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满腔气愤,满腹悲恨,不顾疼痛的站起家来,大声叫唤:“冤枉,冤枉!”俄然腿上一阵酸软,俯身向地直摔了下去。他挣扎着又想爬起,方才站直,两肩剧痛,腿膝酸软,又向前跌倒。他爬在地下,仍不开口的大呼:“冤枉,冤枉!”

一天早晨,俄然有四名狱卒走进牢来,手中都固执钢刀,押了那凶徒出去。

狄云一天又一天的盼望、绝望,比落第十天上,他几近要发疯了。他叫喊,喧华,将头在墙上碰撞,但戚芳始终没来,换来的只要狱卒淋来的尿水、那凶徒的殴击。

狄云只觉胁间肋骨几近断折,痛得话也说不出来,过得半晌,才道:“疯子,你本身难保,有甚么主张给人好打?”那囚徒跃上前来,在他身上重重踢了几脚,喝道:“我看你这小贼年纪还轻,不过是受人教唆,不然我不踢死你才怪。”

狄云走上一步,见到她一身绸衫,并不是从乡间穿出来的那套新衣,第二步便不再跨了出去。但见她双目红肿,只叫:“师哥,师哥,你……你……”

这瞬息之间,贰心中感到的痛苦,比之精神上所受的各种疼痛更胜百倍。他张口结舌,有千言万语要向戚芳分辩,但是喉咙俄然哑了,半句话也说不出来。他冒死用力,胀得面红耳赤,但喉咙舌头老是不听使唤,发不出涓滴声音。

他迷含混糊的发着高烧,一时唤着:“师父,师父!”一时又叫:“师妹,师妹!”接连三天当中,狱卒送了糙米饭来,他一向神智不清,没吃过一口。

狄云心中第一个动机竟是欢乐,嘴角边闪过了一丝浅笑,心想:“本来天下上另有如我普通不幸的人。”但随即转念:“此人如此凶暴,想必真是个杀人放火、无恶不作的江洋悍贼。他是罪有应得,我倒是冤枉!”想到这里,不由眼泪连续串的掉了下来。

他受审被笞,琅珰入狱,虽吃尽了痛苦,却一向咬紧牙关强忍,从没流过半滴眼泪,到这时再也按捺不住,干脆放声大哭。

那囚徒一倒在地下,便即昏倒不醒。狄云待四个狱卒去后,借着照进牢房来的月光打量他时,只见他脸上、臂上、腿上,都是酷遭楚挞的血痕。狄云固然连日受他欺负,见了这等惨状,不由得心有不忍,从水钵中倒了些水,喂着他喝。

在知县的大堂之上,他曾断断续续的诉说颠末,但万震山的小妾桃红一力指证,企图强奸的是他而不是别人。万家八个弟子和很多家人都证明,亲眼看到他抱住了桃红,看到那些贼赃从他床底下、被褥底下搜出来。衙门里的差役又都说,荆州万家武功高强,威名远震,那有甚么盗贼敢去打主张?

如此忽忽过了数月,冬尽春来,在狱中将近一年。狄云渐渐惯了,心中的愤懑、身上的痛苦,也垂垂麻痹了。这些光阴中,他为了避开疯汉的殴辱,正眼也不瞧他一下。只要不跟他说话,目光不与他相对,除了月圆之夕,那疯汉平时倒也不来招惹。

戚芳回过脸来,说道:“师哥,畴昔的事,也不消再说了,只盼早日……早日获得爹爹讯息。万师哥他……他在想体例保你出去……”

戚芳见到他这等可怖的神情,惊骇起来,转过了头不敢瞧他。

而后每到玉轮将圆,狄云就愁眉不展,晓得惨受苛虐的日子近了。公然每月十五,那犯人老是给拉出去接受一顿鞭挞,返来后就转而对于狄云。总算狄云年纪甚轻,身强力壮,每个月挨一顿打,倒也接受得起,偶然不免奇特:“我琵琶骨给铁链穿后,力量全无。这疯汉普通的给铁链穿了琵琶骨,怎地仍有一身蛮力?”几次鼓起勇气扣问,但只须一开口,那疯汉便拳足交集,而后只好半句话也不向他说。

狄云使了半天劲,始终说不出一个字,忽见戚芳转头避开本身,不由得心中大恸:“她在恨我,恨我丢弃了她去找别个女子,恨我盗窃别人的金银珠宝,恨我在师门有难之时想偷偷一人远走高飞。师妹,师妹,你这么不信赖我,又何必来看我?”他再也不敢去瞧戚芳,渐渐转头来,向着墙壁。

狄云气得身上的痛苦也自忘了,心想无辜受这监狱之灾,已是不幸,而与这不成理喻的疯汉同处一室,更是不幸当中再加不幸。

狄云昂首望窗,见天空玉轮正圆,心想:“是押他出去处决斩首罢?他倒好,今后不消再挨这苦日子了,我也不消再受他欺负。”过了很久,他在睡梦当中,俄然听得铁链曳地的声音,四名狱卒架了那凶徒返来。狄云展开眼来,只见那凶徒满身是血,显是刚给狠狠的鞭挞了一顿。

一名狱卒走了过来,喝道:“大喊小叫的干甚么?还不给我闭嘴!”狄云叫道:“冤枉,冤枉!我要见知县大老爷,求他伸冤。”那狱卒喝道:“你闭不闭嘴?”狄云反而叫得更响了。

狄云更加愤怒,大声道:“我又没犯法,要他花甚么钱?将来我们怎生还他?知县大老爷查了然我的冤枉,自会放我出去。”

这日凌晨,狄云眼未展开,听得牢房外燕语呢喃,俄然间想起畴前常和戚芳在一起旁观燕子筑巢的景象,双双燕子,在嫩绿的柳叶间轻巧穿过。心中蓦地一酸,向燕语处望去,只见一对燕子渐飞渐远,从数十丈外高楼畔的窗下掠过。他长日无聊,常自遥眺纱窗,猜想这楼中有何人居住,但窗子老是紧紧关着,窗槛上却长年不竭的供着盆鲜花,当时春光烂漫,窗槛上放的是一盆茉莉。

正在胡思乱想,忽听得那疯汉悄悄一声感喟。这一年来,那疯汉不是狂笑,便是骂人,向来没闻声他叹过甚么气,何况这声感喟当中,竟很有哀伤、和顺之意。狄云忍不住转过甚去,只见那疯汉嘴角边带着一丝浅笑,脸上神采竭诚,不再是那副凶悍暴虐的模样,双眼正凝睇那盆茉莉。狄云怕他发觉本身在偷窥他神采,忙转过甚不敢再看。

那狱卒连声催促,戚芳无可何如,只得委委曲屈的走了出去,一步一转头的瞧着狄云,但见他便如一尊石像普通,始终一动不动的向着墙壁。

狄云大喜,当即跃起,双腿酸软,便要跌倒,忙靠住身边墙壁,这一牵动肩头的琵琶骨,又是一阵大痛。但他满怀欣喜,把疼痛全都忘了,大声叫道:“师父,师妹!”他活着上只师父和师妹两个亲人,甬道中除狱卒外另有两人,天然是师父和师妹了。

他伸手到竹篮中去取食品。俄然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伸将过来,将竹篮抢了畴昔,恰是阿谁凶暴的犯人。只见他抓起篮中一块腊肉,放入口中嚼了起来。

狄云又惊又喜,忙道:“是……是谁?”那狱卒又侧头向他打量了一会,从身边取出一枚大铁匙,开了外边的铁门。只听得脚步声响,那狱卒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,又是开铁门的声音,接着是关铁门、锁铁门的声音,甬道中三小我的脚步声音,向着这边走来。

那虬髯犯人嘲笑道:“装得真像,好本领!你是个伶人么?”

狄云心中想说:“我不要他保。”又想说:“你别住在他家里。”但越用力,满身肌肉越严峻抽搐,说不出一个字来。他身子不住颤栗,铁链铮铮作响。

屋角中忽有一个声音冷冷的说道:“给人穿了琵琶骨,一身工夫都废了,嘿嘿,嘿嘿!下的本钱可真不小!”狄云也不睬说话的是谁,更不去理睬这几句话是甚么意义,仍然大呼:“冤枉,冤枉!”

那狱卒催道:“时候到啦。这是死囚牢,专囚杀人重犯,原是不准人探监的。上面如果晓得了,我们可吃罪不起。女人,此人便活着出去,也是个废人。你乘早忘了他,嫁个有钱的标致少爷罢!”说着向万圭瞧了一眼,色迷迷的笑了起来。

那囚徒缓缓醒转,睁目睹是狄云,俄然举起铁铐,猛力往他头上砸落。狄云力量虽失,应变的机警尚在,忙闪身相避,不料那犯人双手力道并不使足,半途中回将过来,砰的一声,重重砸在他腰间。狄云安身不定,向左直跌出去。他手足都有铁链与琵琶骨相连,顿时剧痛难当,不由又惊又怒,骂道:“疯子!”

狄云问道:“师父呢?可……可找到了他白叟家么?”戚芳摇了点头,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。狄云又问:“你……你可好?住在那边?”戚芳抽抽泣噎的道:“我没处所去,临时住在万师哥家里……”狄云大声叫道:“这是害人的处所,千万住不得,快……快搬了出去。”戚芳低下了头,轻声道:“我……我又没钱。万师哥……待我很好,他这几天……每天上衙门,费钱办理……援救你。”

狄云眼中所见的,只是石壁上的凹凸起伏,他真想转过甚来,望一眼戚芳的背影,想叫她一声“师妹”,但是不但口中说不出话,连头颈也生硬了。他听到甬道中三小我的脚步声垂垂远去,听到开锁、开铁门的声音,听到甬道中狱卒一小我返来的脚步声,心想:“她申明天再来看我。唉,可得再等长长的一天,我才气再见到她。”

那狱卒奸笑一声,回身提了一只木桶,隔着铁栏,兜头便将木桶向他身上倒了下去。狄云只感一阵臭气刺鼻,已不及闪避,满身顿时湿透,这一桶竟是尿水。尿水淋上他身上各处破坏的创口,疼痛更加倍的短长。他面前一黑,晕了畴昔。

万圭这时才开口道:“狄师兄,你放心罢。你的事就是我的事,小弟自会极力向县太爷讨情,将你的罪定得越轻越好。”

到得第四日上,身上高烧终究垂垂退了。各处创口痛得麻痹了,已不如前几日那么狠恶难忍。他记起了本身的委曲,张口又叫:“冤枉!”但这时叫出来的声音微小之极,只是断断续续的几下嗟叹。

过得半个月,他终究垂垂温馨下来,变成一句话也不说。

戚芳“啊”的一声,又哭了出来,恨恨的道:“你……你为甚么要做这类事?为……为甚么要撇下我?”狄云一怔,顿时明白了,到这时候,师妹还是觉得桃红的话是真的,信赖这几包金银珠宝确是本身偷的。他平生对戚芳又敬又爱,又怜又畏,甚么事都跟她说,甚么事都跟她筹议,那晓得一赶上这等大事,她竟和旁人涓滴没别离,普通的也以为本身去逼奸女子,盗窃金银,觉得本身能做如许的大好事。

到了第二个月圆之夜,那犯人又让四名带刀狱卒带了出去,鞭挞一顿,送回牢房。这一次狄云学了乖,任他模样如何惨不忍睹,始终不去理睬。不料不睬也是不成,那囚徒一口气没处出,固然遍体鳞伤,还是来找他倒霉,不住呼喊:“你奶奶的,你再卧底十年八年,老子也不上你当。”“人家打你祖宗,你祖宗就打你这孙子!”“我们就这么耗着,瞧是谁受的罪多?”仿佛他身受鞭挞,满是狄云的不是,又打又踢,闹了半天。

狄云记得知县边幅清秀,脸孔很慈爱。他想知县大老爷一时误信人言,冤枉了好人,但毕竟会查得出来。但是,右手五根手指给削断了,今后如何再能使剑?

他缓缓转过甚来,只见西首屋角当中,一对眼睛狠狠的瞪视着他。狄云身子一颤,没想到这牢房中竟然另有别人。只见此人满脸虬髯,头发长长的直垂至颈,衣衫褴褛不堪,的确如同荒山中的野人。他手上手铐,足上足镣,和本身一模一样,乃至琵琶骨中也穿戴两条铁链。

俄然之间,他口中喊出一个“师”字,上面这个“父”字却缩在喉头,张大了嘴,闭不拢来。从铁门中出去的,第一个是狱卒,第二个是个服饰富丽的漂亮少年,倒是万圭,第三个便是戚芳。她大呼:“师哥,师哥!”扑到了铁栅栏旁。

狄云怒道:“这是我的!”他俄然能开口说话了,本身感觉非常奇特。他走上一步,想去掠取。那犯人伸手一推,狄云站立不定,一交向后摔出,砰的一声,后脑撞在石墙之上。这时候他才明白“穿琵琶骨,成了废人”的真正意义。

这一颤抖,两肩处更痛得凶了。本来这两条铁链竟是从他肩胛的琵琶骨处穿过,和他双手的铁镣、脚踝上的铁链锁在一起。穿琵琶骨,他曾听师父说过的,那是官府对于最凶暴的江洋悍贼的体例,任你武功再强,琵琶骨给铁链穿过,半点工夫也使不出来了。顷刻之间,心中转过了无数动机:“为甚么要如许对于我?莫非他们真的觉得我是悍贼?我如许受冤枉,莫非官老爷查不出么?”

狄云不去理他,自管自的大声哭喊。只听得脚步声响,那狱卒又提了一桶尿水过来。狄云性子再硬,却也不敢跟他顶撞,只得渐渐收住哭声。那狱卒侧头向他打量,俄然说道:“小贼,有人瞧你来着。”

戚芳求道:“大叔,我另有几句话跟我师哥说。”伸手到铁栅栏内,去拉狄云的衣袖,柔声说道:“师哥,你放心好啦,我必然求万师哥救你出去,我们一块去找爹爹。”将一只小竹篮递了出来,道:“那是些腊肉、腊鱼、熟鸡蛋,另有二两银子。师哥,我明天再来瞧你……”那狱卒不耐烦了,喝道:“大女人,你再不走,我可要不客气啦!”

他坐了一阵,茫然打量这间牢房。那是约莫两丈见方的一间大石屋,墙壁都是一块块粗糙的大石所砌,地下也是大石块铺成,墙角落里放着一只粪桶,鼻中闻到的尽是臭气和霉气。

待得再次醒来,他起首听到了本身声嘶力竭的嗟叹,接着感到满身各处的剧痛。但是为甚么肩头却痛得这么短长?为甚么这疼痛竟如此的难以忍耐?他只感到说不出的惊骇,很久很久,竟不敢低下头去看。“莫非我两个肩膀都给人削去了吗?”隔了一阵,俄然听到铁器的悄悄撞击之声,一低头,只见两条铁链从本身双肩垂了下来。他惶恐之下,侧头看时,只吓得满身发颤。

那囚徒狂笑道:“你这苦肉计,如何瞒得过我,乘早别来打我主张。”

第二天戚芳却没来看他。第三天没来,第四天也没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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