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西华哈哈一笑,道:“人道六合会陈总舵主待人诚心,公然名不虚传。你听了贱名,倘若说道‘久仰’,鄙民气中不免有三分瞧你不起了。鄙人初出茅庐,江湖上没半点名头,连我本身也不久仰本身,何况别人?哈哈,哈哈!”
陈近南此次来到北京,原是得知徐天川为了唐王、桂王正统谁属之事,与沐王府白氏兄弟起了争论,乃至失手打死白寒松。他一心以反清复明大业为重,倘若清兵尚未打跑,本身伙里先争斗个不亦乐乎,反清大事必然停滞重重。他得讯以后,星夜从河南赶到都城,只盼能以极度谦让,获得沐王府的原宥。到北京后一问,局面远比所预感的为佳,六合会在京人众由韦小宝带领,已和沐王府的领袖会过面,两边并未破脸,很有转圜余地,待知韦小宝又救了吴立品等三人,则徐天川误杀白寒松之事,定可揭过无疑。不料祁彪清和柳大洪提到唐桂之争,情势又趋剑拔弩张。目睹柳大洪说到永历帝就义之事,老泪涔涔而下,不由得心中一酸,说道:“永历陛下就义,天人共愤。前人言道:‘楚虽三户,亡秦必楚。’何况我汉人多过鞑子百倍?鞑子权势虽大,我大男人孙只须万众一心,何愁不能驱除胡虏,还我国土。沐小公爷、柳老爷子,我们大仇未报,岂可本身先起争论?本日之计,我们须当同心合力,杀了吴三桂那厮,为永历陛下报仇,为沐老公爷报仇。”
李西华道:“鄙人有一句不入耳的言语,众位莫怪。”柳大洪脸上微微变色,抢着问道:“中间是鲁王旧部?”当年明朝崇祯天子身后,在各地自主抗清的,先有福王,厥后有唐王、鲁王和桂王。柳大洪一言出口,顿时晓得这话说错了,瞧这李西华的年纪,说不定还是生于清兵入关以后,决不能是鲁王旧部,又问:“中间先人是鲁王旧部?”
李西华摇手道:“不然,鄙人刚才所使的,都不过是小巧工夫,不免有些傍门左道。这位老爷子使招‘云中现爪’,抓得我手臂几乎断折。这位爱点头的大胡子朋友双手抓住我后腰,想必是一招‘搏兔手’,抓得我哭又不是,笑又不是。这位白胡子老公公这招‘白猿取桃’,真把我胁下这块肉当作蟠桃儿普通,紧紧拿住,再不肯放。这位长胡子朋友使的这一手……嗯,嗯,招不偶妙,是不是‘城隍扳小鬼’啊?”关安基左手大拇指一翘,承认他说得不错。实在这一招本名“小鬼扳城隍”,他倒转来讲,乃是自谦之词。
陈近南转头向李西华道:“李兄,我们也来击三掌如何?”说着伸出了手掌。李西华站起家来,恭恭敬敬的道:“陈总舵主如诛杀了吴贼,李某自当恭奉六合会号令,不敢有违。李某倘若幸运,得妙手刃这神奸巨恶,只求陈总舵主肯赏光,与李某义结金兰,让鄙人奉你为兄,除此以外,不敢复有他求。”
李西华摇手道:“老爷子嘉奖了。四位刚才使在兄弟身上的,非论那一招,都能取人道命。但四位点到即止,没伤到鄙人半分,四位前辈手底包涵,鄙人甚是感激。”
陈近南伸脱手掌,向沐剑声道:“小公爷,我们另有两记没击。”沐剑声道:“恰是!”伸手和他悄悄击了两掌。
李西华不答他的扣问,说道:“将来驱除了鞑子,崇祯、福王、唐王、鲁王、桂王的子孙,谁都可做天子。实在只如果汉人,那一个不成做天子?沐小公爷、柳老爷子何尝不成?台湾的郑王爷、陈总舵主本身,也不见得不成以啊。大明太祖天子赶走蒙古鞑子,并没去再请宋朝赵家的子孙来做天子,本身身登大宝,大家心悦诚服。”他这番话大家闻所未闻,无不脸上变色。
陈近南送到门边,在他身边低声道:“李贤弟,刚才愚兄不知你是友是敌,多有获咎,抓住你足踝之时使了暗劲。这劲力两个时候以后便发作。你不成涓滴运劲化解,在泥地掘个洞窟,满身埋在此中,只暴露口鼻呼吸,每日埋四个时候,共须埋葬七天,便无后患。”
那人并不抵挡,笑道:“六合会和沐王府是如许对于好朋友么?”
陈近南道:“沐小公爷,敝会就跟贵府立这么一个誓约,如是贵府的豪杰杀了吴三桂,六合会高低都奉沐王府号令……”沐剑声接着道:“是六合会的豪杰杀了吴三桂,云南沐家自沐剑声以次,个个都奉六合会陈总舵主号令!”两人伸脱手来,啪的一声,击了一掌。
柳大洪点了点头,道:“那么中间心目当中,以为永历、隆武,那一名先帝才是大明的正统?”当年柳大洪跟从永历天子和沐天波转战西南,自滇入缅,经历无尽艰险,成果永历天子还是给吴三桂害死,他立下血誓,要扶助永历先人重登皇位。陈近南保全大抵,不肯为此事而生争论,但这位热血满腔的老豪杰却念念不忘于斯。
李西华并不活力,微微一笑,道:“柳老爷子,长辈有一事不明,却要就教。那便是刚才提及过的。大宋末年,蒙古鞑子占了我汉人花花江山,我大明洪武帝龙兴凤阳,赶走鞑子,为甚么不立赵氏子孙为帝?”柳大洪哼了一声,道:“赵氏子孙气数已尽,这江山是太祖天子血战得来,天然不会拱手转给赵氏。何况赵氏子孙于赶走元兵一事无尺寸之功,就算太祖天子肯送,天下百姓和诸将士卒也必不平。”
李西华脸上错愕之色随即隐去,笑道:“那是小弟自作自受。”叹了口气,道:“本日始知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!”躬身施礼,飘但是去。
李西华一惊,大声道:“我已中了你的‘凝血神抓’?”
沐剑声道:“陈总舵主有何高见?”陈近南道:“依鄙人之见,吴贼作孽太大,单是杀他一人,可千万抵不了罪,总须搞得他身败名裂,满门老幼,杀得寸草不存,连跟从他为非作歹的兵将部下,也都一网打尽,方消我大汉千万百姓心头之恨。”
陈近南、柳大洪等听他自报姓名,均想:“武林当中,没听到有李西华这一号人物,那多数是化名了。但少年豪杰当中,也没传闻有那一名身具如此武功。”陈近南道:“鄙人孤陋寡闻,竟未得知江湖上出了中间如许一名豪杰,好生忸捏。”
柳大洪右手在茶几上一拍,厉声道:“你这几句话当真大逆不道。我们都是大明遗民,孤臣孽子,只求兴复明朝,岂可存这等狼子野心?”
关安基、徐天川、柳大洪、吴立品四人手中,各自抓住了一块布片,倒是将那墨客身上青布长袍各自拉下了一片。这几下兔起鹘落,迅捷非常。六人脱手洁净利落,旁观世人看得清楚,都忍不住大声喝采。这中间喝采声最响的,还是那“铁背苍龙”柳大洪。吴立品连连点头,脸上倒是又忸捏、又佩服的神情。
李西华道:“这就是了。将来朱氏子孙有没有功绩,现在谁也不知。倘若功绩大,大家推戴,这皇位旁人决计抢不去;如果也无尺寸之功,就算登上了龙庭,只怕也坐不稳。柳老爷子,反清大业千头万绪,有的当急,有的可缓。杀吴三桂为急,立新天子可缓。”
柳大洪张口结舌,答不出话来,喃喃道:“甚么可急可缓?我看统统都急,恨不得一古脑儿全都办好了才好。”
陈近南浅笑道:“这是大伙儿的盼望,鄙人那有甚么奇谋妙策,能对于得了吴三桂。”柳大洪“哦”的一声,放脱了陈近南的手臂,绝望之情,见于色彩。
陈近南叮咛部属摆起筵席,和群雄饮宴。席间李西华谈笑风生,见闻甚博,但始终不露本身的门派家数、出身来源。李力世和苏冈向他引见群豪。李西华见韦小宝年纪幼小,竟然是六合会青木堂的香主,不由大是惊奇,待知他是陈近南的门徒,心道:“本来如此。”他喝了几杯酒,先行告别。
陈近南浅笑道:“本日一会,李兄大名播于江湖,而前任谁见到李兄,都要说一声‘久仰’了!”这句话实是极高的奖饰,大家都听得出来。六合会、沐王府的四大妙手竟然拦他不住、抓他不牢,陈近南和他对了两招,也不过略占上风,如此技艺,不数白天天然遐迩知闻。
江湖之上,若三击掌发誓,那就决计不成再有忏悔。
陈近南听他侃侃说来,入情入理,甚是佩服,说道:“李兄之言有理,但不知如何诛杀吴三桂那奸贼?要听李兄弘论。”李西华道:“不敢当,长辈正要向各位领教。”
关徐柳吴四人合力,竟然没能拦住此人。此人一足刚落地,四人的手指都已抓在他身上,关安基抓住他右肩,徐天川抓住他右胁,柳大洪捏住了他左臂,吴立品则是双手齐施,抓住了他后腰。四人所使的满是上乘擒特长法。
柳大洪等心下大悦,这“云中现爪”、“搏兔手”、“白猿取桃”、“小鬼扳城隍”四招,每一招确然都能化成极短长的杀手,只须加上一把劲便是。李西华指出这节,大增他四人脸上光彩。
李西华道:“杀吴三桂当急者,因吴贼年事已高,若不早杀,给他寿终正寝,岂不成为天下仁人义士的毕生大恨?至于奉立新君,那是赶走鞑子以后的事,我们只愁打不垮鞑子,至于要奉立一名有道明君,老是找获得的。”
柳大洪拍桌大呼:“对极,对极!陈总舵主的话,可说到了我内心儿里去。老弟,我听了你这话,心痒难搔,你有甚么奇策,能杀得吴贼合府满门,鸡犬不留?”一把抓住陈近南手臂,不住动摇,道:“快说,快说!”
陈近南道:“到底正统在隆武,还是在永历,现在也不忙细辩。沐小公爷、柳老爷子,天下豪杰,只如果谁杀了吴三桂,大师就都奉他号令!”
世人见此人一身青布长袍,约莫二十五六岁,身形高瘦,瞧模样是个文弱墨客。
陈近南浅笑道:“中间既是好朋友,何不请坐喝茶?”那墨客拱手道:“这杯茶原是要叨扰的。”踱着方步走近,向世人团团一揖,在最末的一张椅子上坐下。大家若不是亲目睹他显现技艺,真难信赖如许一个文质彬彬的墨客,竟会身负如此上乘武功。陈近南笑道:“中间何必太谦?请上坐!”
沐剑声之父沐天波为吴三桂所杀,他日日夜夜所想,就是如何杀了吴三桂,听陈近南这么说,起首叫了出来:“恰是,那一个杀了吴三桂,天下豪杰都奉他号令。”
世人一齐站起行礼。六合会和沐王府几位领袖自行通了姓名。韦小宝虽是六合会领袖,现在在北京名位仅次于陈近南,但见李西华的目光始终不转到本身脸上,便不说话。
二人又待互击第二掌,忽听得屋顶上有人一声长笑,道:“如果我杀了吴三桂呢?”东西屋角上都有人喝问:“甚么人?”六合会守在屋上的人抢近查问。接着啪的一声轻响,一人从屋面跃入天井,厅上长窗无风自开,一个青影迅捷无伦的闪了出去。东边关安基、徐天川,西边柳大洪、吴立品同时出掌张臂相拦。那人悄悄一纵,从四人头顶跃过,已站在陈近南和沐剑声身前。
陈近南一声长笑,右手疾抓。那墨客脱却四人把握,猛觉左脚足踝上陡紧,如同铁箍普通箍住。他右足疾出,迳踢陈近南面门。这一脚劲力奇大,陈近南顺手提起家畔茶几一挡,啪的一声,一张红木茶几顿时给他踢得粉碎。陈近南右手甩出,将他往地下掷去。那墨客臀部着地,身子却如在水面滑行,在青砖上直溜出去,溜出数丈,腰一挺,靠墙站起。
陈近南笑道:“李贤弟,你可太也瞧得起我了。好,大丈夫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”韦小宝在一旁瞧着群雄慷慨的神情,忍不住百脉贲张,恨不得本身年纪立即大了,武功立即高了,也如这位李西华普通,在众位豪杰之前大出风头。听得师父说到“大丈夫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”,不由喃喃自语:“驷马难追,驷马难追。”心想:“他妈的,驷马是匹甚么马?跑得如许快?”
那墨客笑道:“不是好朋友,也不来了。”俄然间身子急缩,仿佛成了一个肉团。关安基等四人手中蓦地松了,都抓了个空。嗤嗤裂帛声中,一团青影向上拔起。
关安基等四人同时脱手,抓住他身子,到他跃起摆脱,不过半晌之间,他竟能将四人所使招数说得涓滴无误,这份见地,仿佛又在武功之上。
那墨客摇手道:“不敢,不敢!鄙人得与众位豪杰并坐,已是平生最大幸事,又怎敢上坐?陈总舵主,你刚才问我姓名,未及即答,好生失敬。鄙人姓李,草字西华。”
柳大洪道:“李兄,你技艺了得,目光更是了得。”
陈近南道:“贤弟勿须惊骇,依此法化解,必无大患。愚兄莽撞获咎,贤弟勿怪。”
沐剑声道:“中间既是吴贼的仇敌,我们敌忾同仇,乃是同道,无妨缔盟联袂,同谋诛此大奸。”李西华道:“恰是。刚才小公爷和陈总舵主正在三击掌发誓,却给鄙人冒莽撞失的打断了。两位三击掌以后,鄙人也来拍上三掌可好?”柳大洪道:“中间是说,倘若中间杀了吴三桂,六合会和沐王府群豪,都得听奉中间号令?”李西华道:“那千万不敢。鄙人是后生小子,得能跟随众位豪杰,便已心对劲足,那敢说号令群雄?”
沐剑声、柳大洪、吴立品等齐声道:“对极,对极!”有的人泪流满面,有的人满身颤栗,都冲动非常。
陈近南道:“李兄来临,不知有何见教?”李西华道:“这里先得告一个罪。鄙人对陈总舵主向来敬慕,此次偶然当中,得知陈总舵主来到北京,说甚么也要来瞻仰丰采。只是没人引见,只好冒昧做个不速之客,在屋顶之上,偷听到了几位的说话。鄙人恨吴三桂这奸贼入骨,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,忍不住多口,众位恕罪。”说着站起家来,躬身施礼。
陈近南抱拳道:“足下贵姓大名?是好朋友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