韦小宝道:“是,是,木已成舟。娘子学问好,今后多教教我相公。”阿珂听他竟然老了脸皮,称起“娘子、相公”来,心中一急,哭了出来。
吴立品赞礼道:“新郎新娘拜天!”阿珂只觉后颈肌肤上一凉,微觉疼痛,无可何如,只得和韦小宝并肩向外膜拜。吴立品又喝道:“新郎新娘拜地。”敖彪推转她身子,向内膜拜,在“伉俪交拜”声中,两人劈面的跪了下去,拜了几拜。
杨溢之道:“公公当真娶了夫人?不是给那些狗贼逼着假装的么?”这却不易三言两语就说得明白,韦小宝便改换话题,说道:“杨大哥,我跟你投缘得很,你如瞧得起,咱两个便结拜成了金兰兄弟,不消公公、小人的,听着可多别扭。”
韦小宝道:“别割我师姊的鼻子,割我的好了。”
俄然间火光刺眼,数十人拥进祠堂来,手中都固执火把兵刃,韦小宝和阿珂一见之下,都大吃一惊。这群人脸上涂得花花绿绿,头上插了鸟羽,上身赤裸,腰间围着兽皮,胸口臂上都绘了斑纹,本来是一群蛮人。阿珂见这群蛮子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,个个脸孔狰狞,更加怕得短长,缩在韦小宝怀里只是颤栗。
韦小宝大拇指一翘,赞道:“杨大哥这战略高超得紧,你们扮成蛮子蛮人,咕花吐鲁,阿巴斯里,就算把沐家一伙人尽数杀了,旁人也只道是蛮子造反,谁也不会狐疑到平西王身上。”杨溢之笑道:“恰是。只不过我们扮成这般希罕古怪的模样,倒教公公见笑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甚么见笑?我内心可恋慕得紧呢。我真想脱了衣服,脸上画得花花绿绿,跟你们大呼大跳一番。”杨溢之笑道:“公公如果有兴,我们这就打扮起来。”韦小宝叹了口气,说道:“这一次是不可了,我老婆见到我这等怪模怪样,定要大发脾气。”
韦小宝喜道:“各位朋友,不是我不肯,只不过你们没姊妹,那就放了我们罢。”
杨溢之心想:“你是寺人,成甚么亲?啊,是了,你和那小女人假装是一对情侣,骗信了他们。”说道:“这点头狮子武功不错,倒是有勇无谋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假扮蛮子,为的是缉捕他们?”杨溢之道:“沐家跟我们王府仇深似海,前次吃了他们这大亏,一向还没翻本。此次在狗头大会当中又见了他们。小民气下策画,倘若在直隶闹出事来,皇上晓得了,只怕要见怪我们王爷,说平西王府的人在京师四周不遵国法,杀人肇事。”
韦小宝道:“不当甚么的倒是没有,传闻沐家有个反贼叫沐剑声,另有个硬背乌龙柳甚么的人。”杨溢之道:“铁背苍龙柳大洪。他是沐剑声的师父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了,大哥你记性真好。皇上叮咛,要查明这两小我的踪迹。你也捉到了他们么?”杨溢之道:“沐剑声也到河间府去了,我们一起撮着下来,一到献县,却给他溜了。”
韦小宝问道:“杨大哥如何到了这里,又扮成了咕花吐鲁,阿巴斯里?”杨溢之笑道:“有多量家伙在河间府集会,想要倒霉于我们王爷,王爷获得讯息,派小人前来查探。”
杨溢之大喜,说道:“本来皇上已先得知,反贼们的奸计就不得逞了。那当真好极了。小人奉王爷之命,混进了那他妈的狗头大会当中。听到他们推举各省盟主,想侵犯我王爷。不瞒桂公公说,我们心中实是老迈担忧。明枪易躲,暗箭难防,反贼们倘若胆敢到云南来脱手,不是小人夸口,来一千,捉一千,来一万,杀一万;怕的倒是他们像前次沐家众狗贼那样,胡作非为,嫁祸于我们王爷,那但是无穷的后患。”
蛮子首级一见到他,俄然神采有异,伸臂将他抱住,叫道:“希呼阿布,奇里温登。”抱住了他走出祠堂。韦小宝大惊,转头向阿珂叫道:“娘子,这蛮子要杀我,你可得给我守寡,不能再醮……”话没说完,已给抱出大门。那蛮子首级奔出十余丈外,放下韦小宝,说道:“桂公公,如何你在这里?”声音显得又诧异,又欢乐。
韦小宝一拍胸膛,昂然道:“请杨大哥去禀告王爷,一点不消担心。我一回到京里,就将那狗头大会里的事,一五一十,十五二十,详详细细的奏知皇上。他们跟平西王作对,就是跟皇上作对。他们越恨平西王,越显得王爷对皇上忠心耿耿。皇上一欢乐,别说平西王爷,连你杨大哥也重重有赏,升官发财,不在话下。”
韦小宝心道:“这蛮子好笨,不会说‘赢了’,只会说‘不输了’!”
却听得祠堂外呼声大震,数十人齐声号令,若兽吼,若牛鸣,叽哩咕噜,浑不知叫些甚么。阿珂心中惊骇,不自禁向韦小宝靠去。韦小宝伸左臂搂住了她,低声道:“别怕,仿佛是多量喇嘛来攻。”阿珂道:“那如何办?”韦小宝拉着她手臂,悄悄走到神龛以后。
韦小宝一拍大腿,说道:“杨大哥,你不但武功了得,并且料事如神,佩服,佩服。我和师姊乔装改扮了,来密查他们捣些甚么鬼,却给他们发觉了。我胡说八道一番,他们竟然信觉得真,反逼我和师姊当场拜堂结婚,哈哈,这叫做因祸得福了。”
阿珂大声叫道:“不,不好!”
杨溢之喜道:“全仗桂公公大力周旋。小人本身倒不想升官发财。王爷于先父有大恩,曾救了小人百口性命。先父临死之时曾有遗命,叮咛小人誓死庇护王爷全面。公公,你到这里,是来密查沐家众狗贼的诡计么?”
吴立品点头道:“不成。大丈夫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本日非拜堂不成,不然的话,冲撞了煞神太岁,这里一个个都要死于非命,这打趣也开得的?好,你就和她拜堂结婚。”说着向阿珂一指。
锣鼓声中,敖彪畴昔取下假新娘头上的头巾,罩在阿珂头上,解开了她的捆绑。阿珂脱手便是一拳,啪的一声,正中他胸口,幸亏并无内力,固然打中,却不甚痛。敖彪横过钢刀架在她后颈。
韦小宝抢到阿珂身边,拉住了她手,低声道:“内里来了仇敌。”阿珂甚是气苦,哭泣道:“我……我跟你拜了六合。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我这是求之不得,只不过拜六合拜得太草率了些。”阿珂怒道:“不算数的。你道是真的么?”韦小宝道:“那另有假?这叫做生米煮成熟饭,木已成狗。”阿珂哭泣道:“甚么木已成狗?木已成舟。”
韦小宝欣喜交集,道:“你……你这蛮子识得我?”那人笑道:“小人是杨溢之,平西王府的杨溢之。桂公公认不出罢,哈哈。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正要说话,杨溢之拉住他手,说道:“我们再走远些说话,别让人闻声了。”两人又走出了二十余丈,这才愣住。杨溢之道:“在这里竟会碰到桂公公,真教人欢乐得紧。”
韦小宝悄悄心惊,脑中缓慢的转着主张,说道:“前次沐王府那批家伙入宫行刺,谗谄平西王……”杨溢之忙道:“多承公公云天高义,向皇上奏明,洗刷了平西王的委曲。我们王爷感激不已,经常提起,只盼能向公公亲口伸谢。”韦小宝道:“伸谢是不敢当。蒙王爷如许瞧得起,我在皇上身边,有甚么事能帮王爷一个小忙,老是要办的。此次皇上得知,有一群反贼要在河间府集会,又想害平西王,我就自告奋勇,过来瞧瞧。”
便在此时,忽听得祠堂外连声胡哨,东南西北都有脚步声,少说也有四五十人。吴立品笑容立敛,低喝:“吹熄烛火。”祠堂中立时一团乌黑。
吴立品道:“要割两个鼻子祭煞神,你只要一个。喂,姓郑的,割了你的鼻子代这女人的,好不好?”阿珂眼望郑克塽,目光中暴露乞怜之意。郑克塽转开首不敢望她,却摇了点头。吴立品道:“这小子不肯,你师弟倒肯。嘿,你师弟待你好很多了。这类人不嫁,又去嫁谁?拜堂,吹打!”
敖彪和一名师弟齐声承诺,提起钢刀,将刀身在阿珂鼻子上擦了几擦。
杨溢之深思:“我鞭挞几个无足轻重之人,他们一定晓得真正内幕,就算晓得,沐家那些狗贼骨头很硬,也一定肯说。再说,由王爷本身分辩,千万不如皇上亲身派下来的人查明回奏,来得有力。倘若由桂兄弟去自行奏告皇上,那可好得太多了。”当即拉着韦小宝的手,说道:“兄弟,你的体例高超很多,统统听你的。我们怎生去放了沐家那些狗贼,教他们不起狐疑?”韦小宝道:“那要你来想体例。”
吴立品悄悄叫苦,待要脱身而逃,却顾虑着韦小宝和众弟子,当下奋力狠斗,只盼能礼服这首级,逼他们干休放人。俄然那首级迎头挥刀砍下,吴立品举刀挡格,当的一声,手臂模糊发麻,突觉背后一棍着地扫来,忙跃起闪避。那首级单刀一翻,已架在他颈中,叫道:“汉人,输了。蛮子,不输了。”吴立品点头长叹,掷刀就缚。
吴立品哈哈大笑,叫道:“新佳耦谢媒。”阿珂怒极,俄然飞起一脚,踢中他小腹。这一脚可实在不轻,吴立品“啊”的一声大呼,退了几步,不住咳嗽,点头笑道:“新娘子好凶,连媒人都踢!”
阿珂死倒不怕,但想到割去了鼻子,那可丢脸之极,只惊得脸上全无赤色。
吴立品是云南人,晓得夷语,但这些蛮子的话却半句不懂,用夷语说道:“我们汉人是好人,大师不杀。”那蛮子首级仍道:“汉人,不好,都杀了。咕花吐鲁,阿巴斯里。”众蛮子齐叫:“咕花吐鲁,阿巴斯里。”举起大刀钢叉杀来。世人无法,只得举兵刃迎敌。
吴立品怒道:“有甚么不好?小女人,你情愿跟我兄弟拜堂呢,还是跟这位小豪杰拜堂?你本身挑一个好了。”阿珂胀红了一张俏脸,点头道:“都不要!”吴立品怒道:“到这时候还在推三阻四。时候到了,错过了好时候,凶煞来临,这里没一个活得成。喂,阿3、阿狗,这两个小家伙不肯拜堂结婚,先把他们两个的鼻子都割了下来罢。”
未几时之间,沐王府十余人全遭打倒。郑克塽早就遍体是伤,稍一抵当就给按倒。众蛮子身上带有牛筋,将世人捆绑起来。那蛮子首级跳上跳下,大说刁话。
杨溢之道:“兄弟,咱俩此后情同骨肉,非比平常,只不过在别人之前,做哥哥的还是叫你公公,以免惹人狐疑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天然。大哥,沐家那些人,你要拿他们如何样?”杨溢之道:“我抓他们去云南,渐渐鞭挞,拿到了谗谄我们王爷的供词以后,解到京里,好让皇上明白平西王赤胆忠心,也显得兄弟先前力保平西王,半分也没保错。”
蛮子人多,武功又甚了得。沐王府人众个个以一敌三,或是以一敌四,瞬息间便迭遇凶恶。吴立品挥刀和那首级狠斗,竟占不到涓滴便宜,越斗越惊,忽听得“啊啊”两声叫,两名弟子受伤倒地。又过半晌,敖彪腿上为猎叉戳中,一交跌倒,三名蛮人扑上擒住。
为首蛮子叫道:“汉人杀法,蛮子都会,不怕汉人。咕花吐鲁,阿巴斯里。”
吴立品道:“就这么办。小兄弟,我没妹子嫁给你,女儿还只三岁,也不成。喂,你们那一个有姊姊mm的,快去叫来,跟这位小豪杰拜堂结婚。”敖彪笑道:“我没有。”另一人道:“这位小豪杰义薄云天,倘若我跟他结了亲家,倒是大大的运气,只可惜我只要兄弟,没有姊妹。”又一人道:“我姊姊早嫁了人,已生了八个小孩。小豪杰,你若等得,待我姊夫死了,我劝姊姊再醮给你。”吴立品道:“等不得。那一个有现成的?”世人都点头道:“没有。”个个显得错过良机,可惜之至。
众蛮子举起火把到处搜索。韦小宝目睹藏身不住,拉了阿珂向外便奔,叫道:“蛮子,好人,我们两个,都是蛮子。咕花吐鲁,阿巴斯里。”那首级一伸手,抓住阿珂后领。别的三名蛮子扑将上来,抱住了韦小宝。韦小宝只叫得半句“咕花……”便住了口。
杨溢之沉吟半晌,道:“如许罢。你逃进祠堂去,冒充奋勇救你师姊,我追了出去,两人乱七八糟大讲刁话。讲了一阵,我给你压服了,恭敬施礼而去,那就不露半点陈迹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妙极,我桂公公精通刁话。那是有出戏文的,唐明皇部下有个李甚么的有学问先生,喝醉了酒,一篇文章做了出来,只吓得众蛮子屁滚尿流。”杨溢之笑道:“这是李太白醉草吓蛮书。”
韦小宝点头道:“很好!大哥,你想那点头老虎肯招么?”杨溢之道:“是点头狮子吴立品。此人在江湖上也很驰名誉,传闻为人非常硬气,他是不肯招的。我敬他是条男人,也不会如何难为他。但是其他那些人,总有几个熬不住刑,会招了出来。”韦小宝道:“不错,战略不错。”杨溢之听他语气似在随口对付,便道:“兄弟,我你已不是外人,你如觉得不当,还请直言相告。”
数合一过,吴立品等个个大为惊奇。本来众蛮子技艺精熟,兵刃上招数中规中矩,一攻一守,俱合标准,全非乱砍乱杀。再拆得数招,韦小宝和阿珂也看了出来。吴立品边打边叫:“大师谨慎,这些蛮子学过我们汉人武功,不成忽视。”
韦小宝道:“这就有些难堪了。我刚才胡说八道,已骗得那点头狮子变成了点头狮子,说要带我去见他们小公爷。我本想查明他们怎生诡计谗谄平西王,归去奏知皇上。大哥既有掌控,可将他们的诡计鞭挞出来,倒不消兄弟冒险了。”
众蛮子哇哇狂叫,抢先一人喝道:“汉人,不好,都杀了!蛮子,好人,要杀人!咕花吐鲁,阿巴斯里!”众蛮子纵声大呼,说的都是刁话。
杨溢之大喜,一来平西王正有求于他,此后很多大事,都要仗他在皇上面前保持;二来这小公公为人慷慨豪放,很够朋友,当日在康亲王府中,就对本身非常客气,便道:“那是求之不得,就怕攀附不上。”韦小宝道:“甚么攀附低攀?我们比比高矮,是你高呢还是我高?”杨溢之哈哈大笑。两人当即跪了下来,撮土为香,拜了八拜,改口以兄弟相称。