沐剑屏道:“你一向没返来,这死人躺在我们床底下,可把我们两个吓死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把你们两个都吓死了,这死人岂不是多了两个羞花闭月的女伴?”方怡道:“呸,小郡主,别跟他多说。”
韦小宝见她二人都有惶恐之色,说道:“你们那一个不听我话,我将这宝粉洒一点在你们脸上,立即就烂成这般模样。”沐剑屏道:“你……你别吓人。”方怡瞋目瞪了他一眼,惊骇之意却难以自掩。韦小宝笑嘻嘻的走上一步,拿着药瓶向她晃了两下,支出怀中。
尸身碰到黄水,便即腐臭,黄水越多,尸身烂得越快。
太后哼的一声,说道:“这等江湖上武人联络的法门,料你这小贼也想不出来,是瑞栋这怯懦家伙教你的,是不是?”韦小宝假作诧异,说道:“咦!你安知是瑞副总管束我的?是了,他跟我说的时候,你都听到了。”只觉太后按在本身肩头的手不住颤抖,过了好一会,听得她问:“你到时候如不去找那卖冰糖葫芦的,那如何样?”
想从窗中爬出去,但腰背痛得短长,只得开门出去,反锁了门。
小郡主沐剑屏低声问道:“桂大哥,是你吗?”韦小宝正没好气,骂道:“去你妈的,不是我。”方怡接口道:“小郡主好好问你,你为甚么骂人?”韦小宝刚爬到窗口,说道:“我……”一口气接不上来,砰的一声,摔进窗来,躺在地上,再也站不起家来。
韦小宝并没跟刺客脱手过招,天子武功不弱,可不能随口胡说,灵机一动,想起那日在杨柳胡同白家,风际中和玄贞道人对比脱手过招的景象,便道:“暗中当中,我只跟他瞎缠烂打,俄然间他左腿向右横扫,右臂向左横掠……”一面说,一面手脚同时比划。
康熙笑道:“一千两那边够?起码是一万两。”两人同时哈哈大笑。
韦小宝胸腹间气血翻涌,再也忍耐不住,“哇”的一声,又是鲜血,又是净水,大口吐了出来,心道:“老婊子不信我的话,还是下了毒手。”
康熙道:“小桂子,你可知这些刺客是甚么人?”韦小宝道:“我就是不晓得。皇上明白他们的武功家数,多数早推测了。”康熙道:“本来还不能拿得稳,你刚才这一比划,又多了一层证明。”双手一拍,叮咛在上书房服侍的寺人:“传索额图、多隆二人出去。”
太后道:“小桂子,那天早晨,海大富那老贼说道,人间有一门叫做甚么‘化骨绵掌’的工夫,倘若练得精了,打在身上,能够教人满身骨骼俱断。这门工夫是很难练的。我天然也不会,不过感觉你这小孩儿很乖,很聪明,在你背上打三掌尝尝,也挺风趣的。”
韦小宝道:“皇上,刺客的武功倒也不如何差劲。我们宫里的侍卫,就有好几个伤在他们手里。总算小桂子命大,曾服侍皇上练了这么久武功,偷得了你三招两式。不然的话,皇上,你今儿可得下道圣旨:抚恤殉职忠臣小寺人小桂子纹银一千两。”
韦小宝道:“主子危急当中不知怎地,竟把你的招数学了个实足。这反手一剑,本来是你反手一掌,打在我背心,大呼:‘小桂子,投不投降?’我想也不想的使了出来,嘴里却也这么大呼。他哼了一声,没来得及叫‘投降’,就已死了。”
韦小宝挣扎着站起,渐渐绕到屋后,伏在窗槛上喘了一会子气,这才爬进窗去。
韦小宝道:“瑞副总管说,他会再等十天,我如仍然不去,那天然是主子的小命不保,他……他就想体例来禀明皇上。当时候主子死都死了,本来也没甚么好处,不过主子对皇上一片忠心,要请皇上千万谨慎,有怨抱怨,有仇报仇,别要受人暗害。那也是主子和瑞副总管忠心为主罢啦。”
那两人本在书房外等待,一听天子传呼,便出去叩首。
太后道:“你不消惊骇,我不会打死你的,你如死了,谁去天桥找那卖冰糖葫芦的呢?只不过让你带点儿伤,干起事来就不如何聪明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多谢太后恩情。”渐渐站起,身子一晃坐倒,又呕了几口血水。太后哈哈一笑,回身没入了花丛。
康熙鼓掌道:“对极,对极!恰是这一招!”韦小宝一怔,问道:“皇上,你会这一招?”康熙笑道:“你晓得这一招叫甚么?”韦小宝早知叫做“横扫千军”,却道:“主子不知。”康熙笑道:“我教你个乖,这叫‘横扫千军’!”韦小宝甚是惊奇,道:“这名字倒好听!”他惊的不是这一招的称呼,而是康熙竟也晓得了。
韦小宝道:“我变个戏法,你们要不要看?”方怡道:“不看。”韦小宝道:“不看的就闭上眼睛。”方怡当即闭上了眼睛。沐剑屏跟着也闭上眼,但随即又展开了。
韦小宝叹了口气,说道:“瑞副总管答允我,主子在宫里倘若给人害死,他就将这中间的启事,详详细细禀明皇上。他说他要去写一个奏摺,放在身边。他跟主子商定,每隔两个月,主子……主子就……”太后声音发颤,问道:“如何样?”韦小宝道:“每隔两个月,主子到天桥去找一个卖……卖冰糖葫芦的男人,问他:‘有翡翠玛瑙的冰糖葫芦没有?’他就说:‘有啊,一百两银子一串。’我说:‘如许贵啊?二百两银子卖不卖?’他说:‘不卖不卖。你还没弃世吗?’我说:‘你去跟老头子说罢!’他就去告诉瑞副总管了。”危急之际,编不出甚么新奇故事,只好将陈近南要他和徐天川联络的对答略加窜改。
康熙哈哈大笑,问道:“如何叫起小桂子来?”
醒来时天已大亮,但觉胸口一阵烦恶,作了一阵呕,却呕不出甚么。只听得沐剑屏体贴的声音问道:“桂大哥,好些了吗?”韦小宝坐起家来,才知本身在方沐二人脚边和衣睡了半夜,见天气不早,忙跳下床来,说道:“我赶着见天子去,你们躺着别动。”
未几时瑞栋的尸身便烂成了两截。韦小宝提起椅子,用椅脚将两截尸身都推入黄水,过不了大半个时候,尽数化为黄水。他吁了一口长气,心想:“老婊子就是差一百万兵到五台山去,也捉不到瑞栋了。”他到水缸中去舀水冲地,洗去尸首中流出来的黄水,没冲得几瓢水,身子一歪,倒在床上,困乏已极,就此睡去。
太后渐渐松开了搭在他肩头的手,缓缓的道:“小桂子,你当真对我忠心么?”
韦小宝道:“他一摆脱,身子一转,已转在我背后,双掌击我背心……”康熙叫道:“高山流水!”韦小宝道:“这一招叫‘高山流水’么?当时我可给他吓得落花流水了,无可何如当中,只好又用上你的招数。”
韦小宝心想:“我拍他马屁,可须拍个实足十!”说道:“我便学你的样,忙去抓他的手,抓是抓住了,就只力量不敷,抓的部位又不大仇家,给他左手用力一抖,就摆脱了。”康熙道:“可惜,可惜。我教你,该当抓住这里‘会宗’与‘外关’两穴之间,他就不管如何挣不脱。”说着伸手抓住韦小宝的手腕穴道。韦小宝假装用力,咬牙切齿的挣了几下,天然没法摆脱,道:“你早教了我,也就没有厥后的凶恶了。”康熙放开了他手,笑问:“厥后如何?”
韦小宝听得她语气已变,情势大为和缓,忙道:“主子有甚么妄图?只要太后和皇上平安然安的,大师和和蔼气的过日子,我们做主子的就是天大的福分了。太后你白叟家万福金安,主子明儿这就到天桥去,找到阿谁男人,叫他尽快去告诉瑞副总管,要他守口如瓶。主子……再要他带三千两银子去,说是太后赏他的。”太后哼了一声,说道:“这类人办事不力,弃职叛逃,我不砍他脑袋是他运气,还赏他银子?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!这三千两银子,天然是主子出的。太后怎能再赏他银子?”
康熙笑道:“没出息!怎地跟人打斗,不消师父教的工夫,老是用我的招数?”韦小宝道:“师父教的招数,练起来倒也头头是道,一跟人真的冒死,那知全不管用,反而是你那些招数,俄然间打从心底里冒了上来。皇上,当时候他手掌边沿已打上我背心,我早吓得魂不附体,又怎能去细想用甚么招数!我身子借势向前一扑,从右边转了畴昔。”康熙道:“很好!那是‘回风步’!”韦小宝道:“是吗?我躲过了他这一招,乘势拔出匕首,反手一剑,大呼:‘小桂子,投不投降?’”
韦小宝手扶桌子,气喘吁吁的站起,心想:“我这条老命现下还在,端赖瑞副总管够友情,肯撑腰,只要老婊子一知瑞副总管已死,韦小宝的老命再也挨不过半个时候。”从药箱里拿出那只三角形青底白点的药瓶。海老公药箱中药粉、药丸甚多,他却只认得这瓶“化尸粉”。将瑞栋的尸身从床底下拉出来,取回塞在他怀中的金票和珍玩。
太后问道:“他还说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也没说甚么。只不过……只不过说,我托他的事,他不管如何会办到的。他赌了咒,立下了重誓,甚么千刀万剐、绝子绝孙的。”太后道:“你托他办甚么事?”韦小宝道:“也没甚么。瑞副总管本来说,他不仕进也不打紧,就是出门没川资,那又不是一年半载的事。我就送了他二万两银子的银票。”太后道:“你倒发财得紧哪,那边来的这很多银子?”韦小宝道:“那也是旁人送的,康亲王送些,索额图大人送些,吴三桂的儿子也送了些。”太后道:“你脱手如许豪放,瑞栋天然要戴德图报了,你到底要他办甚么事?”韦小宝道:“主子不敢说。”太后厉声道:“你说不说?”搭在他肩头的手掌用力压落。韦小宝“哎唷”一声。太后掌力稍松,喝道:“快说!”
韦小宝跪下地来,连连叩首,说道:“主子对太后忠心,有千万般好处,若不忠心,脑袋瓜子搬场。小桂子固然胡涂,这颗脑袋倒也看得挺要紧的。”太后点点头,说道:“很好,很好,很好!”说一声“很好”,在他背上拍一掌,连说三声,连拍三掌。韦小宝顿时头晕目炫,立时便欲呕吐,喉间“呃呃呃”的不住出声。
韦小宝从药箱中取出一枝小银匙,拔开药瓶木塞,用小银匙取了少量“化尸粉”,倒在瑞栋尸身的伤口当中,过未几时,伤口中便冒出烟雾,跟着收回一股激烈的臭味,再过一会,伤口中流出很多黄水,伤口越烂越大。沐剑屏“咦”的一声。方怡猎奇心起,展开眼睛,一见到这景象,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,再也闭不拢了。
沐剑屏道:“桂大哥,你伤在那边?痛不痛?”韦小宝道:“好妹子有知己,问我痛不痛。痛本来是很痛的,但是给你问了一声,俄然就不痛了。你说奇不奇特?”沐剑屏笑道:“你又来哄人了。”
康熙道:“他使这一招打你,你又如何对于?”韦小宝道:“一时之间,我心慌意乱,眼看对于不了,俄然想起你跟我比武之时,使过一记极妙的招数,将我摔得从你头顶飞了畴昔,仿佛你说过的,是武当派的武功‘仙鹤梳翎’。”康熙大喜,叫道:“你用我的武功破他这招‘横扫千军’?”韦小宝道:“恰是。我学的武功,本来并不高超,幸亏咱俩比武打斗打很多了,你使的伎俩我也记得了一大半。我记得你又这么一打,这么一拗……”康熙喜道:“对,对,这是‘紫云手’与‘折梅手’。”
太后喃喃的道:“有怨抱怨,有仇报仇,那好得很哪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些日子来,主子每天奉侍皇上,可半点口风也没露。只要主子好好活着,在皇上身边服侍,这类事情就永久别让皇上晓得的好,又何必让皇上操心呢?”太后吁了口气,说道:“你倒是个大大的好人哪。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待主子很好,太后待主子可也不坏啊。主子对太后忠心,说不定太后心中一欢乐,又犒赏些甚么,那不是大师都挺美么?”
韦小宝到上书房候不了半个时候,康熙退朝下来,笑道:“小桂子,传闻你昨晚杀了个刺客。”韦小宝请了个安,说道:“皇上圣体安康。”康熙笑道:“你运气好,跟刺客交上了手,我可连刺客的影儿也没见着。你杀的那人武功如何?你用甚么招数杀的?”
多隆是满洲正白旗的军官,进关之时曾立下很多军功,武功也甚了得,但一向受鳌拜架空,在宦海中很不对劲,比来鳌拜倒了下来,才给康熙晋升为御前侍卫总管,掌管干清门、中和殿、太和殿各处宿卫。领内侍卫大臣共有六人,正黄、正白、镶黄三旗每旗两人,此中真正有实权的,只要掌管宫中宿卫的御前侍卫正副总管。多隆新任要职,宫里俄然呈现刺客,已一晚没睡,心下惴惴,不知天子与皇太后是否会见怪。
太后嘿嘿嘿的嘲笑几声,说道:“你还盼我犒赏你甚么,脸皮当真厚得能够。”嘲笑声中竟有了几分欢愉之意,语气也已大为欣喜。
韦小宝这一交摔得实在不轻,但听得两女的语气中大有体贴之意,表情顿时大好,哈哈一笑,喘了几口气,又想:“老婊子这几掌,也不知是不是‘化骨绵掌’,说不定她练得不到家,老子穿戴宝贝背心,骨头又硬,她化来化去,化老子不掉……”说道:“好妹子和好老婆都受了伤,我如不也伤上一些,那叫甚么有福共享,有难同当呢?”
方怡与沐剑屏齐声“哎哟”,惊问:“怎……如何啦?你受了伤?”
康熙笑道:“妙极,妙极!我这反手一掌,叫作‘孤云出岫’,没想到你化作剑法,一击胜利。”康熙练了武功以后,只与韦小宝假打,总不及真的跟仇敌性命相拚那么过瘾,现在听到韦小宝手刃仇敌,所用招数满是从本身这里学去的,自是兴高采烈,心想如果本身脱手,定比韦小宝更杰出十倍,说道:“这些刺客胆量不小,武功却也稀松平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