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典道:“如何?”狄云道:“此人没死透,他的脚动了几动。”丁典大吃一惊,道:“当真?”说这两个字时,声音也发颤了。狄云道:“刚才我见他动了两下。”心想:“一小我受伤不死,那也没甚么大不了,决不能复兴来脱手。”

丁典皱起了眉头,竟似赶上了严峻困难,从铁栅间钻了出去,俯身检察。

躲在狱室角落里的余下三人只吓得心胆俱裂,一齐屈膝跪地,叩首告饶。丁典便似没瞧见,又是一手一个,都抓死了投掷出去。

狄云一得传授,毫不断留的便即依法修习。丁典见他练得努力,笑道:“练成神照经,天下无敌手。莫非是这般轻易练成的么?我各种机遇偶合,内功的根柢又好,这才十二年而得大成。狄兄弟,练武功要勤,那是很要紧的,但是欲速则不达,须得循序渐进才是,尤须心平气和,没半点邪念。你好好记取我这几句话。”

这一日当中,狄云只照着丁典所授的口诀勤奋。这“神照功”入门的体例甚为简易,但要心中没涓滴妄念,却艰巨之极。狄云一忽儿想到师妹,一忽儿想到万圭,一忽儿又想到了师父,练到晚间,这才心念稍敛,俄然之间,前胸后背同时受了重重一击。

丁典大声道:“如何会健忘?决不会的!莫非……莫非是生了病?就算是生了病,也会叫人来换花啊!”不断步的走来走去,神采不安已极。

狄云只瞧得目瞪口呆,恍在梦中。丁典拍了拍双手,嘲笑道:“这一点儿微末道行,也想来掠取连城诀!”狄云一呆,道:“丁大哥,甚么连城诀?”他想到师父与师伯曾为“连城剑法”而吵嘴动武,不知二者是否便是一物。丁典仿佛自悔讲错,但也不肯出言相欺,嘲笑了几下,并不答复。

丁典道:“可惜,可惜!狄兄弟,你若不向我看来,阿谁和尚便逃不了。”狄云见这两个和尚死得惨痛,心下不忍,暗想:“让那三个逃脱了也好,丁大哥杀的人实在太多了。”丁典道:“你嫌我脱手太狠了,是不是?”狄云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猛地里喉头塞住,一交坐倒,说不出话来。

狄云虽有宝衣护身,但前胸后背同受夹攻,受伤也颇不轻,在丁典指导下运了十几天功,又得丁典每日以内力互助,这才渐渐痊可。

丁典正色道:“我问你,不是你的物事,你要不要?”狄云道:“除非物主必然要给我,我非受不成,不然……不然……不是我的东西,我天然不能要。如果妄图别人的东西,那不是变成强盗小偷么?”说到厥后,神采昂然,道:“丁大哥,请你明白,我是受人谗谄,才给关在这里。我平生明净,向来没拿过一件半件别人的物事。”

待狄云豪情畴昔,丁典便即传授他入门练功的口诀和行功之法。

而后两年多的日子过得甚是安静,狄云勤练神照功,很有停顿。偶尔有一两个江湖人物到狱中来啰唣,丁典不是一抓,便是一拳,转眼间便送了他们性命。

丁典点头道:“很好!不枉我丁某交了你这朋友。你把这件衣服贴肉穿戴。”

狄云传闻这件黑衣如此珍奇,忙道:“大哥,你仇敌甚多,该当本身穿了护身才是。再说,每个月十五……”丁典连连摇手,道:“我有神照功护身,用不着这乌蚕衣。每月十五的鞭挞嘛,我是甘心甘心受的,用这宝甲护身,反而其意不诚了。一些皮肉之苦,又伤不了筋骨,有甚相干?”

丁典见他轻身工夫了得,本身身有铐镣,行动不便,只怕追他不上,顺手提起一具尸身向上掷去,去势奇急。砰的一下,尸身的脑袋重重撞在那人腰间。那人左足刚踏上屋檐,给这尸身一撞,站立不定,倒摔下来。丁典抢上几步,一把抓住他后颈,提到牢房当中,伸手探他鼻息,此次是真的死了。

丁典道:“你嫌我毒手,但是那两个恶僧一上来便向你各击一掌,若不是你身上穿戴乌蚕衣,早就一命呜呼了。哎!这事做哥哥的过分忽视,那想到他们一上来便会脱手。我猜想他们定要先逼问一番。嗯,是了,他们对我非常顾忌,要将我先打得重伤,这才逼问。”

狄云奇道:“如何?”丁典拉去那男人的外套,又将玄色里衣剥了下来,将尸身掷出牢房,笑嘻嘻的道:“狄兄弟,你把这件衣服穿在身上。”狄云推测这件黑衣甚是贵重,道:“这是大哥之物,兄弟不敢妄图。”丁典道:“不是你的物事,你便不妄图么?”语音峻厉。狄云一怔,怕他活力,道:“大哥定要我穿,我穿上就是。”

狄云此时口中称他为“大哥”,心中实在已当他为“师父”,他说甚么便听甚么。但胸中仇恨澎湃如波澜,又如何能心平气和?

余下的十人大惊,三人畏缩到狱室角落,其他七人同时脱手,拳打脚踢,向丁典攻去。丁典既不拆架,亦不闪避,只伸手抓出,一抓之下,必然抓到一人,而给他抓到的必然死于瞬息,如何受了致命之伤,狄云全然瞧不出来。半晌之际,七人全死。

丁典纵声长笑,声震屋瓦,说道:“要报仇,那还不轻易?”

狄云不敢多问,便即盘膝坐下,入静练功。

这大汉正想从两条扭弯了的铁栅间钻出去,俄然间面前人影闲逛,有人挡住了空地,恰是丁典。他一言不发,一伸手便抓住了那大汉的胸口。这大汉比丁典还高出半个头,但给他一把抓住,竟当即软垂垂的毫不转动。丁典将他庞大的身子从铁栅间塞了出去,抛在院子中。这大汉伸直在地下,不动一动,显是死了。

之前丁典要传他工夫,狄云万念俱灰,决意不学,现在明白了受人谗谄的后果结果,一股复仇之火在胸中熊熊燃起,恨不得立时便出狱去找万圭计帐。他亲目睹到丁典赤手空拳,连毙这很多江湖妙手,心想本身只须学得他两三成工夫,逃狱报仇便有希冀,顷刻间心乱如麻,热血上涌,满脸通红。

狄云自练神照功后,耳目比之昔日已远为活络,放眼瞧去,见盆中三朵黄蔷薇中,有一朵缺了一片花瓣。他平常总见丁典凝睇这盆中的鲜花,呆呆入迷,数年如一日,心想狱中无可遣兴,唯有这一盆花长保素净,丁典爱好赏识,那也不敷为奇。只是这花盆中的鲜花若非含苞待放,便是迎日盛开,不等有一瓣干枯,便即换过。东风茉莉,秋月海棠,日日夜夜,窗槛上总有一盆鲜花。狄云记得这盆黄蔷薇已放了六七天,平时早就换过了,但此次却一向没换。

丁典坐在地下,双手支颐,苦苦思考:“为甚么先前这一下竟没能抓死他?我的功力当中,到底出了甚么弊端?莫非这‘神照功’毕竟没练成?”半天想不出个以是然,恼起上来,伸手又往那尸身的胸口插落,俄然一股又韧又软的力道将他手指弹回,丁典欣喜交集,叫道:“是了,是了!”扯开那人外套,只见他贴身穿戴一件乌黑发亮的里衣,喜道:“是了!本来如此,倒吓得我大吃一惊。”

到得傍晚,阴云四合,不久便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,一阵北风畴昔,三朵黄蔷薇上的花瓣又飘了数片下来。丁典这几个时候当中,一向目不转睛的望着这盆花,每飘落一片花瓣,他老是脸上肌肉扭动,神采凄楚,便如是在他身上剜去一块肉那么难受。

这一日凌晨醒来,他侧身而卧,脸向墙壁,依法吐纳,忽听得丁典“咦”的一声,声音中很有焦炙之意,过得半晌,又听他自言自语:“明天是不会谢的,明天再换也不迟。”狄云有些惊奇,转过身来,只见他抬起了头,正凝睇着远处窗槛上的那只花盆。

丁典只道他仍执意不肯学这内功,正欲设法开导,狄云俄然双膝跪下,放声大哭,叫道:“丁大哥,求你教我。我要报仇!”

狄云见这一十七人刚才还都生龙活虎,瞬息间个个尸横当场,他平生中从未见过这很多死人堆在一起,叹道:“丁大哥,这些人都死不足辜么?”丁典道:“死不足辜,倒也不见得。只是这些人个个不存美意。我若不是练成了‘神照经’上的武功,给这批人逼供起来,那才真惨不堪言呢。”

他抹去狄云腮上的胡子,笑道:“那贼秃吓得心胆俱裂,再也不敢来惹我们了。”他又正色道:“狄兄弟,那逃脱了的高个子和尚,叫做宝象。那胖胖的叫做善勇。我第一拳打倒的阿谁最短长,叫做胜谛。这五个和尚都是青海黑教‘血刀门’的妙手恶僧,我若不是暗中伏击到手,以一敌五,只怕斗他们不过。善勇和胜谛都已中了我的神拳,就算一时不死,也活不了几天。剩下的那宝象心狠手辣,今后你如在江湖上赶上了,务须谨慎在乎。”沉吟半晌,又道:“传闻这五僧的师父尚在人间,武功更加短长,将来倒要跟他斗斗。”

狱中诸人见到这般奇状,都吓得呆了。丁典顺手抓了一人,从铁栅投掷出去,跟着又抓一人,接连的又抓又掷,前后共有七人给他投了出去。凡经他双手抓到,无不立时毙命,连哼也不哼一声。

丁典却并不笑他,叹了口长气,自言自语:“实在呢,即使练成了绝世武功,也不能事事尽如人意……”狄云俄然“咦”的一声,伸手指着庭中的一具死尸。

次日狱吏大惊小怪的吵嚷一番。衙役、捕快、仵作骚扰半天,到得傍晚,才将那一十七具尸首抬了出去。丁典和狄云只说是这伙人自相打斗而死。做公的却也没有多问。

狄云再也忍耐不住,问道:“丁大哥,你为甚么如许不安?”丁典转过甚来,满脸怒容,喝道:“关你甚么事?噜苏甚么?”自从他传授狄云武功以来,从未如此凶恶无礼。狄云甚感抱歉,待要说几句甚么话分化,却见他脸上垂垂现出苦楚之意,明显心中甚是哀思,便住了口。

狄云好生奇特,欲待再问。丁典道:“我叫你黏上胡子,扮作我的模样,我虽在旁庇护,老是担忧出岔子,现下这可好了。我现下传你内功心法,你好好听着。”

这一日丁典自早到晚,心境烦躁不宁。到得次日凌晨,那盆黄蔷薇仍然没换,有五六片花瓣已为风吹去。狄云心下模糊感到不祥之意,见丁典神采非常丢脸,便道:“此人这一次忘了换花,想必下午会记得。”

那和尚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,又发展一步,身子摇摆,仿佛喝醉了普通,放手将吐血的和尚抛在地下,似欲单身逃命,但每跨一步,脚下都似拖了一块千斤巨石,脚步沉重之极,挣扎着走出六七步后,呼呼喘气,双腿垂垂曲折,跌倒在地,再也站不起来。两名和尚在地下扭曲得几下,便均不动。

狄云不便违拗,除下衣衫,把这件玄色里衣贴肉穿了,内里再罩上那件三年多没洗的臭衣。他双手戴动手铐,肩头琵琶骨又穿了铁链,改换衣衫委实难上加难,全仗丁典替他撕陈旧衫衣袖,方能除下穿上。那件玄色里衣实在是前后两片,腋下用扣子扣起,穿上倒也不难。

狄云大奇,忍不住向丁典瞧去,只见他倏然跃近,击出一拳,这一拳无声无影,去势快极,正中第三名和尚胸口。那和尚“啊”的一声大呼,发展几步,撞在墙上。

近几个月来狄云修习神照功,进步似是停滞了,练来练去,和几个月前还是一样。幸亏他悟性固然不高,生性却极刚毅,晓得这等高深内功决非等闲得能练成,在丁典指导下日夕耐烦修习,以期冲破难关。

丁典忙给他推宫过血,按摩了很久,他胸口的气塞方才镇静。

右首那和尚道:“快将‘连城诀’交了出来!咦,你……你……你是……”俄然之间,他背上啪的一声,中了一拳,身子摇了几摇,几乎跌倒。跟着第二名和尚又已中拳,哇的一声,吐出一口鲜血。

狄云知他所言非虚,说道:“你顺手一抓,便伤人道命,这类工夫我听也没传闻过。我如跟师妹说,她也不会信赖……”这句话刚说出口,当即觉悟,不由得胸头一酸,心口仿佛给人重重打了一拳。

目睹天气垂垂黑将下来。一个魁伟的大汉大声道:“我们把话申明在先,这正主儿,是我们洞庭帮要了的。谁如果不平,乘早手底下见真章,免得待会拉拉扯扯,多惹费事。”他这洞庭帮在狱中共有九人,最是人多势众。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人阴阳怪气的道:“手底下见真章,那也好啊。大伙儿在这里群殴呢,还是到院子中打个明白?”那大汉道:“院子就院子,谁还怕了你不成?”伸手抓住一条铁栅,向左推去,铁条顿时弯了。他顺手又扭弯右边一条铁栅,体力实是惊人。

别的两名和尚顺着狄云的目光,向伸直在暗中角落中的丁典望去,齐声惊叫:“神照功,无影神拳!”身材极高的那僧两手各拉一名受伤和尚,从早已扳开的铁栅间逃出,越墙而去。另一名和尚拦腰抱住吐血的和尚,回击发掌,向丁典击来。丁典抢上举拳猛击。那和尚接了他一拳,发展一步,再接一拳,又退一步,接到第三拳,已退出铁栅。

狄云心道:“丁大哥所说的五个劲敌到了,我须得勉强支撑,不能暴露马脚。”哈哈一笑,说道:“五位大师父,找我丁某有何贵干?”

这一晚丁典竟一息也没坐下。狄云听着他走来走去,铐镣上不住收回叮叮铛铛的声响,也没法入眠。

俄然间嗤嗤两声,两件纤细的暗器分向他双眼急射,恰是那并没死透之人所发。丁典向后急仰,两枝袖箭从他面上掠了畴昔,鼻中模糊闻到一阵腥臭,明显箭上喂有剧毒。那人一收回袖箭,当即挺跃而起,向屋檐上窜去。

这两下便如两个大铁锤前后齐撞普通。狄云面前一黑,几近便欲晕去,待得疼痛稍止,展开眼来,只见身前摆布各站着一个和尚,一转头,见身后和两侧另有三个,一共五僧,将他围在中间。

丁典待他穿好了,才道:“这件刀枪不入的宝衣,是用大雪山上的乌蚕蚕丝织成的。你瞧,这只是两块料子,剪刀也剪不烂,只得前一块、后一块的扣在一起。这家伙是雪山派中的要紧人物,才有这件‘乌蚕衣’。他想来取宝,没猜想竟是送宝来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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