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得七八里,天已大明,陶宫娥将三具尸首丢在一个乱坟堆里,拿几块大石挡住了,回到车上,说道:“我们在车上一面赶路,一面说话,不怕给谁听了。”

陶宫娥沉吟半晌,问道:“你跟从天子多时,可曾听到他提及过甚么佛经的事?”

韦小宝道:“啊,本来姑姑还是大明崇祯天子时候进宫的。”

陶红英道:“恰是。崇祯天子出宫之时,挥剑斩断了公主的臂膀。我听到公主遭难的讯息,奔出去想救她,心慌意乱,重重摔了一交,额头撞在阶石上,晕了畴昔。比及醒转,陛下和公主都已不见了,宫中乱成一团,谁也没来理我。不久闯贼进了宫,厥后满清鞑子赶跑了闯贼,又占了皇宫。唉,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。”

陶红英一笑,说道:“这个誓倒挺新奇古怪。我跟你说,满清鞑子进关之时,并没想到竟能获得大明江山。满洲人很少,兵也未几,他们只盼能长远占住关外之地,便已心对劲足了,是以进关以后,八旗兵一见金银珠宝,罢休便抢。这些财宝,他们都运到了关外,保藏起来。当时执掌大权的是顺治天子的叔父摄政王,但是满洲八旗,每一旗都各有权势。当时八旗旗主集会,将保藏财物的奥妙地点,绘成舆图,由八旗旗主各执一幅……”

韦小宝俄然明白:“是了,她在太后房中找寻的,恰是这几部《四十二章经》。”脸上假装怅惘一片,道:“甚么佛经?我们总舵主不拜菩萨。我向来没见他念过甚么经。”

陶宫娥道:“我听他们在灶下低声商讨,一人说:‘太后圣谕,这小鬼能活捉最好,不然就一刀杀了,但是他身上照顾的东西,得尽数带归去呈缴,一件也不准缺少。’另一人道:‘这小鬼胆敢盗窃太后日日念诵的佛经,当真活得不耐烦了,难怪太后活力。太后叮咛,最要紧的就是那几部佛经。’小兄弟,你当真拿了太后的佛经么?是你们总舵主叫你拿的,是不是?”说着目不转眼的凝睇着他。

韦小宝心下感激,道:“若不是姑姑相救,现在我连阎罗王的问话也答不上来啦。他问:‘韦小宝,你如何死的?’我只好说:‘回大王,胡里胡涂,莫名其妙!’”

这时大车行在一条通衢之上,四野寂寂。陶宫娥缓缓的道:“你救过我性命,我也救过你性命,我们算得是存亡磨难之交。小兄弟,按年纪说,我做得了你娘,承你不弃,叫我一声姑姑,你肯不肯真的拜我为姑母,算是我的侄儿?”

韦小宝道:“他们满洲人的事,姑姑,你太师父又怎会晓得?”

陶宫娥武功虽高,但自幼便在禁宫,于情面油滑所知极少。两人固然同在皇宫,韦小宝日日和天子、太后、王公大官、侍卫寺人见面,不时候刻在诡计奸滑之间打滚,练得机警非常,周身是刀;陶宫娥却只和两名老宫女相伴,一年之间也可贵说上几十句话,别的甚么人也不见。两人机灵狡狯之间的相差,比之武功间的差异尤远。她见韦小宝天真烂漫,心想:“我刚救了别性命,贰心中对我感激之极,小孩子又会说甚么谎话?何况我已亲身查过他的承担。”点了点头,道:“我见他们翻开你的承担细查,见到很多珠宝,又有几十万两银子的银票,好生眼红,筹议着如何分赃。我听着活力,便出去一起都摒挡了。”

陶红英道:“那是一处风水极好的处所,满洲人的先人葬在那山里,子孙大发,来到中国做了天子。我师父说,我们如能找到那座宝山,将龙脉截断,再挖了坟,那么满洲人不但做不整天子,还得尽数死在关内。这座宝山如此要紧,是以我太师父和师父花经心血,要找到山脉的地点。这个大奥妙,便藏在那八部《四十二章经》当中。”

陶宫娥道:“恰是,传闻是从镶红旗旗主和察博统领府里取来的。那么她手里共有四部了,说不定有五部、六部。”站起来走了几步,说道:“这些经籍非常要紧,小兄弟,我真盼你能助我,将太后那几部《四十二章经》都盗了出来。”韦小宝沉吟道:“老婊子如果伤重,终究活不成,这几部经籍,恐怕会带进棺材里去。”陶宫娥道:“不会的,决计不会。我却担心神龙教教主棋高一着,捷足先得,这就糟了。”

韦小宝道:“提及过的。太后和皇上仿佛挺看重这些劳什子的佛经。实在他妈的有甚么用?太后做人如许坏,就算一天念一万遍阿弥陀佛,菩萨也不会保佑……”陶宫娥不等他说完,忙问:“他们说些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派我跟索额图大人到鳌拜府里查抄,叮咛我必然要抄到两部四甚么经,仿佛有个‘二’字,又有个‘十’字的。”

韦小宝心想:“做侄儿又不亏本,归正姑姑早已叫了。”忙道:“那好极了。本来我叫你作娘也挺好,不过有一件事说来非常不利,你晓得以后,恐怕不要我这个侄儿了。”陶宫娥问道:“甚么事?”韦小宝道:“我没爹爹,我娘是在窑子里做婊子的。”

韦小宝笑道:“也不晓得车子底下有没有人?”陶宫娥一惊,说道:“对,你比我想得殷勤。”一挥鞭子,马鞭绕个弯儿,唰的一声,击到车底。她连击三记,确知无人,笑道:“这些江湖上防人的行动,我可一窍不通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我更是半窍不通了。你总比我行些,不然昨儿晚便救不了我。”

陶红英道:“这件事说来话长。我太师父原是锦州的汉人女子,给鞑子掳了去。那鞑子是镶蓝旗的旗主。我太师父说,鞑子进关以后,见到我们中国处所如许大,人如许多,又欢乐,又惊骇。八旗旗主接连集会多日,在会中吵嘴辩论,拿不定主张。”

陶宫娥一怔,随即满脸堆欢,喜道:“好侄儿,豪杰不怕出身低。我们太祖天子做过和尚,做过恶棍地痞,也没甚么相干。你连这等事也不瞒我,足见你对姑姑一片至心,我天然也是甚么都不瞒你。”

韦小宝心想:“我娘做婊子,茅十八茅年老是晓得的,毕竟瞒不了人。要骗出人家内心的话,总得把本身最见不得人的事前抖了出来。”当即叫停了大车,跃下地来,跪倒叩首,说道:“侄儿韦小宝,拜见我的亲姑姑。”

陶红英又叹了口气,道:“公主是崇祯皇爷的亲生女儿,她是最得皇上宠嬖的。这时都城已破,贼兵已经进城,皇上决计殉难,他恐怕公主为贼所辱,是以要先杀了公主。”

陶红英道:“仿佛也并非就是如许。到底本相如何,只要当时这八旗旗主才明白,别说我们汉人中没人晓得,连满洲的王公大臣,恐怕也极少晓得。我师父说,满洲人藏宝的那座山,是他们龙脉的地点。满洲人以是能占我大明江山,即位为皇,端赖那座山的龙脉。”

韦小宝道:“我瞎字不识,晓得他甚么四十二章经,五十三章经?厥后索大人找到了,我拿去交给太后。她欢乐得很,赏了我很多糖果糕饼。他妈的,老婊子真吝啬,不给金子银子,当我小孩子哄,只给我糖果糕饼。早知她如许坏,那两部经籍我早丢在御膳房灶里,当柴烧了……”

韦小宝骂道:“他妈的,本来太后这老婊子晓得我有钱,派了侍卫来谋财害命。又下蒙汗药,又开黑店,这老婊子净干下三滥的活动,真不是东西。”

陶红英道:“本来八部经籍的套子,跟八旗的色彩不异,我可向来没见过。”

陶宫娥道:“我一出宫,便见到那三名侍卫,已改了装束,背负承担,各牵马匹,明显是有远行。”韦小宝“啊”了一声,伸左足向一具死尸踢了一脚,道:“便是这三位开黑店的朋友了?”陶宫娥浅笑道:“那可很多谢这三位朋友,若不是他们带路,我怎又找获得你?谁料获得你会绕道向西?他们出城西行,一起上探听,可见到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单身上道,公然是奉太后之命拿你。傍晚时分,他们查到了这里,我也就跟到了这里。”

发誓矢语,于韦小宝原是稀松平常之极,上午说过,下午就忘了,下午说过,没等睡觉就忘了,何况八部经籍他已得其五,怎肯将此中奥妙等闲告人?忙道:“皇天后土,韦小宝如将《四十二章经》中的奥妙泄漏了出去,今后糟糕之极,死得跟老婊子阿谁男扮女装的王八蛋师兄一模一样。”心想:“要我男扮女装,跟老婊子去睡觉,这类事千万不会做。那就决不能跟这王八蛋师兄死得一模一样。”发了誓今后要应,他倒是信的,是以矢语发誓之时,总得留下过后境地。

“神龙教教主”这五字,韦小宝倒是第一次闻声,问道:“那是甚么人?”

陶宫娥道:“那倒不是。太后要的只是佛经,不是珠宝银子。那几部佛经事关严峻,我想会不会你交了给徐天川和那两位女人,带到石家庄去保藏?心想仇敌已除,就让你多歇息一会。当下骑了马向南赶去,在一家客店外找到了他们的大车。本想悄悄的查上一查,但是这位‘八臂猿猴’机灵之至,我一踏上屋顶,他就晓得了,说不得,只好再动一次手。”

陶宫娥脸上暴露镇静之情,道:“对,对!是《四十二章经》,你抄到了没有?”

两人回到车上,陶宫娥右手握缰,左手拉住韦小宝的右手,让骡子渐渐一步步走着,说道:“好侄儿,我姓陶,那是真姓,我闺名叫做红英,打从十二岁上入宫,第二年就奉侍公主。”韦小宝道:“公主?”陶红英道:“是,公主,我大明崇祯天子陛下的长公主。”

韦小宝深思:“我从康亲王府里偷来一部正红旗的,从太后那边拿来了三部,加上瑞栋那部,我手里共有了五部,还缺三部。这八部经籍到底有甚么古怪,姑姑必然晓得,得想体例套问出来。”他假作聪慧,说道:“本来你太师父他白叟家也诚恳拜菩萨。宫里的佛经,那天然特别贵重,有人说是用金子水来写的。”

陶宫娥忙道:“烧不得,烧不得!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也知烧不得,皇上一问索大人,西洋镜就拆穿了。”陶宫娥沉吟道:“如许说来,太背工里起码有两部《四十二章经》?”韦小宝道:“恐怕有四部。”陶宫娥道:“有四部?你……你如何晓得?”韦小宝道:“前天早晨我躲在她床底下,听她跟阿谁男扮女装的宫女提及,她本来就有一部,从鳌拜家里抄去了两部,她又差御前侍卫副总管瑞栋,在一个甚么旗主府中又去取了一部来。”

陶红英道:“我师父说,天下能人甚多,我们的武功也算不了甚么。我师父是奉了我太师父之命,进宫来当宫女的。”挥鞭在空中虚击了一鞭,噼啪作响,续道:“我师父进宫来的企图,便是为了那八部《四十二章经》。”

韦小宝道:“这就是了。我见到鳌拜家里抄出来的那两部经籍,书套子的色彩分歧,一部是黄套子镶了红边儿,另一部是白套子的。”

韦小宝问道:“一共八部?”陶红英道:“一共八部。满洲八旗,黄红白蓝,正四旗、镶四旗,每一旗的旗主各有一部,共有八部。”

陶宫娥在深宫住了数十年,平时极少和人说话,听韦小宝说话风趣,笑道:“这孩子!阎罗王定说:‘拉下去打屁股!’”韦小宝笑道:“可不是么?阎罗老爷胡子一翘,喝道:‘活着胡里胡涂,莫名其妙,也就罢了,如何死了也胡里胡涂?我这里倘若都是胡涂鬼,我岂稳定成胡涂阎罗王?’”两人都哈哈大笑。

陶宫娥数十年寂居深宫,从无亲人,连稍带交谊的言语也没听过半句,忽听韦小宝叫得如此亲热,不由得心头一酸,忙下车扶起,笑道:“好侄儿,今后以后,我在这世上多了个亲人……”说到这里,忍不住流下泪来,一面笑,一面拭泪,道:“你瞧,这是大丧事,你姑姑却流起眼泪来。”

韦小宝站起家来,大声道:“啊,我明白了!”喜不自胜。大车一动,他又坐倒,说道:“这八幅舆图,便藏在那八部《四十二章经》中。”

陶红英道:“那倒不是。好侄儿,我明天给你说了,你可说甚么也不能泄漏出去。你发个誓来。”

韦小宝道:“他不是你敌手。”陶宫娥道:“我本不想获咎你们六合会,但是没体例。我将他点倒后,说了很多报歉的话,请他别活力。小兄弟,下次你见到他,再转言几句,说我实是出于无法。我在他三人的行李当中查了一遍,连那辆大车也拆开来查过了,甚么也没查到,便解开了他们穴道,赶着骑马返来。”

韦小宝问道:“甚么龙脉?”

陶红英道:“我也是厥后听人说的。吴三桂引鞑子兵进关,打走了闯贼,兼并了我大明江山。宫里的寺人宫女,十之八九都放了出去,说是怕靠不住。当时我年纪还小,那一摔受伤又重,躺在黑房里,也没人来管。直到三年多以后,才碰到我师父。”

韦小宝甚是对劲,笑道:“也不算小了。”

陶宫娥不答他的问话,在房中踱步兜了几个圈子,见窗纸渐明,天气快亮,转过身来,道:“这里说话不便,唯恐隔墙有耳,我们走罢!”将三具尸首提到客店门外,放入大车。这三人都是给她以重手震死,并没流血,倒非常洁净,说道:“店东人和你的车夫都给他们绑着,让他们自行挣扎罢。”和韦小宝并坐在车夫位上,赶车向西。

韦小宝道:“本来如许。要杀死本身亲生女儿,可还真不轻易。传闻崇祯皇爷厥后是在煤山吊死的,是不是?”

韦小宝问道:“公主不是崇祯皇爷亲生的女儿么?为甚么要砍她手臂?”

韦小宝道:“姑姑,你武功如许高,你师父他白叟家的武功天然更加了不起啦。”

韦小宝道:“本来我胡里胡涂、莫名其妙之时,你却去办了这很多事。陶姑姑,你安晓得我是六合会的?”陶宫娥浅笑道:“我给你们赶了这半天车,怎会听不到你们说话?你小小年纪便做了青木堂香主,这在六合会中是挺大的职份,是不是?”

韦小宝问道:“姑姑,厥后如何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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