韦小宝大奇,蜡烛明显点着,他为甚么说黑漆漆一团?“莫非他眼睛瞎了?”便道:“蜡烛没熄,公公,你……你没瞧见吗?”他和小桂子固然都是孩子口音,但小桂子说的是旗人官腔,一时怎学得会,只好说得含含混糊,盼望海老公暂不发觉。

茅十八退了两步,放开拉着韦小宝的手,左掌上扬,右掌斜按,摆了个“犀牛望月”的招式,心想:“你要我废了左眼,再断双手,这么个残废人活着干么?不如跟你一拚,死在你的掌底,也就是了。”

小桂子取出茅十八口中所塞布块,又去取韦小宝口中的布块。海老公道:“这小孩子嘴里不干不净,让他多塞一会。”韦小宝双手本来已得自在,却不敢自行挖出口中的布块,心中所骂的污言秽语,只怕比海老公所能想像到的远胜十倍。

过了大半个时候,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。海老公又叫:“小桂子,你上那边去?”韦小宝道:“我……我去小便。”海老公问:“为……为甚么不在屋里小便?”韦小宝应道:“是,是。”

吴三桂带清兵入关,乃至明室灭亡,韦小宝在贩子之间,听人提起吴三桂来,老是加上几个“汉奸”、“臭贼”、“直娘贼”的字眼,心想:“听这老乌龟的口气,只要茅大哥冒认是吴三桂的亲信,便可放了我们。恰好茅大哥骨头硬,不肯冒充。但骨头硬,皮肉就得刻苦了。常言道得好:‘豪杰不吃面前亏’,吃面前亏的天然不是豪杰。我们无妨胡说八道一番,说道吴三桂对咱哥儿俩如何如何看重,比及溜之大吉以后,再骂吴三桂的十八代祖宗不迟。”他手脚上血脉渐和,悄悄以袖子遮口,将嘴里塞着的布块挖了出来。

小桂子大惊,抢畴昔扶,叫道:“公公,公公,如何啦?”海老公喘气道:“好……好热……扶……扶我……去水……水缸……水缸里浸……浸……”小桂子道:“是!”用力扶他起家。两人踉踉跄跄的抢入阁房,接着便听到扑通一响的溅水之声。

韦小宝含含混糊的道:“没……没弄错……”只觉左腕便如给一道铁箍箍住了,奇痛入骨,只吓得抓着匕首的右手回缩尺许。

韦小宝向茅十八急打手势,叫他快逃。茅十八向他招手,要他同逃。韦小宝回身走向门口,却听海老公嗟叹道:“小……小桂子,小……桂子……你……”韦小宝应道:“是,我在这儿!”左手连挥,叫茅十八先逃出去再说,本身须得设法稳住海老公。

海老公点头道:“不错,两只手。本来嘛,我还得要你一对招子,咳……咳……但是你想见一见陈近南,没了招子,便见不到人啦。这么着,你本身废了左眼,留下右眼!”

过得半晌,忽听得远处传来的笃的笃嘡、的笃的笃嘡的打更之声,倒是已交初更。

海老公道:“甚么?胡说八道!为甚么不点亮了蜡……”一句话没说完,身子狠恶扭动,仰天跌倒。

海老公的嗟叹一阵轻,一阵响。韦小宝不敢便走,恐怕他发觉小桂子已死,张扬起来,他部下人出动围捕,本身和茅十八定然难以逃脱,心想:“此次祸事,都是我惹出来的。茅大哥双腿不能行走,不知要多少时候才气逃远。我在这里多挨一刻好一刻。只要海老乌龟不发觉我是冒牌货,那便没事。这老乌龟病得神态不清,等他昏畴当年,我一刀杀了他,便可逃脱了。”

茅十八心想:“这一下在北京被擒,天子脚下的事,再要脱身是千万不能了。豹死留皮,人死留名,茅十八一死不打紧,做人可不能含混。”目睹韦小宝眼睁睁的正瞧着本身,便大声道:“诚恳跟你说,我在南边听得江湖上说道,那鳌拜是满洲第一懦夫,甚么拳毙疯牛,脚踢豺狼,说得天花乱坠。姓茅的不平,特地上北京来,要跟他比划比划。”

韦小宝提起匕首,对准了海老公背心,又待戳下。便在此时,海老公抬开端来,说道:“小……小桂子,这药不对啊。”韦小宝只吓得魂飞天外,匕首那边还敢戳落?海老公转过身来,伸手抓住了韦小宝左腕,道:“小桂子,刚才的药没弄错?”

海老公道:“你们汉人不平满人得了天下,原也没甚么不对。我敬你是一条豪杰子,本日便不杀你,让你去见了陈近南以后,死得眼闭。盼你越早见到他越好,见到之时说海老公很想见见他,方法教领教他的‘凝血神抓’工夫,到底是怎生短长,盼望他早日驾临京师。唉,老头儿没几天命了,陈总舵主再不到北京来,我便见他不到了。嘿嘿,‘为人不识陈近南,就称豪杰也徒然!’陈近南又到底如何豪杰了得?江湖上竟有偌大名头?”

海老公问道:“中间还想跟鳌少保比武吗?”茅十八道:“叨教那鳌拜的武功,及得上尊驾几成?”海老公微微一笑,说道:“鳌少保是出将入相的顾命大臣,繁华极品,繁华非常。我是个薄命的轻贱人。跟鳌少保一个在天,一个在地,怎能比拟?”他说的是二人成分职位,于武功一节竟避而不提。茅十八道:“那鳌拜的武功倘如有你一半,我就已千万不是敌手。”海老公浅笑道:“老兄说得太谦了。以老兄看来,鄙人的粗浅工夫,若和陈近南比拟,却又如何?”

海老公右手拇指和食指两根手指往桌边一捏,顿时在桌边上捏下一小块木块,嗤的一声响,弹了出去。茅十八正自一大步跨将出去,那木片撞在他右腿“伏兔穴”上,顿时右脚酸软,跪倒在地。跟着嗤的一声响,又是一小块木片弹出,茅十八左腿穴道又给击中,在海老公咳嗽声中,和韦小宝一齐滚倒。

海老公叹了口气,道:“茅兄,我早知你是条豪杰子,以你这等好技艺,却为甚么不跟皇家效力?将来做提督、将军,也不是难事。跟着六合会反叛造反,唉……”摇了点头,又道:“那老是没好了局。我良言相劝,你不如临崖勒马,退出了六合会罢。”

茅十八道:“既落你手,要杀要剐,悉听尊便,姓茅的是江湖男人,不会皱一皱眉头。你想逼供,可看错人了。”海老公微微一笑,说道:“谁不知茅十八是铁铮铮的豪杰子,逼供可不敢。传闻中间是云南平西王的亲信亲信……”

但是海老公嗟叹之声不断,始终不再昏倒,他仰天而卧,韦小宝胆量再大,也不敢提起匕首往他胸膛或小腹上插下去,心知这白叟武功短长之极,只要刀尖碰到他肌肤,他立时知觉,发掌打来,本身非脑浆迸裂不成。又过一会,别的一枝蜡烛也熄了。

小桂子道:“再服半剂,多数不打紧。”海老公道:“好,好,只……只要一点儿,多了危……伤害得很。”小桂子应道:“是!”伸手到他怀中取出药包,回身回入阁房,取了一杯酒出来,翻开药包,伸出小指,用指甲挑了一些粉末。海老公道:“太……太多……”小桂子道:“是!”将指甲中一些粉末放回药包,眼望海老公。海老公点了点头,哈腰又大声咳嗽起来,俄然间身子向前一扑,爬在地下,不住扭动。

海老公道谛视着茅十八的神采,没见到韦小宝暗中拆台,他见茅十八声色俱厉,浅笑道:“我还道中间是平西王派来京师的,本来猜错了。”

这统统韦小宝都瞧在眼里,当即悄悄站起,蹑足走到桌边,伸出小指,连挑了三指甲药粉,倾入酒中,恐怕不敷,又挑入两指甲,再将药包摺拢,重新翻开,泯去药粉中指甲挑动过的陈迹,只听得小桂子在阁房道:“公公,好些了吗?别浸得太久了。”海老公道:“好热……好……热得火烧普通。”韦小宝见那柄匕首放在桌上,当即拿了,回到茅十八身边,伏在地下。

茅十八挣扎着想要站起,但双腿穴道遭封,忙伸手按摩腰间和腿上穴道,劲力使去,竟没半点动静,心想:“我双腿没法转动,只得爬了出去。这孩子鬼精灵,一个小孩儿家,旁人也不会留意,他要脱身不难,倘若跟我在一起,赶上仇敌,反而累了他。”当下向韦小宝挥了挥手,双手据地,悄悄爬了出去。

韦小宝见烛光闪烁,俄然一亮,右首的蜡烛点到绝顶,跟着便熄了,目睹小桂子的尸首蜷曲成一团,非常惊骇:“此人是我杀的,他变成了鬼,会不会找我索命?”又想:“比及天一亮,就难以脱身了,须得半夜里乘黑逃脱。”

茅十八咬了咬牙,道:“不错,是我姓茅的粗心粗心。小兄弟,借这刀子一用,我断了左手给你。”说着向小寺人小桂子身边的匕首指了指。这匕首长约八寸,是小桂子刚才用来割他手脚上绳索的。

茅十八听他说竟然就这么放本身走,大出料想以外,站了起来却不就走。海老公道:“你还等甚么?还不走吗?”茅十八道:“是!”回身去拉了韦小宝的手,想要说几句话交代,却不知说甚么话才好。

茅十八沉不住气,不由“啊”的一声。海老公道:“你……你如想……活着出去……”俄然间喀喇一声响,椅子倾圮。他身子向桌上伏去,这一伏力道奇大,喀喇、喀喇两声,桌子又塌,连人带桌,向前倒了下来。

海老公叫道:“我……我瞧不见,谁说点了蜡烛?快去点起来!”说着便放开了韦小宝手腕。韦小宝道:“是,是!”仓猝走开,快步走到安在墙壁上的烛台之侧,伸手拨动烛台铜圈,收回叮当之声,说道:“点着了!”

海老公向茅十八道:“老兄贵姓大名,是那一家那一派的?中间擒特长法不错,仿佛不是我们北方的武功。”茅十八道:“我姓茅,叫茅十八,是江北泰州五虎断门刀门下。”海老公点点头,说道:“茅十八茅老兄,我也曾听到过你的名头。传闻老兄在扬州一带,打家劫舍、杀官逃狱,实在做了很多大事。”茅十八道:“不错!”他对这痨病鬼老寺人的惊人武功不由得不平,也就不敢出言挺撞。海老公道:“中间来到京师,想干甚么事,能跟我说说吗?”

小桂子大惊,大呼:“公公,公公!”抢上去扶,背心正对着茅十八和韦小宝二人。韦小宝悄悄跃起,提起匕首,向他背心猛力戳下。小桂子低哼一声,便即毙命。海老公却兀安闲地下扭动。

过未几时,水声响动,海老公满身湿淋淋地,由小桂子扶着,从内房中出来,仍不住咳嗽,小桂子拿起酒杯,喂到他口边。海老公咳嗽不止,并不便喝。韦小宝一颗心几近要从心窝中跳将出来。海老公道:“能够不吃……最好不……不吃这药……”小桂子道:“是!”将酒杯放在桌上,包好药包,放入海老公怀中。海老公跟着又大咳起来,满脸涨得通红,向酒杯指了指。小桂子拿起酒杯,送到他嘴边,海老公一口喝干。

茅十八一跳而起,问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说甚么?”海老公道:“我问的是贵会总舵主陈近南。传闻陈总舵主练有‘凝血神抓’,内功之高,人所难测,只可惜缘悭一面,我这轻贱人,没福拜见陈总舵主。”茅十八道:“我不是六合会的,也没福分见过陈总舵主。传闻陈总舵主武功极高,到底如何高法,可就不晓得了。”

海老公又叹了口气,道:“亏你也是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的人,这一点端方也不懂。你不留点甚么东西,就想一走了之?”

他一句话没说完,茅十八大怒而起,喝道:“谁跟吴三桂这大汉奸有甚么干系了?你这么说,没的污了我茅十八的名头。”海老公咳嗽几声,微微一笑,说道:“平西王有大功于大清,主子对他很倚重,中间如果平西王亲信,我们瞧着王爷的面子,小小过犯,也不必计算了。”茅十八大声道:“不是,不是!茅十八跟吴三桂这臭贼黏不上半点边儿,姓茅的决不叨这汉奸的光,你要杀便杀,若说我是吴贼的甚么亲信亲信,姓茅的祖宗都倒足了大霉。”

海老公道:“一只左手,却还不敷。”茅十八乌青着脸道:“你要我再割下右手?”

海老公道:“拿张椅子,给他坐下。”小桂子到隔壁房里搬了张椅子来,放在茅十八身边,茅十八便即坐下。韦小宝见本身没有坐位,诚恳不客气便往地下一坐。

海老公两眼全不望他,不住咳嗽,越咳越短长,到厥后的确气也喘不过来,本来蜡黄的脸俄然胀得通红。小桂子道:“公公,再服一剂好么?”海老公不住点头,但咳嗽仍然不止,咳到厥后,忍不住站起家来,以左手扠住本身头颈,神情痛苦已极。茅十八心想:“此时不走,更待何时?”一纵身,拉住韦小宝的手,便往门外窜去。

茅十八初时还当海老公使邪术,厥后背心穴道被封,直到现在才缓缓解开,已知这是极上乘的内功技击。瞧这老寺人的神情口音,自是满人,本身连一个满洲老病夫都打不过,还说甚么跟满洲第一懦夫比武?他在扬州得胜山下恶战史松等人之时,虽情势危急,却毫不泄气,现在对着这个痨病鬼寺人,竟不由得豪气尽消,终究叹了口长气。

暗中当中,韦小宝想到小桂子的尸首触手可及,惊骇之极,只盼尽早逃出去,但只要他身子一动,海老公便叫道:“小……小桂子,你……在这里么?”韦小宝只好承诺:“我在这里!”

海老公颤声道:“快……快点蜡烛,黑漆漆一团,甚么……甚么也瞧不见。”

茅十八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不是六合会。”俄然放大喉咙,说道:“我这可不是狡赖不认。姓茅的只盼插手六合会,只一向没人接引。江湖上有句话道:‘为人不识陈近南,就称豪杰也徒然。’海老公,这话想来你也听到过。姓茅的是堂堂汉人,虽没入六合会,但是决意反清复明,那有反投满清去做汉奸的事理?你快快把我杀了罢!姓茅的杀人放火,犯下的事太大,早就该死了,只是没见过陈近南,死了有点不闭眼。”

海老公叹了口气,道:“你想跟鳌少保比武?鳌少保官居极品,北都城里除了皇上、皇太后,便数鳌少保了。老兄在北京等上十年八年,也一定见得着,怎能跟他比武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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