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难敌道:“顾先生此议极是高超。众位既无贰言,我们便分红一十八省,各组‘除奸盟’,每省推举一名盟主。我们分省之法,不依大家本身籍贯,而是瞧那门派帮会的底子之地在甚么省。比方少林寺的僧俗弟子,非论是辽东人也好,云南人也好,都属河南省。华山派弟子都属陕西省。众位意下如何?”
群雄一齐点头,会中这等奥妙如此泄漏出去,如果落入朝廷鹰爪耳中,六合会兄弟大家有性命之忧。目睹郑克塽神采轻浮,所带的伴当飞扬放肆,这那边另有假的?何况刚才便听到他在对一个妇人大谈昨晚“杀龟大会”中之事,对劲洋洋的自称当了福建省盟主。
郑克塽正和阿珂说话,全没防备,待得觉着风声,浓痰已到颊边,仓猝一闪,还是落在头颈当中,光滑腻的甚为恶心。他忙取脱手帕擦去,大怒骂道:“几个乡间泥腿子这等没法无天,给我打!”一名伴当随即向着徐天川便是一拳。
郑克塽听得阿珂呼唤,转头见到了她,心中大喜,仓猝走近,说道:“陈女人、师太,你们在这里,我到处找寻你们不见。”
九难带了韦小宝、阿珂回到客店,次日凌晨便雇车东行。九难晓得群雄散归各地,一起上定会赶上熟人,是以并不撤除乔装。
郑府众伴当见公子一时战不下这乡间人,听得世人呼喝,本来是伏牛山的盗匪,当即取出兵刃,杀将畴昔。徐天川、樊纲、玄贞道人、高彦超、关安基、李力世等一齐脱手,顿时乒乒乓乓的打得非常热烈。郑府那些伴当固然都是延平王府精选的卫士,又怎及得上六合会群雄,兼之数日前让众喇嘛折断了手足,个个身上负伤,不数合间便给一一礼服。六合会群雄部下包涵,只夺去他们兵刃,将之围成一圈,执刀监督,并不毁伤他们身子。
一行人来到面店门外,上马来到店中,有人叫道:“杀鸡,切牛肉,做面,快,快!”纷繁坐下。韦小宝一看,本来都是熟人,徐天川、钱成本、关安基、李力世、风际中、高彦超、玄贞道人、樊纲一干六合会青木堂的妙手全在其内。他想:“昨晚我在会中虽说了几句话,骂了几句人,但这么很多人,乱嘈嘈的,他们离得我又远,黑夜当中必然没认出,不然当时如何不过来号召?现在我如上前相认,各种百般的事说个不休,又见我另拜了师父,多数要不高兴,不如假装不见的为妙。”当下侧身向内,目光反面他们相对。
当下各省盟主聚齐在一起,但一点人数,却只一十三位,本来晦聪禅师、云雁道人等都没赴会,由其门人弟子代师参与。冯难敌朗声说道:“现下一十八省盟主已经推出,兄弟不当众宣布各位盟主的贵姓大名,以免泄漏奥妙。”众盟主商讨了一会,冯难敌又道:“我们恭请顾亭林先生与六合会陈总舵主两位,为一十八省‘除奸盟’的总智囊。”
韦小宝道:“我看我们非得杀杀他的气势不成,不然大事不妙。”
韦小宝晓得群雄不肯获咎了延平王府的人,何况这小子是王爷的儿子,若非大肆教唆,难以激得他们脱手,目睹世人愤怒,心下悄悄欢乐,脸上却深有忧色,说道:“这小子胡说八道,本来也不打紧。只是他一起上招摇,说了我们会中的很多奥妙大事,逢人便说暗语,甚么‘地振高冈,一派溪山千古秀’,自称是坐在红花亭顶上的,总舵主烧六炷香,他本身便烧七炷香。听的人不懂,他就详细讲解……”
韦小宝低头吃面,低声说道:“这家伙放肆得很,这几天在河间府到处吹牛,说我们六合会是他台湾延平王府的部属,说总舵主意了他,恭恭敬敬的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。又说我们甚么堂的香主蔡老哥,畴前是他爷爷的马夫,甚么堂的香主李老哥,又是给他爷爷倒便壶的……”关安基怒道:“那有这等事!蔡香主、李香主虽曾在国姓爷部下,都是上阵兵戈的军官……”徐天川低声道:“关夫子,小声些。”关安基点点头。
昨晚“杀龟大会”当中,郑克塽身穿明朝服色,大家谛视,徐天川等都认得他,六合会是延平郡王的部下,原有让座之意,只是这伴当言语甚为无礼,世人一听,都心头有气。玄贞道人骂道:“他妈的,甚么东西?”李力世使个眼色,低声道:“大师本身人,别跟他普通见地,让个坐位无妨。”当下徐天川、关安基、高彦超、樊纲四人站起家来,坐到风际中一桌上去,让了一张桌子出来。
韦小宝道:“师父,我们又算那一省?”九莫非:“那一省都不算。我独来独往,不必加盟。”韦小宝道:“以您白叟家的成分武功,原该做天下总盟主才是。”九难“嘿”的一声,道:“这些话今后不成再说,给人闻声了,没的惹人嘲笑。”
过未几时,好几省的盟主先行推举了出来。河南省是少林寺方丈晦聪禅师,湖北省是武当派掌门人云雁道人,陕西省是华山派掌门人“八面威风”冯难敌,云南省是沐王府的沐剑声沐公子,福建省是延平郡王的次公子郑克塽,都是众望所归,一下子就毫无贰言的推出。其他各省有些争论了一会,有些辩论不决,请顾亭林畴昔秉公调剂,终究也一一推了出来。此中三省由六合会的分堂香主担负盟主,六合会可算得极有面子。
冯难敌低声和顾亭林商讨了几句,朗声道:“顾先生说:六合会广东分堂的众位豪杰属广东,直隶分堂的属直隶。我们只缔盟共图大事,并非拆散了本来的门派帮会。‘除奸盟’盟主的职责,只是就近联络本省英豪,以求群策群力。至于各门各派、各帮各会的事件,天然一仍其旧,盟主无权干预。各省盟主,也不是高过了各门派的掌门人、各帮会的帮主。”
那面店甚是局促,六合会群雄分坐六桌,再加上阿珂等三人坐了一桌,已无空桌。
九难晓得女徒的苦衷,斥道:“小宝,别老是使坏,激你师姊。”韦小宝内心大喜,口中承诺:“是,是。”又道:“天下的天孙公子,三妻四妾,八妻九妾,最没知己。那四位仙颜女侠,一到台湾,我看很难回得出来。这位郑公子到了山东、浙江、福建,只怕还得再带几个美女……”九难喝道:“小宝!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”
群雄跟着呼喊,大师晓得戏弄一下这少年固然无妨,却不能让他认出世人来源,喝骂叫唤的话也甚有分寸,没半句辱及他家门。
那边桌上郑克塽兴高采烈,大声道:“师太,昨晚会中,众家豪杰推举我做福建省的盟主。大师商讨大事,直谈到天亮。我到客店中一找,你们已经走了,一起追来,幸喜在这里赶上。”九莫非:“恭喜郑公子。不过这等奥妙大事,别在大庭广众之间提起。”郑克塽道:“是。幸亏这里也没旁人,那些乡间粗人听了也不懂的。”本来六合会群雄都作了乡农打扮,一个个赤了双足,有的还提着锄头钉耙。昨晚会中人多,郑克塽却不认得。
当下各省豪杰别离商讨如何诛杀吴三桂,东一堆、西一簇,谈得甚是努力。
韦小宝见她神采烦恼,用心激她一激,说道:“啊,是了。郑公子确是好人,刚才我出去雇车,见他带着四个仙颜女人,有说有笑,见到我后,要我问候师父和你。”阿珂心中怦的一跳,道:“你……你怎不早说?他又说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他说,这几位女侠要到台湾去玩玩,他就带她们同去,说要尽甚么地主之……之甚么的。”阿珂咬牙道:“地主之谊。”韦小宝道:“对了,对了!本来师姊刚才跟在我前面,都闻声了。”阿珂怒道:“我才没闻声呢。”说到这里,声音有些哽咽。
群豪当中本来有民气有顾虑,恐怕推举了各省盟主出来,不免抬高了本身,听得冯难敌如此分剖明白,更无疑忧。当下一省省的别离堆积,自行推举。
李力世喝道:“我们伏牛山此次出来做案,还没发市,恰好撞上这穿金戴银的小子,把他抓了去,叫他老子拿一百万两银子来赎票。”
韦小宝又低声道:“我们只当从没见过面,徐三哥,你去跟大师说说。”徐天川站起家来,走到李力世一席上,低声道:“本堂韦香主驾到,要大伙儿假装素不了解。”李力世等头也不回,自顾喝酒吃菜,心下均自欣喜,半晌之间,每一桌都告诉到了。
草坪上群雄分红一十八堆堆积。别的疏疏落落的站着七八十人。那都是和九难相类的怪杰逸士,既不肯做盟主,也不肯奉人号令。顾亭林和冯难敌明白这些武林高人的脾气习性,也不勉强,心想他们既来赴会,赶上了事,自会暗中伸手互助。
韦小宝又道:“他还说了好多阴损我们青木堂尹香主的好话。旁人说尹香主早弃世了,这小子说:‘是啊,这姓尹的技艺寒微,人头儿又次,我早知是个短折鬼……’”关安基怒极,举掌往桌上重重拍落,徐天川手快,一把抓住他手腕。
有一人站起来讲道:“像我们六合会,在好几省中都有分堂,总舵的地点却迁徙无定。叨教该当如何归属?”韦小宝见说话之人乃是钱成本,心想:“本来他也来了。不知我青木堂的兄弟们来了几人。”
过了一会,徐天川等所要的酒菜连续送了上来。世人提起筷子,正要吃喝,俄然马蹄声响,又有一伙人来到店中。有人叫道:“杀鸡,切牛肉,做面,快,快!”
风际中站起家来,指着郑克塽喝道:“有甚么好笑?”郑克塽怒道:“我偏要笑,你管得着么?”风际中一伸手,啪的一声,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。郑克塽又惊又怒,扑上去连击两拳。风际中左躲右闪,回身逃出门外。
徐天川跳起家来,骂道:“让了一张桌子还不敷?老子最看不惯有钱人家的公子儿子,仗势欺人。”一声咳嗽,一口浓痰呼的喷出,向郑克塽吐去。
群雄欢声雷动。韦小宝听师父如此得群豪推许,做了“除奸盟”总智囊,非常对劲。
顾亭林来参与河间府“杀龟大会”之前,便已沉思熟虑,心觉群豪同心要诛杀吴三桂,大师一鼓作气,勇往直前,要杀了他也一定不能成事。但真正大事还不在杀这汉奸,而是要驱除胡虏,光复汉家江山。如为了诛杀一人而致伤亡严峻,大损元气,反而于光复大业有害。学武之人流派家数之见极深,要这数千英豪统属于一人之下,势难办到。大师为了争夺“盟主”之位,不免明争暗斗,多生嫌隙。失利之人倘若气度局促,说不定还会去处清廷或吴三桂告发。但如分红一十八省,各举盟主,既不会乱成一团,无所统辖,而每省推举一名盟主也轻易很多。这十八省的“除奸盟”将来可慢慢扩大,成为叛逆反清的骨干。他一倡此议,听得群豪立表同意,甚为欣喜。
这时郑克塽已在九难的桌旁坐下。阿珂向韦小宝瞪了一眼,说道:“劈面扯谎!又说郑公子带了四个甚么女侠……”
徐天川叫声“啊哟”,不等拳头打到面门,身子已向后摔出,冒充跌得狼狈不堪,叫唤:“打死人哪!打死人哪!”郑克塽和阿珂哈哈大笑。
行出十余里,身后马蹄声响,数十乘马追了上来,阿珂脸上登现忧色。但这数十骑掠过大车,毫不断留的向东奔驰,阿珂神采又暗了下来。韦小宝道:“可惜,可惜,不是!”阿珂道:“可惜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可惜不是郑公子追上来。”阿珂道:“他……他追上来干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或许他也请你去台湾玩玩呢。”阿珂“哇”的一声,哭了出来。
在她心中,与会群雄当中,原无一人位望比她更尊。这大明江山,本来便是她朱家的。说到武学修为,她除了学得木桑道人所传的铁剑门武功以外,十余年前更得奇遇,百尺竿头又进一步,与当年木桑道人比拟,也已远远的青出于蓝,环顾当世,除了阿谁不知所踪的袁承志以外,只怕再无抗手了。
韦小宝道:“郑公子一到,你就不喜好我坐在一起,又要说见到我便吃不上面,那也不相干。”走到徐天川身边坐下,低声道:“大师别认我。”徐天川等一见,都又惊又喜。这些人个个都是老江湖,机灵万分,一听他这么说,立时会心,谁都不动声色。
韦小宝见郑克塽不再跟从,心下大喜,不开口的议论昨晚“杀龟大会”之事。阿珂听他说了一会,白了他一眼,道:“我晓得你为甚么如许欢畅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真聪明,猜得很对。有这很多人要去杀吴三桂,那有不胜利之理?我天然高兴得很了。”阿珂道:“哼,你才不为这个欢畅呢。你的心有这么好?”韦小宝道:“这倒奇了,那我为甚么欢畅?”阿珂道:“只因为郑公子……郑公子……”
阿珂喜极而呼:“啊,郑……郑公子来了。”本来这一伙人是郑克塽和他伴当。
郑府众伴当中兀自多人没坐位,一人见六合会群雄的桌上另有空位,在徐天川背上悄悄一推,道:“喂,那边另有空位,你们再让张桌子出来。”
三人行到中午,在道旁一家小面店中打尖,忽听马蹄声响,又稀有十骑自西而来。
群雄都缓缓点头。韦小宝道:“请风大哥去揍他一顿,却也别打得太短长了,只经验经验他。待会我出来抱打不平,请风大哥冒充输了给我。”风际中微微点头。韦小宝又道:“钱老板,昨晚你在会中说过话,只怕这小子认得你。”钱成本低声道:“是,我先避开了。”
郑克塽追了出去,向风际中劈面一拳,风际中斜身避开。风际中明白韦小宝的企图,要尽量让这郑公子出丑,抬高他的气势,只东一拳、西一脚的跟他游斗。
郑府一名伴当向徐天川道:“喂,老头儿,你们几个挤一挤,让几张桌子出来。”
徐天川叫道:“我们河南伏牛山豪杰的威风,可不能折在这小家伙手里。”
群豪均道:“自该如此。不然每一门派、帮会当中,各省之人都有,分属各省,那是一团糟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