韦小宝心想:“老皇爷不准你杀老婊子,可没不准我杀。就算他不准我杀,老子是他方丈,只能我向他命令,不必听他号令。不过这件事说穿就不灵了。”说道:“皇上不必烦心。这太后作歹多端,毕竟不会有好了局。皇上你展开龙目,伸开龙耳,等着就是了。”
康熙仓猝退后,多隆、察尔珠、康亲王等因在天子之旁,都未照顾兵刃,大惊之下,都向那人抓去。那人左手衣袖疾挥,一股微弱之极的厉风鼓荡而出,多隆等七八人站立不稳,同时向后摔出。
回到大雄宝殿,众少林僧都过来相见。他们见这位小施主侍从浩繁,气度极大,自必大有来头,说不定还是亲王贝勒之流。
韦小宝道:“不瞒师太说,清冷寺大雄宝殿中那三十六名少林僧,有的是达摩院首坐,有的是般若堂首坐,唉唷……少林派大名鼎鼎的十八罗汉都在其内,个个都是少林派一等一的头挑妙手。他们三十六人敌不过你师太一小我,唉唷……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早知如此,我也不入少林寺了,唉唷……拜了师太为师,那可高上百倍。”
康熙又想了一会,问道:“小桂子,父皇在这里削发,这事有几人晓得?”韦小宝道:“除了皇上和主子以外,晓得这事的有老皇爷的师父玉林大师,他师弟行颠大师。本来有个寺人海大富,他已经死了。清冷寺本来的方丈澄光大师多数并不知情,只知老皇爷是一名大有来头的人物。除此以外,只要老……老……阿谁太后了。”
康熙又道:“韦小宝,正式升你为骁骑营正黄旗都统,仍兼御前侍卫副总管。察尔珠,你大喇嘛做得好,回京以后,派你到外省去做提督。”两人又都谢恩。
乌飞白头窜帝子 马挟红粉啼宫娥
韦小宝心中一喜:“尼姑总比和尚好说话些。”忙欲坐起,只觉胸口剧痛,倒是刚才给她刺了一剑,虽仗宝衣护身,没刺伤皮肉,但她内力太强,戳得他疼痛已极,“啊哟”一声,又即翻倒。
韦小宝急跃而上,挡在康熙身前,噗的一声,剑尖刺正他胸口,长剑一弯,竟没刺入。韦小宝胸口剧痛,他早拔出匕首在手,回击挥去,将敌剑斩为两截。
群僧目睹追逐不上,但本寺方丈遭擒,追不上也得追,三十六僧大喊追去,只晃眼之间,那团红色人影已翻过了山坳。
韦小宝心想:“这些喇嘛再过得几十年,另有命回家么?他们大胆冲犯老皇爷,皇上宽弘大量,不杀他们的头,那是大大的便宜了。”
康亲王上前奏道:“启奏皇上:查得稀有千名青海喇嘛,在清冷寺外啰唣争闹,不知何故,现下俱已擒获在此,候旨发落。”康熙点点头,道:“把为首的带上来。”
康熙道:“为善若欲人知,便非真善。此事叮咛世人守口如瓶,不得泄漏,不然军法处置,不假宽贷。多隆,你将五台山的众喇嘛都锁拿回京,圈禁起来。派人去奉告青海活佛,说道皇上请这些喇嘛去北京崇扬佛法,明宣教义。过得几十年,待得佛法昌隆,便送他们回青海。”他说一句,察尔珠和多隆便应一句。
康熙望着禅房门,悄悄的道:“我六岁那年,父皇就曾带我去辽东打围,当今……”
韦小宝道:“是,青海活佛又不想占我大清江山,他是否晓得老皇爷的成分,现下难以明白。但阿谁教唆活佛,前来冲犯老皇爷的人,恐怕……恐怕多数晓得内幕,想挟制了老皇爷,跟皇上讲斤头,占点便宜。”康熙点了点头。韦小宝俄然惊骇起来,说道:“皇上,主子可的的确确守口如……如甚么的,晓得事关严峻,连做梦也没泄漏过半句。”康熙道:“你不会说,我是信得过的。玉林和行颠两位天然也不会说。少林寺晦聪方丈和澄光大师就算猜到了一些,他们是有德高僧,决不会向人透露,算来算去,只要那……那老……老贱人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对,对!必然是这老……老……”康熙沉吟道:“她在慈宁宫中,埋没假扮宫女的男人,那是我亲眼所见。她当然担心事情败露。她殛毙端敬皇后,父皇恨之入骨,父皇虽出了家,还是调派海大富回宫去查察此事。你晓得此中详情,又在我身边。哼,这老贱人又怎睡得着觉?她非动手害了父皇不成。只要暗害了父皇,暗害了我,再杀了你,她才得安然。”
那女尼冷冷的道:“我道少林神功有甚么了不起,本来也不过如此。”
注:
韦小宝大呼一声,跟着背心着地,却本来只摔在地下。白衣僧冷冷的瞧着他,说道:“传闻少林派有一门护体神功,刀枪不入,想不到你这小和尚也会。”韦小宝听那人语音清澈,带着三分娇柔,微感惊奇,看那人脸时,只见乌黑一张瓜子脸,双眉弯弯,凤目含愁,竟是个极仙颜的中年女子,只是剃光了头,顶有香疤,本来是个尼姑。
第二十五回
康熙道:“当今韦小宝做朕替人为期已满,随我回京,轮到察尔珠削发两年,不过不是做和尚,而是做五台山大喇嘛。你遴选一千名骁骑营的得力军官军士,一起跟你做喇嘛。分驻山上十间大喇嘛寺。众军削发期间,饷银更加发给,另有恩赐。”察尔珠一怔,虽不大情愿,也只得谢恩。
康熙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,咬牙切齿的道:“这贱人害死我亲生母后,又害得父皇出了家,令我成为无父无母之人。我不将这贱人千刀万剐,难消心头之恨。但是父皇恰好要我不成跟她难堪,这却如何是好?”
澄心、澄光等急从破洞中跟着窜上,但见后山白影闲逛,竟已在十余丈外,此人轻功之高,委实匪夷所思。
白衣僧赞道:“好工夫!”目睹四周妙手甚众,刚才这一剑刺不进那小和尚身子,更大为骇异,当下不敢恋战,右手一长,已抓住韦小宝领口,俄然身子拔起,从殿顶的破洞窜了出去。这一下去得极快,殿上空有三十六名少林妙手,竟没一人来得及反对。
康熙笑道:“地藏王菩萨的名字也胡胡说得的?”推开房门,走了出来,向察尔珠和多隆道:“你二人办事得力,朕有犒赏。”察尔珠和多隆大喜,叩首谢恩。康熙道:“朕崇信佛法,公然这几年来上体天心,菩萨保佑,国度安然,万民康乐。韦小宝在这里做朕替人,代我削发为僧,大大有功。”韦小宝也叩首谢恩。
澄心、澄光等齐叫:“不成伤人!”脱手禁止。那和尚又袍袖一拂,少林寺澄字辈的和尚各施绝技化开,但是众僧的虎爪手、龙爪手、拈花擒特长、擒龙功等等,却也没能抓住此人。众僧骇怪之下,都心念一闪:“天下竟有如此人物!”
那白衣僧一呆。澄观叫道:“不成伤我师叔!”左掌向他右肩拍落。白衣僧抛去断剑,反掌挡架。澄观只觉胸口热血翻涌,面前金星乱冒。
渐渐的走到门边,手抚木门,泫然欲涕。过了一会,跪倒在地,拜了几拜,低声道:“父皇保重,孩儿去了。”韦小宝跟着膜拜。
韦小宝连连摇手,道:“我宁肯在你身边做侍卫,一做活佛,再也难以跟你在一起。西藏王也好,东藏王也好,就算是地藏王,我也不做。”这几句倒不是谎话。他和康熙相处日久,两人年事相若,言谈投机,固然一个是小天子,一个是小侍卫,已如好朋友普通,倘若远远分开,大师也真都不舍得。
俄然间“砰”的一声巨响,泥沙纷繁而下,大雄宝殿顶上已穿了一洞,白影闲逛,一团红色的物事直堕而下,倒是个身穿白衣的和尚,手持长剑,疾向康熙扑去,叫道:“本日为大明天子复仇!”
康熙走到大雄宝殿,康亲王杰书带着骁骑营都统察尔珠、御前侍卫总管多隆,以及索额图等随驾大臣、前锋营都统、护虎帐都统等都候在殿中,见天子出来,跪下拜见。
群臣站起后,偷目睹小天子眼圈甚红,显是大哭过一场,均感惊奇。天子年纪虽小,但识见出色,办事明断,朝中大臣都对他畏敬日增,不敢稍存轻他年幼之意。小天子竟然会哭,倒是一件奇事。又见韦小宝脸上也有泪痕,均想:“定是韦小宝这小家伙逗得皇上哭了,两个少年,不知搞些甚么玩意儿。”顺治在五台山削发,康熙瞒得极紧,纵是嫡亲的妹子建宁公主也不让晓得,群臣天然更加不知。
那白衣僧更不断留,又挺剑向康熙刺来。康熙背靠佛座供桌,已无可再退。
韦小宝心想:“老婊子和神龙教早有勾搭,她既知老皇爷没死,必然去禀报了洪教主。看来这些青海喇嘛来到五台山,还和洪教主有关。”只是本身做了神龙教的白龙使,这事可不能跟皇上提及。康熙见他神采有异,问道:“如何?”韦小宝忙道:“主子心想,皇上的推想半点不错,必然是这老……太后说出去的。除她以外,不能更有旁人。”
康熙多么聪明,已明其意,向他凝睇半晌,点一点头,道:“不错,这贱人作歹多端,毕竟不会有好了局。”他在经房中踱来踱去,说道:“面前之计,须得不让众喇嘛再来冲犯父皇。最好我们派一个靠得住的人去做西藏活佛,连青海的喇嘛也归他管,当时天然更无后患。只不过西藏活佛是投胎转世的,天子派去的只怕不可,怎生想个别例……”韦小宝听到这里,只吓得魂飞魄散,心道:“我本日假扮小喇嘛,别弄假成了真。皇上金口一出,那就难以挽回,可得抢在头里。”忙道:“皇上,这西藏活佛,主子是千万不做的。”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“你倒机警。实在做西藏活佛有甚么不好?他管的处所比吴三桂的云南还大,做活佛就是西藏王。”
群僧虽不趋炎附势,但他布施巨金,重修小庙,都合什称谢。澄通等也都看出,那些假扮香客的侍从当中,有很多人身具武功。康熙来到父亲削发之地,不肯便去,说道:“我想在宝刹借住三五天,不知使得么?”韦小宝道:“大施主来临,求之不得……”
本回回目为佛家语,“劫”是极长的时候单位。佛家以为,人生以是苦海无边,在于爱心和慈念难断。
韦小宝急道:“倘若他老得死了,岂不便宜了他?”康熙浅笑道:“那是他的运气。”顿了一顿,说道:“父皇刚才叮咛我,能不消兵兵戈,那是最好,一打上仗,非论胜负,兵卒死伤,那不消说了,天下百姓便不知要受多少痛苦。是以吴三桂如乘早死了,等不到我去脱手,固然不大好玩……”他微微一顿,韦小宝接口道:“的确大大的不好玩。”康熙一笑,道:“对于百姓兵卒,倒是一件大功德。小桂子,你想玩,几时我带你去辽东打黑熊,打老虎。”韦小宝大喜,叫道:“妙极,妙极!”
康熙查问了大半个时候,才命侍卫将三名喇嘛带出,叫韦小宝关上了门,沉吟道:“这可奇了。”韦小宝不敢打断他思路,站在一旁不语。
康熙点头道:“不错,晓得此事的,世上连父皇本身在内,再加我和你,也不过六人。但是我刚才查问那青海喇嘛,他说是奉了塔儿寺活佛之命,到清冷寺来接一名和尚去青海。我细细查问,清冷寺中那位和尚是多么人物,活佛接他去干甚么,反反覆覆的问来问去,他确是不知。他最后说,仿佛这位大和尚晓得密宗的很多陀罗尼咒语,活佛要他去传授密咒,好光大佛法。这天然是胡说八道,不过瞧他模样,也不是扯谎,多数人家这么骗他,他就信觉得真。西藏现下已归我大清管束,达赖和班禅两位活佛对我都很忠顺,西藏僧俗都虔信佛法,就是五台山上的喇嘛,也一贯良善奉佛,青庙黄庙向来相处敦睦。不过喇嘛教家数浩繁,虽大多数是好的,但有几个教派妖邪不正。此次活佛派人想来挟制老皇爷,定是受了邪派喇嘛的勾引,或许活佛本身底子不知,是他部下大喇嘛下的号令。”
韦小宝也不如何,心想正都统、副都统归正都是这么一回事。察尔珠却非常欢乐,京中大官极多,骁骑营都统不过得天子亲信,单是骁骑营一营,八旗各有一个都统,便有八个都统,见到亲王贝勒、贝子公侯,都得屈膝存候,除了饷银以外,又没甚么油水,一放到外省去做提督,头上没人管束,自在安闲,那可威风八面、财路广进了。
当时天已拂晓,康熙叮咛去清冷寺拜佛。来到寺外,只见刀枪抛了一地,草间石上溅满血渍,可见昨晚擒拿众喇嘛时一场苦战,实在打得短长。康熙入寺参拜如来和文殊菩萨后,便到后山顺治参禅的小庙去察看,但见焦木残砖,小庙早已焚毁一空,康熙悄悄心惊:“倘若父皇昨晚没逃出,不免便烧在庙中,我……我……”一时不敢往下再想,叮咛索额图布施白银二千两,重修小庙。他知父亲不肯张大其事,是以银子也不便多给。
韦小宝给提着疾行,犹似腾云驾雾普通,一棵棵大树在身边掠过,只觉越奔越高,心中说不出的惊骇:“这贼秃一剑刺不死我,定然大大不平气。他要改用别法,且看从万丈岑岭上掷下来,我这小贼秃会不会死?”公然不出所料,那白衣僧俄然放手,将韦小宝掷下。
康熙向韦小宝招招手,两人走入经房。韦小宝反手带上了房门,拔出匕首,一刀砍下两块桌角,再在三名喇嘛眼睛、喉头、鼻孔、耳朵各处不住比划。康熙用蒙古话大声问了几句,一名最老的喇嘛神态恭敬,一一答复。两人一问一答,说了很久。韦小宝一听康熙声音大了起来,稍有喜色,便出匕首恐吓,若见康熙神采暖和,他就笑嘻嘻的站在一旁,向喇嘛点头鼓励。
察尔珠押上三名老喇嘛,都带了足镣手铐。三名喇嘛不知康熙是当明天子,神态倔强,叽哩咕噜的说个不休。康熙俄然叽哩咕噜的也说了起来,群臣都吃了一惊,谁都不知皇上竟然会说藏语。实在这些喇嘛是青海喇嘛,传自蒙古,并非来自西藏,康熙和他们说的是蒙古话。说了一会,三名喇嘛昂首不语,仿佛已经屈就。康熙道:“带他们到中间房里去,朕要密审。”多隆道:“是。”将三人拉入殿旁一间经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