韦小宝使开从海大富与澄观处学来的武功,身法矫捷,一招一式,倒也奇妙美妙。多隆出拳有风,尽往他身边数寸之处打去,俄然斗得兴发,飞腿猛踢,喀喇一声,将韦小宝身边的一株枣树踢断了。众侍卫大声喝采。
阿珂拉住韦小宝的手,急得要哭了出来,道:“如何办?如何办?”韦小宝道:“一万两银子我倒有,只是送给他还赌帐嫖帐,可不大情愿。”阿珂道:“他们要割他耳朵了,你就……就借给我罢。”韦小宝道:“师姊要借,别说一万两,就十万两也借了,不过今后你是我老婆,这笔帐不能算。你叫郑公子向我借。”
韦小宝道:“这一万两银子,你们拿去分了罢,他妈的,总算大伙儿辛苦了一场。你们这些混帐王八蛋,快快给我放人!”众侍卫一听大喜,韦小宝言中意义,明显是将这一万两银子赐给他们了,当下放开了郑克塽。阿珂伸手将他扶起,将银票交给他。郑克塽怒极,顺手接过,看也不看,便交给身边一名侍卫。
郑克塽气得几欲晕去,但见钢刀在脸前晃来晃去,怕他们真的割了本身耳朵,心下也真惊骇,眼望韦小宝,暴露祈求之色。
韦小宝道:“这件事提及来可气人得紧。我有个相好的女人,现在正在跟一个轻浮小子勾勾搭搭……”
多隆道:“喂,大女人,这事跟你不相干,可别赶这淌混水。”阿珂急道:“让开!”伸手向他肩头推去。多隆是大内妙手,武功了得,左手悄悄一挥,震得她向后跌开数步。那边众侍卫向郑克塽拳打脚踢,噼噼啪啪的不住打他耳光。阿珂急攻数招,却让多隆笑吟吟的逼得她离郑克塽越来越远。多隆笑道:“大女人,这个花花公子吃喝嫖赌,样样俱全,明天凌晨还在向我借五千两银子,说要娶那两个粉头回家去做小老婆,你何必回护于他?”阿珂道:“那有此事?你哄人!”心中将信将疑,退开几步,急叫:“你们别打,有话……有话渐渐的说。”
阿珂想起当日在倡寮中见到韦小宝跟众妓混闹的景象,又想起前几日在草堆当中,郑公子在本身身上乱摸乱捏,看来这事多数不假。再一算日子,前晚恰是“杀龟大会”前夕,郑公子深夜不归,次日凌晨却见他满脸酒意,说是甚么豪杰豪杰邀他去喝酒,喝酒不假,请他的却不是豪杰豪杰,而是倡寮中的粉头,想到此处,不由得珠泪盈盈。
一名侍卫嘲笑道:“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量,没中没保,怎能等闲借了给人?这小子最爱赖债,大伙儿可不是上了他当吗?”另一人道:“除非这位女人做中保,这小子若赖帐不还,就下落在这位女人身上了偿。”那高举钢刀的侍卫大声道:“人家大女人跟这臭小子没亲没故,干么要给他作保?如一万两银子还不出,除了拿身子了偿,嫁给这位小财主以外,另有甚么体例?”众侍卫轰笑道:“对了,这主张非常高超。”
阿珂急叫:“有话好说,不成胡乱打人。”抢上前去相救。
多隆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小子穷星刚脱,色心又起,他妈的,你老是挨着人家大女人干么?”一伸手,抓住郑克塽的后领,提起他身子,在空中转了两个圈子,喝道:“我把你抛下城墙去,瞧你是死是活!”郑克塽和阿珂齐声大呼。
一名侍卫笑道:“你叫他还了我们银子,天然不会打他。”说着又在郑克塽面门砰的一拳,他鼻孔中顿时鲜血长流。一名侍卫拔出刀来,叫道:“割下他两只耳朵再说。”说着将单刀在空中虚劈两刀。
韦小宝道:“多大哥,你回京以后,请你禀告皇上,便说主子韦小宝也在查访这件事,一等有了端倪,就回京面奏。”多隆道:“是,是。韦兄弟如此忠心办事,此次立了大功,皇上必然又有封赏。”韦小宝道:“如有功绩,还不是我们御前侍卫大伙儿的面子?面前有一件事,要请各位辛苦一趟。”众侍卫都道:“韦副总管调派,自当效力。”
多隆笑道:“大伙儿这就去干,喂,个个须得谨慎在乎,如果暴露了马脚,韦副总管可不拿你们当好兄弟啦。”众侍卫都笑道:“韦副总管的大事,大伙儿赴汤蹈火,岂敢退后?”一名侍卫道:“他妈的,这小子调戏韦副总管的相好,比如调戏我的亲娘,想做我的便宜老子,我还不跟他冒死?”世人一齐大笑。韦小宝笑道:“轻声些,别让旁人听到了。”众侍卫摩拳擦掌,嘻嘻哈哈的一拥而出。
韦小宝心下感激,站起家来,说道:“多谢皇上恩德。却怎敢劳动多年老迈驾?”
啪的一声响,一名侍卫又重重打了郑克塽一个耳光。他手脚全给拉住,绝无顺从之力。一名侍卫喝道:“狠狠的打,打死了他,这一万两银子,就算掉在水里。这叫做眼不见,心不烦。”噼噼啪啪,又打了起来。
众侍卫也打得够了,便即停止,但仍按住郑克塽不放。
众侍卫见到他如此神力,顿时采声雷动。多隆体力本强,又练了一身娘家硬功,双膀实有千斤之力。幸亏他左手握住了辫根,不然郑克塽这根辫子是假的,悄悄一拉,便揭穿了他不遵朝令、有不臣之心的大罪。
韦小宝走上城头,问阿珂道:“师姊,他们为甚么打斗?都是些甚么人?”阿珂小嘴一撇,说道:“谁晓得呢?这些官兵是索债来的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们回店去罢,别让师父又挂念。”阿珂道:“你先归去,我随后就来。”
众侍卫均想,先前韦副总管说好由他脱手救人,现下变成了使银子救人,不知是否合贰情意,当下仍抓住郑克塽不放。
缓缓走近,不由吃了一惊,只见众侍卫围住了七八人狠斗。对方背靠城墙,负隅而战,倒是沐剑声、吴立品一干人。沐剑声身边有个年青女人,手握双刀,已打得头发狼藉,城头上却有人联袂观战,恰是阿珂和郑克塽。韦小宝又好气,又好笑,心道:“他妈的,打错了人。定是他们先看到了沐公子,见他带着个女人,不分青红皂白,便即上前脱手。”见多隆手握一柄鬼头刀,站在前面督战,当即走到他身边,低声道:“打错了,是城头上那两个。”说了这话,当即走开。
韦小宝斜眼瞧着阿珂,道:“师姊,你说借不借?”
韦小宝低声道:“师姊,不成,你听他们的话,那不是太委曲你了么?”
多隆将郑克塽重重在地下一顿,喝道:“今后你给我离得这位女人远远的,人家好好的女人,跟你这狂嫖滥赌、偷鸡摸狗的小子在一起,没的坏了名头。我跟你说,今后我再见到你缠在这位女人身边,老子非扭断你的狗头不成。”说着左手握住他辫根,右手将他辫子在手掌绕了两转,深深吸了一口气,胸口顿时鼓了起来,手臂手背上肌肉凸起,一声猛喝,双臂用力向外一分,啪的一声响,辫子从中断绝。
多隆道:“这一下,我们几个算是立了功啦,回京以后,皇上得知韦兄弟出险,定然非常欢乐。我们一起上探听,韦兄弟的讯息没听到,却查到有一伙叛贼暗害造反,在河间府大肆议事,我们就过来瞧瞧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也正为此事而来,传闻此次他们集会,叫何为么‘杀龟大会’。”多隆大拇指一翘,说道:“短长,短长,甚么事都逃不过韦兄弟的眼去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探到了甚么动静?”多隆道:“这里两个兄弟混入了大会当中,得知他们是要对于吴三桂,各省都推举了盟主。好几个盟主的名字也都查到了。”
韦小宝叫道:“钱也还了,还想杀人吗?”一冲而前,砰的一拳,打在一名侍卫小腹之上。那侍卫“啊哟”一声,一个筋斗摔出,大呼大嚷,手足乱伸,说甚么也爬不起家。韦小宝双拳一招“双龙抢珠”,向多隆打去。多隆两只手正叉在郑克塽颈中,难以抵挡,顿时中拳。这招“双龙抢珠”本是打向仇敌太阳穴,但多隆身材高大,韦小宝却生得矮小,两个拳头都打在他胁下。多隆假装大怒,骂道:“死小鬼,老子叉死了你!”放开郑克塽,和韦小宝斗了起来。
阿珂叫道:“郑公子,我师弟有银子,你向他借来还债罢。”
众侍卫齐声大笑,都道:“韦副总管分拨的这桩差事,最风趣不过。”
他刚说到这里,众侍卫已愤恚填膺,个个破口痛骂:“他奶奶的,那一个小子如此大胆,敢来动韦副总管的人?我们立即去把这小子杀了。”
韦小宝骂道:“你们这批王八蛋,鞑子官兵,将我朋友打成这个模样,老子反面你们干休。”阿珂恐怕多起胶葛,忙道:“别骂了,我们归去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件事想想也教人活力,负债还钱,那已经还了。郑公子这一顿打,可不是白挨了吗?”
刚说到这里,众侍卫已奔上城头,一名侍卫指着郑克塽,叫道:“是他,欠我银子的是这小子。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郑公子、师姊,我们快走。鞑子官兵胡作非为,惹上了挺费事。”阿珂也有些惊骇,道:“好,归去罢。”一名侍卫抢上前来,指着郑克塽道:“前晚在河间府倡寮里玩花女人,你欠下我一万两银子,快快还来。”
郑克塽叫道:“别打!别打!韦兄弟,你手边如有银子,就请借给我一万两,我……我包管必然偿还。”
沐剑声、吴立品等人少,本已不敌,先前只道本身露了形迹,这些清兵是来缉捕的,幸亏他们退开,恰是求之不得。吴立品一眼瞥见韦小宝,暗叫:“忸捏,本来此次又蒙韦恩公相救。不然杀了我不打紧,小公爷落入鞑子手中,可就万死莫赎了。”当时不便和韦小宝相认,与沐剑声等奔出城门,向北疾奔而去。
阿珂拉拉韦小宝的袖子,低声道:“就借给他罢。”
多隆抛下半截辫子,五根鼓槌儿般的大手指叉在郑克塽颈中,跟着左手叉住他后颈,双手垂垂收紧,郑克塽的脸垂垂胀红,到厥后连舌头也伸了出来,目睹便要堵塞而死。十余名侍卫各抽兵刃,团团围在二人身周,不让阿珂过来相救。
阿珂顿足道:“唉,你此人真是。”叫道:“喂,你们别打,还你们钱就是。”
多隆笑道:“皇上本来也没派我,只派了十五名侍卫兄弟,是我自告奋勇。一来做哥哥的也真牵记取你;二来也好乘机出京来玩玩,这是托了你兄弟的福。”世人都笑了起来。
阿珂见多隆如此神威,生恐韦小宝给他打死了,叫道:“师弟,莫打了,我们归去。”韦小宝大喜:“她体贴起我来了,小娘皮倒也不是全没知己。”
韦小宝心念一动,问道:“是那几个?”多隆道:“云南是沐剑声,福建是台逆郑经的次子,叫作郑克塽。”跟着又说了好几个盟主的名字。韦小宝道:“那沐剑声、郑克塽等人的边幅,可认得出么?”多隆道:“黑夜当中,这两个兄弟看不清楚,也不敢走近细看。”
众侍卫截住郑克塽后路,将他团团围住,前面一人一伸手,抓住了他后领。郑克塽大怒,手肘后挺,重重撞在他胸口。那侍卫大呼一声,痛得蹲下身去。余人一拥而上,拳脚纷施,这些人单打独斗,都不是郑克塽敌手,但七八人一齐脱手,将他揿在地下。
阿珂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,哽咽道:“借……借好了!”一名侍卫在旁凑趣,大声道:“大女人作的中保,今后大女人嫁小财主,这臭小子倒是媒人。”韦小宝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来,拣了一万两,便要去互换郑克塽,一转念间,交给了阿珂。阿珂接了,说道:“银子有了,你们放开他啊。”
韦小宝道:“杀倒不必。你们只须去打他一顿,给我出这一口恶气,不过这小子是我朋友,却也不成打得太太重了,特别不成碰那位女人。”众侍卫笑道:“这个天然理睬得,韦副总管的相好女人,谁敢获咎了?”韦小宝道:“这二人向西去了。你们一脱手,我假装上来相救,将你们打跑。各位可得大大相让,使得兄弟在心上人面前出出风头。”
一名侍卫道:“还说不是呢?前天早晨,你膝头上坐了两个粉头,叫何为么名字哪?”另一名侍卫道:“年纪大的阿谁叫阿翠,小的阿谁叫红宝。你左边亲一个嘴,喝一口酒,右边摸摸人家面庞,又喝一口酒,好不风骚欢愉,还想赖么?”又一名侍卫道:“你搂着两个粉头,跟我们掷骰子,输了二千两银子,要翻本,向我借了三千,向这位老兄借了二千,厥后又向他借了一千五,向那一名借了二千两……”另一人道:“再向我借了一千五百两,一共是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。”五人一齐伸手,道:“杀人偿命,负债还钱!快快还来!”
到得房中,众侍卫才一一上前拜见,韦小宝笑道:“罢了,罢了!”取出一千两银票,笑道:“众位兄弟们去喝酒花用罢。”众侍卫早知这位副总管脱手豪阔,只要赶上了他,必有好处,当下欢然伸谢。
韦小宝提了蔬菜,交给厨子,赏了他五钱银子,叮咛整治精美素菜,这才渐渐的向西城行去。走出一里多地,只听叱呵叫骂之声高文,远远瞥见数十人手执兵刃,打得甚是热烈,心想:“这小子倒也了得,竟然以寡敌众,抵挡得住。”
郑克塽怒道:“胡说八道,谁到倡寮里去啦,怎会欠了你银子?”
俄然有人在他肩头悄悄一拍,一把抱住,笑道:“韦兄弟,你在这里?”韦小宝转头一看,本来是御前侍卫总管多隆,不由得大喜,笑道:“你如何来了?”只见他身后跟着十余人,都是御前侍卫,穿的倒是平常小兵装束。众侍卫见了他,个个眉花眼笑,却不上前拜见号召。多隆低声道:“这里人杂,到我房里说话。”本来他们一干人便也住在这客店里。
多隆低声道:“韦兄弟,你在五台山冒死护驾,建功不小,厥后遇险,皇上好生挂念,派我们出来寻觅你的下落。”
多隆待他走远,大声喝道:“不对,喂,相好的,本来负债的不是你们。好,大伙儿都退下,放他们走罢!”众侍卫一听,纷繁退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