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侍卫辞去后,韦小宝去见方丈,说道既有皇命,明日便须出发,前赴清冷寺。
次日一早,韦小宝带同三十六僧,与方丈等告别。来到山下,他单独去看双儿。
爱河纵涸须千劫 苦海难量为一慈
晦聪并无异言,将这三十六名少林僧召来,说道晦明禅师要去方丈五台山清冷寺,叮咛他们伴同前去,护法修持,听由晦明禅师叮咛调派,不成有违。
两人告别出去。韦小宝想起一事,问道:“刚才在庙门外遇见一批人,你们可知是甚么来源?”张赵二人道:“不知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快去查查。这群人来到少林寺,鬼鬼祟祟,看模样也是想盗窃寺里的武功孤本。特别是阿谁总兵,不知是谁的部下,他身为朝廷命官,竟胆敢想坏皇上的大事,委实大逆不道,用心造反。你们查到是何人主使,倒是一件大大的功绩。”
韦小宝邀众侍卫入寺。张丰年和他并肩而行,低声道:“皇上有密旨。”韦小宝点了点头。
奉过茶后,韦小宝邀张丰年、赵齐贤二人到本身禅房中叙话。张丰年从怀中取出一道密旨,双手奉上,说道:“皇上另有旨意。”
韦小宝又道:“跟这伙人在一起的,有个女扮男装的少女,他们正在找寻另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仙颜女人。这两个女子,跟这件逆谋大事牵涉甚多。你们去设法详细查明,两个女子叫甚么名字,甚么出身来源。查明以后,送封信来。”这番话自是假公济私了。他差天子的侍卫去清查本身的心上人,他们妄图赏金,定然戮力办事。御前侍卫要查甚么案子,普天下官府都受命调派,如此雷厉流行的清查,岂有找不到线索之理?张赵二人拍胸包管,定当查个水落石出,以报韦大人汲引之恩、知遇之德、眷顾之情、重赏之惠。
张丰年低声道:“韦大人,皇上派你办甚么大事,我们不敢多问。你有甚么调派,固然叮咛好了。给你办事就是给皇上办事,大伙儿一样的奋勇抢先。”赵齐贤道:“倘若韦大人要办甚么事,一时不得其便,我们或答应以稍尽微力。比方说,韦大人如要盗取少林寺中的武功孤本,我们就来放火烧寺,一场大乱,韦大人便可乘机动手。”张丰年吃吃而笑,悄声道:“是啊,这叫做乘火打劫,浑水摸鱼。”
张赵二人大喜,一齐躬身存候,道:“皇上洪福齐天,韦大人夺目精干,恭喜你立此大功。”赵齐贤道:“要不要让我们给你带出去?庙里和尚如有狐疑,韦大人尽可解衣给他们搜索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那倒不消。你们去回奏皇上,就说主子韦小宝谨奉圣旨,已将丹青牢服膺住,用心办事,请皇上放心。”两人应道:“是。”
葛尔丹等见这十六人都是品级不低的御前侍卫,对韦小宝却如此恭敬,均想:“这小和尚公然有些来源。”清制总兵是正二品官,一等侍卫是正三品,二等侍卫正四品。张丰年等官阶虽较总兵为低,但他们是天子侍卫,对外省武官并不瞧在眼里,只对马总兵微一点头号召,便向韦小宝大献殷勤。
韦小宝大喜,说道:“各位请起,不必多礼。我每天在等你们。”
第二十四回
因而拿了密旨,来到晦聪的禅房,说道:“方丈师兄,皇上有一道密旨给我,要请你指导。”拆开密旨封套,见内里摺着一大张宣纸,摊将开来,画着四幅丹青。
这一日,他百无聊赖,独安闲五台山到处乱走,心中想的只是那绿衫女郎,行到一条山溪之畔,见一株垂柳在风中不住闲逛,心想:“这株柳树如果我那绿衣老婆,老子天然毫不客气,走上前去一把抱住。她必然不依,使一招昆仑派的‘千岩竞秀’,接连向我拍上几掌。那也没甚么大不了,老子便使一招‘沿门讨饭’,大风雅方的化去。澄观师侄说这一招要使得举重若轻,方显王谢朴重武功的风采。但老子举轻若轻,举重若重,当真太重便举不起,管他妈的甚么王谢傍门、朴重邪派?这一招收回,跟着便是一招‘智珠在握’,左手抓她左手,右手抓她右手,紧紧擒住,那是杀我头也不放开了……”
心想你乔装男人,混进寺来,不加究查,也就是了,再请你吃斋,未免分歧寺规。昌齐笑道:“多谢,多谢!免得方丈师兄难堪,这餐斋饭,大师都不吃了罢。”
晦聪浅笑道:“恭喜师弟,皇上派你去方丈清冷寺。清冷寺乃寂静古刹,建于北魏孝文帝时,比少林寺尤早。师弟出主大寺,必可宏宣佛法,普渡众生,昌大我教。”韦小宝点头苦笑,说道:“这方丈我是做不来的,必然搞得笑话百出,一塌胡涂。”晦聪道:“圣旨中画明要师弟带领一群本寺僧侣,伴同前去。师弟可自行遴选。大师既是你熟悉的长辈,自当经心帮手,决无疏虞,师弟大可放心。”
除了四幅丹青外,密旨中更无其他笔墨。本来康熙雅擅丹青,知韦小宝识字有限,便画图下旨。这四幅丹青说得再也明白不过,是要他到清冷寺去做方丈,奉养老皇爷。韦小宝先觉风趣,随即高兴之情消减,悄悄叫苦:“做做小和尚也还罢了,又要去做老衲人,那可糟糕之至了。”
当下归去禅房,取出六千两银票,命张丰年平分赐给众侍卫。张赵二人没想到韦小宝做了和尚,仍然这等慷慨,喜出望外,赞道:“自古以来,大和尚赏银子给天子侍卫的,只要你韦大人一名,当真是空前绝后,前无前人,后无来者。”
第二幅是一个小和尚走进一座古刹,庙额上写的也是“清冷寺”三字。小和尚身后跟着一群僧侣,众僧头顶写着“少林寺和尚”五字。前面三字是本庙招牌,韦小宝倒也识得,“和尚”两字固然不识,却也猜获得。
何况此事乃天大奥妙,天子倘若调派侍卫官兵,去保卫五台山的一个和尚,必然沸沸扬扬,传得环球皆知。众侍卫中也必有识得老皇爷的。由一个少林僧入主清冷寺,却非常平常,之前清冷寺的方丈澄光,本就是少林寺的十八罗汉之一。又想:“倘若小天子开初就命我去清冷寺削发,仍过分惹人谛视,到少林寺来转得一转,就不会有人狐疑了。”想到此处,对康熙的安插不由得大是钦服。
韦小宝笑道:“前无古和尚,后无来和尚。”
那日韦小宝与双儿在清冷寺逐走来犯仇敌,救了合寺僧侣性命,众僧都是亲见,这时见他俄然削发削发,又来清冷寺做方丈,而火线丈澄心却叫他师叔,无不奇特,但他于本寺有恩,且奉皇命而来,各僧尽皆欣服。韦小宝命双儿住在寺外的一间小屋当中,以便一呼即至。
一行人一起无话,不一日来到五台山下。刚要上山,只见四名和尚迎将上来,抢先一名老衲合什问道:“众位是少林寺来的师父吗?”韦小宝点点头。那老衲道:“这一名想必是法名上晦下明的禅师了?”韦小宝又点点头。四僧一齐拜倒,说道:“得知禅师前来方丈清冷,众僧侣不堪之喜,已在山劣等待多日了。”
第四幅画中这小和尚跪在地下,奉养一其中年和尚。这和尚边幅清臞,恰是削发后法名行痴的顺治天子。
当下世人告别出来,方丈和韦小宝、澄观等送到庙门口。
澄光回归少林寺后,清冷寺由老衲法胜方丈。康熙另行差人颁了密旨给法胜,派他去长安慈云寺做方丈,一等少林僧来,便即交代。长安是首善之地,慈云寺又比清冷寺大很多,法胜甚为欣喜,派了四僧在五台山下驱逐。佛家古刹的方丈等职司,向由僧团自行推举,不由官府委派,但天子有旨,僧寺凡是也必遵行,并不违背。
韦小宝一怔,随即明白:“是了,他们必然在猜想皇上派我来少林寺做和尚,到底有甚么企图,此次交来的密旨当中,又说了些甚么。他们知皇上好武,派我来少林寺削发,天然是盗取武功孤本了。”笑了一笑,也低声道:“两位放心!这个……我已经到手啦。”
第三幅画的是大雄宝殿,一个小和尚居中而坐,嬉皮笑容,脸孔宛然便是韦小宝,但身披大红法衣,穿了方丈僧衣,中间有很多和尚侍立。韦小宝瞧着画中的小和尚和本身实在相像,越看越觉风趣,不觉笑了出来。
韦小宝细看她脸,见她容色蕉萃,瘦了很多,身子却长高了些,更见婀娜清秀,浅笑道:“你为甚么瘦了?每天想着我,是不是?”双儿红着脸,想要点头,却渐渐低下头来。韦小宝道:“好了,你快换了男装,跟我去罢。”双儿大喜,也未几问,当即换上男装,扮作个书僮模样。
葛尔丹见这些御前侍卫着力阿谀韦小宝,对旁人视若无睹,心中有气,哼了一声,道:“走罢,我可看不惯这等模样。”一行人向晦聪方丈一拱手,下山而去。
韦小宝跪下叩首,双手接过,见是火漆印密封了的,深思:“不知皇上有甚么叮咛?圣旨上写的字,它认得我,我不认得它。既是密旨,可不能让张赵他们得知,还是去就教方丈师兄为是。他决不能泄漏了奥妙。”
张赵二人喜道:“这个轻易,他们下山不久,必然追得上。那总兵驰名有姓,一查便知。”韦小宝明知那马总兵是吴三桂部下,却用心诬告,假作不知他来源,让一众御前侍卫查知,禀告皇上邀功,远胜本身去诬告。
第一幅画着五座山岳,韦小宝认得便是五台山。在南台顶之北画着一座古刹,写着“清冷寺”三字。他曾在清冷寺多日,这三个字倒有点眼熟,写在别处,他是决计不识的,写在庙上,算是赶上熟人了。
韦小宝笑道:“好双儿,你为甚么哭?怪我这些日子没来瞧你,是不是?”双儿哭道:“不……不是的。你……你……相公出了家……”韦小宝拉住她右手,提了起来,在她手背上悄悄一吻,笑道:“傻丫头,相公做和尚是假的。”双儿又喜又羞,连耳根子都红了。
赵齐贤想了半晌,已明白此中事理,道:“本来这些武功法门都是图谱,韦大人看熟后已牢服膺住。”张丰年也即觉悟,赞道:“那更加好了,倘若将孤本盗了出去,庙里和尚天然会晓得,毕竟……毕竟不如阿谁最好,看事跋文住,倒是神不知鬼不觉。那也全仗韦大人天生的绝顶聪明,像我这等蠢才,就说甚么也记不住。”韦小宝见二人又曲解他所说的丹青是少林寺武功图谱,悄悄好笑,说道:“张兄不必太谦,在寺里渐渐的看,一天两天不成,几个月下来,终究记着了。”两人齐宣称是,心想你在寺中半年不足,少林派的武学图谱必然记了很多。
晦聪方丈道:“自当如此。师弟生具宿慧,妙悟佛义,可惜相聚之日无多,又须别离,未能多有参议,同参正法,想是缘尽于此。不知师弟要带那些僧侣同去?”韦小宝道:“般若堂首坐澄观师侄是要的,达摩院的十八名师侄是要的。”别的又点了十多名和他说得来的僧侣,一共凑齐了三十六名。
忽听得马蹄声响,十余骑急驰而来。驰到近处,见顿时搭客穿的都是御前侍卫服色,共是一十六人。没到寺前,十六人便都翻身上马,列队走近,抢先二人恰是张丰年和赵齐贤。
张丰年一见韦小宝,大声说道:“都……都……大人,你白叟家好!”他本想叫“都统大人”,但见他穿戴僧袍,这一句称呼只好含混畴昔。当下十六人齐向他拜了下去。
韦小宝呆了半晌,这才恍然大悟,本来小天子思虑精密,当时派本身来少林寺削发,早就安排下了本日之事。让本身在少林寺住了半年不足,得与群僧熟悉,以便遴选合意僧侣,同赴清冷寺。老皇爷既已削发,决不肯由侍卫官兵保卫,说不定竟然来个不别而行,今后再也找他不到。少林僧武功卓绝,由本身带领了庇护老皇爷,比之侍卫官兵稳妥很多了。
来清冷寺做方丈,首要大事自是庇护老皇爷全面,他扣问执事僧,得知玉林、行痴、行颠三僧仍住在后山小庙,当下也不畴昔打搅,和澄心大师商讨后,命人在距小庙半里处的东西南北四方,各结一座茅庐,派八名少林僧轮番在茅庐当值。
韦小宝等来到清冷寺中,与法胜行了交代之礼。众僧俱来拜见。玉林、行痴和行颠三僧却不亲至,只由玉林写了个拜见新方丈的疏文。
诸事必然,便苦候张丰年和赵齐贤的音信,好得知那绿衫女郎的姓名来源,但是等了数月,竟没涓滴信息,孤单之时,便和澄观拆解招式,把老衲人当作了“阿谁女施主”。偶尔溜到双儿的小屋中,跟她说谈笑话,摸摸她小手。偶然想及:“我服了洪教主的‘豹胎易筋丸’,倘若一年以内不送一部经籍去神龙岛,毒性发作起来,可不是玩的,算起来也没剩下几个月了。我如变得又老又蠢,跟澄观师侄一模一样,我那绿衣老婆一见,便叫我‘油嘴滑舌的老衲人’,再在她绿裙上剪下一幅布来,做顶帽子给我戴戴,那可差劲之至了!”
到得大雄宝殿,张丰年取出圣旨宣读,却只是几句官样文章,天子赐了五千两银子给少林寺,修建僧舍,重修佛像金身,又册封韦小宝为“辅国奉圣禅师”。晦聪和韦小宝叩首拜谢。张丰年道:“皇上叮咛,要辅国奉圣禅师不日出发,前去五台山。”这事早在韦小宝料想当中,躬身应道:“主子遵旨。”
法胜次日下山,西去长安,韦小宝便是清冷寺的一寺之主了。幸亏各种仪节端方有澄光等僧随时指导,他小和尚做起方丈来,倒也似模似样,并无不对。
双儿在民家借居,和他别离半年不足,乍见之下,欣喜交集,虽早听张丰年转告,仆人已在少林寺削发,也不知哭过了多少场,这时亲目睹到他秃顶僧袍,忍不住又哭了出来。
他想得欢畅,手上便一招一式的使出,噗噗两声,双手各自抓住一根柳枝,将吃奶的力量也用了出来,紧紧握住。忽听得一人粗声粗气的道:“你瞧这小和尚在发颠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