韦小宝左手提起一只椅子,右手用匕首将椅子脚不住批削。那匕首锋利非常,椅子脚一片片的削了下来,都不过一二分厚薄,便似削生果普通。澄光睁大了眼,不明他的企图。韦小宝放下椅子,走到巴颜面前,左手摸了摸他脑袋,右手将匕首比了比,手势便和刚才批削椅脚时一模一样。巴颜大呼:“不可!”澄光也叫:“使不得!”

韦小宝心头火起,说道:“很好,你们自有万失无一的奇策,倒是我多事了。”命双儿去叫了于八等一干人,迳自下山,又回到灵境寺去借宿。

玉林道:“皇上差韦施主来见行痴,有甚么说话?”韦小宝心想:“这老衲人甚么都晓得,瞒他也是无用。”说道:“皇上得知老皇爷尚在人间,又喜又悲,派我来向老皇爷叩首存候。如果……如果老皇爷肯返驾回宫,那再好不过了。”康熙本说查明本相以后,本身上五台山来朝见父皇,这话韦小宝却瞒住了不说。玉林道:“皇上命施主带来甚么信物?”韦小宝从贴肉里衣袋中,取出康熙亲笔所写御札,双手呈上,道:“大师请看。”

韦小宝怒道:“甚么行不可的?我晓得青海的大喇嘛练有一门铁头功,刀枪不入。我在北京之时,曾亲身用这把短剑削一个大喇嘛的脑袋,削了半天,也削他不动。大喇嘛,你是货真价实,还是冒牌货?不试你一试,又安晓得?”

玉林又道:“请归去启奏皇上,行痴不肯见你,也不肯再见外人。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是他儿子,可不是外人。”玉林道:“甚么叫削发?家已不是家,老婆后代都是外人了。”

过了很久,那老衲始终纹丝不动,便如死了普通,澄光竟也不动。韦小宝手麻脚酸,老迈不耐烦,站起了又坐倒,坐倒又站起,心中对那老衲的十八代祖宗早已骂了数十遍。

当下澄光领着韦小宝和双儿,从清冷寺后门出去,行了里许,来到一座小小旧庙,庙上也无匾额。澄光迳行入内,到了前面禅房,只见一名白须白眉的老衲坐在蒲团上,正自闭目入定,对三人出去,仿佛全然不觉。

韦小宝叫人将心溪带出,带了皇甫阁来扣问。此人却非常结实,一句话也不答复。

巴颜忙道:“这铁头功我没练过,你一削我就死。”韦小宝道:“不必然死的,削去两三寸,也不见得就死。我只削去你一层头盖,看到你的脑浆为止。一小我说实话,脑浆就不动,如扯谎哄人,脑浆就像煮开了的水普通滚个不休。我有话问你,不削开你的脑袋,安知你说的是实话谎话?”巴颜道:“别削,别削,我说实话就是。”韦小宝摸了摸他头皮,道:“是真是假,我如何晓得?”巴颜道:“我如扯谎,你再削我头皮不迟。”

心溪道:“是,是,不瞒施主说,大喇嘛送了我三百两银子。”韦小宝道:“明显是一千两。”心溪道:“实实在在是五百两,再多一两,老衲人不是人。”

韦小宝道:“方丈,这一干人当真是来找小喇嘛么?”澄光张口结舌,没法答复。韦小宝凑嘴到他耳边,低声道:“我倒晓得,他们是为那位天子和尚而来。”

韦小宝道:“你去跟他说,事情告急,非筹议个别例出来不成。”澄光点头道:“老衲答允过,寺中连老衲在内,谁都不跟他说话。”韦小宝道:“好,我可不是你们寺里的和尚,我去跟他说话。”澄光道:“不可,不可。小施主一进僧房,他师弟阿谁莽和尚行颠,就会一杵打死了你。”韦小宝道:“他打不死我的。”

韦小宝道:“皇甫阁、巴颜他们固然拿住了,但是捉老虎轻易,放老虎难。倘若放了他们,过几天又来胶葛不清,毕竟非常费事!”澄光道:“杀人是杀不得的。这寺里已伤了好几条性命。唉,阿弥陀佛!”韦小宝道:“杀了他们也没用。如许罢,你叫人把这干人都绑了起来,我们再细心问问,他们来寻天子和尚,到底是甚么企图。”

韦小宝提起匕首,喝道:“你扯谎,我削开你的头皮瞧瞧。”

对韦小宝匕首的恐吓当然不加理睬,而双儿点他“天溪穴”穴道,他疼痛难当,忍不住嗟叹,对韦小宝的问话却始终不答,只说:“你有种就将爷爷一刀杀了,折磨人的不是豪杰。”韦小宝倒敬他是条男人,道:“好,我们不折磨你。”命双儿解了他“天溪穴”的穴道。

玉林道:“韦施主,以你之意,该当如何措置?”韦小宝道:“我要叩见老皇爷,听老皇爷的叮咛。”玉林道:“他之前富有四海,但是削发以后,尘缘早已斩断,‘老皇爷’三字,再也休得提起,以免骇人听闻,扰了他的清修。”韦小宝沉默不答。

韦小宝听他连“神龙教”三字也说了出来,猜想不假,问道:“你师兄还说些甚么?”说着将匕首平面在他头顶敲了一下。

玉林接过看了,还给韦小宝,道:“本来是御前侍卫副总管韦大人,多有失敬了。”

韦小宝叹了口气,说道:“既然如此,我也没法可施了。你既没有‘万失无一’的好体例,可惜清冷寺好好一所古庙,却在你方丈手里教毁了。”

澄光打个手势,悄悄在中间的蒲团上坐下,低目垂眉,双手合什。韦小宝肚里暗笑,跟着也在中间一个蒲团上坐下。双儿站在他身后。四下里万籁无声,这小庙中仿佛就只这个老衲。

韦小宝道:“本来大师另有庇护老……他白叟家的妙法,鄙人洗……洗耳恭听。”

澄光身子一震,缓缓点头,道:“本来小施主早晓得了。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我来到宝刹,拜忏做法事是假,乃是奉……受命庇护天子和尚。”澄光点头道:“本来如此。老衲本就狐疑,小施主巴巴的赶来清冷寺做法事,模样不大像。”

韦小宝大怒,霍地站起,破口痛骂:“操……”只骂得一个字,澄光连打手势,求他不成活力,又求他坐下来等待。

玉林微微一笑,说道:“这么一来,清冷寺变成了皇宫内院、官府衙门;韦大人这位御前侍卫副总管,变成在清冷寺当差了。那么行痴还不如回北京皇宫去直截了当。”

巴颜道:“我师兄说,到清冷寺去请这位大人物,倒也不难,就怕神龙教得知讯息,也来掠取,是以胜罗陀师兄请北京的达和尔师兄缓慢多派妙手,前来互助。如果桑结大喇嘛已到了北京,他白叟产业世无敌,亲来主持,那就……那就万失无一……”

两名和尚挟持着巴颜进殿,恼他殛毙寺中和尚,将他重重往地下一摔。澄光道:“唉,怎地对大喇嘛没点规矩?”两名和尚应道:“是!”退了出去。

韦小宝问道:“那皇甫阁又是甚么东西?”心溪道:“这下贱胚子不是好东西,是巴颜这鬼喇嘛带来的。施主放了我以后,老衲立即送他到五台县去,请知县大人好好定罪。清冷寺是佛门清净之地,怎容他来胡作非为?小施主,那几条性命,连同死了的几个喇嘛,我们都推在他头上。”韦小宝脸一沉,道:“明显都是你杀的,怎能推在旁人头上?”心溪求道:“好少爷,你饶了我罢。”

澄光有些难堪,道:“这佛门清净之地,我们削发人擅自绑人鞠问,仿佛于理分歧。”韦小宝道:“他们要来杀光你庙里的和尚,莫非于理就合得很吗?我们如不鞠问明白,想体例对于,他们又来杀人,放火烧了你清冷寺,那如何办?”

韦小宝道:“我问你,你到清冷寺来发疯,是谁派你来的?”心溪道:“施主问起,老衲不敢坦白。五台山菩萨顶真容院大喇嘛胜罗陀,奉了青海法谕,叫人送了二百两银子给我,请我陪他师弟巴颜,到清冷寺来找一……找一小我。老衲无功不受禄,只得陪他走一遭。”韦小宝又一脚踢去,骂道:“胡说八道,你还想骗我?快说诚恳话。”

巴颜道:“是,是,是万……万一无失……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喇嘛奶奶的,还是说错了。另有呢?”巴颜道:“没有了,上面没有了。”韦小宝骂道:“他妈的,甚么上面没有了?是我上面没有了,还是你上面没有了?”巴颜道:“大……大师上面没有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甚么大师上面没有了?”巴颜道:“上面没有话了。”韦小宝哈哈一笑,问道:“那皇甫阁是甚么人?”巴颜道:“他是胜罗陀师兄请来的帮手,昨晚才到的。”

韦小宝怫然道:“甚么不见外人?刚才不是已经见过了?我们如鼓掌不管,他还不是给人捉了去?不出几天,北京大喇嘛又派人来,有个甚么天下无敌的大妙手,又另有甚么神龙教、乌龟教的,就算我们肯帮手,也抵挡不了这很多人。”澄光道:“也说得是。”

韦小宝笑骂:“他妈的!万无一失,甚么‘万失无一’?”本身竟然能改正别人说成语的弊端,那是千载难逢、万中无一之事,甚觉对劲。

三人来到庙外,澄光道:“玉林大师是得道高僧,已有明示。老衲去将心溪方丈他们都放了。韦施主,本日相见,也是有缘,这就别过。”说着双手合什,鞠躬施礼,竟不让他再进清冷寺去。

韦小宝心下对劲:“你可不敢再小觑我了罢?”但是见玉林脸上神采,也没甚么恭敬之意,心中的对劲又淡了下来。

韦小宝点点头,向澄光道:“方丈,我要审阿谁佛光寺的胖和尚了,你如不美意义,无妨在窗外听着。”澄光忙道:“最好,最好。”命人将巴颜带出,将心溪带来,本身归去禅房,也不在窗外听审。

澄光向双儿望了一眼,说道:“你就算差尊驾将行颠和尚点倒,行痴仍不会跟你说话。”韦小宝道:“行痴?他法名叫作行痴?”澄光道:“是。本来施主不知。”

玉林浅笑道:“韦施主小小年纪,公然是个短长角色,难怪十几岁的少年,便已做到如许的大官。”顿了一顿,续道:“妙法是没有,削发人与世无争,逆来顺受。多谢韦施主一番美意,清冷寺倘然真有祸患,那也是在灾害逃。”说着合什施礼,闭上双目,入定去了。

御札上写的是:“敕令御前侍卫副总管钦赐穿黄马褂韦小宝前赴五台山一带公干,各省文武官员受命调遣,钦此。”上面还盖了个朱红大印。

心溪一进房就满脸堆笑,说道:“两位施主年纪悄悄,武功如此了得,老衲当然见所未见,且是闻所未闻,少年豪杰,真了不起!”韦小宝骂道:“操你奶奶的,谁要你拍马屁?”向他屁股上一脚踢去。心溪臀上虽痛,脸上笑容不减,说道:“是,是,凡真正的豪杰豪杰,是决不爱听马屁的。不过老衲人说的是至心话,算不得拍马屁。”

韦小宝喜道:“好极,你带我去见这位老衲人。”

巴颜叫道:“没有,没有扯谎。你不信去问胜罗陀师兄好了。他说,我们要假装走失了一个小喇嘛,实在是在找那中年和尚大人物,又说那位皇甫先生认得这和尚,请他陪着来找人。胜罗陀师兄说,这和尚偷的是我们密宗的奥妙藏经《大毗卢遮那佛神变加持经》,非同小可。如果我拿到了这和尚,那是一件大功,回到青海,活佛必然重重有赏。胜罗陀师兄说,这位和尚大人物,确是在五台山清冷寺中,比来获得动静,神……神龙教也要请他去,我们可得先……先动手为强。”

澄光站起家来,打个手势,退了出去,走到门边,向玉林躬身施礼。韦小宝向玉林扮个鬼脸,伸伸舌头,右手大拇指按住本身鼻子,四指向着玉林招了几招,意义是说:“好臭,好臭!”玉林闭着眼睛,也瞧不见。

韦小宝心想:“看来都是你这老衲人在拆台,从中禁止。老皇爷就算不肯回宫,也不至于连儿子也不见。”说道:“既然如此,我去调遣人马,上五台山来庇护保卫,不准闲杂人等进寺来啰唣滋扰。”

又过很久,那老衲吁了口气,缓缓睁眼,见到面前有人,也不感诧异,只微微点了点头。澄光道:“师兄,行痴尘缘未断,有人找上寺来,要请师兄佛法化解。”那老衲玉林道:“境由心生,化解在己。”澄光道:“外魔极重,清冷寺有难。”便将心溪、巴颜、皇甫阁等人意欲挟制行痴,幸蒙韦小宝主仆脱手相救等情说了,又说两边都死了数人,看来对方不肯善罢干休。玉林冷静听毕,一言不发,闭上双目,又入定去了。

韦小宝沉吟半晌,道:“好,那么我问你,是谁叫你到清冷寺来的?”巴颜道:“是五台山菩萨顶真容院的大喇嘛胜罗陀派我来的。”澄光道:“阿弥陀佛,五台山青庙黄庙,从无仇怨,菩萨顶的大喇嘛怎会叫你来拆台?”巴颜道:“我也不是来拆台。胜罗陀师兄命我来找一个三十来岁的和尚大人物,说他盗了我们青海活佛的宝经,到清冷寺中躲了起来,是以非揪他出来不成。”澄光道:“阿弥陀佛,那有此事?”

这一回玉林入定,又是小半个时候。韦小宝心想:“天下强盗贼骨头,恶妻大混蛋,也都没这老衲人讨厌。”好不轻易玉林又展开眼来,问道:“韦施主从北京来?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”玉林又问:“韦施主在皇上身边办事?”韦小宝大吃一惊,跳起家来,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安晓得?”玉林道:“老衲只是猜想。”韦小宝心想:“这老衲人邪门,只怕真有些法力。”心中可不敢再骂他了,规端方矩的坐了下来。

他命人将皇甫阁带出后,又去请了澄光方丈来,道:“这件事如何结局,我们得跟那位大人物筹议筹议。”澄光点头道:“他是决计不见外人的。”

澄光愁眉苦脸,连连搓手,忽道:“我去问问玉林师兄,或者他有体例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位玉林大师是谁?”澄光道:“是行痴的传法师父。”

澄光想了一会,点头道:“那也说得是,任凭施主叮咛。”拍鼓掌掌,召进一名和尚,叮咛道:“请那位皇甫先生过来,我们有话就教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皇甫阁甚是奸刁,只怕问不出甚么,我们还是先问阿谁大喇嘛。”澄光道:“对,我如何想不到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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