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夫人头下脚上,给他倒提起来,笑道:“快罢休,成甚么模样?”

洪夫人道:“教主,我这美人三招是师父所授,当年颠末千锤百炼的改正。你这豪杰三招倒是临时兴之所至,随便创制,比之我的美人三招又更短长很多。不是劈面捧你,大宗师武学渊深,委实令人佩服。”

洪安通哈哈大笑,右手搂住她腰,放直她身子,说道:“白龙使,你身材矮小,不能倒提仇敌,那么抓住他足踝一拖,就算拖他不起,匕首指住他小腹,仇敌也只好投降。当时你便得在他胸口‘神藏’、‘神封’、‘步廊’等要穴踢上几脚,防他反击。”

洪安通笑道:“对,不过关云长的赤兔马本来是吕布的,秦琼又将黄骠马卖了,都不大贴切。有了,这一招是狄青降伏龙驹宝马,叫做‘狄青降龙’,他降服的那匹宝马,本来是龙变的。”

洪安通道:“自来豪杰难过美人关,豪杰三招,当然敌不过美人三招。”洪夫人又一阵媚笑,娇声道:“在孩子面前,也跟我说这些风话。”

洪教主洪安通和夫人见他神采惨白,吓得短长,听了他这句话,那比之一千句、一万句歌颂更加欢乐。他二人武功高强,多一个孩子的奖饰亦不敷喜,但他如此担心,足见对二人之忠。洪夫人明知故问:“匕首又不是向你射来,怕甚么了?”韦小宝道:“我怕……怕伤了夫人和……和教主。”洪夫人笑道:“傻孩子,那有这么轻易便伤到教主了?这一招叫做‘飞燕回翔’,挺不易练。教主神功盖世,就算他事前不知,这一招也伤他不着。但世上除了教主以外,能够躲得过这出其不料一击的,恐怕也没几个。”

洪夫人笑声不断,身子愣住后,仍斜卧地下,并不站起。刚才洪安通搔她腋底、反手擒拿、投掷过顶,每一下都使得极慢,韦小宝看得清清楚楚,见他姿式美好,说不出的都雅,行动虽慢,仍节拍利落,指搔把握,落点奇准,比之洪夫人的脱手迅捷,明显又更难了几倍。洪夫人笑道:“你格支人家,那是甚么豪杰了?”说着渐渐站起。

洪安通笑道:“如何会不大豪杰?叫个甚么招式好呢?嗯,我两根食指扣住你眉毛,这叫做‘张敞画眉’。”洪夫人笑道:“张敞又不是豪杰,给夫人画眉,莫非也算是豪杰的一招?”洪安通笑道:“内室之乐,有甚于画眉者。你说给夫人画眉不是豪杰?”洪夫人红晕双颊,摇了点头。

当下韦小宝又将“美人三招”和“豪杰三招”一一试演,伎俩身法不对的,洪安通和夫人再加指导。这六招工夫极尽奇妙,韦小宝一时之间自难学会。洪教主说不消担心,只消懂了练习的诀窍,假以光阴,自能谙练。待得教毕,已是中午时分了。

洪安通微微一笑,道:“人身胸口‘乳中’、‘乳根’两穴,非论男女,都是致命大穴。白龙使,那人既能将你双手反剪握住,武功自是不低,何况多数已拿住你手腕穴道,就算给你抓中了,本来也不要紧,但他一见你使出这等手势,自但是然的会向后一缩,待得想起你手上使不着力道,已然迟了一步。夫人,你再来抓住我双手。”

洪安通和夫人齐声大笑。一个微微点头,一个道:“说得不错。”

他这时双臂反在背后,又给洪夫人抢上来抓住了手腕,俄然双手十指弯起,各成半球之型,身子向后一撞,十指便抓向洪夫人胸部。

韦小宝见这一招甚为繁复,宛似马梨园中小丑逗趣普通,但是闪避敌刃、制敌关键,的具显效,叹道:“这一招真好,可就难练得紧了。”

洪安通双手反负背后,让夫人拿住,洪夫人拿着半截门闩,架在他颈中。洪安通笑道:“仇敌拿住我双手,天然扣住我手腕脉门,教我手上有力,难以反击,当此景象,本来只好用脚……”他话未说完,洪夫人“啊”的一声,笑着罢休,跳了开去,满脸通红,道:“不能教孩子使这类下贱招数。”

洪安通笑道:“‘撩阴腿’那边是下贱招数了?”正色说道:“下阴是人身关键,中者立毙,便是王谢大派的拳脚当中,也常常有‘撩阴腿’这一招,少林派有,武当派也有,不敷为奇。不过仇敌在你背后,你双手受制,颈中架刀,只好使‘反撩阴腿’。”

韦小宝伸手抓住椅背,似欲颠仆,道:“可吓死我了。”

洪安通浅笑道:“真正的豪杰豪杰,自不会来搔你痒。但是白龙使倘若给仇敌提起,定是颈下‘大椎穴’给一把抓住,那是手足三阳督脉之会,满身使不着力道,只好去轻搔仇敌腋底‘极泉穴’,这穴属手少阴心经,仇敌非放手不成。白龙使有了力量,便能甩敌过顶,一摔之际,同时拿闭了仇敌肘后‘小海穴’和腋下‘极泉穴’,将他摔在地下,他已然转动不得。”韦小宝鼓掌笑道:“这一招公然妙极。”洪安通道:“你谙练以后,出招自是越快越好。”

洪夫人果断不收匕首,还了给韦小宝,说道:“你武功还没练好,此次去为教主理事,须得这利器防身。”又道:“白龙使,本教当中,能得教主亲身点拨工夫的,除我以外,便是你一个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不知是部属几生修来的福分。”洪夫人道:“你当忠心为教主理事,以酬谢教主的恩德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”洪夫人道:“你这就去罢,明天一早和胖梵衲、陆高轩他们乘船解缆,不消再来告别了。”

韦小宝吓了一跳,他手臂倘若缓慢挥出,以他武功,击断门闩并不希罕,但如此缓缓的和门闩一碰,竟然也将门闩震断,却大出料想以外。

洪夫人微微一怔,随即明白这是他的善祷善颂,他现下不过十三四岁,到八十岁另有六十几年,但教主和本身是寿与天齐,再活六十几岁自是应有之义,嘻嘻一笑,说道:“我答允你了。你八十岁生日,教主和我再各传你三招。比及你一百岁大寿,我们又各传三招,叫做‘老寿星三招’、‘老婆婆三招’。”韦小宝道:“不,夫人当时仍跟本日一样年青斑斓,多数你和教主更年青了些,传我的是……是……‘金童三招’、‘玉女三招’。”

他跟着俯伏地下,洪夫人伸足重重踏住了他后腰,右手取过倚在门边的门闩,架在他颈中,娇声笑道:“你投不投降?”洪安通笑道:“我早就投降了!我向你叩首。”

韦小宝一怔,心想他以教主之尊,如何可从女子胯下钻过?虽是他本身的老婆,仿佛老是不当。那知洪安通并非真的钻过,只一作势,左手已抓住夫人右脚足踝,右手虚点她小腹,道:“这是削铁如泥的匕首,仇敌便有天大的胆量,也不敢挣扎。”说着渐渐站起。

洪夫人笑道:“我可从没听你有‘豪杰三招’,本来你留了教好徒儿,却不教我。”

洪夫人又道:“教主,我这美人三招有三个美人的名字,你这豪杰三招如此短长,也得有三位大豪杰的名头才是。”

洪夫人鼓掌笑道:“好极!狄青上阵戴个青铜鬼脸儿,只吓得番邦兵将大喊小叫,落荒而逃,那天然是位大豪杰。只不过我们叫做神龙教……”洪教主浅笑道:“不相干,就算是龙,也有给人收伏得服服贴贴的时候。”洪夫人“呸”的一声,满脸红晕,眼中水汪汪地尽是媚态。

韦小宝不知张敞是甚么前人,心想给老婆画眉毛,不但不是豪杰,的确是个怕老婆的孱汉,他也不懂洪安通掉文,乃是在跟老婆调笑,说道:“教主,你这一招骑在仇敌头颈里,骑马的大豪杰可多得很,关云长骑赤兔马,秦叔宝骑黄骠马。”

洪安通道:“看细心了!”左手渐渐反转,在夫人左腋底搔了一把。洪夫品德格一笑,身子软了下来。洪安通左手拿住她腋下,右手渐渐回转,抓住她领口,缓缓举起她身子,过了本身头顶,悄悄往外摔出。洪夫人身子一着地,便淌了出去,如在水面滑溜飘行。

韦小宝承诺了,向二人恭恭敬敬的施礼,回身出门,走到门边,转头道:“夫人,如我能活到八十岁,当时教主和夫人再各教我三招,好不好?”

双腿一缩,似欲膜拜,右臂却渐渐横掠而出,碰到门闩,喀喇一声响,门闩竟尔断折。

韦小宝一招一式的跟着学,洪夫人细心改正,直教了一个多时候,才算是教会了,但真要能使,自非再要耐久苦练不成,特别第三招“飞燕回翔”,稍有错失,便杀了本身。洪夫人叫他去打造一柄钝头的铅剑,大小重量须和匕辅弼同,以作练习之用。

韦小宝大喜,跪了下来,说道:“伸谢教主。”

胖梵衲和陆高轩两人坐在厅外山石上等了甚久,始终不见韦小宝出厅,惊奇不定,不知有甚变故,待见他笑容满脸的出来,才放了心。两人想问,又不敢问。

韦小宝道:“教主和夫人传了我很多精美的武功。”胖梵衲和陆高轩齐声道:“恭喜白龙使。本教当中,除了夫人以外,从未有人得教主传过一招半式。”韦小宝洋洋对劲,道:“教主和夫人也这么说。”陆高轩道:“白龙使得教主宠幸,实是本教创教以来从所未有。”向胖梵衲望了一眼,问韦小宝道:“教主和夫人可曾提及,何时赐给我们‘豹胎易筋丸’的解药。”韦小宝奇道:“这‘豹胎易筋丸’还得有解药?莫非……莫非……这是毒药?”陆高轩道:“也不能这么说,我们回家详谈。”向竹厅瞧了几眼,脸上大有戒慎惊骇之色。

当下将这“美人三招”的练法细细说给他听,虽说只是三招,但是满身四肢,无一处没有干系,如何拔剑,如何低头,快慢部位,劲力准头,皆须拿捏得恰到好处。那第二招卧地回身,叫做“小怜横陈”。洪夫人又道:“这‘美人三招’,用的都是当代美人的称呼,男人学了,未免有些不雅,幸亏你是孩子,也不打紧。”

洪夫人走上两步,悄悄在他反剪的手背上打了一记,然后伸左手握住他双手手腕,上身后仰,不让他手指碰到本身胸口。洪安通道:“看细心了!”背脊后撞,十指向洪夫人胸口虚抓。洪夫人明知他这一抓是虚势,还是缩身遁藏。

洪安通笑道:“这是刚才瞧了你的美人三招,临时想出来的,现制现卖,也不知成不成。你给我指导指导。”洪夫人横了他一眼,媚笑道:“啊哟,我们大教主讽刺人啦。”

洪夫人左手伸出,抓住他身子提了起来。洪安通身材魁伟,看来总有一百六七十斤。洪夫人娇怯怯的模样,竟然毫不吃力的一把便将他提起。

洪安通道:“我教你的虽只三招,但此中包含擒拿、打穴、轻身三门工夫,有一项练得不到家,这三招便使不出。说到擒拿、打穴、轻身,每一项都须十年八年之功。但你只学跟这三招相干的,那便轻易很多。”当下指导了穴道部位、擒特长法、轻身腿劲,与他拆解数遍,演得不对便一一校订。只是韦小宝不敢骑到他头颈中去,洪安通也没教他试练。

洪安通俄然一个倒翻筋斗,身子跃起,双腿一分,已跨在她肩头,同时双手拇指压住她太阳穴,食指按眉,中指按眼,说道:“中教唆力,戳瞎仇敌眼睛,拇教唆力,重压令仇敌昏晕。但须防人反击。”又是一个空心筋斗,倒翻出去,远远跃出丈余,右手在小腿边一摸,假装摸出匕首,匕尖向外,左掌斜举,说道:“仇敌的眼睛如给你如许一下戳瞎了,再扑上来势道定然短长非常,须防他抱住了你紧紧不放。”

昨日韦小宝在大厅之上,见他不言不笑,形若木偶,心下对他很有点瞧不起,早就在想:“如许一个呆木头般的故乡伙,大师何必对他怕成这个模样?”现在见到他的实在工夫,那才断念塌地的佩服,说道:“把师父教的工夫练得谙练,那不算希罕,教主内心要出甚么新招,就顺手使了出来,那才真是天下无敌了。”洪夫人问道:“为甚么天下无敌?”韦小宝道:“仇敌本领再大,教主使几下新招出去,他认也不认得,天然只好大呼投降。”

洪安通浅笑道:“好,我来想想。第一招是将仇敌举了起来,那是临潼会伍子胥举鼎,叫做‘子胥举鼎’。”洪夫人道:“好,伍子胥是大豪杰。”洪安通道:“第二招将仇敌倒提而起,那是鲁智深倒拔垂杨柳,叫做‘鲁达拔柳’。”洪夫人道:“很好,鲁智深是大豪杰。你这第三招固然奇妙,不过有点儿恶棍荡子的味道,仿佛不大豪杰……”说到这里,格格娇笑。

洪安通和夫人哈哈大笑,心下极喜。

洪安通抱拳笑道:“夫人谬赞,可不敢当。”

洪安通在教众之前,严肃端重,不苟谈笑,但此时一向陪着夫人教招,笑嘻嘻的在旁瞧着,竟然极有耐烦,待夫人教毕,说道:“夫人的‘美人三招’自是非常短长,只不过中者必死。我来教你‘豪杰三招’,旨在降服仇敌,死活由心。”

说到这里,顿了一顿,又道:“但仇敌也必早防到你这一着,见你腿动,多数一刀先将你的小脑袋砍了下来。是以撩阴反踢这一招便用不着。”

洪夫人向后急缩,放脱了他手腕,啐道:“这又是甚么豪杰招式了?”

韦小宝大喜,道:“是,是!这几脚是非踢不成的。”

洪夫人勾脚倒踢匕首,韦小宝已然吓了一大跳,待见那匕首射向她咽喉,她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,匕首又射向教主胸口,这一下势在必中,教主竟又避开。这几下险到了极处的奇变,只瞧得他目瞪口呆,心惊胆战,喉头那一个“好”字,竟叫不出来。洪夫人笑问:“如何?”

洪安通自发有些失态,咳嗽一声,庄容说道:“白龙使年纪小,与人脱手,极易给人抓住后颈,一把提起。夫人,你就将我当作是白龙使好了。”洪夫人笑道:“你可不能弄痛人家。”洪安通道:“这个天然。”

洪安通道:“你缩腿假装向人叩首,乘势取出匕首。你手上虽没我的内力,但你的匕首锋利非常,仇敌任何兵器都可一削而断。”他口中讲解,俄然间一个筋斗,作势向洪夫人胯下钻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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