正和万圭斗剑,俄然间背心上一痛,给砖头重重命中。他转头骂道:“不要脸,两个打一个么?”卜垣道:“甚么,你说甚么?”
他只道这一来胜负已分,万圭该当知难而退,他常日和师妹比剑,一到这个境地便即干休,不料万圭俊脸胀红,挺剑直刺。狄云猝不及防,左腿上一阵剧痛,已然中剑。
万震山道:“不错,那是我姓万的通风报讯。在江湖上用饭,做没本钱买卖,那也没甚么,但是你兄弟吕威强奸人家黄花闺女,连坏四条性命。这等伤天害理之事,我姓万的赶上了可不能不管。”
万门大弟子鲁坤道:“三师弟,这小子装蒜,跟他多说甚么?伸量他一下子。”
只见那老乞丐盘跚着走出大门,喃喃自语:“饭没讨着,反赔了一只饭碗。”狄云晓得刚才取胜,端赖这乞丐可巧一跌,从怀里取出二十枚大钱,那是师父给他来城里零花的,追出去塞在他的手里。那老乞丐连声道:“多谢,多谢!”
再拆数招,吕通烦躁起来,俄然间拳法一变,自“六合拳”变成“赤尻连拳”。这套拳法亦是“六合拳”中一起,只是杂以猴拳,讲究搂、打、腾、封、踢、潭、扫、挂,又加上“猫窜、狗闪、兔滚、鹰翻、松子灵、细胸巧、鹞子翻身、跺子脚”八式,式中套式,变幻多端。狄云没见过这路拳法,心中慌了,左腿上接连给他踹了两脚。
狄云大怒,返身抽出枕头底下长剑,跃出窗去,见万门八弟子大家神采不善,不由暗自嘀咕,虽是有气,但念及师父曾一再叮咛,千万不成和师伯门人失和,说道:“你们要如何?”万圭长剑虚击,在空中嗡嗡作响,说道:“狄师兄,你本日逞强出头,只道我荆州万家门中大家都死光了,是不是?还是说我万家门中,没一个及得上你狄大哥的技艺?”
狄云腿上中剑后本已大怒,听这些人出言辱及师父,更加怒发如狂,一咬牙,长剑如疾风骤雨般攻了畴昔。万圭见对方势如疯虎,不由心有怯意,他自幼娇生惯养,剑法虽练得不错,这般冒死的恶斗究竟从未经历过,心中一怕,剑招便见狼藉。
戚芳在旁瞧着,一向为师哥担忧,这时忍不住也叫:“师哥,不消打了,让万师伯打发他。”但狄云双臂直上直下,不顾性命的前冲,不住呼喊:“我不怕你,我不怕你。”砰的一声,鼻子又中了一拳,顿时鲜血淋漓。
狄云一惊,暗想:“我若一个失手,真的刺伤了他,那可不好。”手上守势登缓。
这一晚狄云睡上了床,心头兀自含混,只感胸间、肩头、腿上,给吕通拳打脚踢过之处都热辣辣的疼痛。半夜里,睡梦入耳得窗上有人伸指弹击,有人不住叫喊:“狄师兄,狄云,狄云!”狄云一惊而醒,问道:“是谁?”
世人一听,都大声叫唤起来:“这类恶事也干,不知耻辱!”“贼强盗,绑了他起来送官。”“采花悍贼,竟敢到荆州府来撒泼!”
万震山嘲笑道:“吕大寨主,十年不见,你工夫公然大大长进了。只可惜似你这等人物,武功越强,害人越多。姓万的年纪虽老,只得来领教领教。”说着徐行而出。
狄云对这件新衣甚是宝爱,平白无端的给他刺破,再也忍耐不住,喝道:“你刺破我衣服,要你赔。”万圭冷冷一笑,挺剑又刺向他的左袖。狄云回剑斜削,当的一声,格开来剑,乘势反击。两人这一交上手,便即越斗越快。两人所学剑法一脉相承,斗到十余招后,狄云兴发,一剑剑竟往万圭关键处刺去。
八人向来宾中有功名的进士、举人、武林长辈敬过了酒,敬了师叔戚长发一杯,便向狄云敬酒。万圭说道:“本日狄师兄给家父挣了好大面子,我们师兄弟八人,每个都非敬狄师兄一大杯不成。”狄云夙来不会喝酒,双手乱摇,说道:“我不会喝,我不会喝。”万圭道:“白天家父连叫三次,要狄师兄退下,狄师兄置之不睬,把家父的话当作耳边风普通。我们现在敬酒,狄师兄又是不喝,那把我们荆州万家可忒也藐视了。”狄云惊诧道:“我……我没有啊。”
戚长发此次到江陵来,大旨是要瞧瞧师兄万震山是不是真的练成了“连城剑法”,刚巧有吕通前来寻仇,恰好让他当真一显技艺,恰好本身这蠢门徒不识好歹,强要出头,不由得心下着恼。
卜垣见三师兄堪堪要败,拾起一块砖头,用力投向狄云后心。
两人这一搭上手,顷刻之间拆了十余招。狄云自幼跟着戚长发练武,与师妹戚芳过招比剑,从没一天间断,所学拳术虽不如何了得,却甚是谙练。吕通是晋中悍贼,黑道上的成名流物,一时之间竟也打他不倒,几主要使铁臂功,都给他灵巧避开,在他肩头打中了两拳,狄云肉厚骨壮,也没受伤。
便在此时,大门外走进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,左手拿着只破碗,右手拄着一根竹棒,沙哑着嗓子叫道:“老爷本日做丧事,恩赐叫化子一碗冷饭。”
狄云急窜让开,叫道:“我不跟你打斗。我师父这件新袍子,花了三两银子缝的,我们卖了大牯牛大黄,才缝了三套衣服,今儿第一次上身……”吕通怒道:“楞小子,胡说八道甚么?”狄云冲上三步,叫道:“你快赔来!”他是农家后辈,最珍惜物力,目睹师父卖去敬爱的大牯牛缝了三套新衣,第一次穿出来便让人给蹧蹋了,教他如何不深感怜惜?
戚长发听得万圭的语气不对,说道:“云儿,你喝了酒。”狄云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不会喝酒啊。”戚长发沉声道:“喝了!”狄云无法,只得接过每人一杯,连喝了八杯,顿时满脸通红,耳中嗡嗡作响,脑筋胡涂一团。戚芳跟他说话,他也不知如何答复。
狄云红了双眼,喝道:“你不赔衣服还打人,不讲理么?”吕通笑道:“我打你这浑小子便如何?”狄云道:“我也打你!”缩身退挫,左掌斜劈,右掌已从左掌底穿出。吕通使招“打虎式”,左腿虚坐,右拳飞击出去。
狄云奇道:“叫我干甚么?”万圭道:“我们方法教领教狄师兄的剑招。”狄云点头道:“师父叮咛过的,不成跟万师伯门下的师兄们比试技艺。”万圭嘲笑道:“本来戚师叔倒有自知之明。”狄云怒道:“甚么自知之明?”俄然间嗤嗤嗤三声,万圭隔窗向他连刺三剑。头两剑剑刃在他脸颊边掠过,相差不过寸许,第三剑剑刃划上他脸颊,顿时划出一条血痕。狄云只感脸颊上刺痛,大吃一惊,伸手摸去,满手是血,仓猝发展,左脚在凳上绊了,几乎颠仆,甚是狼狈。万门八弟子纵声大笑。
狄云点头道:“那人弄脏了我师父的衣服,我天然要他赔,这关你甚么事?”
狄云兀高傲叫:“赔我师父的袍子。”待要赶出,突觉左臂为人握住,转动不得,侧头看时,恰是师父。戚长发道:“你幸运得胜,还追甚么?”戚芳抽脱手帕,给狄云擦去脸上鲜血。狄云一低头,见本身新衫的衣衿上点点滴滴的都是鲜血,不由大急,道:“糟糕,糟糕!我……我这件新衣也弄脏了。”
吕通反身跃回天井,大声叫道:“万震山,你如当真是侠义道,明刀明枪的出来打抱不平,我倒佩服你是条豪杰。为甚么偷偷的去处官府通风报信?又为甚么淹没了我兄弟已经到手了的六千两银子?他妈的,你卑鄙无耻!有种的就来拚个死活!”
俄然间人丛中窜出一个粗眉大眼的少年,悄没声的欺近身去,双臂一翻,已勾住吕通的两条手臂,大声叫道:“你弄脏了我师父的新衣服,快快赔来!”恰是戚长发的弟子狄云。
万震山道:“狄贤侄退下,你师父的袍子由我来赔便是。”狄云道:“要他赔,他如果走了,你又不赖帐,那便糟了。”说着又去扭吕通的衣衿。吕通一闪,砰的一拳,击在狄云胸口,只打得他身子连晃,几乎跌倒。万震山喝道:“狄贤侄退下!”语气已颇严峻。
狄云叫道:“打不过也要打。”砰的一响,胸口又让吕通打了一拳。
众来宾听到“太行山吕大寨主”这七个字,很多人纷繁交头接耳的群情:“本来是太行山的吕通,不知他如何跟万老爷子结下了梁子。”“这吕通是北五省中黑道上极短长的人物,一手六合刀六合拳,黄河南北但是大大的驰名。”“善者不来,来者不善!本日有一番热烈瞧的了。”
吕通嘲笑一声,说道:“十年之前,我兄弟在太原府做案,暗中有人通风报信,坏了我们的买卖。那也不打紧,却累得我兄弟吕威坏在鹰爪子手里,死于非命。直到三年之前,才查到本来是你万震山这狗贼干的功德。这件事你说如何告终?”
万震山亲身敬过酒后,大弟子鲁坤、二弟子周圻、三弟子万圭、四弟子孙均、五弟子卜垣、六弟子吴坎、七弟子冯坦、八弟子沈城一席席过来敬酒。万门八弟子都以“土”字傍为名,此中第三弟子万圭是万震山的独子。他长身玉立,脸型微见肥胖,俊美萧洒,倒像是个大族公子,不似大师兄鲁坤、二师兄周圻那么赳赳昂昂。
席上自是大家议论白天这件趣事,大师都说狄云福分好,目睹不敌,刚好这老乞丐出去摔了一交,扰乱了吕通心神。大师也不免奖饰狄云小小年纪,竟然有这等胆识,和这黑道上的成名流物缠斗到数十招,也已极不轻易。天然也有人说这是寿星公洪福齐天,不然那有这么巧,老乞丐摔个仰八叉,竟然就此退了劲敌,倘若万震山本身脱手,当然两三下便打发了这恶客,不过要劳动寿星公台端,便不这么风趣了。
窗外那人说道:“小弟万圭,有事相商,请狄师兄出来。”狄云一呆,下得床来,披衣穿鞋,推开窗子。只见窗外万门弟子八人一字排开,每人手中都持长剑。
这一下变故交人大出料想以外,只见吕通狼狈万状的爬起家来,捧首鼠窜而出。众贺客哈哈大笑,齐声呼喝:“拿住他,拿住他!”“别让这贼子跑了!”
俄然间嗤的一声,万圭长剑刺出,在他右手衣袖上刺破了一条长缝。
鲁坤、周圻等鼓掌喝彩,说道:“小子,躺下罢!”“认输便饶了你!”“戚师叔调教出来的乡巴佬门徒,原不过是这几下三脚猫把式!”
狄云心道:“本日你们便是八人齐上,我也不能丢了师父的脸面。”不顾腿上和背心疼痛,一剑剑向万圭刺去,气愤之下,早忘了师父的叮嘱。这时他剑招已不成章法,马脚百出,但缝隙虽多,气势却盛,万圭狼狈闪架,已不敢打击。
当晚万震山大张筵席,接待前来贺寿的贺客。他是荆州大名流,这日贺客盈门,寿堂中悬了荆州府凌知府、江陵县尚知县送的寿幛,金光闪闪,好不风景。
万震山皱起了眉头,向戚长发道:“师弟,他不听我话,你叫他下来罢!”戚长发哼了一声,道:“让他吃点儿苦头,待会让我来斗斗这采花悍贼。”
万圭冷冷的道:“你在众位来宾之前成名立万,露了好大的脸,却教我师兄弟八人全闹得灰头土脸。别说再到江湖上混,便是这荆州城中,我们师兄弟也没安身之地了。你本日的所作所为,不也过分份了么?”狄云惊诧道:“我……我不晓得啊。”
吕通俄然一个箭步,从天井中窜到厅前,横过手臂,便向楹柱上击了畴昔。连击数下,再回身以背脊在柱上猛力撞去,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,一条碗口粗细的楹柱顿时从间断折,屋瓦纷繁堕下,院中厅前,一片烟尘满盈。很多人逃出了厅外。世人见他露了这手铁臂功和铁背功,无不凛然,均想:“如果身上给他手臂这么横扫一记,那边另有命在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